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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乡下女人(5)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8-11-24 17:57:09      字数:4763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淹没了匪患的惊慌;一个月来又是几场鹅毛大雪,涂抹着小镇的容颜。矮矮的毛草房几乎被雪压塌,家家房上的烟筒,整日燎着青烟;院内的雪人、竿上的灯笼、门边的对联,都呈现出春节的热闹劲儿。
  前几天,学校放了寒假,文治带着老婆孩子回了趟城里,看看父母、瞧瞧丈母娘。两家老人都想让他们两口子在城里过年,可仲英却有老猪腰子,她说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坚持回家过年。其实,她是舍不得乡里乡亲的好邻居。姐姐撇着嘴话里带刺地嘲笑她,“到乡下才几天,就浑身沾满了猪粪味,哪像个读过书的大小姐”。当妹妹的不跟姐斗气。这一年来身板倒没怎么变,可这心胸却宽阔了不少。甭管别人咋叨咕,她是娘家婆家扫荡一圈,满载而归。
  “有了小家,忘了大家;有了闺女,忘了老娘。”老太太瞅着消失的女儿背影,顺嘴溜出这几句。她不是恨女儿,而是疼闺女。常言道“每逢佳节倍思亲”,老头子已经走远了,好在有大女儿一家子陪着;可才老太太还是希望小女儿也陪在身边,一家子好好过一个团圆年。现在,小女儿也是转一圈就回了自己的家,当娘的也只有无声地叹息了——真是儿大不由娘哟。
  
  匆匆回到小家的仲英,屁股没坐热,拎个袋子就往外蹽。结了婚,逃离了娘的约束,乡下烟熏火燎的,也让仲英从稳当的大小姐,慢慢变成了猴急的“疯婆子”。
  “哎哎,你这火燎屁股的,干吗去?”文治边点火边问。
  “去郭姐家,送点面。”仲英脚不停,手准备推门。
  “等等,什么郭姐?关系越来越近乎了哟。面都送给人家了,咱家吃啥?”好不容易从城里划拉点面,文治知道这好东西是吃一点少一点,如果送人那也就只够包一顿饺子的了。
  “咱家就两张嘴,有点就够了,郭姐家恐怕都没面包饺子。”
  “你咋知道的?”
  “她家又不吃供应,生产队哪来的面?”
  “那也忒多了吧?”
  “抠样!她家大小五六张嘴,都是半大孩子,能吃着呢。”
  “咣”的门一响,仲英已经走出了院子。文治望着老婆,狠狠踢了一下灶膛里的柴禾。他真有些琢磨不透,这平时柔声细语的女人,现在开始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要反天咋的?在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了乡下这邻里关系搞得倒浑和,文治奇怪媳妇的变化之大;不过让文治感到很欣慰的是,原来就担心媳妇适应不了乡下的日子,怕她三天两头就给大粪味熏回了城。没想到,这温室里的花,在大荒地还开始了茁壮成长。这不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上吗?
  想着想着,文治“噗呲”一笑,摸出一支烟,拽出一根通红的木棍点起来,美美地吸了一口……
  
  俗话说,养孩子不做饭。自从有了女儿,文治便成了“家庭煮夫”。这煮来煮去,就成就了一位人才。平时的家常菜不在话下,逢年过节也是露两手。其实,从十七岁就独自闯世界的文治,慢慢地学会了烧菜做饭。实践出真知,虽不上讲究,可也算是民间的土厨子。
  此时,他从缸里抠出一块冻肉,就着硬劲,开始一片片地切得飞薄。看到锅里的水热了,下入锅中放上作料;又从酸菜缸里捞出一棵酸菜,剥开、片薄,再切成细细的丝。他要做一锅氽白肉。这是东北大菜,也是名菜。大冬天的喝上一碗酸菜汤,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看着锅里的菜在“咕嘟嘟”喷着白气、冒着水泡,文治又开始琢磨起自己老婆来。他想,这女人在城里肩不担担,手不提篮的,这酸菜腌得倒是酸酸脆脆的,难道她的前世就是乡下女人?如果是,那我岂不就是乡下人的命了?八成这一辈子再也回不了城里了。文治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这思想更是浮想联翩,难不成我的孩子将来都是乡下孩子?这丫头倒行,如果再有个儿子,那……
  一向只知道做“大事”,吃粮不管穿的他,只是在发工资的时候,把那二十四元五毛钱,往老婆手里一墩,似乎这就是家长的派头。他就是羡慕老丈人的做派,油瓶倒了都不扶,很有君临天下之范。可现在是新社会了,他学老丈人再找个小的可不成,像现在这样的思前想后,还真应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老话了?
  
  文治正在这胡思乱想地琢磨着,猛抬头,看见媳妇风风火火地跑进了院子,似乎后面有群狼在撵她一样。刚一愣神,又一个黑影出现在大门口,手里还拎着一条黑东西。文治这心里一惊,脑海中蹦出的是“有人欺负老婆”的念头。刚转身往外奔,仲英抢先一步拉门蹿进屋,“咣当”一声死死带上门,任凭外面黑影如何拉、敲,甚至是砸,就是不开。
  “咋地了?”文治瞪眼珠子问。
  “郭姐……”仲英喘息着。
  “吵架了?”
  “没!”
  “那她追啥?”
  “肉……”
  “啥肉?”文治有些蒙。
  “送肉!”
  “啥送肉?你躲开,有我!”文治一转身把媳妇拉到身后,随手打开了门。
  郭嫂也是呼哧带喘地钻进来,手里拎着一条血淋淋的肉。
  “嫂子,你这是……”文治似乎明白了一点。
  郭嫂一瞪眼:“你问她!”很是生气的样子。
  “嫂子,送面是好事,这咋还……”
  “嗨,不是不是,你弄拧了。”郭嫂把肉往菜墩上一扔,“我让她拿点肉回去,她就是不肯。文治你说,哪有这样不懂事的妹子?我真没看出来,你这娘们还真……”
  文治突然明白了,郭嫂是真气急了。赶紧解释说:“嫂子,你家人口多,一年就过节吃顿肉,我这边还有呢。”
  “我知道,你家不是吃供应的肉吗?我这是自家养的猪,你们回城里那天杀的,这肉新鲜。气死我了!”郭嫂拍着胸口,两只大乳房颤抖着。“给支烟。”她想用烟来压压“气”。文治递给她一支。
  “姐,我知道,虽然你家杀了猪,可一半猪要交公的,剩下的这分点那分点,家里家外就那么多,就剩骨头了。这肉不能要,给孩子们吃吧。”仲英心里感激,可她更知道实情。
  “看不起姐,是不?姐就看着你顺眼,你就不给我送面,我这肉也给你送定了。妹呀,穷家富路,姐是乡下人不假,你这城里妹子能不嫌弃俺,姐就是掏心都愿意。”一口烟吐了出来,“看不起乡下人的,肉扔了喂狗俺都不给。”
  “姐!”
  “认我这个姐,把肉留下,要不甭叫姐,我也不认你这个妹子。”
  “姐……”
  “成了,叫了,我走了。回去包饺子,酸菜肉馅。一会儿给你们俩送两碗。”郭嫂一撇嘴,烟卷在嘴前一颤,半截烟灰掉到了大襟上。用手一划拉,推门就走……
  
  喧嚣的鞭炮声还没有飘出多远,惊天的春雷已经响彻在了北方大地。阳光融化了冰冻,春风吹绿了荒原。眼见得孩子在渐渐长大,仲英忙碌的身影更不着消停了。不大的小院,一角已经围起了鸡架,另一侧则垒起了狗窝。曾经的两条小辫已经剪成了利索的“五号头”,两只细小的发夹把头发约束在耳后。她已经成了地道的乡下女人。
  仲英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已会成为乡下女人。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过后悔的时候,反正拿起镜子时,一会皱眉、一会讪笑。或许她没有过多想着为什么会跑到乡下,只是琢磨着如何过好眼下的这个家。乡下女人不需要多高的文化,要的是使不完的力气,仲英现在可是体会颇深。
  忙活完了屋里屋外,仿佛是挤出了一点时间,仲英从箱底掏摸了半天,摸出了那本“日记本”;抓起一个半截的铅笔头,又开始写写画画。此时,从她的身上,才寻到了一丝“文化人”的影子。写了几笔停下来,忽地想起了前段时间回娘家与母亲的对话……
  
  “娘,有我爸的信儿吗?”仲英也是无意地问。毕竟是亲生父亲,她永远也放不下,担忧着杳无音讯的父亲。
  “啧啧,这个死鬼,一跑就是几年,哪里还能想到咱娘几个呀。活该!截住了吧。”老太太有些发狠地说,可话里还是露出了“马脚”。
  “啥截住了?娘,你是知道啥了吧?”细心的仲英盯着娘。
  小脚老太太把两条腿一盘,坐在炕中,两手捏鼓了几下三寸金莲,瞟了一眼老丫头:“你呀,这耳朵就是贼。啧啧,还是父女连心呀。”伸手摸向了烟笸箩。
  “娘……”
  “啧啧,得了得了,别叫了,跟叫魂似的。”老太太操起烟袋,一指炕柜,“信,在柜里呢。”
  “嗯,我看看!”仲英一下子兴奋起来,根本没注意当娘剜自己的眼神。
  “这个死鬼哟,啧啧,被截到广州了,没跑到台湾,大军就解放了广州。他还能往哪跑?活该!说是在广州铁道局找了份工作,啧啧。不就出了两本破书吗,还成了香饽饽。啐!”老太太“啐”了一口,点起了烟,又唠叨着,“也没说要回来,共产党的天下,哪不一样?啧啧,这就是舍不得那个小妖精,根本没打算理咱娘几个。不得好死,哼!”老太太说了半天,没听女儿应声,头不抬地又嘟嚷了一句,“该死的丫头,娘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老太太吸了几口烟,抬头寻着女儿,却看到仲英蹲在酸菜缸边,手中拿着信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信纸已经湿了一片。
  “哎哟哟,啧啧,哭个啥?他不回来你还能把他绑回来?没出息!”老太太瞟着女儿,“快起来,这乡下让你呆的,就知道蹲墙根。”
  “娘,没写回信吗?”终于有了父亲的消息,仲英更急切地想和父亲联系上。
  “你姐写了,也不知能不能收到。”
  “没劝我爸回来吗?”
  “劝有个屁用?啧啧,心比铁还硬。”老太太“当当”磕着烟袋锅。
  “过得好,在哪都一样。要不过几年我和姐把你送过去?”仲英试探着问。
  一听这话,老太太“腾”地上来了火气:“不去不去!老了老了我还伺候那个小妖精?我才不当贱人呢。我说你是嫌娘老了吧?是不是要赶娘走哇?”老太太瘪塌的嘴再噘也挂不住油瓶了。
  “娘,瞧你说的,要不你跟我到乡下?”
  “不去!鸡刨猪拱的,啧啧,你啥时候回来呀……”
  其实,听了母亲的话,仲英还是暗喜的。看不到女儿在乡下遭罪,她便可以多报喜少报忧,让老太太省省心,比啥都强。
  
  “哎哟,妹子做学问呢?”一声粗声大气的喊,惊醒了回忆中的仲英。郭姐已经来到了跟前,连开门声她都没有听见。
  “姐,快来坐。做啥学问呀!”仲英边招呼,边惊慌地收拾日记本。
  “姐呀,就是稀罕你们这些文化人。这笔一拿,在纸上一点一画,世界就变得可神奇了。张老师也是这样,听说还会体育、懂音乐,还会算账,学问大了去了。哎,你俩真是天生一对。哪像我家那鬼,白天摸锄杆子,晚上就知道摸我,别的啥也不会,哈哈。”郭嫂只要没事,就是往这跑。
  “姐……这话让你说的。”仲英有些脸热。
  “粗,是吧?姐说话粗,要不咋没文化呢,不许笑话姐。”郭嫂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夫妻那点事,就是家常便饭,说挂嘴上张口就来。
  “我可没说呀。”仲英不好意思起来。
  “说也没事,姐不在乎。瞧,给你整点玉米籽,过两天把屋后那块地整整种上;等茄子苗、辣椒秧出来了,再栽上几垄,这一年的菜就齐了。”郭嫂说着,把手中的一个小口袋墩在桌上。
  “好哇!到时候姐得教我。”仲英捏鼓着玉米种。
  “那还有啥说的,我不帮你,你还不把玉米籽炒吃了?”
  俩人都笑了起来。对于这位大姐,仲英是打心眼里感激。如果没有她的热心肠,她不会这么快就适应了乡下的生活,更不会把家过得有滋有味。光凭书呆子犟驴一样的丈夫挣的那点死钱,她早就饿得跑回城里了。
  “姐呀,你说你一直帮我,就说院里的鸡崽、狗崽,不都是你家给的,我……我都……”
  “得得,谁让俺希罕你来着,对撇子,咋都行;再说,姐就稀罕心眼好的文化人,没说的,哈哈。”郭嫂又摸着正在熟睡的孩子,“咂咂,真是有苗不愁长,这一晃都快十个月了,越来越好伺候了。”
  “是呀,等女儿再大一点,我寻思着再抓头小猪,试着养养。”仲英一直盘算着这件大事。
  “好哇,那你还等啥?这时候正好,养个大半年,正好过年杀。不过养猪可不是闹玩的,你孩子小有些事脱不开身,还真不好办。”郭嫂吧嗒两下嘴,“没事,有姐呢。等姐踅摸着谁家卖小猪,姐就替你抓一个,哈哈。”似乎一切难题在郭嫂面前都不是事儿。这位身板强壮的女人,天生就是困难的克星,没见过她有什么愁事、难事。
  “还是等等吧……”仲英犹豫了。
  “等啥呀?再等万一来个二丫头,你可就抓了马瞎子了。”郭嫂觉得自己说话不吉利,赶紧换了口气,“呸呸!瞧我这破锣嘴。姐是说,如果再有了儿子,更没精力了。走,姐领你打听打听去。”说着就拽仲英。
  仲英脸红红的,一不留神,被郭嫂扯出几步。突然她指了指炕上:“女儿睡觉呢。”
  郭嫂“嘿嘿”一笑:“都忘了,这还一个小人儿,觉真大,愣是没惊醒小家伙。”俩人看着孩子,不约而同地吐了下舌头。
  文化人特有的清高,在仲英身上一点也没显示出来。反而她倒很喜欢郭嫂身上的粗糙劲,这是一种憨厚的朴实,正迎合了她细腻的善良,所以,姐俩很快就把心贴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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