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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一)

作品名称:炊烟      作者:728349053      发布时间:2009-03-24 11:39:41      字数:6507

炊烟袅袅,西望皇土,折腰躬背,万水千山。那么,就让这个虚幻的卑微人物心灵复苏,厚葬于此吧!让他三魂脱身,七魄离壳,伴随我一颗朝圣之赤诚赴清涧、下商南,欢乐异常,风云自在,游走在八百里秦川的山山水水……
——题记



二月一满,进入三月,漫长而又严寒的冬季就算基本过去了。天气暖是暖了,却还是冷一天热一天得变幻无常,反映在人身上就有了“二八月乱穿衣”的真实体现。春风又怒吼着搅乱了世界,风是狂风,亦恒持亦刚烈,一早到晚扯破肚肠地呜呜。直刮得天昏地暗,彩云变色,浮尘全上了半空,凝滞漫散开来,便有一个黄腾腾、雾糟糟、彻头彻尾的混沌天。一年轮回,万物复苏,一天接着一天,春风舒活了冻土,又柔软了枝条,柳梢上那一脉萌动的昏黄就渐渐明艳起来。
六天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黄风肆恣的夜晚,独处一屋的王子善老汉拖着老慢支,在战胜了一个冬天的严寒后,终于没能再坚持下去。手中的米饭只送下去半碗,就嘴角淌下一股涎水,溘然闭目,歪倒在相伴大半辈子的黑羊皮褥子上。老伴过世得早,王子善一生默若牛马,为人处事又不事机巧,脚粗手笨、老实巴交的纯庄稼汉子,晚景的凄凉孤苦可想而知。活着煎熬自然失去生的意义,那死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人死如灯灭,早死早转生,人卑身贱,无疾而终,且有六十八年的阳寿在那儿搁着,所以村坊的言辞里并没有多少悲哀的成份。唏嘘之余,只是慨叹人生的无常,吃了睡,睡了吃地闷头过日子,而百年之后,谁又不是一把黄土埋了身子!
可怜老汉生前孑然一身,受尽百般的苦楚,有依无靠,乏衣少棉。掩门蹒跚游逛时必右手木杖,左腋窝下夹持或三根两根枯梢败枝,或五方六方碎纸烂屑,自成了街巷一景。人至极年,垂垂老矣,皓首蓬发,鸡皮枯颜,本来就无多少生动可言,而鼻腔下粘连着胡须的两股清涕更就成了儿女厌嫌的理由,无怪乎十天半月都无人上门照看一眼。人见了躲闪,狗见了狂吠,俨然一行尸走肉,穷困潦倒之乞丐而已!罢了,罢了,一了百了,万民皆福,偏那膝下的三男二女是孝顺的主儿,手足聚首,意见竟是出奇得统一:老父的丧事定要大操大办,不闹得村坊瞠目,亲戚结舌誓不罢休。白事有了红事的张扬显摆,这可把个深山窝铺乏娱少乐的柳林湾激奋得够呛。
七日发丧,依照乡俗与此相关的繁缛絮节、祭拜送往就全部集中在六日这一天上,这一天最忙活也最喧闹。灵堂在当院正中早已设置停当,木杆栽埋到地下,又绑了横撑,顶起一卷棚布,上面插满了以示万古长青的松枝,青青翠翠。前沿粘贴书就的白纸黑字“驾鹤西游”横联,风扫着呼啦啦直抖,两边立柱上联“三寸气在千般用”,下联“一旦无常万事休”。红漆棺木棚中静卧,案头香烟缭绕,置着王子善生前的黑白遗照,而分列左右的则又是挤挤艾艾的金山银山、丫环侍女、房舍车马一干纸扎用品。
丧乐班子是今早刚到的,依旧的蓬布覆顶,中间燃一堆熊熊炭火暖手煨足,鼓镲笙钹已一溜齐顺,匣匣兜兜里掏腾出来摆放妥当。马庄的靠墙,王寨的倚树,两班分列相望,呈东西对峙状。吹奏的一个人物,不服的却是两套人马,皆拔刀霍霍,摩拳擦掌,只差少顷真枪实弹,一决高下了。孝子帮工出出进进,分工协作,皆有各自领命的忙活。早饭一过,村上的五个光棍汉子就晃着满嘴酒气,铁锹镐头扛在肩上,被执事的“二阴阳”一人兜里又揣了一盒卷烟,发派到野外掘墓去了。丧乐艺人自古不上讲究,始终是“做在人前,吃在人后”的角差。最后搁了饭碗,却不多做休息,一要对起东家的款待,二是显摆自己的能耐,以企美名远扬,多揽生意。只抹一下嘴角的白菜油渍,已急急穿鞋下地溜进窝棚,地上的家伙操在手上,燎眉呛眼的炭火中作好了吹打的准备。
王寨的先按捺不住,首当其冲,“黑大个儿”手中两根筷子粗细的鼓棒“梆”地在牛皮鼓面上一击,接着“扑楞、扑楞、扑楞……”一阵抽筋拔毛地迅疾乱点,“啪”地一下鼓身上猛然收住,眼神一瞥,“小平头”的铜唢呐昂首向天忙接住荐子,呜哩哇啦地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吹得挤眉弄眼,甚是投入,腮帮一鼓一鼓地肿起两个气泡,久久不能松懈。围观的人就一旁瓷眼观望,看着那张表情丰富,扭曲万千的脸跟着暗暗使劲。
马庄的这班被人拔了头筹,倒也不慌不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原来倚仗的是自家的精良装备。黑管、吉他、手风琴、架子鼓西洋玩意儿一应俱全,先站出一个二十左右的水灵姑娘,宽肩窄腰,身材婀娜,竟脱了外套,上身只着一件纱质薄衫,瑟瑟迎风,飘飘欲仙,该就是要的这种景致。声音颤巍巍、娇滴滴,十分的惹人怜爱:“各位观众,各位朋友,承蒙东家抬举,首来贵地演出,技浅艺薄,不尽之处还望大家海涵。首先对死者表示哀悼,也祝在场的各位朋友生活幸福,家庭美满,财源广进,心想事成,下面由我为大家演唱一首‘十五的月亮’,以表达我们对死者的缅怀之情,希望大家能够喜欢!”有好事的就零乱地拍起了巴掌,哎呀!他娘的,年轻后生们“噢”地一声全围到了这边,攀着膀子挤在一起,眼都不眨一下,嘴里还评评点点地嘀嘀咕咕,这个说眼有点儿大,那个说眉有点儿弯,另一个又扭头掩着嘴说身上肯定绵软……
吵吵闹闹不觉已是半晌,街巷上“噼——啪”一个二踢脚上了天,紧接着又是一阵爆豆子似的鞭炮声起,家里专事宾客的孝子婆娘听了忙出门恭迎。切切打声招呼,手上接了花圈纸扎或书了“流芳百世”“德高望重”的吊唁挽幛,灵堂前一字排开,显露别人也武装自己。丧事的记帐先生是何等的利索,低询一声,早“某某,花圈一个,幛子一幅”口中高唱,笔走龙蛇白麻纸上作了记录。吊唁来人若是男人倒也罢了,若属女流,无论厚薄皆以手掩面,口中涕唱有词,颇有趣味:“我那受苦受难的表叔呀——你死了叫我怎过呀——”有情真意切触物生悲的,也有干哭没泪逢场作戏的。抚棺垂目不过三声两声,这边女眷已给掺住肩膊拉扯下去。珍重身体,勿要节哀,遂揉揉眼睛,一把鼻涕甩到地上,鞋底下擦了手,止住声音。亲戚的祭奠大抵如此,而若属王姓本家当户,祭仪一无花圈,二无挽幛,连头上的白粗布孝帽都是自备而来,只拾掇几碗素供,皆用了白瓷花碗装了,红漆木盘花团锦绣摆在灵前即可。内容不外乎泡发的黄花菜,片薄的白豆腐,灰黄的干豆丝等等,上面皆点缀了绽绿的葱段,以衬颜色。而若有西红柿必先要开水去皮,再十字刀法切成四瓣,一把白糖下去,红红白白的煞是好看。相对于菜供的工序,干供就简单多了,家里蒸的白馍只需略小一点,不能开花,完了只红纸濡湿作颜料,筷子沾了在上面点一个廉价而又鲜艳的红点。饶是如此丰富,其实都是些能看不能吃,好看不中用的东西,真正的供鬼罢了!亲戚客随到随祭,而所有的王姓本族则需待到午时正当一并进行,执事的女婿先灵前点了香火,作揖打躬,陶钵中栽了,再曲膝下跪瓦盆里焚化冥钱,金锞……老汉生前孤零,家族倒是人丁兴旺,枝繁叶茂,自然身后相随一片白的汪洋。少顷,火焰凋零、纸灰回旋时,前面一揖倒地,后面跟着孝子贤孙就风吹茅草忽啦啦塌倒一片。哀乐始终相伴,低回缠绵,与八宝山革命公墓所奏曲调一般无二,仪式就此一拜并不烦琐,立身掸尘,曲终人散。
人影穿梭,丧乐角力,又裹挟了此起彼落的爆竹尖叫声,闲散旁观的插科起哄声,抑扬顿挫的真伤假啼声,一时哭的,笑的,嘻的,闹的,众妙毕现,异彩纷呈。相生相克偏又相依相偎,方寸斗院哪能不群情激荡,浮想联翩!有心小气狭的妇人先五味翻滚、眼热不过,想这生前命贱如狗的老头子荫下何等福祉,死后反享了这柳林湾人的特等礼遇?回顾地上鼻涕两股,硝烟鞭声中奔突回环的自家孩童,不免一声长叹,是否百年之后子女对待自身也有这般的惹眼呢?想想念念,扯扯蔓蔓,忽地又心头一亮,死的抬举又何抵生的自在,遂又嗤鼻一笑,对身边的结伴尽情辱没:“生前不孝,死后浪叫,能顶了吃还是能顶了喝!白作腾那几个臭钱罢了!”
白日有白日的喧闹,夜晚有夜晚的魅惑。依照程序,乘座上书了亡人牌位的纸扎车马要今夜子时在树林的五道庙前焚化,自然少不得鼓乐相随,一路吹吹打打,而油浸了的麻纸灯火必筷子夹了沿街抛燃,此举即乡人所谓的“送路”,送亡人启程的意思吧?
屋后的两弯老树之间撑起一挂银幕,尘封已久的电影又被从乡库房里倒腾出来。今晚演得是《少林寺》和《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大人无趣全吸引了一帮少年,或立或卧簇拥成团,昂头定晴,齐刷刷瞪着银幕。一束光柱下,李连杰扮演的觉远和尚伸拳踢腿,撕撕杀杀,撩拔得他们的心念也跟着身临其境般威武。突然银幕一暗,孩子堆中谁一声喊叫:“片子断了!片子断了!”放映员醺醺然并不着急,酒酣之后更是神定气闲,一盏灯泡亮起,手不忙脚不乱地剪接。趁这当儿,观看的少年才得片刻空闲,返身对旁边的伙伴“嗨呀,哈呀”地比划。大人哪里去了呢?往南一看,火光熊熊,人声鼎沸,原来都粘上了丧乐班的表演。王寨包括“黑大个”、“小平头”在内的全部成员都被围在当中,正挥汗如雨地收买人心,马庄的院内守灵还有别的安排,今夜送路的主角就由他们来担纲了。
火把通红,黑烟冲天,映在人脸上泛出跳动的鲜艳。偶或“吱”地一响,一溜火星窜在地上,人群潮水一般倒向一边,接着又潮水一般漫回来。避是避不开的,因为人太多了,多得简直有些力气小的人双脚想挨住地都成了奢侈。面对黑压压嘈杂的人群,王寨丧乐班子的五个男人被圈在当中就相当的可怜了,多少带点儿让人劫持的味道。白天同马庄的比试中他们并没有占到上峰,起码他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这说明他们还有缺陷,比如说在男女的配置上啦,乐器的更新上啦等等,那么何不趁着这天赐良机在众人面前挽回面子呢?这个想法左右着“小平头”的大脑,因为他是班主,当然得有所反应了。
实际从王子善老汉家到村东五道庙之间也就是不到三百米的距离,充其量走完全程不过一袋烟的工夫,而他们堪称真正的原地踏步,从开始吹打出行到现在已经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他们却还在离子善老汉家门五米远的地方让人围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后生截着去路,依然嬉皮笑脸地吼着:“唱!拣好听的唱,不把肚里的绝活掏腾出来,你们休想从这儿过去!”“小平头”明白规矩,看着赖皮,实际并无多少恶意,人家只不过逗个乐子,人多图个红火热闹罢了,人不能不识敬重,别人的笑脸就是自各儿碗里的吃食,遂又把一杆唢呐高举过头顶,“呜哩哇——”一声,锐得人耳朵里全成了嗡嗡的回音。
这才真叫绝活儿,吹的不是唢呐杆子,而是唢呐碗子,用的不是嘴巴而是鼻孔,上窜下跳,滑稽满脸。又一个段落下来,“小平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觉得嗓子焦渴得都快冒烟了,弯腰拿起水缸咕咚了两口说:“挪挪哇,往前挪挪哇,过了前面宽敞处再吹,这里窄得伸展不开。”孟二孩头皮光光,一脸横肉,颇有点儿像刚从号子里放出来的,依旧斜睨着眼说:“你以为吹好了?哪个鼓吹班子不会这两下,不行不行,重来!”“黑大个儿”旁边接过话来:“俺们没长翅膀,又飞不了,你看巷口处那个土台子就挺宽敞,这头站得腿都木了,就走就歇缓,过去好好儿给大伙来一段。”人群有了松动,叽叽喳喳意见不一,前圈围着不动,后面有人则开始悄悄朝巷口挪动,想早点儿站个好地方。孟二孩见了也不想强悖民意,大度地说:“前面你就前面,你得来绝的,别人没见过的。”“黑大个儿”嘿嘿一笑:“行!行!那当然是。”人潮前进,又向巷口涌去,扑扑沓沓一片,有奔跑的,有绊倒的,哭爹喊娘,一片杂音。“黑大个儿”也是个给个缝子就能伸进腿的人物,想趁机钻个空子。白日整嚎了一天包大人的唱腔,晚上烧了纸扎车马就能回去休息,还没到巷口,就冲身边执油棉火把的铁旦施了一个眼色,同时右手指头朝前指着,压低声音:“小车一烧钱就挣了!”孩子们心领神会,突然沿着既定的路线向前疯跑起来,转眼绕过土台,风驰的火光呼呼作响,越发炽烈明亮,划出一道星河。孟二孩等拦唱的后生们起先当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前面“嗷嗷”着,眼见的“黑大个儿”也诡秘地甩开脚步潜行起来,一下明白过来:这家伙使奸,跑到终点就算完成任务,原来是想白赚一截路程。他娘的,由了他能行!嘴里粗口骂骂咧咧,又捉贼一样呼喝着“截住!截住!”如狼似虎地奔叫着,把王寨丧乐班子团团围住,重又灰头土脸圈在当中。
黑暗中有人先把“小平头”搡了一把,兴师问罪地说:“你是班主,还是你说哇!”“小平头”犹如作奸犯科被人抓了现行,难堪地辩白:“说好在土台前吹打的,怎么他们前面跑了?黑灯瞎火吹个啥劲,这帮野孩子,快往回喊他们。”“黑大个儿”听了忙冲前面装腔作势地吆喝:“你们这火把是怎么掌的?还叫我们吹不吹啦!回来!欢紧回来!”五杆油棉火把又犹犹豫豫靠拢过来,为首的铁旦却是让孟二孩拧住了耳朵,歪斜着脖子,龇牙裂嘴得五官都挪了位,“小兔崽子,你不想听也不让别人听,你前面跑啥?不想挣这钱儿是不?”一把夺过火把让到另一个孩子手中,“这下你跑哇,跑多远也没人管你。”铁旦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可不想熬了多半夜最后落个两手空空,哭丧着脸,指了指“黑大个儿:”“他叫我跑的!”“谁叫你跑的?”“他!就是他!他说跑到五道庙前车马一烧钱就挣了。”孟二孩抬起头来,朝“黑大个儿”眨了一下眼睛,“那行了,我就爱听你唱,好好儿把你肚里的绝活掏腾掏腾,也叫大伙见识见识你的本事。”“黑大个儿”尴尬地笑起来:“嘿嘿,嘿嘿,孩子始终是孩子,我是叫他火把别着了车马,半道上着了谁还给钱儿!叫他们嘴一翻腾就变了味,这这这,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大伙这么爱见我唱,我就给你们来一段‘捉跳蚤’怎样?”话音落地,不知谁就搭了一句:“你看着办哇,抓跳蚤也行,抓虱子也行,抓紧点儿时间。”
“黑大个儿”受了鼓舞,手里提着竹片呱哒板子先人群中一阵叫喊,说火把挨着我的头皮,毛都燎着了,你们往后撤撤,我才能给你们施展开呀!青皮后生们就抓住前圈的人往后一推,谁家女人的高跟鞋又叫人踩掉了,一阵夹杂着骂声的嘈杂平息后,当中才微微露出一丝空地。“梆”地一声竹板脆响,几十双眼睛关注下,“黑大个儿”手口并用表演开了,“张大嫂,李大嫂,半夜咬得睡不着,翻开被窝捉跳蚤……”这是一段节奏欢快,颇为风趣的小曲儿,跳蚤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人编曲儿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让她们往住捉,张大嫂李大嫂忙活来忙活去,而跳蚤往往是“‘蹦儿哩叭啦’又蹦了,跳蚤蹦到哪里了?又蹦到李大嫂的头上了”,这里的“蹦儿”当然是儿化音,声音拉长且要上扬才够味。“黑大个儿”唾星飞溅,口中金牙闪闪发光,也是卖了力气,听者鸦雀无声,只随着他的“蹦儿哩叭啦”头一扬一合地伸缩配合。
这段快板精彩,可把人听得入了迷,不过孟二孩除外,他脑袋清醒,该干什么或要达到什么目的他依旧明白的很。别人还在那儿傻愣着,他先怪声怪气地发问了:“大伙说唱得好不好?”四外齐刷刷汇集出一个“好!”字。孟二孩把脑袋转向了“黑大个儿”,“听见没?唱得好!唱得好你就得再来一个,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你怎么也得把肚里的绝活往外掏腾掏腾——大伙说要不要再来一个?”又是一个异口同声的“来”字。这不明摆着整治人吗?“黑大个儿”心里开始后悔起先前的逃跑了,自己越退缩,对方的气焰就越高,毕竟是走过场面的人,拍拍脯子说:“荤的素的尽管来,我不就是一为东家效力,二为人伙逗个乐子!你们点,随便点!”这可是个好的开端,荤的不就是带肉腥味的,够劲!人伙中一个黑影犹犹豫豫、羞羞答答先开了口:“来个‘摸妹妹’哇,”声音一收又蹲下身子,敢情也是个脸薄皮嫩的。“黑大个儿”倒是答应得斩钉截铁,竟不由分说把旁边那个武大郎身材吹竹笛的拉扯到跟前二人组合。一高一矮,天造地设,他是黑哥哥,“武大郎”当然就扮胖妹妹了。“摸妹妹”俚俗小调要从妹妹头顶摸起,再眉毛,再鼻子,再嘴,再脖子,再胸脯,再往下,再往下……踏涧过河,翻山越岭,直至脚尖。两个大活男人边唱边在对方身体上丑态百出地比划,活灵活现地作捏,还是不用学说了吧?刚摸到肚脐上,五六条嗓子已是等不急了,吼喝着划破了耳膜,“快点,怎不快点往下摸!”娘儿们这时大抵掩着嘴巴,两腮艳红。越来越露骨的唱辞使她们难堪,也让她们兴奋,躲闪的意思是没有的,只是斜着身子,相反,直楞的耳朵却是十倍于常地聚精。就这样呼吸着彼此的气息,传导着彼此的体温,男男女女混杂一处,趁着夜色的掩护,名正言顺地体验着一种暧昧,一种解脱,一种自由自在的无辔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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