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定位

　　田野里麦苗已经齐腰深，已开始吐穗，绿油油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在微风吹拂下不停地荡漾，犹如一片绿色的海洋，中间偶尔夹杂一些开着黄色小花的麦蒿，如同海洋中朵朵浪花。连如江家的祖陵就在一片麦地里，他家族很低调的没有竖起高高的石碑，几个不大的土堆看似杂乱，但极有规则的排成一个若隐若现的图形。别人看不明白，但这一点是难不倒连如江的：最东北方向的第一座坟是整个家族的最长辈，头部东北、脚部西南。其脚下葬其子，比如其有三个儿子，长子居其左前方、次子居其正脚下方、三子居其右前方；就是活人面对其坟时，活人的右手边是其长子，左手边是其三子，次子居中，其子的三座坟距离相等；前辈以下，每一辈都按此葬法安排。若某辈其中一人子嗣较多，即按子嗣数量扩大子嗣的上一辈兄弟坟墓之间的距离，这样，好安排子嗣多的一方或几方。最高辈就像是三角形的顶点，越往下往后子嗣越多，像个无尽的三角形。辈与辈之间的距离间隔两米左右。
　　连如江的这个远房侄子年龄并不比连如江小上几岁，农村人风吹雨打，二人站在一起，显得比连如江还要老成许多。他看连如江站在祖陵前平心静气观察，就介绍说那个坟是他老爷爷的，那个是他爷爷的，连如江笑道：“你爷爷排行老三是吗？”他这个侄子大为惊讶，说道：“老叔，你听谁说的？我爷爷果然排行第三，他兄弟四人，但我二爷爷很年轻就去世了，并且没留下后代，算是一个绝户，别人都以为我爷爷排行第二。”连如江笑笑并没有做太多的解释，这点风水知识对他来说就是小儿科般简单。他看了看自己祖陵果然表面上平淡无奇，但其实有一种富丽堂皇的内涵，竟无意中蕴含了北斗七星的造型。原来定位的连爷爷墓葬位置是一株野生的石榴树，根繁叶茂，紫红色的石榴叶纷纷展开身架，几朵花甚至都迎着初夏的凉风竞相开了。按照丧葬风俗是万万不可以提前设置陵穴的，否则要么坑人，要么坑财，当时不知道哪位高人安置了一株野石榴树，连如江原来吃过这棵树的石榴，苦涩难当，因此也就当做观赏植物看个热闹了，不是明眼人哪里懂得下边却是定好的墓藏位。
　　连如江又在祖陵边上转了一圈，他担心出现蚂蚁之类的钻地昆虫，结果证明他的担忧是多余的，地面下不知道经过什么处理，看似松软的地面踩上去却有点踏踏实实掷地有声的动静，肯定不会被外来的动物打扰先人们的安全，看起来当初寻穴的那位风水阴阳先生肯定是此道高人。唯一有点让他觉得遗憾的就是如果爷爷葬在这儿，这株石榴树肯定要换地方，甚至可能会被毁之一炬，这个是多子多孙的象征，夺其位则地位显赫而子孙寡弱，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难破解的题目。老人们望子成龙，但又希望多子多孙，而连家却是男丁并不旺相，父亲和伯伯二人，到自己这一辈上只有他自己了，现在王凌雪很明显怀的是女儿，虽然连如江丝毫没有重男轻女之心，但随着国家计划生育基本国策的不可动摇，以及王凌雪和自己的干部身份，短时间内注定只能生一个孩子，这未免会让爷爷地下有知，也会引为憾事的，所以说这一块祖陵本身有自己的致命缺陷。连如江摇摇头，发现这个最好的位置果然就是那棵石榴树所占，要移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不知道那个徐大师会不会也得出和他一样的结论，要是她乱说一气自己肯定会站出来的。
　　他的本家侄子见老叔眉头蹙紧，忍不住说道：“老叔，连爷爷也不一定葬在这儿。他是大福大寿，按照规矩可以起自己陵的。咱们连家祖陵外也有几个分支。”连如江看看四周，附近真没有比这块地更好的风水了，他问道：“村东南还有没有咱们的地呀？我妈的责任田在哪儿？”连如江几乎没做过农活，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家的责任田在什么位置。要知道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以后，老百姓都把自己分到的田地当做自己的财富，除非特别熟悉的关系，很少有人愿意别人的墓地在自家地里，平白损耗庄稼不说，也不是很吉祥的事情，因此连如江想看看自己家的责任田中有没有适合的丧葬位置。他问东南方向主要考虑到在平原地带阳气较重，神无庙无所归，人无屋无所息，命无宫无所主，要真的找到一块风水绝佳的墓葬之所，最有可能就是东南方位。
　　他的侄子却摇摇头说道：“东南边都是原来老五队的地，咱们连家都是二队，在南边和西南上有咱们自己的地。”连如江明白了当时为什么祖陵会迁到这个位置，他小时候记得文革后期虽仍不准上坟搞封建迷信，但家里长辈都会在过年时候到村北烧几张纸祭奠先人，也是改革开放后祖陵才迁到这一位置，因此看起来当时就有高人指点，只是不知道这个高人是谁而已。
　　看东南方向无望，连如江不由心中烦躁，这个时候忽然看到麦苗晃动起来，原来是竟有阵阵凉风吹过，抬头看看空中竟然也圈起一团团乌云，侄子说：“老叔，是不是要下雨呀？看天气预报说是晴天呢。”
　　连如江则毫不在意说：“下雨好，雨伴贵人，你老爷爷辛苦一生，最后寿终正寝，要是风起云涌也算是送他一程。咱们围着村子走一走吧。”他随身带着手机，家里要是来了重要客人肯定会给他打电话的。再说大伯在家，一般客人都能应付得了。
　　天上云彩越积越厚，但太阳却不肯轻易退场，仍然是高高的挂在空中。下午二点，太阳已经偏西，光芒也暗淡许多，乌云毫不放弃对太阳的围堵，望望北边已经是黑云压城，云块从东北方向往西南弥漫，太阳透过先期到达的云中间撒落下金色光芒，整个村子的北边黑压压一片，南边则是半明半暗，尤其几道阳光洒落在距离连如江四五里的位置，那应该在村子的正南位置，金色阳光和地面上绿色交映成一片，风吹苗低，更似有微微一种气息和阳光连在一起，大有紫气升腾的模样，仿佛是一幅美丽的图画一般，连如江被那块地方吸引住了。好风水，他心中赞道。
　　连如江好像信马由缰一样带着侄子往前走，随口聊一些老家的闲话，侄子今年二十五了，仍然没有说上媳妇儿，他听说叔叔在聊城很有实力，就想让叔叔帮忙在聊城找个工作，那样的话也许就好找对象了。“你想找什么工作呀？”连如江问道，他看这个侄子相当憨厚，倒是愿意给他帮忙。
　　“我没上过学，初中时给女同学递纸条，让老师给逮住了，就把我开除了。”侄子有点害羞地说。
　　“哈哈，你有这个胆子怎么会找不到对象呢？”连如江少见地笑了，他高中时曾经喜欢过自己的一个女同学，但胆小得很，偷看人家两眼都怕被人家知道，没想到这个侄子竟然初中就敢动这个心思。
　　“当了农民才知道农民的苦楚，如果你没有三间一厦的房子，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块钱做彩礼，连说媒的都没有。”侄子抱怨道。连如江看他脸上是红鸾星动，应该很快就有合适的媳妇儿，就决定给他开个玩笑，说道：“小栓，你叔叔我有个办法让你今年说上媳妇儿，就是有点苦，不知道你想不想试试？”
　　“老叔，你说吧，火里来火里去，水里来水里去，我听你的。要娶媳妇儿您就坐头席。”小栓喜出望外，这个老叔看上去可不是一般人，连县太爷来了都对他毕恭毕敬，自然不会糊弄他的后辈，其实二人年龄相差并不大。
　　风越刮越大，吹得连如江都有点冬天的感觉，这倒春寒果然有一套。连如江和小栓边说边走，已经走到了他刚才看到的那块地，连如江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小栓，这块地是谁的呀？怎么别人都是种麦子，他种豆子呀？”
　　“这块地呀，怎么说呢，也可以说没人要的地。”小栓对这儿很熟悉。他见连如江露出询问的眼光，“这块地原来是马书记家里的，前年马书记不是成了咱们镇的副乡长了吗？按照规定就算是脱产干部，必须要退地的。”这个规矩连如江是知道的，连爸爸前几年在棉花厂找了一份合同工，户口性质虽然仍是农业，但仍向村里交回了四五亩地，但最近农村年轻人大多浮躁，都不喜欢在地里刨食吃，大多出去打工，因此交回去的地往往村里并不收，仍是原来的人种，估计马书记这块地也是同样性质。果不其然，小栓继续说道：“他想交回来村里也没人要，也就闲置下来了，今年春天还是马家婶子说农村不能有荒地，才撒了一点黄豆种子，所以说这块地应该算是无主之地。”
　　连如江心中狂喜，他看着这块地西高东低，前几年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为之，东边挖了一块小池塘连向村边的大河，挖出来的土成一座小山杂乱的堆积在西边，就好像成了一个洞天福地般肥硕所在，而且地里只有庄稼并没有丝毫杂草，这更让他心中一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在附近就是一处绝佳的墓葬之所。他的眉头忽然又皱了起来：这块地会不会给自己呢？另外怎么才能让家里人，主要是大伯和父亲相信自己的眼光呢？他从没在家人面前炫耀说自己会看相懂风水，如果自己贸然说自己看好一块地适合爷爷墓葬，恐怕家里人都会反对，离开祖陵就需要下一番功夫，连家是孝道传家，他在大伯和父亲面前发言权并不大。
　　小栓却是对他刚才的说法很感兴趣，见他不说话了，就急不可耐地问他：“老叔，你刚才说有办法让我找上媳妇儿，究竟是什么办法呀？”
　　连如江才想起刚才那茬，忙说道：“是这样小栓，你看这不是天要下雨吗？而且是大雨，我想给你布置一个任务，如果完成得好老叔保证你今年娶上媳妇儿，要是我说话不算数以后你见我一次骂我一次。”
　　“叔，看你说的。您永远是我叔！”小栓吐吐舌头，心里想你不打我骂我就是好事了，我哪里敢惹你，骂你一句你不让马书记把我抓起来呀。要知道在赵家寨，马书记绝对是个权威人物。“叔，您不知道，这几天老爷爷去世，咱们西头摆摊的赵摊主偷着高兴，他说前几年你订婚仪式，他一天就卖了八万块钱的货，一天比平时多半年都多。这次我老爷爷一走，他就惦记数钱了，我们兄弟几个想去教训他一通，有这样盼着人家有事的吗？”
　　“不用，没必要！”连如江也是心中有气，但他却不像侄子那般喜怒形于色，心想有机会一定要说说这个赵摊主。“小栓，咱们说我们的事情。你看着天要下雨，我就想让你站在那个土堆上，看着雨水往哪儿流，看这块地哪个位置积水最多，你去找一根桃木，长二三尺就行，插在积水最多的位置，另外小栓你会不会简单画图？一会儿下雨你给我画一张水的流向图，就是水往哪个方向流动，这个事情你能做到吗？”
　　“保证完成任务！”小栓学着电影上的架势给老叔敬个礼。
　　“好，小栓，你看马上就要下雨，你先回去拿个雨衣，这个任务很艰巨，完成得好老叔奖给你五百块钱。另外媳妇儿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不用雨衣了，叔。我现在就去找个桃木枝子，找刀削一个木棍。雨下再大也不要紧。”小栓兴高采烈，这又有钱又有媳妇儿的诱惑，他不舍命去做才是怪事。
　　“好。我先给你二百块钱，这是预付款。完事之后拿着你画的图去找我拿剩下的三百块钱。”
　　“叔，您别客气，我不要您的钱，这点小事……”小栓推辞几下，还是接下了连如江递过来的钱，连如江不忘嘱咐一句：“小栓，这个事情你知我知，告诉别人别怪我不给你找媳妇儿呀。”
　　正说话间，他的手机响了，是武义程打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