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三义庄罹祸

　　江湖无宁日，果然，平静了两年的江湖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大明天启六年乙末月丙辰日，三义庄全庄十四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杀。江湖杀人或被杀自是司空见惯，江湖人本就是过的刀口舔血的生涯，死个把乃至十几个人并不足为奇,不是什么大事，可因为死的是三义庄的人，而三义庄在江湖上不仅有名，而且口碑甚好，当然就非同一般而能够跻身于大事之列了。
　　三义庄之所以有名，得从三位庄主义结金兰说起。这在二十年前曾是江湖人津津乐道的事。大庄主李兴时任四川遂宁县令，当时遂宁连年饥荒，盗贼蜂起，地方治安十分混乱，历任县令不是被杀死就是被盗贼吓走，一时之间遂宁县令之职成为恶煞瘟神，谁也不敢沾边，原本官场上一个县令至少可卖十多万花花银，可这遂宁县倒给万银也无人敢来。朝廷为派一小小县令伤透了脑筋,布衣寒士李兴毫不知底,便成了替罪羊.上任的第三天晚上,李兴刚躺下就被气喘嘘嘘慌慌张张的主簿叫醒,道:“大人，不好啦盗贼攻城了现正在撞城门，就要撞开了，快躲避一下吧。”李兴不急不忙披衣下床问：“盗贼多少人，守城兵丁呢？”这位主簿乃县衙元老历事多任县令，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知大人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乃告知之道：“此地盗贼众多势力强大，兵丁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尤其是今晚攻城者是本地第一悍匪，匪首呼延霆本是将门之子，一身武艺十分高强，曾任知州捕头，却因为民伸冤得罪知府大人被逼为盗，他虽落草为盗仍不失英雄本色，常常劫富济贫，从不侵扰百姓，但对官吏却恨之入骨，一旦抓到稍有劣迹者，一律诛杀，决不放过。”听完主簿介绍，李兴对呼延霆顿生好感，自忖若将呼延霆收伏，维护地方治安岂不事半功倍。于是思得一计，直奔城门。此刻盗匪正用擂木撞击城门，守城兵丁惊慌失措。李兴上前大声呼道：“城下英雄且住手别撞坏了城门，有什麽事可向本官提出，只要合情合理不违道义，本官尽量解决。”攻城盗贼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县官不却一愣，有一黑脸大汉大声道：“狗官，你有种就下来与老子对面谈谈。”李兴答道：“好本官就下来谈吧。”说完便叫兵丁开城门，守城兵丁大吃一惊，心想这县大人真是书呆子与盗贼有何可谈，说不定连小命都谈没了。于是有人劝道：“大人千万去不得，这般人如狼似虎是不讲理的，去了只怕十分危险。”李兴道：“无妨。”有几名大胆的兵丁见县大人欲去，道：“让小的们护驾以壮声威。”李兴道：“不用，如果他们要杀我，诸位去了也无济于事，反而多赔了几位的性命。”于是李兴单人一骑走向盗贼。
　　盗贼见李兴身材瘦小文质彬彬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居然有如此胆气，十分惊奇，几个抬擂木的贼兵故意将擂木朝他撞去，城上官兵一见“啊”地一声惊呼起来。李兴视若未睹，待擂木撞至面前扬手就是一掌，只听“啪”地一声，水桶般粗的擂木竟然被击断。官兵一见大声叫好，盗贼们却被这惊人的臂力所震住，一时间喧哗吵闹被鸦雀无声所取代。李兴趁此机会厉声说道：“本官初到，已知此地治安混乱百姓疾苦，深知要治好本县，必须标本兼治，首先就得还百姓一个安定的环境，人民安居方能乐业，本官知道诸位为盗也是生活所逼实出无奈，相信大家也不愿继续过着抛家离亲提心吊胆的生活，因此，奉劝大家解甲归田，本官保证既往不咎。”李兴话音刚落就引起盗匪中一阵骚动，不少人已被李兴的话语打动。这时一位虬髯大汉从人群中走上前，道：“阁下舌灿莲花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只是吾辈皆为粗人听不懂花言巧语，不如阁下拿点绝艺来，见个高低再说。”李兴一见来人知是呼延霆，乃拱手道：“来者莫非是霹雳金鞭呼延大侠？”“在下正是呼延霆，大侠之称不敢当。只是一个草寇而已。”呼延霆答道。李兴道：“呼延大侠意欲如何见高低。”呼延霆道：“武林人只能以武见高低。”李兴道：“好！但凭大侠划道，或群殴或单斗，均由李某一人接下。不过既然要比就得有个说法。如果李某败了任由阁下处置，倘若李某侥幸赢得一招半式大侠及人马均听李某吩咐。”呼延霆沉吟道：“若是在下一人但凭阁下处置，可事关众多弟兄则容在下商量一下。”李兴暗忖，此人实乃忠义之士，当下答道：“好。”呼延霆下去与弟兄商量后，上来对李兴道：“经与弟兄商议，以三场为限，每场我方均派一人，若阁下赢得一场，阁下在此一日，决不再来滋事；若赢得两场，当即解散一半人马；若三场皆赢，全由阁下处置。”李兴一听觉得十分公平，当即同意。
　　第一场上来的是黑金刚宋力，此人长得人高马大，胳膊似比一般人的小腿还要粗，有道是身大力不亏，宋力天生神力，一身浑练功夫已登峰造极。用的是武祖拳，虽然招式简单，但却是出拳如风虎虎生威，且耐力持久招式奇快，一上场就连续挥出八八六十四拳。李兴并不急着反攻，只是左闪右避，待其一套拳路使完，瞅住空隙，挥拳一击，击中对方身体只听“当”的一声，如击铜钟，李兴浑身一震，却见对方若无其事。心知对方练有金钟罩不怕硬击，于是闪身而进，使出擒拿手段，一把抓住对方攻来的右臂，反身屈背说声“起！”竟把黑金刚偌大一个身躯摔倒在地。黑金刚倒是实心人，爬起来道：“乖乖，好气力我宋力认输。”
　　第二场上来的是关东大侠邬成，此人并非盗匪中人，只因与呼延霆私交颇厚，这次到川中来办事，顺道看望呼延霆，本来要走，见呼延霆攻城乃过来看看热闹。见李兴武艺高强见技心痒，便上前比试。邬成年过花甲长得瘦小背略驼，且小鼻小眼小脸，手里却提着个长烟杆，看上去显得不伦不类稀奇古怪，常言道：人生异相必有异能，李兴一见老头这模样，心知对手不含糊，得小心应付。于是长纳一口气，凝住心神注视对方一举一动。老头上来并未急着出手，倒象是在过烟瘾，点着个大烟斗吧嗒吧嗒的吸着烟。老头本就是小胳膊小腿，手不长偏偏烟杆太长，嘴里吸烟，左手拿着火捻子点烟，手伸得长长的似乎仍够不着铜烟斗，可偏偏就把烟点燃了只是点火的模样十分滑稽，谁见了都会捧腹大笑。但李兴却不敢大意，更为全神贯注，他知道这貌似清闲的后面必是猛烈攻击的前奏他必须严阵以待，稍不留神就会陷于被动处处受制于人。果然不出所料，只见老头长长吸一口烟后朝李兴吐去一个大烟圈，烟圈先呈弧形轻飘飘环绕上升，慢慢地随风朝李兴逼近，接近三尺左右，烟弧突然一变形成一股直线猛冲过来。李兴顿时感受到一股冲出力，急忙长吸一口气徐徐地朝烟吹去。烟遇上吹来的气后上下摇曳了一下，仍冲了过来。李兴暗道不好，运气朝烟直击数拳，浓烟在拳风的冲击下散开化作无形。李兴松了一口气，额上已冒汗。内力相拼，表面平分秋色，实际老头已略占上风。李兴知道下一轮攻击将更猛烈，急调匀气息。果然，老头已挥动那根大烟杆攻了过来，烟杆是精钢制成，烟斗乃纯金打造，其重量至少在六十斤以上，可在老头手上似乎十分轻巧，挥洒自如，其招式更是惊人，竟将枪、锏、棍、鞭的招式融为一体，十分刁鉆古怪，招招击中要害。李兴腾、避、跳、跃都用上，方才避过对方的一轮攻击。李兴暗忖对方杆长，自己臂短，远距离相斗，拳风伤不到对方，自己只有挨打的份，只有贴身近搏，使对方的烟杆发挥不作用才能制敌取胜。想到此，乃心生一计，当对方一招横扫千军击来，李兴气运于臂硬挡击来的烟杆，但闻砰的一声，烟杆击在臂上有如击鼓，烟杆朝上弹了弹，李兴趁此空隙，直踩洪门，一招青龙出海直取对方将台穴，老头一惊一个鹞子翻身，堪堪避过，李兴柔身缠上，斫、削、斜、磕、砍、掳、劈、扑，手法层出不穷，拳法一招紧似一招，老头本就长于攻疏于守，现被李兴突然缠上，一阵急攻猛打，已是手脚忙乱，而烟杆长身躯短使闪展腾挪遇到阻滞，一招不慎步步被动，眼见对方一招黒虎掏心直捣膻中，欲躲无力只有闭目等死。李兴的拳却在老头胸前停住，收拳拱手道：“承让承让，老人功力不凡，令晚生十分佩服。”老头闻声睁眼一看，却见对方笑吟吟的对自已行礼，已知对方手下留情。黯然叹道：“先生功力通神，老夫自愧不如。”李兴坦言道：“晚生取巧而已，若论真实功夫，晚生差远矣。”
　　此时呼延霆上前，道：“先生功力，令在下大开眼界，在下自愧不如，只是关系到众多弟兄的命运，仍得与先生一试。”李兴两场比试，已是周身无力，此时就是一般武林人士也能击败他，何况是呼延霆这等武林高手呢。但原以定好岂得反悔，只得强打精神，硬着头皮道：“请呼延大侠进招。”呼延霆道：“先生差矣，呼延霆再不济，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赢要赢得光明，输要输的磊落，岂是趁人之危，靠车轮战取胜的小人。先生不如就在此地休息一个时辰，待气力恢复，再行比试如何。”李兴闻言拱手赞道：“呼延大侠真乃大丈夫。”言毕席地而坐，目观鼻鼻观心，运气调息，若有半个时辰已觉疲劳顿消，体力已恢复如初，便道：“李某已调息完毕，可以进行比试了。”
　　呼延霆持鞭而立，道：“在下沾兵器之光，请先生进招。”李兴闻言不便推辞乃一式童子拜观音。呼延霆知对方不愿占先机，也就不再客气运功于鞭直击对方，李兴避过鞭风，还了一招乌龙探海，两人鞭来拳往大战起来。呼延霆鞭随心变软硬兼施，时而挡摔点扫，时而缠抡挂抛，似一条金龙满天飞舞。李兴左避右闪手脚并用，虽未受伤却被鞭风炙烤得灼热难受。但李兴忙而不乱，腾跳闪展身法轻灵，冲撞踢打劲力顺达。呼呼出击的虎虎拳风迫得呼延霆跳跳蹦蹦惊险万分。两人打得筋疲力尽，终因李兴耐力稍强赢了半招。呼延霆当即认输。李兴在比斗中已生惺惺相惜之情，送走关东大侠后，李兴、呼延霆、宋力三人撮土为香义结金兰，成就了江湖一段佳话。
　　三义庄口碑甚好，则因为他们的轻财仗义。轻财得有财，倘若一个乞丐身无分文，食难果腹，又如何有财可轻。当然，三义庄有财且有数百万家财。他们之所以发了财，得从李兴挂印弃官说起。李兴得两位义弟之助，如虎添翼，便在遂宁大刀阔斧一展抱负。广求民隐、平反冤狱、惩强豪、劝农桑、兴水利，短短三年竟把遂宁治理的社会安定，百姓生活大大提高。遂宁得治，业绩卓著，理应得到朝廷嘉奖，无奈李兴刚正不阿不善逢迎，无意中得罪了上司，当初遂宁混乱不堪，人人视如毒药砒霜，让李兴来就有惩罚发配之意，谁知，歪打正着让李兴把遂宁治理好了。遂宁安宁，百姓富足，这县令之位又变成了香饽饽，思取而代之者大有人在。上司从他手里得不到好处，早有换人之意，只因李兴为官清廉治理有方，实在找不到岔子，得知李兴与盗结义后，便添油加醋大做文章，急欲将李兴置于死地而后快。李兴早就对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溜须拍马、腐败成风的官场厌恶之极，得知上司想整他，一怒之下将官印与乌纱悬于衙门里的横梁上不辞而别，带着两位义弟回河南老家侍奉老母去了。老母故后，李兴再无亲人，乃将几亩薄地、几间破房变卖，就在开封开了一间镖局。三人武艺高强，为人诚信忠义，故此镖局生意也还兴隆。走镖三年，虽辛苦劳累，倒也自食其力自得其乐，一日得知故友关东大侠邬成病染沉疴，三义一商量觉得这镖局生意虽好，但毕竟是刀口生涯，终日打虎必被虎伤，不如关了镖局。幸喜三人皆无家室拖累，便将镖局廉价卖了，星夜出发快马加鞭直奔关东。几日奔波，终于与邬成见了最后一面。办完丧事，三义便在关东游历。李兴本有济世安邦之才，用之治国当为良相，现用于理家自然游刃有余。眼见关东人参货真价廉，而丝绸极缺，自忖若购关东人参到苏杭去卖，而买苏杭丝绸到关东卖，岂不是一本万利。于是与两义弟商量，两弟一直以义兄马首是瞻，当然无异意。三人便在两地来回买卖，不到五年就积聚了五百余万家财。李兴想长年奔波终非长策，且家业已立，年岁已大，也该成家考虑传宗接代之事了。便在开封附近购置土地建起一座庄园名曰：三义庄。大凡越是有钱之人越为吝啬，越加视钱如命，待人刻薄。三义庄则无此通病，虽然自己生活十分简朴，但对外人则十分大方。三兄弟常年在外走南闯北经历了不少磨难，深知孔方兄神通广大无它寸步难行，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落魄之人每每被钱所困。三人本就侠义心肠，视钱财如粪土，最讲仁义，每遇落难之人总是鼎力相助，不管南方北方，无论白道黑道，总是有求必应全力关照。久而久之在江湖上博得消孟尝的美名。当然令江湖人有口皆碑的则是上月三义庄举庄赈灾的大仁大义之举。今年六月黄河流域遭受了百年难遇的洪灾，民间活生生呈现了一幅“饿走抛家舍，纵横思路歧，有天不雨粟，无地可埋尸。”的凄惶悲惨图。朝廷虽拨来银钱衣物用以赈济灾民，却经不住官吏层层剥皮，落到灾民手中不过十之一二，杯水车薪何济于事。故而，为求果腹，典妻当产、卖儿卖女乃至杀父充饥、烹子而食之事时有发生。三义庄闻之既恨朝廷之腐败、官吏之贪婪，更怜百姓之疾苦、灾民之凄惨。三人一商量竟将全庄财产变卖共得五百万银，购得粮油衣物，亲自送往灾区，发到灾民手里。
　　然而，就在三义庄赈灾回来的第三天晚上全庄老幼十四口人竟然全部被杀。这一血案不仅震动了官府，更在江湖引起了轰动。
　　只是震动也罢、轰动也罢，死者已死，为何而死，谁杀死的，却无人知道。血案发生即被官府发现，三义庄被官兵封锁，任何人不得进来，官府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最后作出了盗匪劫财杀人的结论。虽说也张贴了悬赏捉拿凶犯的布告，也不过是官样文章，装模作样而已。甚至连尸体也不让收，竟然一把火烧了。可怜三义庄三位庄主一生侠义，竟落得含冤而死，尸骨不存。江湖人虽对官府作为有所怀疑颇感蹊跷，可纵然不信亦无可奈何毕竟无据可查，只得暗暗叹息，或是怨天尤人说一句：“好人命不长，天理太不公。”罢了。本来三义庄血案乃是通天大案，无奈凶手做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而官府又有意遮遮掩掩隐隐蔽蔽，极力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起血案也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成为永久的悬案。凶手亦会永远的逍遥法外，心安理得地过着太平日子，叵料，人算不如天算，老天还是有眼，偏偏在官兵到来之前就有人发现了被害者，更先一步到了凶案现场，掌握了一些线索。偏偏这个人又不是一般的普通老百姓一般的普通江湖人，而是江湖后起之秀，青年一代俊彦，人称白衣大侠的白风。偏偏这白风又是极爱管闲事极爱打抱不平，而且又是头脑灵活、聪敏机智、沉着冷静、武功高强，又有一种锲而不舍不屈不扰的精神。于是在白风的穷追不舍下，终于揭穿了内幕，掀开了一起更为骇人听闻的惊天巨案，粉碎了一个巨大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