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严峻的挫折（3）

　　第二天上午，六级二班在操场上上体育课。刚上到—半的时候，忽然刘玉环说自己的肚子痛，不能坚持下去。体育老师马上叫她回去休息。这件事同学们谁也没有注意，全都继续的在操场上作着各种体育锻炼。下了体育课，就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六级二班的同学们把中午饭领回来，就蹲在教室的门前吃了起来。曲立虎今天是值日。他分完窝窝头，又给同学们分菜。今天的菜是熬茄子。曲立虎一边分菜，一边对同学们说道：
　　“伙房的师傅叫大家使劲吃，吃完再去领。他们说东山地里的茄子，有的是！”
　　刘孝文拿了一个窝窝头，端着一大碗菜，吃着对刘宇亮说道：
　　“光这一大碗菜就能把肚子吃饱了，还用的着吃窝窝头？”
　　刘宇亮吃了一大口茄子菜，开玩笑的对刘孝文说道：“吃着这茄子菜，我就想起你刨水沟时的‘啊唷’一声，仰倒了的情景……”
　　“是呀，孝文，那次你可把我吓坏了！”曲立虎也吃着窝窝头，端着一大碗菜，凑到刘宇亮和刘孝文的跟前，瞪着两只眼睛说道：“水沟里的草根太难刨了！有好几回儿也差点把我的腰给闪了……”
　　他们几个正说着，林泽升老师走了过来。同学们一齐站起身来，问林老师吃没吃午饭。林泽升老师很匆忙的样子告诉大家他已经吃完了午饭。然后铁青着脸把刘孝文叫到一边，小声的问他说道：
　　“刘孝文，坏事了！你什么时候写的一篇小说，叫王奕心秘书看见了？他说那是一篇反对人民公社的坏小说，叫你吃了午饭到他办公室去见他。”
　　听到这个消息，刘孝文如雷贯耳，惊吓万分。他急忙跑回教室，去课桌箱里翻找那篇小说的手稿。可是，他把课桌匣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着那篇小说的手稿。他心急如焚，失声的喊道：
　　“是谁把我的小说稿偷偷的拿走了？是谁？”
　　林泽升老师和同学们在外面听见，都跑进教室里来。问刘孝文是怎么回事。刘孝文说；
　　“我写了一篇小说稿，放在课桌箱里，不知被谁给偷着拿走了……”
　　“谁敢随便翻人家的课桌箱？”曲立虎马上来了虎脾气喊道：“谁背后翻人家的课桌箱子，那就是正南正北的盗窃！”
　　“哎，我想起来了！……刘宇亮忽闪着眼睛说道：“上午上体育课的时候，刘玉环说她‘肚子痛’离开操场回来了。可能是她……”
　　同学们一听，都把眼晴向四处张望，可是，在整个教室从里到外，都不见刘玉环的影子。林泽升老师寻思了一会说道：
　　“看来……她想立功了!检举别人，既能自己蒙混过关、逃避检查，还能使自己立功，受到重视！”
　　林泽升老师这么一说，同学们的心里全都明白过来了。都一齐指责刘玉环背后捣鬼，整治别人。班长张可胜鄙岐地说道：
　　“她就是想当官儿。什么事都想管，就是不想好好学习！”
　　“什么团支部书记？狗屁！学习不上进，义务劳动往后偎……”
　　然而，同学们再怎么指责、议论，也无济于事。在那个时代，谁跑在运动的前面，谁能踏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谁就是好人。谁不随着运动跑，谁对运动有抵触，谁就是坏人。
　　刘孝文草草地吃了几口午饭，便随着林泽升老师往王奕心秘书的办公室里走去。这时，王奕心秘书吃完中午饭，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用小竹签剔着牙齿里塞进的肉丝，林泽升老师带着刘孝文走了进来。他傲慢地望了一眼林泽升老师，扔掉牙签，从牙逢里挤出一句：
　　“林老师，坐吧。”
　　林泽升老师刚坐到一张椅子上。王奕心秘书就轻嗨了一声，用自己细长的手指稍稍拢了拢本来就瓦亮顺溜的小分头，睥睨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刘孝文，对林泽升老师说道：
　　“你是刘孝文的班主任老师，你也有责无旁贷的责任！”
　　王奕心秘书说着，从他胸前的大抽屉里，拿出了刘孝文写的那篇小说手稿，放在办公桌上，翻开了—页，接着说道：
　　“刘孝文写的这篇小说，是在含沙射影诬蔑人民公社的社员，生活不自由，没有亲情，没有人性！你看这一段描写：‘刘六叔把一筐豆腐做好了，正要担着送到公社大食堂里，他心爱的小孙子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急不可待的焦急喊道：‘爷爷，爷爷……我要吃豆腐。’刘六叔立刻虎着脸说道：‘啊呀，我的孙子，这豆腐是公社的，我可不能给你吃！小孙子央求说道：‘爷爷……爷爷，就给我一点点吃吧！就这么一点点……’小孙子说着，用自己的小拇指的指甲盖比划了一下。刘六叔见了赶紧揽过小孙子说道：‘哎呀，我的乖孙子，可不敢这样。要是裹在先前咱们自己做豆腐，我能给你一大块豆腐吃。可现在不行，现在这豆腐是公家的，咱们—丁点都不能动！’小孙子听了又说：‘爷爷，你不亲我啦……？’‘怎么不亲，怎么不亲……'刘六叔一边说着，一边担着豆腐，迎着黎明的太阳，朝着大队集体的大食堂昂首阔步的走去……”
　　林泽升老师听着王奕心念出的这段描写，觉得没有诬蔑人民公社的意思。可是文章最怕断章取义，更怕往反面去领会。可就在林泽升老师认真分析辩别刘孝文小说里所表现的主题意思的时候，王奕心秘书的公鸡嗓子又开始打起鸣来说道：“你听听，你听听，这篇小说的描写，是多么露骨地诬蔑人民公社束缚广大社员的手脚，束缚广大社员的亲情！这是一篇很坏很坏的小说！”王奕心秘书很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转过脸去怒视着着刘孝文，声色更加俱厉地说道：
　　“刘孝文！是谁支持指使你写出这样的反动小说的？说！是谁指使支持你的……”
　　刘孝文简直被王奕心秘书的尖厉指责声音吓懵了。他的脑袋里嗡嗡直响，心脏也在评评的上蹿下跳。他张大着嘴巴，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孝文！为什么写反动小说，攻击人民公社？嗯？赶快坦白！”王秘书一逼再逼，就好像要把刘孝文一口吃掉一样。
　　此时，刘孝文被王奕心的威慑气焰已经吓得浑身筛糠发抖，声音颤抖地嗫嗫嚅嚅说道：“我……我想歌颂……大公无.私，好人好事。我不是反对……反对……”
　　“刘孝文，你不用狡辩！你使用含沙射影的反动手段，来诬蔑人民公社。事实已经摆在了你的面前，你竟然还敢抗拒抵赖……！”
　　王奕心秘书咄咄逼人的呵斥起来说道。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做声的林泽升老师，听到王奕心秘书指责的态度也的确有些太过分的苛刻了，便站起身来说道：
　　“王秘书，关于刘孝文写小说的事情，咱们是不是共同探讨研究一下，这个学生他不会……”
　　“什吗？！你敢站起来包庇！林泽升你……”
　　王奕心秘书的火气，一下子就好像窜起了好多丈，态度也蛮横强硬不容辩解地说道：
　　“刘孝文的问题，纯粹是利用小说来反对我们党的路线方针的大问题，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王秘书越说越上纲上线起来。最后，他对林泽升老师说道：
　　“林泽升，你先回去，以后我还得找你另算。把刘孝文先留在这里，我还有事要跟他谈……”
　　王奕心秘书下了逐客令，林泽升老师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了。临走的时候，他诚恳地对王奕心秘书说道：
　　“王秘书，我的意思刘孝文还是个学生，他也许会犯错误。但我要求学校能对他进行严历的批评教育，使他改正。最好不要……”
　　林泽升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看到王奕心秘书的两只猴眼，一下子就瞪到了四目顶子上面，就赶紧把话打住，向王秘书郑重地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林泽升老师回到了六级二班，同学们都一直在教室里等候着他和刘孝文的回来。刘孝文没有回来，又看见林泽升老师沮丧的表情，知道事情很严重。班长张可胜就急忙问林泽升老师说道：
　　“林老师，刘孝文犯了什么错误？王秘书为什么把他留在那里了？”
　　林泽升老师坐到一位学的座位上，心情负疚地无可奈何说道：
　　“王奕心秘书说刘孝文是故意利用写小说来诬蔑人民公社，攻击党的总路线！这不是无限上纲上线吗？他从来没有写过小说，这是头一次。谁没有头一次的事呀？可是王奕心秘书却抓住这偶尔不放……”
　　刘宇亮很觉得不服气，悻悻地说道：
　　“我去找他王奕心秘书!凭什么这么随便就给人家头上扣这么大的帽子？刘孝文是咱们班的学习尖子，是个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只为写一篇小说就说他反党，反人民公社，这不合乎情理！”
　　“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曲立虎耸着宽肩膀说道：“刘孝文为咱们学校出过多少力呀！去年大炼钢铁，他一个人顶两个人干！铁矿石把他的腰椎砸坏了，他没有说半句怨言。今年春天在东山菜地刨水沟，腰椎疼痛晕倒在水沟里，他不让把他送回来，他怕对学校造成不好的影响……这样的学习好、劳动好的学生，他怎么会反动呐？林老师，咱们找王奕心秘书评理去！……”
　　林泽升老师心情十分沉重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唉，同学们不要蛮干。现在是什么形势？是人人都要进行反省的形势。彭德怀的功劳多么大，还救过毛主席的命。不是说打倒就打倒了吗？你们是救不了刘孝文……”
　　是啊，林泽升老师说的没错，同学们救不了刘孝文。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也不见刘孝文回来。他真的被王奕心秘书扣押起来了……
　　第二天，六级二班的同学，也还是照常上课。但是，在上课当中不时的有一个一个同学，从课堂上被工作组的人员叫走。回来的时候，有的沮丧着脸，有的满面布满了惊吓。上课的老师没有一个不哀声叹气，摇头不悦……
　　刘孝文被关押在学校仓库的一间小屋子里。小屋子里很暗。空气也十分浑浊。他就像囚犯一样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只许呆在这间小屋子里，不许出去。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是派人从伙房拿一个窝窝头给他吃。没有水喝，也没有菜吃。他坐在小屋子里的一块木板上，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样，酸辣苦涩咸一齐的涌上胸口。他非常感到冤枉。他写那篇小说，从心底里是想歌颂刘六叔大公无私的高贵品质。并且他本人也确实是群众公认的大公无私的好社员。怎么能说是人民公社束缚了他的手脚呢？他反复的想着，就恨起刘玉环来。她为什么将他写的小说，偷去送给王奕心秘书呢？她这不是蓄谋己久的陷害吗？她对他早就有成见，这一回被她抓住小辫了！刘玉环啊！刘玉环，你真是一个狠毒的……
　　第三天早上，到仓库小屋里给刘孝文送饭的人，竟是伙房的那个支持刘孝文写小说的年青师傅。刘孝文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急忙迎上前去，握住小师傅的手，只向他说了一句：
　　“啊，小师傅，是你来了……”
　　话只说了个半截，两行眼泪就止不住哗哗的淌了出来。伙房的年青小师傅多日没有见到刘孝文，就向六级二班的同学们打听。结果从六级二班几位同学们口中，得知刘孝文因为写了一篇小说的事情，被学校关押起来。当时，伙房的小师父听了感到非常气愤，他认为学校也太残酷无情了了。但是等他冷静下来以后，又连连叹气叹气的无可奈何。是的，自己能救出刘孝文吗？现在是什么形势？连彭德怀大元帅都被无辜地打倒了，谁能改变这种形势？于是，他十分同情刘孝文的不幸。他想：我不能救他，和他见见面，安慰安慰他总是可以吧。于是，今天早上，他向学校分派给刘孝文送饭的那个人说了很多好话，才由他把饭送了过来。伙房的年青小师傅，用饭篓子给刘孝文送来两个窝窝头，一盆茄子菜和一瓶热水。刘孝文告诉小师傅说道：
　　“我己经两天没有吃到菜、喝到水了……”
　　伙房的小师傅两只眼角马上湿润起来。他告诉刘孝文说道：
　　“这两天学校里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昨天下午，又有两名学生被抓了起来……” .
　　“什么？又有两名学生被抓起来？！”
　　刘孝文听了不觉浑身一阵的紧张，瞪着吃惊的眼睛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啦？这样抓人？他们……是哪个班的？”
　　“听说是七级一班的王戴仁和八级二班的倪永军。”
　　“他们……也是写小说犯了事……？” .
　　“不，听说是对现实不满，散布反动言论。”
　　“唉，又有两个受冤枉的好人……！”
　　“没有办法。快吃饭吧。你的腰有病，要保住身子……”
　　刘孝文和伙房师傅谈论了一会，便吃起饭来，这天早上，他吃饱了，也喝足了。伙房小师傅临走的时候，安慰刘孝文说道：
　　“忍着点。既然这样了，就冷静的等待吧。下顿饭，我还争取过来送给你吃……”
　　果然，这天的中午，伙房的那个小师傅又给刘孝文送午饭来了。他刚走进关押刘孝文的小屋，刘孝文一眼看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刘孝文接过饭蒌，轻声的向他打听问道：
　　“小师傅，你的身体是不是不舒服么……？”
　　伙房的小师傅惊惶惶地小声告诉他说道：“不好了！形势越来越紧张!今天上午，又有三位教师也被关了起来……！”
　　“啊？有三位教师被关起来了？！”
　　刘孝文听了吓得浑身都绷紧像被一张密网箍起来一样，口吃颤微地向伙房小师傅问道：
　　“怎，怎么老师也挨整……他们……他们是犯了什么事儿……？”
　　伙房小师傅寻思了一下说道：“能犯什么事儿？听说这三位老师，在大炼钢铁中发过牢骚，对教师吃饭定量有意见……唉，反正是毛里找疵、变着法的整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