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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作品名称:太阳雨魂      作者:九口明      发布时间:2018-09-17 09:40:21      字数:5640

  梅溪五七中学空前地混乱,多年来没有正确引导的开门办学,让大家养成了放任自流的习惯。这些思想上不成熟、行为上容易走向极端的学生,采取野蛮手段来满足听起来令人啼笑皆非的欲望,维护子虚乌有的所谓尊严。
  梁玉成和张志坚没有看到班主任罗光前,却亲眼目睹了令人发指的殴斗。这些血气方刚的伢子,在开展教育革命的学习生活中,没有学会如何学工学农学军,却学会了造反派疯狂的打砸抢。男生因为争抢床位,从吵嘴发展到打架,还喊声震天杀气腾腾。胜利公社和前进公社的同学打群架,短短几分钟就人仰马翻鬼哭狼嚎。他们拿着可以拿在手里的东西,摆出血战到底的势头,喊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口号;他们标榜自己是坚决捍卫无产阶级专政胜利成果的革命者,对方是彻头彻尾的走资派,都信誓旦旦要砸烂走资派的狗头。
  十六班的人比其他班多得多,教室上面的寝室住不下这么多人,大家将铺在地上的凉席挤压到最小位置,依然有人没有挤进来。胜利公社的大个子郑富林,由于来得晚没有占到床位,只能在同学那里打游击。他多么希望班主任调整床位,可是罗光前老师杳无音信。他自恃人高马大有几分力气,就随意施展自己的坏脾气。比他矮了一截的前进公社的陈中保,很快进入他的视线,并成为他锁定的目标。他给陈中保的见面礼,是类似造反派砸烂旧世界那样的铁拳,他的拳头让陈中保头晕目眩。陈中保以为忍气吞声就能消灾免祸,可还没有走到门口,郑富林就将他的凉席扔到中间过道上。陈中保魂不守舍,泪水雨点般滚落下来。陈中保伤心恸哭时全身抖动,像一台打夯机。他倚靠的门框摇晃起来,门框与砖墙之间的缝隙里,被震得哗啦啦掉落石灰渣子。大大小小的蜘蛛,像蚂蚁一样倾巢而出。要不是郑富林躺在从他那里抢占的床铺上,气焰嚣张地喊叫:“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他可能会继续看着仓皇逃窜的蜘蛛,倚着门框哭泣。他愤然而去,还用力拍打松松垮垮的门框,缝隙里的石灰渣子倾泻而下。郑富林突然害怕起来,担心陈中保寻找斗殴的器械,或者出其不意地暗算他。他追了出去,想弄清楚陈中保跑出去的动机,以便自己采取应对措施。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楼上楼下的人来来往往地走动,也不知道他们忙什么。他大失所望,骂了起来:“娘的×,像老鼠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
  陈中保将上高二的堂哥陈兴民喊了过来,大个子陈兴民带来的人像他一样高大威猛,也像他那样怒气冲冲。陈中保在他们面前非常矮小,却很神气,还骂骂咧咧。可是走进寝室时他躲闪起来,陈兴民让他指认郑富林,一时没有找到他。陈兴民还没有教训郑富林,就将他训斥了一顿:“兔崽子,躲到哪里去了。”
  比陈兴民个子还高的郑富林,由于初来乍到,气势上明显不足,在陈兴民面前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惊恐不安。那些神气十足的同乡,也悄悄往外溜走,生怕打架殃及自己。陈中保指出郑富林,陈兴民就要他走到一边去,还在他身上拉了一下。陈兴民大声喊道:“你闪开。”
  郑富林竭尽全力地躲闪,无法逃脱陈兴民一伙人追打,雨点般的拳头和臭脚纷至沓来。他知道双手捂着脑袋,露出宽厚的脊背和屁股让他们拳打脚踢,避免身上薄弱的地方遭受攻击。陈兴民坚守帮人打架出口恶气,不能闹出人命的信条,没有偷袭郑富林偶尔露出来的胸部。他退到很远的地方,像跳远一样加速奔跑,跑到郑富林身后时似乎飞了起来。他飞起一脚踢到郑富林屁股上,他和郑富林都弹开了。郑富林的情况很惨,先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随即趴了下去。陈兴民又上去拳打脚踢,像拼命撕咬的疯狗,也骂骂咧咧。那些帮忙打架的同学,在他失去理智时,也转变了身份,都奋力拉扯他。陈兴民被同学当作疯子一样拉走了,他后来吹嘘说这次打得痛快淋漓非常过瘾,打出他从未有过的威风。
  陈兴民一伙离开后,郑富林感到他们不会再来时,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没有查看身上的伤痕,也没有拍打灰尘,而是走向陈中保恢复原状的床铺,再次将他的破凉席扔了出去。受到陈兴民鼓舞的前进公社同学勃然大怒,在李立冬带领下,对着郑富林破口大骂。胜利公社的人也不甘示弱,他们像英雄人物一样挺身而出,然后一同冲锋陷阵。梁玉成和红卫公社的人也卷入其中,由于大家都不熟悉,他们竭力制止打架,却被前进公社和胜利公社的人认为是敌对一方,雨点般的拳头朝他们砸来。梁玉成挨到拳头后晕头转向,依然挥舞双手大声喊道:“不要打了。我们是红卫公社的,是劝架的。”
  在红卫公社的同学极力劝阻下,这次集体斗殴没有分出胜负就停止下来。这次打架如同国家之间的战争,双方在其后的口水仗里,都宣称自己获得了胜利,似乎只有组织调停的梁玉成他们,是失败者,因为他们愁眉苦脸,有人鼻青眼肿。那些吹嘘自己取得胜利的人,不再气焰嚣张地叫喊,都装得若无其事,生怕梁玉成他们指认出来,要他们承担责任。有人按捺不住地说:“不是我打的。”
  没有多久,满脸青紫的陈中保和前进公社的同学,簇拥着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陈中保进来时挺直身子,试图与中年男人缩小身高差距。他将中年男人带到郑富林前面,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仿佛中年男人是他爹。陈中保还没有说话,李立冬指着郑富林说道:“是他,就是他。”
  郑富林斜着眼睛看了中年男人一眼,继续躺在那里揉捏身上青肿的地方,还龇牙咧嘴哼哼唧唧,似乎全身剧烈疼痛。他竭力表明自己是受害者,但胆怯的内心里过分夸大的可怜,并没有出现理想的效果。中年男人怒气冲冲,指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是你抢占他的地方?”
  “是又怎么样?”郑富林警觉地坐了起来。他又虚张声势地说,“不是又怎么样?
  中年男人将如同在粪坑里踩踏过的肮脏鞋子,踩进郑富林的床铺,用铁钳一样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胸脯,像提起一只粪桶,将他提了起来,然后往旁边的木箱上用力扔去。中年男人气急败坏地骂道:“娘的×,竟敢跟老子这么说话。”
  与其说郑富林被中年男人的气势所震慑,还不如说他被摔得疼痛难忍。郑富林龇牙咧嘴咿咿呀呀,随即就嚎啕大哭;还撒泼地胡蹬乱踢,将那里踢得乱七八糟。中年男人又抓着他的衣领,却没有将他提起来。他唾沫四溅地喝斥:“给我站起来。”
  郑富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接受批斗的坏分子一样垂头丧气。中年男人指着旁边分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跃跃欲试的学生,义正严词地说:“看你们谁敢动,再打架闹事,就取消你们的入学资格。”
  中年男人有权开除学生,那些蠢蠢欲动的学生立即规规矩矩,那些嚅动的嘴巴,贴上封条一样集体失声了。中年男人勒令郑富林和陈中保去他的办公室,郑富林脸颊猛烈抽搐,眼泪鼻涕和口水甩了出来,有的还弄到身上。他战战兢兢地走了出去,如同接受批斗的牛鬼蛇神。
  那些参与打架的同学,被中年男人的凛凛威风吓得魂不附体,担心中年男人也将他们叫过去。寝室里安静下来,气氛很沉闷。他们立即逃离寝室,木楼板上的咚咚声经久不息,从凌乱的脚步声里,想必他们已经屁滚尿流了。寝室里只有红卫公社的人,有人打破沉寂问了起来:“那人是不是罗老师?”
  “我看他不像。”张志坚想了一下才说。
  梁玉成大胆地肯定他不是罗老师,还绘声绘色地说他如果是罗老师——“就会向大家介绍自己,还会安排大家的生活。”
  郑富林和陈中保跟着中年男人回来了,他们神情沮丧似乎挨到中年男人一阵拳打脚踢。他们进入寝室时,还谦让起来,但没有说话。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表情冷漠地看着里面的人,咬牙切齿地对郑富林说:“把床铺还给他。”
  郑富林被赶出家门一样抱着被子提着凉席,将地方腾出来。陈中保拿着破凉席走了过去,他非常紧张,还被木箱子绊了一脚,身子砸在上面,砸出“咔嚓”的断裂声。他赶紧说这是他的木箱,还要梁玉成替他证明。中年男人表情严肃,在陈中保身上看了很久。他指挥梁玉成和张志坚挪动靠门那边的凉席,以及对应的木箱子,给郑富林腾出一个狭窄的床铺。随后他在过道上大喊:“我是学校总务主任,你们就叫我汪主任……”
  大家立即明白他是不能胜任教学工作的勤杂人员,有人还怀疑他在生产队交钱记工分。汪主任左手撑着腰部,右手食指猛烈晃动。他学着领导的样子,说话嗯嗯啊啊的。他大声咳嗽清理嗓子,仿佛里面飞进一只苍蝇。他吐出浓痰后,气势汹汹地警告他们:“罗光前老师有事不能过来,希望你们遵守纪律。如果再有人打架,我会严肃处理,对打架斗殴的人严惩不贷。”
  汪主任说完后转身离开了,仿佛着急去处理另一起打架事件。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希望罗老师不要像他那样凶巴巴的。他们希望罗老师尽快出现,除了防止大家争吵打架,也组织大家做好上课准备,因为其他班的新生领到了课本。
  他们都没有想到,几天前罗光前在区公所接受新一轮无产阶级专政。他和红卫中学的晏宗培,还有十几名地富反坏右分子老师,和其他牛鬼蛇神在区公所改造学习。区革委会为了确保贫下中农牢牢掌管学校,不让地富反坏右分子毒害青少年,定期打击他们反革命嚣张气焰。他们每天大清早将区公所里里外外清扫干净,然后戴着纸糊的高帽子,挂着写上罪名和在名字上打着红叉的木牌,站在区公所大门两边,恭恭敬敬迎接革委会领导上班。随后他们集中到一间阴晦的房子里,听着革委会领导信口开河地训话。
  罗光前和晏宗培是从省城发配过来的右派分子,当然成为梅溪区学习改造的对象。晏宗培老老实实接受学习改造,在开学前回到了红卫中学。在即将回去的前一天,有人断章取义地说罗光前发泄不满情绪,并告到武装专干焦由保那里,他返回学校的梦想,就此破灭了。豁牙嘴焦由保紧盯着罗光前不放,后来死活不承认用枪托打了他,但区公所有人看到了。他将罗光前打得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长久地站立不起。他还气急败坏向区革委会主任刘满元告发,并找来民兵作伪证。刘满元还没有泯灭人性,警告他们不要鲁莽行事。不过后果不容乐观,刘满元决定对罗光前立案审查,并勒令他继续改造。
  没有人管理的十六班新生,在罗光前老师千呼万唤始终不出的时候,总觉得危险随时存在。男生争抢床位的风波暂时平息,大家又为座位紧张忧心忡忡。晚饭后他们没有去校外溜达,都纷纷来到教室,仿佛要抓紧时间学习。有人张牙舞爪地喊叫,明目张胆地说要抢占座位。梁玉成和张志坚有了座位,在李佩芝座位后面,他们非常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陈中保。郑富林没有座位,在门口虎视眈眈,又在寻找哪个可以欺侮的同学。梁玉成和张志坚提心吊胆地走进教室,看到自己占领的座位空空荡荡,就放心下来,还相视一笑。
  梁玉成坐好后,担心李佩芝的座位成为他们争抢的目标。李佩芝课桌里放着书本,绿色的军用挎包挂在桌子上;但她没有过来,意味着随时有人掏出抽屉里的东西,将课桌占为己有。有些人没有座位,就开始琢磨凳子。为了不让李佩芝的凳子被人拿走,梁玉成将脚从课桌下面伸过去,踩着凳子下面的木梁,感到双脚踩踏凳子还不稳妥,他就将凳子勾回来。他还不放心,就走到前头,从课桌上取下军用挎包,将它放在凳子上。
  李佩芝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走了进来,她们压根儿没有想到好多人没有座位。她们哼着歌曲,可是高个子女生杨春红,在大家哼唱《草原英雄小姐妹》时,故意大声哼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她们拼命展现才华,都没有缄默不语且有些羞涩的李佩芝长得漂亮。
  看到李佩芝没有哼唱歌曲,梁玉成感到失望。他认为,在大家跃跃欲试展示才华时,她应该将甜美的歌声展示出来;特别是大家争当反潮流闯将的时候,她应该珍惜机会。李佩芝走过来,他却无法抽出踩踏凳子木梁的脚,还将李佩芝的军用挎包弄到地上。他面红耳赤,心里狂跳不已,急忙恳求张志坚上去捡拾挎包——“我的脚卡住了。”
  张志坚绕过去捡拾挎包,也轻轻拍打上面的灰尘。李佩芝心里想着梁玉成,但感谢张志坚时依然充满情意:“谢谢你。”
  张志坚上前捡拾挎包,被大家认为是追求讨好李佩芝的媚俗行为。他们用惊愕的目光,将他盯得满脸通红。梁玉成的脚抽了出来,但他付出了将鞋面撕扯出口子的代价,脚上也拉出一道血痕。面对同学们怪异的目光和笑声,李佩芝低头趴在桌子上,她盈出了泪水,但没有人知道。
  一番闹腾之后,大家老老实实了。有人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还流出了口水,像老鼠撒了一泡尿。这时候汪主任来到教室里,他背着手高昂着头,两只脚走得很有力量。许多人视而不见,没有把总务主任放在眼里,有人还背对着他。他没有理睬,继续神气地走动。他伸出手指头,对着愁眉苦脸地站立,以及和人挤在一起的人戳来戳去,他走上讲台时,还在指着没有座位的学生。也许是觉得这样的动作很单调,他又拿着黑板刷敲打桌面。大家惊恐地看着他,担心他敲坏黑板刷,或者弄坏讲桌。有人担心黑板刷飞过来,但又认为不会伤到自己,因为黑板刷只有一个,教室里却到处是学生,黑板刷扔过来也不一定砸中自己。汪主任将讲台弄得尘埃弥漫,还猛烈咳嗽,学生不管远近,都伸手捂着鼻子和嘴巴,有的女生还掏出了手绢。汪主任却若无其事,在咳嗽的间隙里大声说道:“每个人都有座位,学校正在给大家想办法……”
  汪主任有许多话要说,由于粉尘呛得咳嗽不止,他遗憾地离开了。他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教室里并没有出现汪主任担心的失控场面,他们自发地聚集在一起,用平淡无味的闲谈,说着毫无意义的话题,努力体现自己的价值。他们说到罗光前老师,都顾虑重重,担心他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那些没有座位的人,还去外面查看。他们不认识罗光前,但寻找的样子,似乎早就认识他。
  眼角青肿的陈中保也凑了过来,他不停地眨着眼睛,还眨出了眼泪。这些努力表现的同学,对他故弄玄虚不予理睬,郑富林欺侮他,他在同学中已毫无地位,有人还想步人后尘去教训他。他说知道罗光前老师的情况,大家立即对他刮目相看,还将他团团围住。胜利公社对他有意见的人也站在那里,郑富林犹豫一下后,也悄悄靠了过来。他们问个没完没了,“叽里呱啦”弄得教室像个集市。他故意岔开话题,长久没有说出实质内容。大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但没有生气,依然耐心等待他说出罗老师的情况。女同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特别是长相娇美的李佩芝看过来,他拘谨不安,将课桌摇得嘎吱作响。他说话时唧唧歪歪,仿佛喉咙里卡着东西。有人以买砂糖饼来诱惑,他眼前一亮,像狗看到了骨头。他的眼皮不再跳动,声音也清晰起来,还说出标准的普通话。可是他这样说:“我不知道,我在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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