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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月悠悠

作品名称:赌殇      作者:梦里乾坤      发布时间:2018-08-30 09:20:11      字数:12370

  河湾村几百户人家当中,论起赌博,东头张家当属第一。张家老少一共七口人,除了老夫妇俩之外,就是那一水儿五个挨肩儿子,号称“张家五虎”。有一点令人咋舌不已,全家上下七口人,倒有六口人好耍贪赌,单单剩下老头一人对赌博不感兴趣。那位掌管家政大权的老太太年纪已在五旬开外,也没什么文化,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筐;甚至连那五十四张扑克牌都认不出来,自然更无法配出个头尾。她却嗜赌如命,时常去赌场上走动一番。
  这种状况持续了几年之后,张家老头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这也难怪,那如狼似虎的五个大小伙子,早就一年比一年大了起来,日子过得也不错,要房有房,说院像院,手中也不是没有存款,却是连一房媳妇也娶不进家门。弄到后来,几乎连媒人都很少登门了。这内中的缘由已是不说自明,还不就是沾了一个“赌”字,好端端地丢了名誉,坏了门风吗?平心而论,谁好人家的女孩眼睁睁地往这火坑里跳呀!
  老头为此伤透了脑筋,他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此事不可一拖再拖,终于大胆地替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
  那年正月初一,放过鞭炮,吃罢饺子,那娘六个一刻也不想耽搁,又要开始分头行动。自然都是忙着出去找局窝子,也好放开手脚娱乐一番。老头抢先一步,关好房门,一拍炕沿发话了:“你们先别忙着走,都乖乖地坐下,听我说上几句。几年光景就这么过去了,你们一个个耍得钻头不顾腚的,我可从没说过什么,现在不说不行了!我宣布,从今儿个起,我给你们忌赌,都得给我来个洗手不干,谁敢不听话,别怪我老头子翻脸不认人,跟他玩命。这一回他就别指望着过个好年,等着来年给自个儿过周年好了!”
  儿子们乍一听老头说出这一番发狠的话来,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你瞅我,我瞅你,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也太突然了,一时间足以令人目瞪口呆,无法接受。临到末了,哥五个又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转向了老太太。平日里,老头在老太太面前可是养成了逆来顺受的习惯,一向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出。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抽的哪一股邪风,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老太太虽也为之纳罕不已,却仍不失往日的威严。她回过身来,端端正正地落了座,朝老头坦然一笑,才开了口:“我说老东西,你今儿个是吃了枪药还是咋的呀!孩子们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大年,让他们出去玩一玩,乐呵乐呵,有什么不好!这大过年的,老话说得好,小鬼还有三天假呐,你就是那活阎王,也不好给我们来上这么一手儿吧?”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老头毫不让步,把头摇得货郎鼓一般。
  这一来,儿子们也七嘴八舌地开了口。有的说:“这大过年的,让我们就这么干巴巴地待在家里,那不是存心憋闷人吗?”
  也有的说:“可不,吃饱喝得轧炕头子,还不得把人弄出一身毛病来呀!”
  
  一家人戗戗了半晌,老头这才松了口,说:“要赌也可以,你们就在咱们自个儿家里玩好了,索性来他个杀家鞑子,我老头子也出息一把,放放你们的局,当一当‘局长’,抽一抽红,让你们玩个够。咋玩都行,想上天我给你们搭梯子,哪怕你们把天捅个大窟窿哪!”
  “老东西,亏你说得出口!这不叫猪八戒啃猪蹄——自残骨肉吗?”老太太当即表示反对,“这要传说出去,还不得让外人笑掉大牙啊!”
  老头“哧”地一笑说:“这有啥可丢人的呀!你当你们娘们儿没在场上动过输赢还是咋的!不信你问问老三,他到今儿个口袋里还揣着你那几百元钱哪!”
  “老三,这是真的吗?”老太太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老三却避而不答,转过身去向自己的老爹开口发问:“爹,你咋知道这码事儿呢?当时你又没在赌场上!”
  老头又是一笑:“小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早就听说了,今儿个当着你妈的面,你自个儿说说,到底有没有这一码事儿吧?”
  老三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那哥几个你一挤眼,他一咧嘴,一起开心地大笑起来。
  原来,有一次老太太上场坐庄,推了一个“闭十”开锅(赌场上一连几把没起好点儿,称为闭十开锅),一口气下来,钱输掉了不少。几个儿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起上前劝她撂一撂,缓一缓点儿再说。所谓钱输犟汉,官打刁民,这话一点儿不假。越犟越输,越输越多,谁家也没开银行,哪里受得了这个呀!
  怎奈老太太已经输红了眼,说什么也不肯下庄,看样子不把手里的票子掏个一干二净,她决不肯就此罢手。那白花花的票子就这么乖乖地给了人家,儿子们瞅着实在心疼,只可惜无法劝得住她老人家。还是老三鬼门道儿多,这节骨眼儿上,他一不拦,二不劝,而是悄悄地上去押了两大注,准准地把钱赢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一码事儿,瞒得住老太太,却逃不过外人的眼睛。一时间竟在赌场上传为笑谈,河湾村早已无人不知。
  老头一本正经地说:“常言说得好,赌场无父子,输给谁还不是个输呐。换句话说,赢了谁的钱还不好花呐,财宝没出外国,肉烂在锅里,算得上好事一桩嘛,我看你们也就别再犯寻思了。”
  大家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再无异议,一家人欢天喜地,正式开赌。
  正所谓钱无来回人不赌,赌场上向来就是赢来输去,三把有钱,三把没钱,只有局东才是种那铁杆庄稼的,可以稳操胜券。这可好,一个正月下来,那娘六个都把腰包里的票子抖搂个精光,有的还拉下了一屁股的债务,一个个苦不堪言。人呐,都是那么回事儿,口袋里一旦没了票子,腰杆自然硬不起来,也就没了精神头儿。娘六个一个个蔫头耷脑,话也懒得说,谁都不再提那一个“赌”字了。
  看看到了火候,老头郑重其事地召集了一次家庭会议。会上,老头有板有眼地把自己早就打好了腹稿的一番话语讲了出来:“你们赌了一个月,结果怎么样?不用我多说,你们自个儿比谁都清楚,钱都进了我老头子腰包吧!老话说得好,奸耍不如蔫放,这一回你们总算明白这个道理了吧!话又说回来了,这是把局摆在了咱自个儿家的炕头上,要是换一个地方,这钱可就都归了那放局的,还轮得到姓咱们这个‘张’吗?久赌无胜家,耍钱终归不是一道,更没有一个把日子过好的,还不都是成全了那些局东,那才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呢?你们到底服不服这个道理呀!”
  半晌没人开口,屋里静得很,仿佛连眨巴眼睛的动静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儿子们有的确实服了气,只是羞于开口而已。有的心里不大舒服,一时却也无话可说。刀把子在老头手里攥着,再说什么也不中听了。后来,还是老太太开了口,说:“你这个老鬼,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我们娘几个都服了你还不行吗?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是不是于心不忍,想把钱还给我们娘们儿啊?”
  老头差一点儿笑出声来,说:“你想得倒美!还给你们,只怕你打着灯笼也找不着那种好事儿了。钱到了我这儿,跟入了老虎口也就不差啥了。”
  老太太顿时大失所望,说:“跟你过了大半辈子,扒了你的皮认识你的瓤,我还不知道你,属那狗×衙门的,许进不许出的手儿。可我倒要问你一句,不退还我们的钱财,还给我们开这个家庭会议干啥?你个老东西想在我们娘们儿身上寻开心还是咋的呀!”
  “这你就冤枉我了,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老头哈哈一笑说,“今儿个,我要向你们宣布一项重大决定——”
  “你又有啥重大决定啊?”
  “搬家!”
  儿子们听了,一起惊呼起来:
  “什么?搬家!”
  “搬哪份家!往哪儿搬呢?”
  “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能说搬就搬了哪!”
  
  “得了,厕所搽胭脂——尽自个儿臭美吧!还说过得好好的哪!”老头满脸凄楚地一笑,两行老泪都快流了下来,“你们自个说说,挨肩五个大小伙子,连一房媳妇也娶不进家门,我这当爹的脸上就光彩吗?难道你们就甘心打一辈子光棍吗?你们甘心我还不甘心哪!我生养了五个儿子,难道还得去当那老绝户吗?肉臭不往外扔,家丑不可外扬,今儿个没外人,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凭咱们这个人家,差啥娶不到媳妇,一句话,还不就是差在耍钱耍坏了门风吗?”
  这一番话,可谓入情入理,语重心长,一句句都戳到了儿子们的痛处。说得不错,年轻轻的,谁想打一辈子光棍呢?那岂不就太恓惶了吗?
  老大咕咕哝哝地说:“往后,我们不耍总可以了吧!你老人家何必非得张罗搬家,多此一举呢?”
  “可不是嘛,人生地不熟的,两眼一抹黑,那日子好过得了吗?”那小哥几个也一起随声附和。
  听到这里,老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孩子们,都说故土难离,这话一点儿不假,你们以为我这土埋半截子的人乐意张罗这种事情吗?可咱家不走这一步不行了,说啥都不赶趟了,这个耍钱的名声出去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说一句不耍就可以了吗?一时半会儿的谁能信得过咱们!到啥年月能把名誉恢复过来!再说你们一个个也都老大不小的了,等得起吗?树挪死人挪活,依我看咱们这家值得一搬!这一回,咱们远远地找个地方,重打锣鼓另开张,全家上下好好干,还愁过不上好日子,媳妇娶不到家吗?”
  
  老头把一番话说到这个份上,谁还能说出反驳的意见来呢?当下,儿子们纷纷表示赞同,后来连老太太也点了头。天大地大,啥也比不上儿子娶媳妇的事情大。自个生养了五个儿子,再当不成婆婆,抱不成孙子,那未免太叫人寒心了。
  这中间,惟独老三一直闷闷不乐,也不开口表态,自然引起了老头的注意,当即问道:“老三,你是咋个想法,自个儿说说,也该替咱全家想想,替你自个儿想想了。”
  老三嘬了半天牙花子,看样子挺难开口,末了才说:“爹,你们要搬就搬吧!我不搬,这房子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大好出手,我就留下来守这个房子行不?再又说了,我年纪也不算大,说媳妇还不着忙。”
  “你自个儿可得想好了。”
  “我早就想好了。”
  老三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老头想想也就表示同意了,说:“那也好,强扭的瓜不甜,我这当老人的也不勉强你,你自个儿酌量着办吧!房子就算是给你了,我再留下一千元钱给你,日后娶媳妇用得着,你就好自为之吧!”
  
  老三为什么不肯随同全家一起搬走呢?原来他早就替自己打好了如意算盘。在几年的赌场生涯中,他已学得了一些赌艺在身。虽然还没找到机会得以一试身手,但他自认为已是河湾村赌场上的第一高手了。熬到了这种程度,以赌为生,混一碗饭吃应该不成问题。而一旦离开了河湾村,那就等于告别了赌场,说得好听一点儿,也就等于英雄没有了用武之地,那未免太可惜了。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出一份苦大力养家糊口,老三早就厌倦透了。哪里比得赌场上来钱容易,又花得轻松愉快呢?
  在那以后的时光里,张家老三果然成了河湾村赌场上的风云人物。大场面上过,大把票子赢过,很是风光了几年。可惜好景不长,赌到后来,却是再也没人敢下场与他一赌输赢了。可也对,谁好端端地拿着鸡蛋去碰石头啊!那不叫自讨苦吃吗?没有了对手,可谓人生一大悲哀。任你是谁,都将一筹莫展。
  初始,老三靠着那些狐朋狗友们,偶尔还能放上一两场局,弄几个钱,手里也就宽松一些。混到后来,他连局也放不上了。其实那道理很简单,你赌不上,也就无法去捧别人的场,那么谁又肯白白地来捧你的场呢!落到这般地步,老三仍是旧习不改,日日夜夜泡在赌场上,替人家照把眼睛帮把手,心里使劲盼人家赢,赢了自然有他花的。或者帮局东张张罗罗,跑前跑后,维持一下场面,散局时局东也不会让他空手走人。如此一来,他也就沦落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局混子了。张三混子这个绰号,就这么喊了出来。彼此呼来喊去,几乎无人不知。他自己听了并不觉得怎么难听,只是一笑了之。局混子又怎么样!混好了也不白混,都说守局如守金嘛。
  张三混子惟一值得为之庆幸的是,他终于混到了一房媳妇。
  关于那女人的来历,河湾村人大都不很清楚。有人说,是她爹输败了家,请张三混子去当枪手,只为平一平坑而已。坑没平上,闺女却让张三混子给勾搭上了,再也拦挡不住,只好任由张三混子领了回来。也有人说,那女人风流已极,勾三搭四,名声极坏,已是无人敢要,张三混子不过是捡了个破烂货而已。
  张三混子的女人大名马鸽子。
  别看马鸽子长相一般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她自有其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个女人的身材特别好,高高挑挑的,前胸高耸,腰肢纤细,不肥不瘦的俏臀,丰隆且富有弹性,可谓凸凹有致,呈现出一种清晰的线条美。一旦走起路来,宛如风中弱柳一般,摇来摆去,极有风韵。尤为难得的是这女人天生一副好嗓子,谈吐间燕语莺声,甜润无比,听来婉转悦耳,别有一种韵味。有人说过,女人有态,不外乎三个方面:一是面相,二是身材,三是语音。马鸽子一人三分有其二,论说起来,造物主待她也可谓不薄了。
  能说会道,堪称马鸽子的一大长处。她天生一副伶牙俐齿,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死人说活。一口气儿说上三天三宿,也不带穷词的。没理辩三分,得理不饶人,得了便宜还要卖乖,都让她自个儿占全了。
  马鸽子自己常说,嫁给了张三混子,是她这一生中的最大悲哀。据说张三混子每每听到女人这一番话时,不但没有任何反感,反倒显示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派头,进而不无表白地说出一番话来——本人还就是有那么两下子,生生把个马鸽子弄到了手里,这一只野鸽子,翅膀硬朗着呐,真要是没一点儿招法儿,一撒手还不一定让她飞到哪里去哪!别人却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对夫妇才是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哪!换上另一个人,谁有胆量和他们掺和在一起呀!这一辈子可咋个活法儿啊!
  
  弯弯曲曲的河岸上,杨兴东正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向前奔跑着,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这些日子,他每一天都起得很早。简单地洗漱过后,就开始了他的例行晨练——一个人沿着河岸跑上一个来回。跑步,是他的嗜好,也是在多年的农村工作中养成的一种习惯。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从未间断过。
  跑步结束后,他回到村里,顺便弄了一块大豆腐,又把昨晚剩下的两张油饼热了一下,就一个人有滋有味地吃上了。
  正吃着饭,宋山来了。他一迈门槛,就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我说书记同志,这可不行,你这伙食标准也太低了一些,日久天长,你这身子骨咋能受得了呢?”
  杨兴东一笑说:“这不挺好嘛,油饼豆腐,豆腐油饼,加在一起蛮可口的。在咱们河湾村来说,伙食标准也就不算低了。”
  “那可不行!你抛家舍业地在我们这儿住村委会,再这么糊弄肚子,太苦了,你不知道心疼自个儿身板,我们也看不下去呀!我看,咱们真得琢磨一个具体的办法出来。”
  “有那工夫,你还是多替河湾村琢磨琢磨工作上的事情吧!”
  “要不,咱们操办个小食堂咋样啊?”
  “那绝对不可以,为我一个人,给全体村民增加经济负担,这种先例开不得,河湾村已经够困难的了。”
  “再困难吧!也不差在你一张嘴巴上,再又说了,往后村上迎来送往的,也方便一些不是。”
  “没有那种必要——好了,好了,咱们不要讨论这个话题了,宋主任,今儿个起得这么早,昨晚上一定没睡好吧?”
  “可不,半夜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河湾村这个烂摊子,挠头事儿也太多了,穷对付还容易一些,真想把工作干上去,难哪!”
  杨兴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怎么,是砖厂又出啥问题了吗?”
  “可不。”
  “咋回事儿啊?”
  “张三混子撂挑子了!”宋山悻悻地做了一个手势。
  “几天了?”
  “三四天了。”
  杨兴东撂下手中的碗筷,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这个张三混子,他咋能说不干就不干哪!我这就去找他,倒要看看他有啥话可说!”
  宋山别有意味地一笑:“杨书记,还是我陪你去吧!”
  “宋主任,你别忘了,张三混子可是我的帮教对象啊!”
  “你自己能行吗?”
  “我咋就不行呢?”杨兴东打量着宋山,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我想起来了,到了这一步上,你有啥话总该说给我了吧!”
  宋山“嘻嘻哈哈”地好一通笑,说:“我是得提醒你了,那张三混子倒是不难对付;他有个女人叫马鸽子,可是个风骚货色,正经有那么两下子,只怕你招架不住哪!”
  “怎么!她能把我吃了不成!”
  “那倒未必!你又不是西天取经的唐僧,人家吃你干什么呀?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得先给你打一打防疫针,让你增加一点抵抗力,也省得事到临头中了人家的脂粉连环计,后悔都来不及了。”
  杨兴东也笑了起来:“真有那么厉害吗?”
  “书记同志,你今天就会见识到的。”
  “宋主任,这你就不够意思了吧!你这不是存心往火坑里推我吗?”
  “怎么,你害怕了?”
  杨兴东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我这人生死不怕,还就是胆小——”
  “胆小也好办,我这两个帮教对象,你可以从中任选一个,咱俩交换一下,让我来对付那个张三混子——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那宋宽和钱和文都是耍起钱来不要命的主儿,也不大容易摆弄。”宋山凑到近前,连连拍打着杨兴东的肩头。
  “你就不怕那马鸽子吗?”
  “我这一把老骨头,抵抗力正经强着呐,白骨精我都不怵,还怕她一个马鸽子吗?”
  “你不怕我就怕吗?我才不和你换呐,我还就不信那份邪了,一个堂堂的共产党干部,能让一个风骚女人给吓住,还要当一个可耻的逃兵,传说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啊!”杨兴东再一次笑了起来。
  宋山也笑:“也是,你说得对着哪!”
  
  这一段时光,让张三混子感到实在难捱。一日日去砖厂上工,累得东倒西歪,叫苦不迭。这还不说,最近他又添了一宗心病,也是一份精神折磨。一句话说白了,他是没日没夜地忧虑起马鸽子来了,惟恐那女人活脱脱地变成一只野鸽子,一下子飞了出去,再不归巢。说来原因也很简单,女人又交了一个相好的。
  马鸽子的这个新相好来自邻村,人称陶七,是个挺标致的小光棍儿,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女人把他叫做“淘气儿”,一声声地喊个没完,那份亲昵劲儿,就别说张三混子了,连那些野男人都跟着吃醋。淘气儿也许从未沾过女人的身子,从打遇上马鸽子,一日日弄得失魂落魄,好像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似的。
  这一对鸟男女一拍即合,看那情形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若干年来,夫妇俩互不干涉,彼此心照不宣,却也一直相安无事。而现在,那一种默契已被破坏掉了。张三混子虽不好把事情挑明,撕破脸皮去管那一对男女的事情,却常常在他们两个面前说东道西,指桑骂槐。不得已时,他也会敲山震虎,玩一玩杀鸡给猴看的把戏。
  那一日,张三混子因为心中有事儿,在厂里请了假,早早赶回家来。说来也巧,恰恰赶上那一对男女在一起厮混。他心里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存心找马鸽子的别扭,非得让她给自己缝一件旧衣服不可。女人哪里在乎过他,偏偏不肯听话,夫妇俩当时就吵了起来。
  “我说三混子,你这不是好端端的没病找病吗?又不是急着去死,怕穿不上裤子,你可是忙的哪门子呀!”
  “咋的?让你缝衣服不可以呀!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媳妇啊?”
  “说是就是,说不是也不是!”
  张三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怪了,这种话咋还可以两说着哪!不是我的媳妇,还能是谁的媳妇?今儿个你可得给我说个一清二楚。”
  “我看好谁,就给谁当媳妇,你管得着吗?也不说搬块豆饼照照自个儿那一副模样,姥姥不得意舅舅不稀罕,你以为自个儿是谁呀!”马鸽子扭过身去,不肯多看张三混子一眼。
  “你以为我是谁?我是你的男人!”
  “男人!天底下没你这号男人!”
  想不到马鸽子竟敢出口伤人,而且是这种刻薄歹毒的语言。如果仅仅是他们两人在场,也许张三混子还承受得了,不至于太往心里去。此时偏偏多了一个淘气儿,女人的新欢!看淘气儿那一副德行,此时早已是得意忘形。二郎腿翘得老高,口里叼着一支烟卷,怡然自得地在那里吞云吐雾,一副飘飘然的神态。他好像是在看一出不起票的闹剧,很欣赏也很开心,就差开口喝一声彩了。
  张三混子越看火气越大,后来再也按捺不住自己,随手抽了过去,扇了女人一记响亮的大耳光子。那一声脆响过后,在场的三个人仿佛都惊呆了。这一幕突如其来的情景,似乎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曾想象过的。
  女人的反应极为敏捷,当即一跳老高,吼叫起来:“好啊!张三混子,这一回你算是混出名堂来了,还敢动手打人了,今儿个我跟你没完!敢打在老娘身上,我倒要好好地看看,你那手丫子长齐了没有!”
  “打你咋的!那是你自找!”张三混子的嗓门儿也不比女人低。
  女人披头散发地吼着,像一只母夜叉似的扑了上来。男人也没了退路,只能出手迎战,夫妇俩当即扭打在一处。女人终归不是男人的对手,几个照面过后,就已明显地处于下风。男人拳脚齐下,女人也就很有几处吃了重。情急之中,女人脱口喊了起来:“淘气儿,赶紧上手,帮我拾掇他!
  淘气儿先还挺得意地在一旁看热闹,自在得很。后来随着事态的逐步发展,他已意识到形势不妙,有些手足无措了。劝吧!不好劝;走吧!又走不开。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听得女人开口求救,也没顾得上多想什么,当即出手相助。这一对男女,齐心协力,拳打脚踢,也不管脑袋还是屁股,上上下下一起下了死手。这一通揍可是一点儿也不掺假,直打得张三混子呼爹叫娘,连翻带滚,没处躲也没处藏,连一星半点的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末了,把个张三混子弄成了一副死狗模样,仰面朝天地瘫在了屋地上,浑身上下再没有一处能动弹的地方,那一对男女才兴犹未尽地各自住了手。
  淘气儿吹了一声口哨,邀功似的看了女人一眼,一拍屁股扬长而去。
  女人回身坐到炕头上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个不停。这一阵子累得不轻,她好一会儿才把自个那一口气喘得均匀。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张三混子才昏头昏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拿一只手指比划着女人的鼻尖,开口骂道:“你个谋害亲夫的臭婊子,下手好狠哪!早早晚晚,我非要了你的狗命不可!”
  “哼,还说不上谁要了谁的狗命哪!”
  张三混子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你哪!”马鸽子冷冷一笑。
  女人天生一副伶牙俐齿,越骂越来劲儿,差一点儿把个张三混子气得发昏。
  待到淘气儿再一次登门时,已是十天以后的事情了。张三混子的火气也早就消了,再加上淘气儿又主动地拿出一把票子,支使女人操办了一桌颇为丰盛的酒席。当然,这也可以算做一种赔礼道歉的表达方式。张三混子喝得高兴,也就把一肚子的怨恨撂到脖子后头去了。
  不过,好在张三混子并没有忘记根本。酒足饭饱之余,他给淘气儿提出了所谓的“约法三章”——一是无事不许来,二是晚上不许来,三是他张三混子不在家时不许来。这三条规矩一条比一条严格,不留一点空子,任你是谁,再也无可奈何。
  从此,那一对男女不得不有所收敛。张三混子也就有些忘乎所以了。女人嘛,也不能过于放纵了她,容易惯出毛病来。说破大天,是个爷们儿就不能让自个儿的娘们儿欺负住啊!
  
  此时,张三混子正一个人在炕头上长拖拖地躺着,身子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却瞪得溜圆。杨兴东刚一进门,他就发现了,赶忙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哟,杨书记大驾光临,这可是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呀!”
  “刚刚听说你辞职了,我得过来看看你呀!”杨兴东说着坐了下去。
  “其实那也不算辞职——”
  “那得算什么呀?”
  张三混子讪讪地一笑:“是人家把我给炒了呗。”
  “你是不是混不下去了?”杨兴东板起面孔问。
  “也对。”
  “砖厂的活计不是还可以吗?”
  “咋说呢?”
  “是咋回事儿你就咋说。”
  “不说了,不说了,我有点儿说不出口。”
  “你不说,我就替你说了吧!你是想打退堂鼓,对不对呀?”
  “就那活,一天干到黑,把人累得不轻,也挣不了几个大钱,我真是不想干了。”
  “那你想干什么呀?”
  “往后再说,往后再说——”张三混子朝杨兴东连连摆手,一时似已无话可说。
  “你呀!这种思想要不得,大钱挣不来,小钱又不稀罕挣,就这么一年一年地混下去,混到啥时是个头啊?你就不想把日子过得好一些吗?”
  “龟孙子才不想把日子过上去呐,只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尽干那些出苦大力的活计,实在有点顶不住劲儿。”
  杨兴东目光犀利,死死地盯住张三混子:“别人都能干,你怎么就不能干呢?让我看,你还是思想上有啥问题!”
  “杨书记,你可别这么说!”
  “还能有别的说法吗?”
  俩人正说着,房门一响,女人马鸽子走了进来。见了杨兴东,女人的一双眼睛顿时放出光来,开口就说:“啧啧,这不是杨书记吗?难得贵客登门,是不是有啥事儿来找我呀?”
  看过女人,再看张三混子,不知何故,杨兴东竟在心底里生出一番感慨——月下老人这是怎么给他们配的对儿,这也太不般配了,也太委屈这个女人了。她应该有点儿什么故事才对,如果什么故事都不曾发生过,那反倒奇了怪了。这样的男人就是戴了绿帽子,也没处喊冤去。那都是你自找,又怨得了谁呢?
  因为宋山有话在先,所以杨兴东已有足够的精神准备。又见这女人果然风骚泼辣,口无遮拦,忙开口把话头岔了开去:“你家男人三天没上工了,我是过来看一看他。”
  “他说自个儿病了。”马鸽子“咯咯”一笑说。
  “是吗?”
  “他这个人呐,病啊灾的都赶上在自个儿挎兜里揣着了,现成得很,要我看呐,反正不是懒病就是馋病。这几天,我可没少给他做好吃的,馋病是治得差不多了,至于他那一身懒病嘛,我是啥招儿没有,就得看你这位大书记的本事了。”
  张三混子不乐意听了,在一旁开口呵斥道:“这个败家娘们儿,你嘴大舌长地瞎咧咧些啥呀!”
  “算我瞎说实话,行不行啊?”女人冷冷一笑,做出一脸不屑的神态。
  张三混子很想为自己辩白几句,一时却又开不得口,气得直翻白眼,无可奈何地闭住了一张嘴巴。
  女人仔细地打量着杨兴东,又是“咯咯咯”地好一通浪笑。
  杨兴东微微皱起双眉,鼓起勇气迎住女人目光,说:“居家过日子嘛,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也得尽到自己的一份责任才是。”
  “行,行,都是我的不是,这总可以了吧!”
  “那也未必——总之,双方都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这才对哪!”
  “我一个女人家,手无缚鸡之力,能干个啥呀?”马鸽子眨巴着一双媚眼,朝杨兴东双手一摊。
  杨兴东瞟了马鸽子一眼,不知不觉中已皱起眉头:“你这种说法不对,妇女半边天嘛,啥不能干呢?你就看看咱们河湾村吧!这一段时间有多少家庭妇女都上了生产第一线,这是一种好现象嘛,值得我们大力提倡。”
  “就我家里那点儿土地,也用不着我伸手啊!”
  “村上正在忙着修路,你家分的那一段到现在还没动工,再这么下去,不是要拖咱们全村的后腿吗?”
  “这不,三混子去了砖厂,他一时半会儿地也倒不出个空儿来,说是要雇人干哪!”
  “那怎么还不行动呢?”
  “有钱也没用,大家都忙自个儿的,咱雇不着人哪!”
  “那你本人不可以动手干吗?我可告诉你,修路工程由我负责来抓,你家总这么撂着,可是给我出了不小的难题。”
  “哪能让杨书记为难呢?我听你的就是,明儿个一早就去上工。”
  “这么说还差不多。”
  “杨书记,你说了我一大堆,我也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行不?”女人挤出一脸的媚笑,一下子转了话题。
  杨兴东不禁为之一怔:“你有什么想法,尽可以提出来嘛。”
  “听说村上成立了业余剧团,有这回事儿吗?”
  “是有这么回事儿,进展得还挺顺利,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
  “我想加入这个业余剧团,闹两件戏装穿穿,也好过一把当演员的瘾。不知道杨书记能不能满足我这个要求呢?”
  “你有这个愿望?”
  “我不只有这个愿望,还有这方面的才能——方才,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位伯乐,来寻找我这一匹千里马来了哪!”
  “还千里马呐,你可得了吧!”张三混子拍手打掌,在一旁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人家那咋说也得叫个正式演出,你以为是小孩子摆家家玩呐还是咋的呀!也不知道个天高地厚,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呀!自个儿趁早找个凉快地方歇着去得了!”
  “你个张三混子,狗眼看人低!告诉你,就凭我这身段,还有一副好嗓门儿,要不是窝在你这儿,没准还能出息成个大明星哪!”说到这里,女人忽地换上一副笑模样,转向杨兴东说,“杨书记,我说这话你信不信呢?”
  “我信!就凭方才这一手儿,你当个演员蛮够用的了。”杨兴东努力忍着,几乎笑了出来。
  “杨书记,你要不信,我这就给你亮一亮嗓子,先唱上一段,咋样?”
  “那倒不用——哪天你可以去业余剧团联系一下,看看给你安排一个什么角色或者什么节目合适,不管咋说,你这种积极表现也应该给予表扬才是。”
  马鸽子亦步亦趋地凑到近前:“要不,你就给我写个条子吧!”
  “不用,都一个村子住着,谁不认识谁呀!”杨兴东朝马鸽子摆了摆手,连连向后退着。
  “他们不收留我,我还去找你。河湾村你是第一把手,天老大你老二,大事小情,还不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数!”
  “这个——”杨兴东一时竟不知咋说好了。
  “你这娘们儿,杨书记是找我来的,你咋还说个没完没了啦!你消停一会儿行不行啊!”张三混子及时地插上了嘴,算是替杨兴东一下子解了围。
  
  女人顿时火冒三丈,冲着张三混子吼叫起来:“你少插嘴!我消停得了吗?”
  “我就不明白了,你咋就消停不了呢?”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阎王爷白给你披那一张人皮了,挣不来钱养家糊口,你可让我咋个消停法儿呀?”
  “那我倒要问一问你,你是揭不开锅了,还是没穿上裤子?”
  “哼,照这么混下去,也就快要扎脖了!”
  “天无绝人之路,你可是怕个啥呀!”张三混子恨恨地看着马鸽子,连连递着眼色。
  “真弄到那一步上,可没人陪你遭那份洋罪,我马鸽子一拍屁股走人,不带你张三混子一星半点的尘土,你信不信?”马鸽子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差一点儿就戳到张三混子的鼻尖上。
  “我信!这种事儿你完全干得出来!”
  “算你明白!”
  张三混子不想再和马鸽子纠缠下去了。他灵机一动,凑上前去,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而后推推搡搡地把个女人弄了出去。他回身关好房门,不无歉意地说:“杨书记,马鸽子就这德行,嘴尖舌快,有嘴无心,尽给我丢人现眼,我一定好好地管教她,你可别见怪呀!”
  “我见什么怪呀!”杨兴东笑了起来,“看得出来,你家马鸽子是在帮我做工作哪!”
  “说啥!她在帮你做工作?这我倒不明白了!”
  “我问你,明天你去不去厂里上工啊?”
  “我——”
  “方才你没听明白吗?你再不好好干活挣钱,养家糊口,人家马鸽子只怕真要远走高飞了,看你还怎么混得下去!”
  “她敢!看我不打折了她的双腿!”张三混子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
  杨兴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怎么不敢!鸟还知道往亮处飞呐,又何况你这一只鸽子哪!”
  “杨书记,你尽管放心,我一定好好干,再不胡混一气了。”
  “你光说得好听不行,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
  “一定,一定。”
  “那就好,那就好。”
  
  杨兴东起身告辞,来到外屋一看,马鸽子扎着花围裙、哼着小曲,正一个人锅上灶下地忙活着。这工夫,面和好了,火点着了,锅里“吱吱啦啦”地响个不停,一股油香味扑鼻而来。
  一见杨兴东,女人挓挲着两只面手迎了上来,说:“杨书记,你别急着走啊!好不容易来我家一趟,怎么着也得让我好好地招待一下啊!”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儿哪!”杨兴东赶忙推辞。
  “民以食为天,吃饭第一,这才是天大的事情哪!”马鸽子叉开双臂拦住杨兴东,又忙不迭地回头吩咐自个儿的男人,“三混子,你个死心眼子,赶紧去小卖店买一瓶好酒来,今儿个我得陪杨书记好好地喝上两盅才是。”
  张三混子答应一声,掉头就走。
  “三混子,你给我站住——”杨兴东叫住张三混子,又回头对马鸽子说,“改天好不好?今儿个我没时间,实在不行。”
  说完,杨兴东逃也似的迈步就走,速度越来越快。
  马鸽子一溜小跑地追了上来:“杨书记,你可别骗我!”
  “我不骗你。”杨兴东依旧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那好,我就一门儿心思等你上门了。”马鸽子一脸媚笑,朝杨兴东的背影连连招手。
  杨兴东大步走出门去,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宋山的那一番调侃,差一点儿就笑出声来。这个女人果然名不虚传,那一种评价并不过分。一旦再来登门,还真得预先准备好一套应对措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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