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谈见香得意洋洋地哼着小曲，也咿咿呀呀地喊叫，像个醉鬼。他以为这样就能诬陷牛二吕，还挥舞拳头，猛烈击打黑夜，他甚至听到黑夜稀里哗啦的破碎声，一片光明即将呈现出来。可是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他还不慎踢到石头，脚趾甲缝隙里流出了殷红的血。
脚趾剧烈疼痛，让他幡然醒悟：
“仅有一担空箩筐，不能让人相信牛二吕是窃贼。”
他还有更加糟糕的想法：
“任何人都不会这么傻，将好端端一担箩筐，扔进山洞里。”
他用刚才那样的拳头，猛烈击打脑袋，他希望自己更加清醒，可是脑袋剧烈疼痛，比彭春花将土块砸在头顶上还严重。他坐了下来，掏出老旱烟抽得噗噗作响。一只嘴巴尖尖的鸟以为同类在呼唤，突然飞了过来，并停在旁边。他心情不好，却很想抓着它，这是一盘好菜。他手忙脚乱抓到了尖嘴鸟，但被它啄了一口，还挠了一下。他失声尖叫，也松开了手，尖嘴鸟趁机逃脱了。他看到手上鲜血直流，是追着尖嘴鸟跑了好远，还捡着石块扔过去之后。他擦拭血迹，也哭喊着骂道：
“娘的×，下次让老子遇到，将你碎尸万段。”
给公社送煤的本村社员谈得风挑着空箩筐过来了，他吓得跑了起来，还“妈妈哟”叫唤。他以为牛二吕追了过来，谈得风与牛二吕非常相似，包括身形，还有走路和咳嗽的声音。他没有逃跑是旱烟杆掉落在荆棘丛里，谈得风还喊他：
“见香，这么晚你也没有回去。”
看到是谈得风，他赶忙说道：
“得风哥你不要那么辛苦，身体要紧。”
他捡起旱烟杆，又用手电光照着箩筐，看到上面没有牛二吕的名字后，又试探着询问：
“你这箩筐好结实。”
并得到谈得风响亮的回答：
“是我姐夫编织的，有两三年了。”
他才放心下来。他一直牵挂扔进岩洞里的箩筐，生怕箩筐挂在洞壁的树枝上，大白天被人发现了，也为自己考虑了这么久，却毫无结果感到沮丧。谈得风反复炫耀他又得几毛钱的脚力钱，谈见香心不在焉，应付时答非所问。谈得风问他：
“你怎么啦，神经兮兮的。”
他假装尿尿与谈得风拉开距离，可是谈得风停了下来，有时也尿尿。谈见香蹲下来拉屎，谈得风就坐下来抽烟，还问他要不要抽，并准备给他送烟。谈见香充耳不闻，依然大声地哼哼唧唧，似乎排泄遇到了麻烦。他没有拉出大便，也没有放屁，谈得风却捂着鼻子嗡嗡地说：
“吃什么啦，真臭。”
谈得风看着他走进屋子里，听到插上门闩的声音才离开。谈见香决定取回牛二吕的箩筐，走到茅房时，谈得风拿着几个蒸红薯过来了，他没有说：
“给你拿几个黄心红薯过来。”而是说：
“你到底怎么啦，老跑茅厕。”
谈见香千恩万谢，也看着他走进屋子，并响亮地插上门闩。他没有着急离开，看到谈得风熄灭灯光后，才往山塘生产队赶去。他刚过拐角就跑了起来，一直跑到山塘生产队的岩洞边。他后来对自己深夜里反复折腾，还有旺盛的精力百思不解，并大声感叹：
“像只公鸡。”但他马上改口：
“像头牛，拥有很多母牛的公牛。”
他在岩洞边气喘吁吁，但没有筋疲力尽，不过席地而坐时，他浑身瘫软下来。他跌坐在一颗不算很大的石子上，痛得就地打滚，他哎哟叫了一声，就停了下来，还用力捂着嘴巴。他生怕别人们听到，连气急败坏地咒骂：
“他娘的，今晚碰到鬼了。”
也声音很低，随后就悄无声息。他过了好久才用手电光照射岩洞，这是他反复查看村子，及周围的动静，觉得安全之后。他没有看到洞壁的树枝上挂着箩筐，还为箩筐掉进洞子里由衷地高兴起来，这样不会被人发现了。可他很快就懊悔不已，他跑过来是要将箩筐弄回去，再从长计议。他没有犹豫就攀着树枝走了下去，尽管陡坡上无法落脚，还有不少荆棘。他不停地为自己加油打气：
“就是遇到鬼，也要走下去。”
他的话刚说完，洞子里扑啦啦响了起来。他不认为是鬼在作祟，还说：
“这是鸟，没有什么可怕的。”
其实这些动物是蝙蝠，它们从洞子里惊恐而出。许多蝙蝠从他头顶上飞过，有几只差点拍着他的脸。他毛骨悚然，担心鸟啄到脸上，特别是眼睛。他刚闭着眼睛，身子就滑了下去，不知道是是树根还是石头，将他胯部的根子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痛苦万状，拼命地扭动，还以为根子戳破了。他脱下裤子认真检查，在发现没有血迹后，就说：
“哎哟哟，要好几天才能恢复元气。”
他不敢在那里继续呆下去，里面黑漆漆的，还有瀑布倾泻的唦唦声。他很害怕，也担心其它动物出其不意地偷袭。他放弃取出箩筐，并不是不远处响起猫头鹰的叫声，让他胆战心寒，是背着两只箩筐，无法从遍布荆棘的陡坡上爬出来。他攀着树杆，腾出手解开背上的箩筐，让箩筐留在那里。他觉得箩筐在这里很不安全，又连蹬带踹，将箩筐弄到下面的平台上，并用树枝和草叶覆盖起来。他果断放弃箩筐，是想到了郭四毛，他还说：
“这个傻子，会有办法将它弄出来。”
第二天捡柴时，他还没有说到箩筐的事情，郭四毛就说下午要回去，因为他老娘生病了——
“还病得不轻。”
他的嘴巴伸得很长，然后努了努，就将取箩筐的话压了下去。他只好说：
“病不能拖，去卫生院请个郎中。”
他突然关心起来，是想明天晚上去取回箩筐。可是郭四毛又说：
“我今天要捡两担柴禾，把明天的活干完。”他又说：
“我明天要在家陪老娘。”
郭四毛终于有时间和谈见香行动了，不过已经过了好几天。谈见香准备好锄头和砍柴刀，还抓着一把旱烟丝犒劳郭四毛。他们刚走几步，彭春花就叫住他们：
“给我把窗户和门加固一下。”
随后两天是谈见香有事，他说是亲戚家里的事，总之是他的原因。郭四毛就说：
“这不能怪我。”
他们轮番交替地有事，像比赛似的。他们互相猜疑，郭四毛以为他骗自己，谈见香却认为他没有诚意，想方设法搪塞。在谈见香准备回去料理家事的那天下午，郭四毛生气了：
“再不去，以后就不要叫我。”
谈见香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说道：
“好吧。”
他们扛着锄头，拿着砍柴刀，急匆匆地往山塘生产队的岩洞走去，路上遇到许多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询问情况的不多。有个叫张杆子的人，在郭四毛谎称去打猎后，立即说道：
“我家有鸟铳。我再使唤几条狗过来。”
谈见香立即拒绝。与张杆子分手后，他埋怨起来：
“不要瞎说，会坏事的。”
郭四毛闷闷不乐，他们到达岩洞边时，他生气地嘀咕：
“早知道这么远，我就不来了。”
看到深坑似的岩洞周围长满了树木和荆棘，郭四毛很害怕，仿佛这是一个陷阱，会危及生命。他躲在谈见香身后，谈见香以为山塘生产队的人过来了，惊吓得跳了起来。看到是郭四毛，他骂了一句：
“像鬼一样吓人。”
谈见香站在岩洞边，用手电光照着里面，并猛烈晃动，他还要郭四毛捡来石头，朝里面扔去。他说：
“里面有鸟，很多很多。”
郭四毛就说：
“要是飞到我身边，就抓几只打牙祭。”
岩洞里没有扑啦扑啦的声音，他们感到很失望，郭四毛咕叽咕叽地吞咽口水，仿佛垂涎三尺了。谈见香砍掉一些小树和荆棘，又用锄头挖出踏脚的台阶，他挥汗如雨，却没有要郭四毛帮忙。不过将箩筐弄上来，他完全依靠郭四毛，还说：
“我累得不行了。”
郭四毛喋喋不休地询问箩筐的由来，在始终得不到答案后，还生气了。谈见香没有很好的应对办法，只得随便说了：
“别出声，不要让人知道了。”
当然他会这样说：
“是别人偷来扔在里面，被我发现了。”
这个让郭四毛相信的说法，是绞尽脑汁思索后，觉得安全后才说出来。不过郭四毛又问了起来：
“这么久了，那人怎么还没有弄走。”
谈见香暗中叫苦不迭，这个傻了吧唧的人却没完没了。他没有说出心里的怨愤，而是说：
“我也不知道，可能那人还在等待时机。”
郭四毛一路上嘀嘀咕咕。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是谈见香生气地说：
“别说了，我给你一把旱烟叶。”
郭四毛兴高采烈，还将谈见香的锄头和砍柴刀放进箩筐里，他还盯着谈见香，似乎要从他身上取下东西放进箩筐里，让他轻松走路。他又说：
“累不累，要不休息一会。”
他们还没有停下来，他就腾出手掏出烟荷包，并递了过去，还说：
“你自己拿吧。”
他们坐下来抽烟时，他用手在谈见香身上轻轻拍打，努力清除上面的草芥和灰尘，并说：
“你对我真好。”
他住在谈见香家里，他一直这样嘀咕，就连做梦，也喊出类似的话。谈见香忍不住埋怨起来：
“你太烦人了。”
他将牛二吕的箩筐锁进装稻谷的柜子里，还加上一把大铁锁，并随身带着钥匙，生怕家里人趁他不在，将箩筐拿出来使用。他随后很少念及牛二吕的事情，似乎偷了他一担箩筐，就解了对牛一口的心头之恨。他决定对牛二吕栽脏陷害，是谈得风突然说：
“牛丰收队长要烧瓦盖房了。”
他觉得这里出现了契机，还趁夜去考察牛丰收的柴禾垛和瓦窑。他在柴禾垛旁边没有看到什么，差点让人当作偷柴禾的贼，多亏他反应敏捷，及时应付过去。他在瓦窑前面不小心将整齐的瓦坯弄倒了一片，稀里哗啦吓得他仓皇逃窜，也毛骨悚然。牛丰收每天晚上都过来查看情况，却没有听到瓦坯倒塌声。他看到这些瓦坯成了一堆烂泥，伤心得哭喊起来。他没有认为是猫追逐老鼠弄倒了瓦坯，猫太小，还没有这个力量，他认定是那些土狗子作祟。他骂了起来：
“娘卖×的，让我看到，就要你的狗命。”
躲在石头后面的谈见香，吓得全身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当他听到牛丰收哭喊的声音：
“••••••怎么那次没有把你们偷光。”
他忍不住吭哧笑了起来，但随即用手捂着嘴巴。牛丰收在那里折腾了好久，似乎要坚持到天亮，他骂骂咧咧，但始终只有两句话，除了要结果它们的狗命，就是：
“娘卖×的。”
牛丰收终于走了，老婆李淑英催他回去的声音非常响亮，山谷里响起了回音，似乎有多个女人喊他去睡觉。谈见香长久地趴在那里，身子僵硬无法动弹，依然嫉妒地骂了一声：
“骚货，呆会儿你男人整死你。”
他小心地去窑洞里查看，踩到一片碎瓦时全身紧张，像踩到蛇一样连连后退。在一阵深呼吸，又轻轻抚摸胸口后，他才慢慢往窑洞里走去。这是一孔从陡坡上挖进去的窑洞，社员们好几年没有烧瓦，土窑也闲置下来，周围长满了茅草，还长出几棵树。窑口的茅草轻轻一拨就分开了，他走了进去，还不需要弯腰。他看到里面很空旷，像夜空里看着星星一样很舒爽，他也感叹：
“烧一窑瓦，下辈子都用不完。”
他被一只猫吓得栽倒在地，但没有像往常遇到袭击一样咿呀叫唤，猫的喵叫让他幡然醒悟，他不能大声喊叫，不然牛丰收又要过来。果然牛丰收听猫叫声，站在对面喊叫起来：
“他娘的，我还以为是狗在捣乱。”
谈见香很快有了想法，将牛二吕的箩筐装上稻谷，放在土窑里，制造藏匿赃物的现场。
他舍不得从家里拿出稻谷，也舍不得用一半狗肉从别人家里换取稻谷，尽管他动辄就说：
“舍不得孩子，就套不着豺狼。”有时还说：
“舍不得婆娘，就抓不到流氓。”
他不假思索就决定去偷，可是许多生产队的仓库有人值守，自从山塘生产队的稻谷失窃，特别是社员们的鸡和狗时有丢失，大家异常谨慎，将许多东西锁在屋子里。他也想去社员家里寻找机会，有一次还去曾亮娥家里踩点，曾亮娥似乎知道他是窃贼，就骂了起来：
“哪个天诛地灭的窃贼，害得我家配种的鸡也没有••••••”
他不能再拖延下去，牛丰收那里马上要装窑了。他要让牛丰收装窑时，看到牛二吕的箩筐装着稻谷摆放在那里。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眼皮跳得很厉害，以为打柴时不小心刺了一下，还叫人对着眼睛吹来吹去，又揉捏了好久。他本来要住在水库工地上，但神差鬼使般往家里走去，还跑了起来。他从家里悄悄地装上小半箩筐稻谷，趁夜黑急匆匆地往山塘生产队赶去。
他在土窑里放好箩筐，拍打着身子离开时，牛丰收提着大公鸡，带着工匠吆喝着过来祭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