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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失眠

作品名称:人形肉梯      作者:熊海舟      发布时间:2018-08-27 10:38:46      字数:3711

  桂贤良老师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用粉笔重重地写上“高考倒计时”这五个字,望着这一行字,我又期待又焦虑。期待的是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做改变命运的梦了,焦虑的是如何才能把梦想变为现实。有一段时间,我都被高考这个可怕的字眼裹挟着,把自己变成一个球,轰轰隆隆滚向不可知的终点。
  那时,高中实行两年制。仿佛高一刚过完,高二就滚了过来。高二就是考试年,没有起承转合,没有过渡,那气氛真让人受不了。
  应届班的临场气氛要淡一些,复读班只要擦一根火柴,就会熊熊燃烧了。复读班那些大爷大娘们,从来都是板着脸,仿佛谁借了他们的米还了他们的糠。他们老气横秋,从不主动和应届生打招呼,他们的世界被压成一极,那就是学习。学习之前是学习,学习之后是学习。你问一个复读生在哪里,回答是要么在教室,要么在去教室的路上。欧阳波说,那气氛太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波波已经读过一个高二了,按理应读复习班,他没有去,直接插进了我们应届班,原因也在于此。欧阳波最近换了位置,成为我的新同桌,此人长得很帅,国字脸,浓眉阔嘴,下巴有一颗痣,有异象,像是要出人头地的样子。
  我们班年龄最大的就是波波,他今年二十四了。他还不算最大,最大的在理科复读班中,据说有到二十七八了。此人姓朱,读了八届高中,人称朱八届,是紫衣中学的名人。此人身长不足一米六,脸色灰暗,看人像机枪扫射,眼光像射出的子弹泛出一片片寒光。波波却很阳光,皮肤白净,轮廓清晰,是学校有名的帅哥。波波还有一处秘密花园,这秘密花园就是他的未婚妻。早在他读上一届高二时,家里就已经找媒人给他说好了一房对象,预备考不起大学时,直接回家结婚,以免两头都搞脱。他的未婚妻(我们这里把妻子称为婆娘)常到学校来看他,或提着梨子罐头,或背着大米,波波很客气地让她放下东西,然后表情冷冷地命令她回家。没有人晓得这是他的未婚妻,他只说这是他的表妹。一直到快要高考时,他才告诉我们关于未婚妻的事。大家都说波波埋藏得深,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波波说,不是狡猾,是难为情。
  波波说,是他的父亲强迫他接纳的,他父亲很强势,没有同他商量,就让媒人领这个女孩上门。哪知女孩根本没有与波波见面,只是看了看波波家的粮仓,猪圈里翻滚着的几条肥猪,以及六间高大轩敞的木架子房,就点头同意。女孩说,不管多久结婚,她可以等。波波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农民,同时也是当地著名的篾匠,在做完农活之后,他就提着砍刀,穿行在竹林间寻找适合能够编织的竹子。他编织的竹筛、簸箕、撮箕和筲箕在市场非常受欢迎。特别是筲箕,那是农村蒸饭、盛饭、滤饭少不了它,但一般篾匠的活儿粗糙,他们做的筲箕滤饭时要么把大米滤进米汤里,要么根本滤不出汤来。而欧篾匠做的筲箕疏密有度,精致而又实用,成了当地老百姓的首选。
  欧篾匠的家境在欧家坪算是不错,篾匠的手艺保证了全家衣食无忧,还修了六间木架子房。在那个年代,有闲钱修木架子房,可以算得让富户。不过,这个著名的篾匠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身世,四代贫民,无一人吃皇粮,害怕到时又来一个啥啥运动,没有人给自家说话,家产就毁会于一旦了。于是他狠下心来,决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欧阳波来支撑欧家门户。但他老人家是半个生意人,生意人总会留一手,他害怕自己的儿子考不上大学年龄又混大了不好找婆娘,或者说好姑娘都嫁人了留下的全是歪瓜裂枣,于是请来媒人四处挑选,终于找到了一个中他意的女孩。此女子初中文凭,长得端庄秀丽,头发又黑又长,就像样板戏《红灯记》李铁梅的扮相,是欧篾匠最喜欢的类型,认为有旺夫之相,当下心里就定了。
  可惜欧阳波不喜欢,不喜欢也没有办法,老人家一言九鼎,他也只是“腹诽”而已。其实,像欧阳波这样的事,农村中学特别是偏远地区的农村中学一直存在,读书与定亲两不误两促进,这事最多只能算是陋习,大家睁眼闭眼就过去了。
  有一段时间,欧阳波没有来上课。说是生病了,回家静养去了。桂老师急得不得了,关键时刻掉链子咋个得了?桂老师亲自跑到欧家坪探病,然后把欧阳波领了回来。
  我们问欧阳波啥病。
  欧阳波说,不是大病,就是心发慌。
  我说,心发慌算啥病啊,我天天心都发慌。
  这不,校园里又在开始流传高考指标问题。据说,文教局给紫中下了一个意向性指标:文科上线人数不少于6名,理科不少于14名。完不成这个任务的,校长要被约谈,连续约谈两年的,校长直接卷起铺盖走人。
  压力很大,据说学校的领导和高中毕业班的老师有不少人开始失眠。学生中也有人失眠,失眠最厉害的,要数柏泰山。
  文科班压力尤其大。与理科比,文科录取名额很少,只大约相当于理科的四分之一。为此,我狠狠地骂了柏泰山,当初进高中时,我选择的是理科,他偏偏选择文科。泰山觉得文科比理科好。理科生只是技术工具,只和枯燥的理论、生冷的机器打交道,一辈子只能做做X+Y=Z之类的工作。文科生才能当官,才能像龚家沟的龚自权一样(人家现在是青柳县的县长了),研究政策并运用政策。选择文科,就是选择了官场。龚小小马上附和着点头。龚自权是龚家沟的,和龚小小就隔一个院子。小小常对我们聊起他见过的龚自权,排场大,气势足,声音宏亮,走路方正。过年过节到龚自权老家拜年的人,可以压断几根田坎;龚家父亲的生日,火炮响了一整天。柏泰山学项羽的腔调说,大丈夫生当如是也,彼可取而代之。后来我们知道,柏泰山的理由有多么荒唐,当官与文理科屁关系没有。其实,官员中理科生所占的比例甚至比文科生更高,省部级以上的官员大都具有理科背景。知道这一点时,卤水已经点出了豆腐,太迟了。柏泰山年龄比我大,又读过三国和水滸,见识比我多,他的想法应该有道理。于是,我不加思索地跟随他到了文科班。和我们一起到文科班的,自然有龚小小,还有熊生秀和汪平静。其他的全都进了理科班。
  熊生秀读文科的理由更充分更现实:文科不需要做实验,文科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她害怕做实验,初中化学课在讲解高锰酸钾制取氧气的实验课时,化学老师让她做助手,结果操作不当,试管当场爆炸,熊生秀的手被烫伤。从此,她的心灵落下了阴影,害怕化学课,害怕进实验室。汪平静是熊生秀大舅的女儿,她脑子简单,不愿过多思考,一看到熊生秀进了文科班,她也就跟了进去。
  如果当初晓得文科大学的录取名额这么低,打死我也不读文科的。当我知道真相时,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泰山从不流眼泪的。泰山说,他母亲走的那一段时间,他眼泪流干了,现在没有眼泪了,现在剩下的全是勇气了。
  泰山说:“理科录取率就是百分之八十,如果你不努力,你也只能留在百分之二十里面。文科录取率哪怕只有百分之五,只要你努力,你仍然可以光荣地升入那百分之五里面。别相信那些数字,在高考场上你只能相信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老天爷!”
  泰山读了一些古书,说话向来都是绵绵不绝,外人根本无从下口反驳。不过,我发现他是在虚张声势,他自己的信心并没有像语言一样水涨船高,而是越来越低落,作证的是他的睡眠。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低,他陷入了失眠的陷阱里。
  泰山说,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听到外面有两个人在吵架,吵着吵着,就听到有人哭,哭声很冷,他打了一个惊颤,再也无法睡着。从那一晚上开始,他就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中。他先是半梦半醒地小睡一会儿,凌晨二点五十分左右他就会醒来,然后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有一次我被尿胀醒,爬起来发现膀胱肿胀如牛卵,被子一掀就往厕所里跑,厕所距戏楼还有一段距离,要下一层楼,要经过五棵洋槐树,我根本来不及了,在第四棵洋槐树下就哗哗啦啦一泻千里。我一身轻松回到戏楼,就听到我的邻床柏泰山一声接一声音的叹息。
  我问:“咋个回事?”
  他回答:“睡俅不着,怄死人!”
  我说:“别去想高考!别想!”
  他答:“我没有想,我也不紧张,可就是睡俅不着。”
  我说:“你可以数羊子,数羊子很快就能睡着。”
  他问:“啷个数?”
  我答:“一只羊二只羊三只羊一直到你睡着为止。”
  第二天早晨,我问他数羊子的效果。他说数到五千多只就搞不清具体数字了,然后干脆重来,这样一直闹到天亮。
  我笑:“哪个要你搞清楚?越想搞清越睡不着。”
  他很淡定,或者说故作淡定:“好在对我的影响不大,我记忆力还可以!”
  一到毕业季,我自顾不暇。再也没有精力操心黄笑梅和向小东两人的事,对于泰山,我的关心也只停留在口头上。关于他的睡眠及睡眠质量,我也只是嘴上问问而已。太多的作业,太多的考试,就像从天而降的河水,把我冲得七零八落,我不再关心友谊、爱情与健康,我像一只可怜的蚂蚁,随着浩浩荡荡的高考蚂群,奋勇前行。
  上天保佑,在这关键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失眠,睡觉质量还不错,只是有过很浅的睡眠障碍。
  产生障碍的原因是英语成绩,进入高二的第一次仿真模拟考试,英语差到了底,不但没有及格,而且只有四十多分。
  桂老师很吃惊,继而愤怒,继而拍桌子呵斥我。他虽驼着背,在我面前却像珠峰一样雄壮。我自动矮了下去,我没有解释,也没有申辩。老实说,我很尊敬他,他一个驼背,没有学过英语,却能自学成材,成会青柳县有名的传奇人物,与他相比,我简直差到底了。
  听完他的训导后,我心里更加发慌,觉得一切都完了。经过一周的调整,我又恢复到了吃饭香麻麻、睡觉死沉沉的状态。但是波波和泰山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一个仍然失眠,一个却在吃泥巴了。
  关于波波吃泥巴的信息,是泰山悄悄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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