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坛初蕾-8

　　陆文大学毕业分配到赵家楼，凭空多出的这许多的故事，陆文一家并无知晓。陆文每每出门，看到大家异样地看着他，他的心中也有几分疑惑，他不知道问题的根源到底在哪里。给爸爸妈妈多方解释后，爸妈终于同意了他到赵家楼小学任教，他收拾好自己的行装，前往离家10公里左右的赵家楼小学。
　　1986年7月18日，真是一个吉祥的日子，一大早，陆文妈妈就把一大盒米饭和一点肉菜装进了陆文的包中，陆文爸爸起得很早，挑着粪桶早就去了山上的红薯地，陆文背上行囊踏上了他“铁饭碗”的征途。
　　赵家楼村也是一个景色醉人的地方。清晨，温润的空气让人顿感心清气爽。一片片绿色在清晨的薄雾里显得格外润泽，清风拂动着田野中绿黄的稻谷，知了发出清丽的鸣叫，红花绿草镶嵌在崎岖的田埂上，混合着新鲜的泥土的芳香扑鼻而来，蜿蜒的小路如迷人的翡翠长廊，偶尔走过的一片竹林，拱门般向内合拢伸向空中，竹叶相吻，耳鬓厮磨，眉目传情。竹路深处，苍翠茂密，郁郁葱葱。微风吹来，竹枝飘曳，蒙络摇缀，发出阵阵“哗哗”声响，恰似微微滚动的烟波浩渺的海浪，让人倍感清凉。远山如黛，炊烟袅袅。山道斗折蛇行，溪畔丛丛清秀，岩壁飞瀑落坠，掬清泉溪流，洗眉间惆怅，捧路旁甘露，涤胸中块垒。早起的人们在田里打理着庄稼，仿佛在精心伺候年迈的爹娘。陆文的心，在晨风中竟有些飘飘然了。
　　陆文到了赵家楼村小学，村长带着几个村民早已等候在学校的大门外。陆文来到，村长慌忙把手在腰间的衣服上来回蹭了几下，拉过陆文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回，村长可算是赚大了，国家给分来了个大学生！就连镇中学也没有几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去年在接到一个中等师范毕业的女老师的时候，就以为这辈子运气到头了，没想到，这芝麻开花，还节节高了，不仅是大学生，还是个壮实的小伙儿，这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居然掉进了自己的被窝里，这还能让她跑了，空欢喜一场？
　　村长喜形于色是有道理的。过去，赵家楼村小学教师的工资都是有全体村民集体筹集的，村长每天都在为筹集4个民办教师的工资发愁，四个老师全部要村里支出，这是多大一笔资金啊，每人每月35元，我的个天啊！一个月就是140元，得卖掉3头大肥猪或者是1头成年的耕牛，一年仅仅是民办教师的工资就需要36头大肥猪。全村2000来人，在校学生160来人，要拿出这么大的一笔资金，村长不知道被老乡们骂过多少次，可村长有什么办法，让谁家孩子不上学，还不得要了他家的命，挖了他家的祖坟！孩子不能不上学，学校不能不开课，要开课，就不能没有老师，要老师，总不能让人家白干，村长倒是想让人家白干，可也没有愿意的啊！为此，不知道村长提着自家养的老母鸭，大公鸡，跑了多少次乡里的文教科，跑了多少次区里的教育处，东西是收下了，可结果就如石沉大海。这回总算有了结果。与送出去的几只鸡鸭相比，这简直太他妈的划算了。去年分来一个中师的女教师，今年又分来一个师范专业的大学生，这就等于减轻了村民一半的负担，18头大肥猪呀，这钱花到哪里不好呀！
　　村长和陆文握完手，陆文和前来迎接的村民也一一握了手，在几个村民的簇拥下，进到学校的院内。赵家楼小学是一排老旧的砖瓦平房，有七八间教室，其中两间改成了教师的办公室兼宿舍，老师们吃喝拉撒和办公都在这不足30平米的房间里。陆文没来之前，就有四个教师，两男两女，三个民办教师，和一个去年才分配过来的中师毕业生，这位中师毕业的女教师成了学校的校长，她叫赵雅芝，今年十七岁，村长把陆文领进了校长办公室，推说村里事多，离开了。
　　赵雅芝见到陆文，接过陆文手中的行李，让陆文坐到自己的凳子上，高兴得像个孩子，其实赵雅芝就是一个孩子，她手舞足蹈，又蹦又跳。很快就叽叽喳喳的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了起来。陆文见赵雅芝还真有点活泼可爱的意思，心中顿时生发出几分怜惜，很快就和赵雅芝真真假假地玩笑起来。
　　赵雅芝身材廋高，柔顺的长发瀑布一般垂落到腰间，端端正正的瓜子脸，面庞红润稚嫩，白白净净，鼻孔右侧嘴角上有一粒绿豆大小的黑痣，显得特别可爱，她脖子细长，锁骨突出，被极薄的肉皮包裹着，似乎稍微一碰，就会露出白骨，小碎花衬衣扎进浅褐色长裤中，腰间扎一条一指头宽窄的皮带，那腰肢还没有一个胖子的大腿粗。
　　陆文暗中惊叹，这么小一个女生，竟然是这所小学的校长，他说道：“原来赵校长还这么年轻。”
　　赵雅芝笑着说道：“怎么了，看不起我……不过，看不起也是应该的，我算什么校长呢，只不过是公办教师，其他老师都是民办教师，所以乡文教科就安排我做校长了，一个月可以多领4块钱的校长津贴，你来了，这个校长的位置就给你了，哈哈哈哈……哇，坏了，你还没有宿舍呢，现在四间宿舍里全有人住。”
　　陆文说道：“那怎么办呢，校长，我在哪里搭地铺呢，这事你可要解决呀，我人生地不熟。”
　　赵雅芝说：“没事、没事！你晚上暂时睡在我的床上，然后，然后——然后——然后——我——，我到一个学生家去住就可以了。”
　　陆文说：“校长，你说话这么大喘气的，吓我一跳，我睡到你的床上？好的，可以，可以——还不如你找个学生，我住到他家去。”
　　赵雅芝突然提高嗓门说道：“林陆文！严肃点！”然后又柔和地说道：“你该不会想着，我和你一见钟情了吧！刚才，我都叫你哥哥了，你还这么说话。”
　　陆文说道：“赵校长，我想多了，不过呀，哥哥也是有很多种类型的。”
　　赵雅芝说：“你是我爸儿子的那种。”
　　陆文说：“儿子也有亲儿子和干儿子之分哦。”
　　赵雅芝又提高嗓门说：“好了！好了！好了！好了！见了老大不叩拜，我们还不熟，你就贫嘴，你会做饭吧，我们一起搭伙，吃在一起还是可以的，不过，你做饭，我做饭不好吃。”
　　陆文说：“好嘛，我又给你做饭，我又要睡你的床，我这都成啥了。”
　　赵雅芝说道：“我说林老师，你咋那么多心眼呢？咱们以后就在一起工作了，你应该多关照小妹的，我是中专生，你是大学生，我要向你学习，所以你得把我哄着点。”
　　陆文说：“说反了吧，赵校长大人，你向我学习，还要我哄着你！不过呢，知识上帮你一把还是可以的，做饭的事，还是你做比较好，女人嘛，小女人也是女人，锻炼一下，谁让我今天还要睡在你的床上呢。”
　　赵雅芝说：“林哥，这话就不要推敲了，要推敲起来很是别扭，我想参加自学考试，我是学数学的，你要帮我哟。”
　　陆文说道：“哟，天啊，这可真有可能帮不上多少忙，我是学中文的，大学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数学课程，不过我高中数学很好的，要自学一下，边学边教，也许可以。”
　　赵雅芝说道：“现在学生放暑假了，要过上一个多月才会上课，从今天起，除了每周来学校值一次班，就没什么事，不想来也可以，我找一个人替你值班，谁让我暂时还是校长呢，以后就该你替我找了，你就放心休息到8月28日再来吧，我们两个的工资在乡文教科，22日发工资，这个月你就应该可以领工资了。民办教师在村上领。”
　　“小妹妹校长，今天我就不睡你的床了，我回家去吧。”
　　赵雅芝有点不高兴了：“哥，我才十七岁，我说话能有那么老辣吗？我好心好意把床让给你睡，你就讥笑我，我说的那句话也许有“歧义”，就让你抓住辫子了，老是要睡我的床，睡我的床，睡我的床怎么了嘛，又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以为我请你睡我的床，我就怎样了吗，别乱想了，别笑话我了，那就是一张床而已，你睡在上面和我睡在上面都是一样的效果，就是一张床！如果你认为我想高攀你，那就错了，你没发现吗，本姑娘长得很好看的！这就是资本，晓得吧，别看我是个中专生，咱们还是很自信的。既然你想继续休假，可以，你就放心回去休假，等到你8月份来的时候，本校长保证有你的宿舍。”
　　“还是我们一起去落实吧，让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替我跑，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找谁比较合适。”
　　“当然是村长就可以了。哎呀，刚才怎么没有想起来哟，村长刚才就在这里，我真笨！”
　　陆文说道：“知道自己有多笨了吧，还认为自己长得好看不？。”
　　赵雅芝：“林陆文！我问你！笨和长得好看有什么关系！长得好就是长得好！气死你！走吧，走吧，校长带你一起去找宿舍。”
　　村里随即给了陆文答复，办法就是把一个民办教师辞退，民办教师有三位，都是五十来岁的老教师，在赵家楼小学执教30多年，人老了，现在干什么事都有些力不从心，教学一辈子，口碑相当不错，乡里乡亲的，村长也不知道应该让谁下课。可是岗位也就那么多，只能忍痛割爱。对村里来说，陆文这位大学生的到来，其实是一把双刃剑，钱的问题解决了，情感割舍的问题却冒了出来。所以陆文的宿舍需要等待村委会研究后才可以决定下来。村里的答复让陆文感到背脊梁压上了一大坨冰块，赵雅芝告诉陆文，她来的时候，村里也是根据上级的文件精神，割舍了一位54岁的民办教师，其实四位民办教师都特别努力，他们玩命的工作，赵家楼小学的升学率，基本上都是全乡的第一名，学生都很喜欢这些老师，那位老师离开的时候，学生哭倒一片。民办老师们也都明白这个道理，村里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大势所趋，学校都会逐步正规化，不能转正，自然就会被淘汰，可是多年来，上级就没有给过赵家楼村转正的名额，陆文和赵雅芝来了，他们就不得不离开他们奋斗一生的三尺讲台！三十年杏坛吐芳华，数百位学子成栋梁，民办教师啊，启蒙过多少国家的精英！然而，仅仅因为一个转正名额，却让他们晚景这般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