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多么美妙

　　“打算？”他说。他的脸变得怒气冲冲。
　　“我指的是你和白云飞歌的事。假如你想把这桩事继续下去的话，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她用讥讽的声调说道。
　　“哦，婚礼呀！我不知道。”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蓝天非诗说。“你是不是打算星期五跑掉，让事情就这样悬着呢？”
　　“嗯，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们可以通信。”
　　“是的，你们可以通信。可是我打听这件事，是为这座农场。假如白云飞歌突然决定要结婚，我就得另外再找伙伴。”
　　“难道她结了婚就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吗？”他说道。他明知会得到什么回答。
　　“噢，”蓝天非诗说，“这里不是给一对夫妇住的地方。首先，这里的工作太少，不够一个男人干的。而且，在这里也赚不到多少钱。你们要是打算结了婚以后还留在这里，那是白费心事，绝对不行。”
　　“好吧，不过我自己并不想留在这里。”他说。
　　“哼，我就是想问清楚这一点。那么，白云飞歌怎么办！在那种情况下，她要在农场里住多久呢？”
　　两个对手在瞧着他。
　　“我说不准。”他回答说。
　　“唉，去你的吧。”她急躁地喊道。“你既然请求一个女人嫁给你，你总该知道自己有什么打算吧？除非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怎么会是骗局呢？我要回到正在风云际会的人世间去。”
　　“那么你带她一同去吗？”
　　“当然。”
　　“你听见了吗？白云飞歌！”蓝天非诗说。
　　正在低头缝衣服的白云飞歌现在抬起头来，面颊羞得鲜红，眼睛和歪着的嘴唇上挂着奇异的冷笑。“我还是头一回听见我要到正在风云际会的人世间去哩。”她说。
　　“好吧，反正你总要有个头一回听见这个消息的，是吗？”他说。
　　“当然喽。”她无所谓地说，又低头去缝她的衣服去了。
　　“你挺愿意去正在风云际会的人世间，是吗？白云飞歌。”蓝天非诗问道。
　　白云飞歌又抬头看了看屋顶。她的肩膀松弛下来，拿针线的手也垂到膝盖上：“那要看怎么个去法，”她说，“我可不愿意像那些叫着要革命的女孩子那样，被人塞进五等舱里面去。我恐怕不习惯那种方式。”
　　西方东方用明亮的眼睛注视她，问：“你愿意暂时留在这儿，让我先去吗？”
　　“假如没有更好的办法，那我宁可留在这儿。”她回答。
　　“这是最明智的办法，你们先不要把话说得太死。”蓝天非诗说。“等他回去那儿给你找到住处之后，到底去还是不去？也还可以由你自己决定，别的想法都是胡闹。”
　　“你看在我离开之前，我们是不是先举行婚礼？以后再看情况，或者一同走，或者分开去？”西方东方说。
　　“这个主意糟透了。”蓝天非诗喊道。
　　但是西方东方只望着白云飞歌，他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她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空中。“唉，我也不知道。”她说，“我还得考虑一下。”
　　“为什么？”他中恳地问。
　　“为什么？”她用嘲弄的口气重复了一遍他提的问题。她朝着他笑了，然而她的脸不由得又红了。“我看为什么的理由你还是很少。”
　　他默默地注意着她，她好像又要逃离他。她已经和蓝天非诗携起手来反对他了。她脸上又出现了奇特的冷笑神情，她会不顾一切地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及生活向她提供的每一个机会，都固执地加以嘲笑。
　　“我当然不会逼着你干你不愿意干的事。”他说。
　　“哼，我看你也不敢。”蓝天非诗愤然地说道。
　　睡觉的时候，蓝天非诗可怜巴巴地对白云飞歌说：“白云飞歌，帮我把热水袋拿上楼去好吗？”
　　“行啊，我来拿。”白云飞歌带着不太情愿的殷勤态度说，她总是用这种态度来对待她心爱的那个——喜怒无常的蓝天非诗。
　　两个女人上楼去了。过了一会儿，白云飞歌从楼梯口向下面叫道：“晚安，东方……西方……西方……东方。我们今天晚上不下楼来了，你照看一下灯火和炉子吧。”
　　第二天西方东方的眉头上堆积着阴云走来走去，他那年轻的娃娃脸绷得紧紧的没有放开过。他一直在那里思索。他本想让白云飞歌和他结婚，跟他一块儿到正在风云际会的人世间去。他是很有把握的，他以为她一定会答应。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她。但是他非常想要她，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得到她。所以他一碰到钉子就像个毛头小伙子那样怒不可遏。碰了钉子！碰了钉子！他怒火中烧，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但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即使到了这步田地，事情也不是毫无转圜的可能。她还有可能投进他的怀抱。她当然会的，她本来就应该这样。
　　将近傍晚的时候，形势再度紧张起来。
　　因为，西方东方和蓝天非诗都在整天地避而不见。
　　实际上，蓝天非诗仿佛是搭乘月空火车去天国了。那是个鬼神集会日子，她回家是午时三刻。直天刚黑的时候，西方东方才看见了她那瘦小的身影……穿着一件板蓝色的外衣，她没有戴什么帽子。披头散发的，正穿过紧挨着车站的那块草地走过来。他站在一棵野梨树下面，脚下是成堆的枯叶。他注视着那个小小的蓝色身影。脚下是顽固地穿过被寒冬摧残得一片枯黄的，凸凹不平的草地。她怀里满满地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这个弱不禁风小女子走得很慢，可是她身上那种可恨的小小的自信神态，是他最讨厌的。
　　他藏在野梨树下面，监视着她迈开的每一步。如果眼光能够对人发生作用，那么她在向回走的时候，就一定会觉得每只脚踝上拖着一块大铁块。“你是个可恶的小家伙，是的。”他隔着那段距离低声说。“你是个可恶的小家伙。你无缘无故地伤害我，但愿你遭到报应。但愿如此。你这个可恶的小家伙，我希望你遭到惩罚。只要愿望能实现，你一定会受到惩罚的，你这个讨厌的小家伙。”
　　蓝天非诗正在吃力地爬上那个小土坡。但是，哪怕她正在一步一滑地滑进无底的地狱，他也绝不会去帮她拿那些包裹。谁知，白云飞歌出现了。她穿着马裤和紧身上衣，迈着走惯旱路的步子大踏步地走上前去。她飞快地走下了山坡。那么热心地去帮蓝天非诗的忙，简直连走带跑起来。西方东方观察着她，心里藏着怒气。可是白云飞歌纵身一跃，跳过小沟，就跑起来了。好像那里着了火似的，其实只是为了跑到下面那个慢慢爬着的黑乎乎的女小子那里去！而蓝天非诗呢？索性站在那里不走了，等在那里。白云飞歌大踏步地走了过去。一把接过她的全部包裹，只给她留下一束黄菊花。蓝天非诗的手里还拿着它……一束黄菊花。
　　“嘿！瞧你的模样儿倒满不错的，是吗？”西方东方轻声冲着空漠的暮色说。“你抱着一束花儿闲荡过来，模样儿倒满不错的。是不错呀！你把花儿搂得那紧。我会叫你拿它当茶点吃下去，还是让你拿它当早点；你瞧我会不会，瞧我会给你花儿吧；什么都不给，只给你花儿。”他注视着两个女人的行程，能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白云飞歌的声音直率，在柔中带着责备。蓝天非诗则含含糊糊地喃喃低语，显然她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他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
　　直到她们走到门前的那块草地上的篱芭面前，他才听清楚了。她们在必须爬过篱笆时。他看见白云飞歌胳臂里夹着所有的包裹，果断地一下子就爬过了栏杆。他在宁静中，听见了蓝天非诗烦躁的声音：“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拿几个包裹呢？”她说起话来带着奇怪的埋怨的哽声。接着是白云飞歌耿直和鲁莽的声音：“哦！我拿得了，不用管我，你能自己爬过来就算不错了。”
　　“噢，说得倒好听。”蓝天非诗不满意地说。“说什么‘不用管我’，其实你的心里一直觉得很委屈，因为没有人不管你。”
　　“我什么时候觉得委屈啦？”白云飞歌说。
　　“你从来都是，你一向都觉得委屈。现在因为我不同意让那个小伙子留在我们这里，你正在觉得委屈呢。”
　　“我根本上就不觉得委屈。”白云飞歌说。
　　“我明白你觉得委屈，他走了以后你会生闷气，我知道你会的。”
　　“我会吗？”白云飞歌说。“你等着瞧吧。”
　　“是的。不幸的是，我会瞧到的。我简直不理解你怎么会干出这样贬低自己的事，我不能设想你居然会这样降低自己的身份。”
　　“我并没有降低自己的身份。”白云飞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