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洛阳之别
作品名称:朝如青丝暮成雪 作者:皮皮猫 发布时间:2018-08-04 11:00:19 字数:3437
天空在落下半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之后,正式宣告步入夏季。
倾城山庄内的雷府换上了陈府的牌匾。
洪叔一家从此隐姓埋名,大家心照不宣地改口陈叔,陈姨,入耳听来一时有些不习惯。
山庄内一片安静,日子过的波澜不惊。大家各就各位偷情的偷情、管家的管家,看店的看店,应酬的应酬各司其职,尽心尽力。唯有我一个闲的掉渣。
我从东墙走到西墙,前后也之花了刻把钟,发现地盘其实小的可怜。西墙有热闹的花田,娇艳的花盘,金色的花海怒放铮铮。
是谁曾亲手栽植?是谁温语切切?是谁曾经在花田间执手对望情意绵绵?而眼前这片骄傲的向日葵如今却化为无数把金色的利剑,扎得我的胸腔鲜血淋漓。
回忆是一种不可解怀的毒药,总在我费尽心思想忘却的时候,不经意地从心房的最深处化开来。睹物最能思人,而相思最为伤人,我时时在想:倘若那日,无法抑制自己的心,去城西送别雷蒙,那么如今的结果是否是全盘重置?
我询问自己,一遍两遍三遍,都无从找到答案。
山庄的牌匾“倾城”两字是雷蒙亲手所提,龙飞凤舞,笔翰如流。只记得那次我心生羡慕,偷偷找来狼毫模仿,弄的一身漆黑,浪费无数宣纸未有成果,成为一大笑柄。
大厅外栽种了不少的黄山松,郁郁葱葱,风过,有松香阵阵。此物当初也是雷蒙重金购置。黄山,黄山?果然凡是涉及这两个字的东西全是这么不如人意!
出了大厅,步入梅林,更让我记忆纷纷。后院最大的一颗白梅是我俩合两个花匠一起植入坑内。我当时说了句举案齐眉(梅),引得那人一个绵绵拥抱。
曾经在花林中无数次携手,无数次相拥,无数次吵架和好,直至如今终于花落人不知……
夜里我辗转床第,那枕间,那被衾,无一不透露着熟悉的味道。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雷蒙满眼的情欲,满脸的红晕,那动人的汗珠沿着他优美的脖颈蜿蜒而下,美妙不可言喻……
相思果然是一株最美的罂粟,迷离了思绪,催残了心智却又令我欲罢不能。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想尖叫,我想砸物,我想杀人放火,我想——总归这一切也只是想想而已,所有的喜怒哀乐到最后皆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从今后,相见唯有在梦里!
而时间,却是一剂最好的良药,一定能治愈我身体的痛,抚平我心里的伤。
一定一定。
忽然觉得这个洛阳城是这么空荡无味,没了俊美的雷蒙,没了狡黠的孙狐狸,钱铮也将在秋日举行大婚,当然新嫁娘不是飘飘。
这偌大的洛河,飘荡着决绝的味道,伤了青梦的巧手,折了飘飘的纤腰,也一并断了我情窦初开的翅膀。洛城的初夏,竟然满目荒凉。让我又生离开的欲望。
可离去或者留下并非是儿戏,容华、容夜,小七和丫丫,这个洛阳城驻足了他们的青春和梦想,见证着他们的付出与收获,我怎能轻易说抉择?又怎么好意思替他们的未来自作主张?
再者说,离开洛阳之后,又会是哪一方水土更适合我生长?
百般愁绪,剪不断,理还乱。
打这以后,我明里暗里多次暗示容华给各个店铺找合适的接班人,雷蒙以前的小厮金熙金旺转随小七,两兄弟做事比较努力,对店铺的货源了如指掌,容华的跟班金山和金海也已然可以独当一面。
唯一放不下心的是盐坊——那是最赚钱的店铺,也是最容易引火上身的地方。当初花的心思最多,如今也成了最放不下的包袱。
在我强烈的提议下,山庄内的松柏被换成梧桐,西墙的花田也如数拔除,成了一片绿油油的青菜地。改头换面的很彻底,暂且让我舒缓下压抑的情绪!
新栽的梧桐高大威猛,遮挡了眺望远处的视线,看不到故人远去时的天空,我的思念与哀伤正默默地陪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如此甚好。
要不是那一日,清瘦的玉画突然地闯入,我想也许我会一辈子就这么安静地屯在洛阳,卖粮贩盐,嫁夫生子,平凡而安然地度过一生。
时隔几月,再次看到玉画,心神一阵恍惚:她不是已经随着雷蒙一起远走么?今日又怎会这般落魄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山庄里的下人各个大惊失色,像赶瘟疫一般将玉画逐了出去。
“小姐……”我听着她用原来的称呼将我呼唤,“小姐,玉色难产,稳婆现在束手无策。小姐,求求您告诉我姑爷的下落,她只求临去前见他最后一面!”
我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满面疑惑地看着她。
难道雷蒙居然将他的妻儿丢在洛阳,自私地一个人远赴他乡?这个男人,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忽然却让我有点喜欢他的绝情。
到底是我不够善良,别人生死一线的时候,还在幸灾乐祸!
可是又怎么跟她解释,我也无从知晓雷蒙的下落?事到如今,难道她们还会天真的认为,只要掌握了我的行踪,就必能打听得到她家男人的消息?
真正是可笑至极。
我交代下人跟了玉画而去,且放言不管花多少银子也要保的大小平安;若不然,一尸两命也会引得我终身悔恨!
说到底,我又不够狠心:其实理应怨恨她俩硬生生搅合了我顺风顺水的穿越之旅,可是眼下的这般结局,却也实在令人不容乐观。
雷蒙这个无耻的男人在搅乱一池春水之后,潇洒远去,抛下三个为他欲死欲活的女人,留在原地犹自纠缠不清。
怕是从今后,那两个丫头会更加像牛皮糖一般地粘着我不放,聪明的玉画,算准我必然不会赶尽杀绝——她拿捏了我弱点,掌握了我的行踪,她们幻想着还能遇到所期待的人!
我仰天长叹——这个洛阳,不是我最终的归宿,天意啊天意。
我叮嘱丫丫在第一时间获得雷蒙的落脚点之后,就将玉色、玉画和刚出世的女婴一并送过去。当然,所谓的难产最后也只是一个迷雾弹而已。所以我,也在那一日,召集山庄内所有的人,提出离去的打算。
婉婉和青青如往常一般倚在左右,听我说起这个任性的计划后也是面不改色。容华先是呆了一呆,后是了然地摇了摇头头,容夜看看青青的神情,再转回来小心翼翼地对陈叔使了个眼色。
“我只是说我的打算,你们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我在陈叔提出抗议前先堵了他的嘴。陈叔几个一愣,面目凝重起来。
“小姐,您这是何意?”丫丫不安地问。
我忍不住紧摇手中的团扇,这该死的天气,这该死的古装衣裤,闷热的让我险些透不过起来。
“丫丫,你跟小七一定得留在洛阳,就别随我走了;至于其他的人,自个儿拿主意。”我抽出丝帕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继续说,“盐仓一定要守住。”
“那让我来守吧。”容夜一脸谄媚地看着我。
站在我左边的青青微微皱了皱眉:“姐姐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真是好孩子。我吁了口气,感动地抓住她的小手一个劲摇晃,右边的婉婉“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容夜顿时红了脸。
“蝶儿,你是否已经计划好,将往哪里安身?”陈叔也是脑门见汗,只是不知是热的还是被我吓的。
“我想去江南。”我的视线忽然朦胧了起来,“想去那边看桃花,看烟雨,看洛阳所不曾有的景色。”
呃——这个答案貌似太不厚道了,陈叔几个霎时黑了脸。
容华却是展眉一晒,望向我的眼色带了无尽的宠溺:“江南风光确实不错,值得一看。”
我一下子觉得中气十足,忍不住抬了抬下巴,得意地说:“就这么定下了,大家赶快抓紧时间安排手头的工作,争取在秋季前赶到江南……”
我去了画舫,跟飘飘和青梦做了道别。青梦已经在前段日子收了信息,显得平和了不少,拉着我的手唏嘘一番后,就是良久的沉默。
倒是飘飘难过的大哭,执意收拾了物什要跟我一起走,这下轮到我要哭了——若是把飘飘拐走了,钱铮必然会天涯海角追杀我。
最后我扮出一副真情款款的样子对她承诺说,等在江南安定下来后,就派人接她过去。眼下真带不了,因为自己都不清楚将往何处。
飘飘瞪着哭红的双眼狐疑地看着我,我努力装的真诚又自然,拼命地朝她点头保证。
离别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当下人将最后一个箱子搬上马车的时候,一向喜欢摆排场的我也被雷住了:只见十二匹高头大马拉着六辆豪华的香车徐徐出了倾城山庄,向城东驶去,马车所经之处,一片混乱,皆是路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洛阳城的父老乡亲可真热情哇!
马蹄声哒哒,洛阳城渐行渐远。放眼眺望,天空朗朗,白云缱绻,洛水悠悠,青灰的城墙在盛夏的阳光里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慢慢灼痛了我的视线。
雷蒙往西,我今日往东而走,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我的本意是想去江西落脚,和欧阳伯伯一家重聚天伦。可是想起孙狐狸也在江西,我此番前去必然会打扰到他平静的生活。
到底我跟他之间还是缺少一种传说中的缘分,少去沾染为妙。
马车走的很平稳,天气炎热,无数的热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湿透了我的衣衫。昏昏沉沉里想起前世的老家——那是一个海边的小城,四季分明,景色宜人,绝对不会有如此浓烈的暑气挑战我娇嫩的肌肤。
可惜,这个时代,朝廷并不热衷于航海事业,相反漕运倒是蒸蒸日上。内乱结束后,海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安定下来,常有海盗出没,打劫并不富裕的渔家小村。
我决定去杭州。
杭州离宁波不远,按照自家马车的速度,前后也不会超过一个月。更何况,前诗人有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我开始想念楼外楼的糖醋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