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百年不遇的水灾过去之后，从前线指挥抢险救灾的温源星夜兼程回到指挥部，主持召开党政领导班子紧急会议，研究如何尽快恢复钻井生产的事宜。根据这次会议的决定，及时召开职工家属全员参加的万人动员大会。首先，由冷若冰老总根据邹德欢撰写的通讯为基调、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素材声情并茂地介绍了庹8-5井战胜罕见强烈井喷的事迹，歌颂了团结协作、不分你我、不惧死神威胁、艰难险重任务面前争先恐后奋勇向前的可贵精神，强调了党委高度重视、党政班子密切配合、基层干部模范带头、上下一心的宝贵经验；接着由前指党委齐书记简要介绍了百年不遇水灾造成的严重损失以及前线后勤许多同志表现出的大无畏精神，特别表扬了32008钻井队队长不仅把全队职工及时组织到井架，还把友邻单位在附近施工的10名民工及时抢救到井架上；32006钻井队在队长、指导员的亲自带领下，坚持下完了油层套管，保证了井下安全；32005钻井队全体职工撤到钻台上之后，争分夺秒齐心协力把井下钻具全部起上来，为尽快恢复生产奠定了坚实基础；王同庆同志不顾个人安危，和32007钻井队老赵同志把遇难的六名同志及时打捞出水，清洗干净，表现出了高度的阶级情感。在群情振奋的基础上，温源讲话，号召大家立即行动起来，不计时间、不计报酬，为恢复钻井生产争做贡献。一是进行设备抢修会战，对潮水浸泡过的全部设备实行台台过滤，能现场维修的上技术工人现场抢修，现场不能修的尽快拉回来进车间、厂房抢修；经鉴定短期内不能修复的设备动用设备库的新设备进行更换。二是把后勤单位职工和家属组织起来，职工医院派人参加，组成前线服务队，迅速到前指各井队帮助井队进行卫生大扫除，全面清洗职工生活用具，全面进行消毒杀菌，尽快保证一线职工生活正常化。三是从指挥部机关尤其政工部门抽调大批工作骨干，组成工作队进驻井队协助党支部做好一人一事的思想政治工作，大力表扬好人好事，及时总结先进经验。
　　随着这些措施的迅速到位，前线恢复生产的工作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满意效果，包括新上的一台钻机和受水灾影响停钻的8台钻机，在10天之内陆续恢复钻井，而且保质保量完成了月度钻井进尺计划任务，受到了上级机关和领导的高度赞扬。
　　
　　新月一家作为最后一批随迁职工和家属，由留守处郑思进主任带队于近日到了滹沱镇。同庆也正好休月度假回到驻地。别人不知道，其实他俩在同庆上职大休寒假探亲时，就已经按照满月的遗愿领了证，成了合法夫妻。走到这一步其实也是生活的实际需要。因为在老油田庆华指挥部留守处，给同庆妈妈、两个女孩和娃小姨新月只分配一间宿舍，同庆不在家时，一家三代四口统统挤在一张铺上，同庆回到家不要说睡觉，就连插脚的地方也难找。把证领了，老人和两个孩子睡在床上；同庆和新月抱两床被子，一条铺在地上，一条盖在身上，两人紧紧一抱既取暖又睡觉，就凑合了。这样对同庆来讲无所谓，因为他是过来人，可对新月来讲，的确有点难为情，尤其当着一天天长大的两个侄女的面，钻进“人家爸爸”的被筒里，实在不好意思。从心理上她这样宽恕、解脱自己：姐姐在世时，常常说起，石油上许多老工人一家三代甚至四代挤在一个地窝铺里是非常普遍的事。她听同庆讲过，他们单位有一位姓“田”的工会主席，正科级干部，新中国成立前参加工作的老资格，爱人姓“屈”是财务会计，俩人生育有三个秃小子，都上初高中了，还带有自己的妈妈和岳母，就长期住在地窝子里，最里边支一张大铺两个老人睡，中间支三张单人铺三个小伙子睡，门口支一张双人铺，他们两口睡。床与床之间拉一个简易窗帘，田主席自嘲地称作“遮羞布”作隔档，照样过。一次，天色晚了，同庆从井队回来找到田主席签字，报销购买文娱用品的发票，一推开门，令他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老革命住的地方”。想到这些，自己这点委屈算什么。面对老人尤其两个外甥女，他俩总是找活干，同庆秉烛学习，温习钻井工程学、钻井泥浆学、钻井机械学、企业管理学、石油地质学、职工心理学等等；新月则坐在旁边打毛衣、毛裤、毛袜、毛手套、毛围巾等等，有大人的，有小孩的，有女式的，也有男式的，这个年月布票限量，打毛衣是每个会过日子的女工人人上心的家务活，好像永远没有干完的时候。等到老人、小孩睡熟后他俩才睡。早晨，没等她们醒来，他俩总是早早就起床，把被子收拾利索，在孩子们的眼里他俩好像从来没有睡过觉。
　　同庆回到基地，打听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自己的家，按照“指挥部领导”的待遇，房管科给他安排了“一大三小”的住房，通讯员已经帮助新月领取了所有应该配置的家具和生活必需品。婆婆住右侧最里间小卧室；姐妹俩住右侧外间小卧室，顺窗口配了一张三屉桌，放了两把折叠椅，供她俩看书学习、写作业用；中间大间做客厅；左侧小间则是他俩的卧室，窗口放了一个小桌，权当新月的梳妆台用。
　　新月的工作仍然是职工医院外科护士，已经报到上班了。
　　看到这个温馨的家，同庆在前指应对风暴潮形成的恶劣情绪和身心疲惫消除了一些，心情稍微和缓一点。
　　到了晚上，俩人入睡时，新月神秘兮兮的对同庆说：“姐夫，我有了！”
　　同庆对新月叫“姐夫”倒没有觉得意外，因为新月从小小叫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口来，可一听说“有了”，他没有反应过来，转口问：“有什么了？”
　　新月撒娇的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你傻呀，就是有了呗！”等了一会，发现同庆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把头枕到同庆长满腱子肉的大粗胳膊上，嘴巴贴近他的耳朵边，悄悄告诉他：“大姐给你留了一对闺女，我要给你生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大胖小子！高兴呗？”同庆一听喜出望外：“真的有了？”
　　“那还有假！就是你休寒假时怀上的，现在已经会动了，我在那边医院值夜班时，让妇产科大夫查了查，认准是男娃！”
　　同庆不由自主地把右手伸过去抚摸着新月圆鼓鼓的小腹，心潮澎湃，游马行缰，胡思乱想起来。听到新月微弱匀称的呼吸声，从来没有过的一种幸福感涌上心头，不知为什么，一颗蚕豆大的泪珠从腮边滚到枕巾上……
　　
　　为了加强前指的思想政治工作，邹德欢被抽调到前指担任党委委员、政工办主任。报到之前，他通过地方总工会凌主席的关系，花1050元买了一台德国进口的德律风根14吋彩色电视机。别看这个电视机屏幕有点小，但信号特别稳定，色彩特别艳丽，音色特别清晰，决定让郝霞抱回去，给她妈妈看。说起这个电视机还有点缘由。飞燕和婆婆到滹沱镇之后，邹德欢听郝霞说，她妈妈特别爱看古装戏，在嫂嫂休假时，她陪着妈妈到单位工会办公室看过几次黑白电视，妈妈总叨叨，黑白电视分不清脸谱和服饰，不好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但在当时要买个彩电那可是难上加难的事。就在这个时候，机会有了。地方政府正在召开多年未开过的“工代会”，会议安排了一项议程，要请一名石油上的领导到会，做一个“工业学大庆”的专题报告，届时除了与会代表听，还要让所有县办企业的工人骨干、管理干部参会旁听。接到这个邀请之后，指挥部领导郑重其事地开会研究，最终决定让邹德欢去完成这个任务。邹德欢接受任务之后，只在一页稿纸上密密麻麻拉了一个提纲，在老油田会战和这次京门会战中，几乎天天跑基层、跑现场，脑子里可以说装满了鲜活生动的继承发扬大庆精神的好人好事。这场报告是在偌大的简易电影院里举行的，地方一些重要官员如宣传部长、团委书记、工会主席、妇联主任、武装部长等等参加。邹德欢放开约束，侃侃而谈，足足讲了三个半小时，1200人的会场自始至终几乎无人走动、无人窃窃私语，有的只是随着邹德欢的讲解，时而激动，时而感动，时而热烈鼓掌，时而泪珠滚落。这一点是所有与会官员没有想到的，更是主持大会的凌主席万万没有料到的。凌主席是三六年的游击队员，三八式老支书，他一见到石油上派了一个“小娃娃”，就吃不准，生怕讲不好，下面起哄，会开不下去，于是在会前接待时简要了解了邹德欢的工作历程，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别看我们这个地方小，贫穷落后，但，是名副其实的革命老区，1923年有了地下党组织，1927年有了地下党工委，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牺牲的革命烈士有名有姓的有2000多接近三千人。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在县城整整盘踞了8年，但在县城外三华里都没有出去过，都是我们游击队控制。据了解，目前在全国各地担任县团职以上干部的有三万多人，其中地市级以上干部500多人，省部级以上也有几十人。所以，小邹，你一定要把握好分寸，能讲多少讲多少，讲到哪算哪，千万不要勉强。”言下之意是很清楚的，就怕邹德欢把握不住，讲砸了，不好收场。邹德欢心里明白，作为一个工农出身的老革命这样叮嘱，绝没有轻视自己、看不起自己的意思，而有的只是担心、关心，所以邹德欢也认真聆听，频频点头承诺。
　　邹德欢讲得如此精彩，会场秩序如此之好，散会后所有与会人员都似乎意犹未尽，热烈鼓掌，不愿立即散去。这场景，使凌主席深受感动。会后，他发自内心地对邹德欢说：“今天的报告会开的如此成功，是我多年没有见到过的。邹科长，真感谢你了，太给我撑面子了！在有生之年我能主持这样一次报告会，脸上有光啊！”
　　在与会人员全部散去之后，凌主席一定要邹德欢到自己家里去坐坐，并且一个劲地念叨：“我们俩的这个‘忘年交’我是认定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你生活上有什么需求一定要告诉我，不告诉我就是没有把我当自家人。”老人的一片心使邹德欢也甚为感动。
　　有了这层关系，当听到郝霞讲她妈妈爱看古装戏想买一台彩电时，邹德欢就想到了凌主席。彩色电视机是内部供应的，要凭票购买。有了凌主席这层关系，结果真的轻而易举的办成了。
　　下班之后，邹德欢到管子站找了一根12米长的3吋钢管，扛到郝刚家，在管线顶端将电视天线固定好，接好引线，又在卧室窗户前挖了一个深坑，将管线竖立起来，下到坑里，填埋夯实。在客厅里把电视机放到电视柜上，接通电源，打开电视，调整好天线方向，中央电视台正在播送《新闻联播》。奶奶抱着小宝坐在折叠椅上瞩目观看，乐呵呵地，一脸的鲜花烂漫。
　　飞燕和郝霞先后下班回家了，小宝坐在奶奶腿上盯着电视专注地看着，妈妈来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迎接。郝霞将从食堂里带来的馍馍、蔬菜十分麻利地分装好，端到客厅，飞燕则安置饭桌、折叠椅、碗筷，一家人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着饭，有时馍咬到嘴里、菜送到口边都不知道咀嚼……太吸引人了。
　　吃过晚饭，按常规，全家人每天几乎都出外到广场（其实就是一大片备用工地）看工会放映队播放的露天电影，可是今晚没人吵吵要出去，大家围坐在电视机前面要看戏剧片《徐九经升官记》。电视节目一个连着一个，一直看到电视机显示“晚安”二字，大家才兴犹未尽地站起身，有的打打哈欠，有的伸伸懒腰，飞燕和郝霞则忙着打洗脚水，邹德欢和阿姨、飞燕、郝霞打招呼告别，回机关集体宿舍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