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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祸福

作品名称:俗世      作者:李运昌      发布时间:2018-07-23 17:42:49      字数:9294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在一年多前,孬蛋老岳母生了一场大病,他老岳母躺在病床上,促使老人受尽了病魔的煎熬。那似乎是一场噩梦,那是他们全家人的噩梦。因为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从此乱成了一锅粥。
  孬蛋说他老岳母生病的时候,他和他的女人晓红,他们在家做春节的美食。他爱人晓红,她爱吃麻辣羊蹄,油炸酥肉丸子,羊肉片汤。她做她爱吃的。孬蛋爱吃羊肉饺子。他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在柳木案板上剁羊肉,发出一阵“咣咣咣”的声响。小女儿倩倩,她在客厅读书。大女儿静静,她在书房学习唱歌。两个女儿自幼好学,她们的读书声,唱歌声,夹杂着他的剁肉声,电视还在开着,无人观看。他们这一家人,乱纷纷地嘈杂声,伴随着晓红酥肉丸子下油锅声音。这几种声音组合在一起,在他们汝水县城,就是一种过年的节奏。
  孬蛋娴熟的“剁肉”功夫,是他在部队操练出来。
  孬蛋说很多年以前,在南海舰队当兵时,他有一位老乡,他在部队当炊事员。部队的伙食,吃大米饭,很少吃面食。他不爱吃米,偏爱吃面条和馒头。他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他每次吃饭,眼看着大米饭,时常感觉吃不饱饭。他总是腹中饥饿,眼中饱食儿。孬蛋闲来无事,就到厨房帮厨,借口找老乡战友。老乡就是老乡,他们两眼不掉泪,在南海舰队一见如故,从内心感觉十分亲切。每逢吃饺子时,老乡战友让他帮厨。他是新兵,他就听老乡的话,拿刀剁饺子馅。南海舰队很少蒸馍,每当偶然蒸一次馍,老乡就喊他,喊他到厨房揉面,他做人勤奋,不怕吃苦。他就揉面。老乡战友,情谊匪浅,而且很深。再说他们都是北方人,一起到南海舰队当兵。他帮厨时,他趁他剁着饺子馅,或者揉着一团白面,就塞给他一个馒头。在南海舰队,吃面食的机会少,物以稀为贵。因此,他剁饺子馅的功夫,他揉面团的技术活儿,就是那时候勤奋,练就的硬功夫。
  孬蛋在家里家外,从来不怕吃苦受罪。他时常择菜剥葱,洗衣做饭。他好的生活习惯,都是在部队当兵养成。现在逢年过节,若是揉个面团儿,或者闲时吃个饺子,那剁饺子馅的活计,他不让爱人晓红抢活儿。王晓红在银行的单位干会计,工作需要细心谨慎。晓红工作一天,她一天到晚,总是感觉有点儿身心疲惫,下班回家需要安心休息,为第二天的工作做好思想准备,为的是保持头脑清醒,保持神清气爽,不能出现差错。孬蛋说他做家务,不怕伙计们笑话。他总是这样想:只要家过好了,一家人开开心心,就心满意足。
  还是说他剁饺子馅。
  孬蛋剁碎了几块羊肉。他是给岳父岳母剁的饺子馅。他们两位老人,已经年龄大了。尤其是老岳父,他掉落几颗牙齿,吃东西喜欢煮个烂熟。
  那天是农历二十九,第二天就是年三十儿。这是中国传统的春节,孬蛋想让忙碌一年的老人,在年三十的晚上,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顿羊肉饺子。他要把羊肉剁了,做成萝卜羊肉馅,给老人送回去。
  他的妻子晓红,她炸完了酥肉丸子,做好了麻辣羊蹄,喊叫着腰疼,到客厅歇息去。他继续剁饺子馅。羊肉不好剁碎。他剁了几个时辰的羊肉,逐渐感到手腕酸疼,手臂无力。但是他牵挂的老人,总以为老人的手脚不利索,不如他有力气。
  他剁好了羊肉,感觉有点少,就拿起“蔡家刀”,又切了一块羊肉。他在切羊肉时,不知是他走神儿,或者是他拿刀不稳,一刀切下去,菜刀落在他食指尖。他放下菜刀,看一下手指,一道血口浸出血来。
  他从厨房走出来,到客厅对晓红说:“这过年了,菜刀想吃肉,也不打声招呼,就切下一块儿。”
  他的妻子晓红,她在看电视,听他这么说一句,见他左手捏着右手走过来,十分惊讶地对他说:“孬蛋,咋着呢?你是不是剁住手了?”
  孬蛋姓翟,叫翟春生,在汝水县城,在姚家镇,没有人喊他翟春生,都是喊他小名孬蛋。他和晓红第一次见面,直到今天,晓红总是喊他名字孬蛋,不喊他姓名。孬蛋戏说:“她不喊就不喊吧!她爱说爱笑,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只要她开心。”
  他们结婚以后,晓红说他的翟姓不好,她时常戏说他的翟姓,就是剥葱择菜的“择”字。他知道女人愿意调侃人,乐意戏说他,所以他从来不和女人计较。晓红从事“会计”工作,枯燥乏味。孬蛋说他处处让着她,小心翼翼地打理好生活,就是想让她开心,让她天天有个好心情。这样,她干起工作来,就不会出现差错。
  在他们家中,洗衣做饭,剥葱择菜,拖地板抹桌子,接送孩子上学,用他妻子晓红的话说:“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事。”
  他妻子时常对他说:“好男人都是被老婆这样培养出来的。”她见人就说:“他是一个好男人。”他知道好男人这顶帽子,像是唐僧送给孙悟空的紧箍咒,无意间被戴头上。在他们家打杂多了,他一位老战友,他登门拜访时调侃说:“他天生就是打杂的材料。他说他是一个现代家庭式包工头,是他们家揽活儿最多的角色。”
  他能修炼成一个好男人,成为一个现代家庭式包工头的角色,这几十年不容易。他爱人工作忙,他呢?他根据国家政策,成为一个提前退休的老干部,这是朋友们对他现状生活的调侃。他不上班工作,他将近十多年无事可干,成为汝水县城最闲的人。他从汝水县城地税局提前办了退休,生活十分悠闲。
  孬蛋说:“我说话跑题,还是说我的受伤的手吧。”
  他不小心伤了手指,晓红在吃惊地望着他,等待他回答问话。他心想:当过兵的人,不就是菜刀伤了指尖,浸出一点血迹?相对来说,距跳动的心脏,那是相当遥远。他感觉不碍事,就是一粒芝麻的小事。可是他犹如拿着一个放大镜,想看一看蚂蚁有几条腿儿,蚊子有几根肋骨。他对女人晓红辩解说:“不是剁住手,是切肉时,切住手了!”
  晓红说:“你不要咬文吃字儿了,‘剁’与‘切’一样,不都是你的手指头?”
  晓红说着站起身来,嘻嘻笑着走到他身边,让他的左手离开右手,要看一看他的伤口。他不想让她看,她却固执地拿开他左手,看一眼伤口,又“嘿嘿”笑一声说:“咋这么幸运?伤了手指,是否不想洗衣做饭?”
  他的女人晓红,她做账务的差事,需认真工作。有时数错了钱,单位扣发工资,奖金就不用提了。造成重大失误,必须承担责任。那时她以数钱的精神儿,像往常一样笑谈。
  晓红这样对他说着,说罢就开心地笑,调侃他做事不小心,总是粗心大意。孬蛋若是当会计,可能不如晓红,她能打会算的。她月底发现算错了账,单位扣发奖金时,她就会皱着眉头回来。孬蛋看她脸色不好,那时他才明白,她也会犯低级错误了。他也知道有一个规律:不做事的人,做事少的人,犯错的几率就很低。一个做事多的人,犯错的几率就很高。他在南海舰队当兵时,部队有一个勤务兵,做事很勤快,时常受到首长表扬。但是,他受到首长批评,当然不是次数少。当然,这样的人进步快,成长快了。懒惰不会成就人才,会成就庸才。
  现在仔细想一想,如果那天不多切一块羊肉,能剁伤他的手指?在这个世界上,晓红又不脑残智商低,她下雨知道往屋里跑,她不会故意嘲笑。刀在他手里,是他在剁羊肉,她能像电视遥控器一样,让菜刀切他手指头?即便他不想洗衣做饭,他也不会想出切伤手指的损招。但是他仿佛默认一样,面对他的妻子晓红,他也会嘿嘿一声笑,他说他常年伺候大小一家人,就是不想洗衣,也不想做饭。他过年时也该歇歇。他说一年三百六五十天,从来就没有节假日。今年的年夜饭,他让她们动手做,他借这个机会,也算是一个三级伤残病人,很好找一个借口。
  晓红说他有病,神经病。他说她才有病,他说她是病神经。
  据心理学专家说,人吃得饱,穿的暖,闲着无事,有时斗嘴的人,不得老年痴呆症。
  他们争吵的话音刚落,晓红没有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家中的固定电话突然响起来。晓红走过去,她伸手拿起电话。电话声微弱传出来。他在一旁隐约听到,电话是他岳父打来。他在电话中焦急地对他们说:“晓红,春生呢,你们赶快回来,您老娘有病,她躺在地上不能动!”
  孬蛋的真名叫春生,他的真名,只有他老岳父岳母这样喊他姓名。他岳父紧张的说完话,就急促地挂断了。晓红目瞪口呆。她手里仍然抓着电话,孬蛋没有来得及问一句话。他心中一惊,不再感觉手疼。他和女人晓红,他们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儿?当她听说老娘有病,当她听到老父亲急促打来电话,召唤他们赶快回去。孬蛋的头平时不晕,这时有一点晕。晓红感到目眩,天旋地转,腿脚发软,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晓红放下电话,浑身发抖。晓红转身看他时,她已经热泪盈眶,止不住泪。他问咋了?晓红流着泪,激动地对他说:“电话是咱伯打来的,他说咱娘有病,重病,她不能动,让咱们赶快回去!”
  孬蛋闻听此言,再也不提手指被菜刀削的疼。他手指的伤痛微不足道,能算得了什么呢?他面对晓红惊恐的情绪,似乎不相信身体健康的老娘,她会突然之间有病。他惊慌地重复问:“晓红,电话是咱伯说的,到底咋着哩?咱伯说咱娘,她真的有病了?!”
  孬蛋语无伦次,不等晓红回答,他急躁地说:“我们快走,赶快回去!”
  他一边说着,就朝门外走。晓红见他走,她想走,腿脚发软,却走不成。她对他说,让他快过来,让他搀扶住。她说她头晕腿软,感觉天旋地转,一步也走不动。
  他对晓红说:“我们快走!”
  晓红说:“我腿软,走不动。”
  孬蛋说:“走不动,我背你下楼!”
  他说罢,走过来背晓红。这时,他两个女儿,静静和倩倩乱中添乱,这个说:“爸,俺姥姥咋啦?”那个问:“爸,俺姥爷打来一个电话,就说啥了,您们急着回去?”
  孬蛋着急地对她们说:“不咋,你们去去去,到一边去,不要给大人添乱了!”
  孬蛋说他从来没有对女儿这么说过话,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大女儿反驳说:“爸,您说话这么凶残,多么没素质啊?”他急不可耐地对孩子们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要问,不该知道的,问个啥?!”
  他两个女儿见他这么急躁,再也不吭声。晓红头晕的厉害,真是寸步难行,她让他扶她坐在沙发上,六神无主地歇一会儿,头还晕着就执意起来。他家在三楼住,他想背着她下楼,她不让他背着下楼。晓红颤颤悠悠地站起身来,就让他搀扶着走。
  孬蛋是军人出身,又是一个急性。他急躁地拉扯着晓红走出房间。晓红依然头晕,他不管她是否同意,就弯下腰去,背着她走下三层的楼梯。他们惊慌地下楼去。他爱人晓红,她那身材,她那块头儿,恰好他是当兵出身,他是退伍军人。不然,他背不动。
  他背着晓红匆忙到楼下,又一口气把她背到车上。楼下熟悉的人,他们以为晓红病了,走过来问长问短。他无心解释,急躁地说:“她有病,走不成路,到医院检查。”
  孬蛋说罢,他背着晓红,让她坐上车。如果不是老娘有急病,他真的背不动。已是老夫老妻的人,谁敢背到大街上。他手脚慌乱,匆忙发动车,踩着油门走了。
  孬蛋驾着车,心乱如麻,从汝水县城,急急忙忙地往姚家镇赶路。晓红坐车上,她内心想着老娘,眼泪不断流淌。孬蛋心急火燎地开着车,对泪流满面地晓红说:“不要哭了,赶快给晓伟打电话!他在镇上,离家最近,叫他赶快回去!”
  人生遇到困难,首先想到的人,还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那一刻,孬蛋说晓红坐在车上,她含着眼泪,颤抖着手,慌慌张张地翻手机查找电话。恰在此时,她手机突然响了。她接听电话,就是她弟晓伟,他在电话中焦急地说:“二姐,你们赶快回来,咱娘可能中风了,她很喊头疼,血压很高,他说给她输着液呢!120救护车快到了。”
  晓伟喊一声“二姐”的时候,他已经泣不成声。
  晓红挂了电话,在一旁哭着催促,让他快一点开车。
  晓红这样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孬蛋看着他的女人,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他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情景。他在想他老岳母病倒了,他老岳父又是怎样的慌乱?这种慌乱的场景,像是一锅开水,在他心里沸腾,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孬蛋有二十年多年驾龄了,他凭着娴熟的驾车技术,他的脚狠踩油门。他把车开得箭一样飞快。他的车轮贴着地面,发出“嚓嚓嚓”飞速前进的声音。
  这一条熟悉的道路,往日距离很短,此时那么漫长。道路两旁的柳树,叶子已经落尽,在冬天的阳光下,已经不再柔嫩。这阳光在他眼前,突然变成一片灰色蒙尘。
  孬蛋说,在二十多年以前,那时他年少,家里贫穷,妻子晓红,她家庭条件好,却要嫁给他。他家贫穷,父母都是农民。可是,他在南海舰队当海军五年,她就在家乡煎熬,苦苦地等待五年。其间有人给晓红提亲,晓红死活不肯同意,盼望他从部队当兵回来。
  孬蛋从部队当兵回来,那年有二十多岁。按照当地汝水县城的风俗,顺理成章地操办婚事,规规矩矩地和晓红结婚成家。他按部就班的参加工作,被安排到地税局参加了工作。
  他在南海舰队当兵期间,每次回来探亲到晓红家中,他的岳父岳母,他们那时年轻,身体很好。他岳父给他留下的印象,总是直言快语,办事儿来去匆匆。他说老岳父对他很好,不是一般好,需要在好字的前面加一个特别的词。孬蛋说他有时想起来,他心里就独自偷着乐。
  那时老岳父见他来,他时常挎着篮子就出门,提一篮子牛肉和烧鸡回来,要与他喝两盅酒。他老岳父待他很好,待他十分亲近。他说他待老岳父也很好,也很亲切,十分孝敬。他老人家对他这个女婿好了,有时会遭人全家人妒忌。孬蛋说他记得有一次,就是大强住她的房子,就是孬蛋他大姐晓娟,她隐隐约约地提意见。大姐对孬蛋他老岳父说:“伯,你人还没有糊涂,待人咋这么偏心眼儿呢?春生他每次回来,又是慌着买牛肉烧鸡,又是慌着买酒,总是盛情款待,可是我们家团军回来了,你买过好酒好肉款待吗?”
  他老岳父性格开朗,他哈哈笑着,也不急躁,和蔼可亲地对他大姐说:“人家春生,他是当兵哩,多年不回来一次,为国家做了多大贡献?他在南海舰队当兵,整天吃大米饭,那日子多苦?你们家团军也当过兵,也受过这种苦难?”
  孬蛋他岳父那时年轻,他说话不饶人,把他大姐说得无言以对。他岳父一生从医,为人谦和,平生就喜爱喝酒品茶。他年轻时,人缘也很好,爱结交朋友,待人很真诚。
  孬蛋回想起老岳父岳母来,他把车开得更加飞快,他恨不得把车开得飞起来。他驾车回家的道路,是一条走了几十年的老路,车是一辆陈旧的面包车。他的车是当兵回来时买的。一九九零年当兵回来,部队给他五六万安置费,并且到顺利地安排到地税局工作。他的面包车和他的工龄差不多。他有二十多年的工龄,他的车也陪伴他二十多年。他早年没有提前办离退,他们单位一个朋友说:“你的车老掉牙了,咋不卖了,换一辆新车?”
  孬蛋从容地回答:“我不想卖掉,这辆面包车,开着舒服。爱人晓红晕车,坐不得轿车,就这辆面包车,她坐着不晕车。”
  孬蛋说:“说一句心里话,谁不想开一辆新车,旧车开着有多么舒服?实际上不舒服,档不好挂上,外观也不美,漆面都掉块儿了。每次开车,车窗的风声,机器的轰鸣声,尤其是轰油门的噪音,像是一辆拖拉机耕田,轰鸣声惊天动地。”但是,他爱他的车,就像是他爱他的家,他爱他的亲人。他闲来无事,他热爱擦车,他爱拿着抹布擦车玻璃。他爱他的车,他养成了偏爱擦车的习惯。他擦车,擦的是一种情感,擦的是一种美好的往事。
  孬蛋当兵回来,拿着退伍安置费,买了一辆面包车,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那套房子三万多元。这是他和晓红全部家业。他参加了工作,晓红也参加了工作。他的工资不高,每个月三四百元。晓红的工资也不高,一个月二三百元。这是九十年代的工资,在汝水县城这座老城,他们的工资不高,也不算低。
  他们是拿工资吃饭的人。到了星期天,他们就开着车,回老家探视他的岳父岳母,探视他们家的老人。
  晓红坐车,她那时美丽,有洁癖,爱讲究一个干净。他当过兵,不懒惰。当过兵的人,在部队时常操练,人就不会懒惰。晓红坐车之前,他总是提前下楼。他手里拿着抹布,端一盆水——那时没有洗车店。他擦车内,擦车外,尤其是车玻璃,他擦得一尘不染。他开着车,车上坐着晓红——他的爱人。温暖的阳光,照在车玻璃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晓红的脸上。晓红红妆素裹,脸色桃红,印着微笑。这是他们幸福的日子。在过去的岁月里,就这样简单地活着。
  他开这一辆车二十多年了,晓红坐车,也有二十多年。这日子过得真快,两个女儿逐渐长大,对他好的岳父岳母,他们却逐渐变成老人。
  孬蛋擦车的习惯,就是那时养成。他和晓红生活平淡,时常星期天回去。看望老人的习惯,也是那时候养成。晃眼二十多年的光景,他们就这样平静度日。
  他想起过去,想起他和晓红的感情,想起老岳父岳母对他的好,让他大姐都羡慕嫉妒,他不由自主地把那一辆破车的油门踩到底。
  他驾车到姚家镇,到他老岳父家,大门口停着一辆急救车,院子里围满了人。他停稳了车,搀扶着晓红走进院子。他的岳母,就是他们的老娘,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微弱地不断喊着,她说她头疼,她头很疼,她腿脚已经不能动。
  孬蛋说他说到这里,他就想流泪。穿白大褂的大夫,他们围在他老娘身边,要送她到医院去。他学医的岳父和内弟晓伟,他们不让大夫动他的岳母。他们说,高血压病人,发病时不能乱动。先稳定病情,让血压降下来,再到医院去。
  他的内弟晓伟,他是医生,在姚家镇卫生院工作。孬蛋慌不择言地问晓伟说:“咱娘咋样?是啥病?”
  他内弟晓伟话没有说出口,他泪水就流出来。晓伟流着泪,他对孬蛋说:“春生哥,二姐,咱娘高血压,已经用降压药,等血压降下来,送她到医院治疗。”
  晓伟说着,抑制不住眼泪横流,满眼是泪了。他们的老娘躺在地上不能动,降压的液体药物,像是挽救生命之水一样,一滴一滴的滴着,在争分夺秒地挽救他老娘的生命。
  孬蛋的女人晓红,她看到自己的亲娘病成这样,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晓红说她站立不稳,感觉头晕,天旋地转,她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晓伟擦拭着眼泪,他十分无奈地对她说:“二姐,不要哭了,咱娘都成这样了,你还哭个啥?”
  孬蛋对晓伟说:“咱娘这么严重,她能不伤心吗?”
  晓伟回答:“伤心也不能哭,我心里也不好受!”
  晓伟说着,他自己依然流泪,他忍不住泪流满面。晓红用手捂住嘴,控制住自己,不再哭出声来。孬蛋把晓红推到大门外,不让她影响别人的情绪。晓红说头晕的厉害。孬蛋当时想着,家中有一个病人,不能让晓红再有个三长两短。晓红有高血压病,颈椎病,长年干财务的职业病,她身体不好。况且,他们老娘的病情这么严重,若是意识清醒,见到一家人哭哭啼啼,大呼小叫,她情绪会更加激动,不利于病情的控制。
  孬蛋是当过兵的人,遇事不慌乱,他十分理性。他把晓红推到大门外,让她稳定一下情绪,并且对她说:“你要想哭,就在这里哭,不能当着娘的面儿哭。你伤心,谁不伤心,我们都很伤心。”
  晓红哭泣着说:“俺娘好好的,突然成这个样子,我能忍受得了。”
  孬蛋有点生气,他不想让晓红添乱,他忍不住说道:“你忍受不了也得忍受,我也忍受不了。老娘都成这个样子,谁心里都不好忍受,不要影响别人情绪。”
  晓红不再顶撞,她仍然在哭泣,他不管她怎么伤心,只要她离开这一个慌乱的院落,不影响他人情绪。关键时刻,他认为这个细节很重要。一个家庭好端端地,突然发生不测,老人的心里,已经很乱。他们年轻人哭哭啼啼,老人已经老了,心里更是没有底儿。
  孬蛋返回院子,院内围满左邻右舍的乡亲。这些闲杂人,孬蛋让他们都离开了。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娘,自以为个性坚强,不让晓红哭。虽然他是当过兵的人。但是,他也忍不住泪水溢出眼眶。他含泪走到房间,拿过来一个枕头,放在他老娘的头下。他又拿来一个被褥,往地面上铺。这时他的内弟晓伟说:“春生哥,地下脏,我拿一个席。”
  孬蛋不顾一切地对晓伟说:“脏就脏了,这大冬天,你不感觉到冷吗?老娘躺在地上,就想不起来拿个东西?老娘不会说话了,她不会让你拿个东西去!你躺下来试一试,看冷不冷?!”
  孬蛋是晓伟他哥,他在晓伟面前,他说话十分强势。孬蛋这个人,他就是“嘴碎”,话多心善,却不会恶意伤人。
  孬蛋说他仔细想一想,当时他说话确实不检点,对自己的兄弟有点狠,有点过分。他细思量说那是他的错,都是因为他性子急。
  他老岳母病倒,后来到医院检查,他们才知她患了脑溢血。
  他老岳母在地上躺着,大夫手中举着吊瓶,大家围在她身旁,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是紧张的表情。他老岳父在一旁走来走去。他老岳父时而蹲下身子,他颤颤悠悠地伸出手,痛苦地抚摸着他岳母的手腕,像是为她把脉。他老岳父守护着他老岳母,感觉痛苦不堪,时时刻刻,无言无语,不肯走开。那一刻,老人十分无奈,一家人都十分无奈,陷入痛苦之中,慌乱之中,每一个人都是心乱如麻。
  孬蛋说,人活一世,啥是恩情,也许老岳父的痛苦,就是他们一生一世的恩情。他老岳父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已经年近七十岁,他也泪眼模糊……唉!孬蛋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十分难受。他暗自发问,天哪,人活一世,人都好好的,咋是这样呢?!那时,孬蛋说他站在一旁,他急在心里,他担心老岳父。他担心老岳父的身体不好,他有高血压病。他担心老岳父情绪紧张,心情激动,再发生什么不测。他走到老岳父身边,把他拉起来。他把老岳父拉到一边去,内心故作镇定地对他说:“伯,俺老娘的病,不要紧,已经用着药,不管发生啥事,只要有我们在,您不要担心,身体不好您再有个三长两短,咋办呢?”
  他老岳父泪在眼里含着,他不再看他一眼。孬蛋知他难受,安慰他说:“伯,您到外面走一走,不要看着这一切,心里不舒服。”
  他担心他高血压病复发,就劝说着老岳父,把他推到门外去。他老岳父走到门外,晓红在门外站着,一位邻居大婶在安慰。他对晓红说:“大家都在,你不要伤心,陪着咱伯说说话,安慰一下老人。”
  晓红止住哭声,望着老人,她不知说啥好。平日里,他爱人晓红,她和老人很对脾气,父女之间无话不说,无事不谈,大小事务,都是话题,都是牵挂。现在他们除了沉默,还是无言地沉默。这时,他老岳父神情不安地对他说道:“春生,你们老娘的病情严重,我人老不中用,就指望你们。”
  孬蛋打断他岳父的话说:“伯,一切有我在,您不要想那么多!如果他们谁不管老娘的病,我就是卖房子,砸锅卖铁,也给老娘看病!我一定治好老娘的病,您放心吧!”
  孬蛋依赖工资吃饭,挣钱不是很多,但是他望着岳父无助的眼神儿,他感到浑身都是力量,浑身上下都是力气。他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就是老岳父的半个儿子,需要承担养老的责任,他说他必须像一个军人一样,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老人。他说他像军人一样态度坚决,他慷慨表态,他说话的语气,面对老人毫不含糊。他以为毫无选择,他只有这样回答,才能让老人感到满意,让老人心里感到踏实。他说他不能让老人感到失望。他一再强调说他是一个军人,虽然他是一位退伍的军人。他这么说了,他也这么做了。他说他说过的话,他一定落到实处,他不能让老人陷入生活的绝境。他说人的孝心,那不是在演戏,不能挂在嘴上展示,一定是放在心里,他要做出来给老人看,他要表现在行动上。他说左邻右舍的人,他们都在看着,谁家的儿女不孝,他们会看不起老人,更是看不起老人的子女。他说他们一家人,一定要孝敬老人,哪怕是天塌地陷,只要老人还活着,就要好好地孝敬老人。
  孬蛋说他对老岳父说罢这句话,他老岳父没有再往下说,他年龄那么大了,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忍不住热泪盈眶,从他眼里流出来。孬蛋说他老岳父身为老人,他对他说“春生,你们老娘的病情严重,我人老不中用了,就指望你们了。”他说这一句话,那是他老岳父对他这一个女婿,对他半个儿子的信任。孬蛋说无论过去或者现在,他老岳父对他期望很高,家中无论大事小情,总是对他给予厚望。他说老人有老人的难处,他们感到遭难了,首先不是对别人说,总是对他先说。他不能让老人失望,他要像军人上战场一样,永远服从命令听指挥,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尤其不能临阵脱逃当逃兵。那时,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让老岳父放心。他下定决心,一定全心全意,一定医治好老岳母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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