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屠狗汉挥汗赶苍蝇 老大妈占道兜生意
作品名称:丹江儿女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8-07-18 12:32:21 字数:4143
任传有茫然地来到一个小石桥处,桥下面污水横流,水流之上,是闲不住的老头老太太开垦的一块块菜地,土是黑的,水是黑的,用这样的水浇出的辣子、茄子、西红柿、豆角等却绿油油地眨着光,又鲜又嫩,想不到扎根贫瘠土壤的这些蔬菜却意想不到能享受荣华富贵,用自己雍容华贵的丰姿掩盖绿裙下那污水的丑恶,任传有感慨了:我怎样也能汲取垃圾里面的营养,找到自己的归宿地呢?
石桥尽头,桥栏杆上挂着一具具赤身裸体的狗尸,有的昂着头,有的低着头,尽管它们身上眨着水光,那呲牙咧嘴的样子,比它们活着的时候更恐怖。一个光着上身的汉子拿着一把扇子来回为这些已经被正身的狗公狗婆们驱赶苍蝇,脊背上的汗流已成了小溪他也顾不得擦一擦,在汉子的眼里不是狗肉而是票子,弥漫在他身边的腥臭味变成了铜臭味。
离狗架子不远处,是一辆辆自行车,自行车的后座上放着木锯、尺子、刨子、木钻、瓦刀等一类的东西,旁边站着、蹲着一个个满脸沧桑的汉子,有的身旁放着一个硬纸板做的牌子,上面写着:“上门服务”,有的身边什么也没放,一个个懒洋洋的,东张西望南来北往来去匆匆的人流。
任砖头想,既然有这么多有手艺有力气的人在这里找米下锅,有的也许等到月落乌啼也不会等出结果,像他这样没技术没力气的乡巴佬,身上除了书生味和穷酸味外,什么本领也没有,想到这个中等城市找到栖身之地谈何容易?
前面的路在哪里,任传有不知道,饿了在哪里充饥,任传有不知道,夜里在哪里寄宿,任传有也不知道。此时他有些后悔,后悔不该一时心血来潮,让自己现在骑虎难下:回去吧?他没有勇气面对父亲威严的面孔,也没有返程的路费,不回吧,这样在街上流浪来流浪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走的时间长了,体力的消耗和汗水的过度分泌让他感到又饥又渴,怎么办?他见到了前面有个公厕,心想,有公厕的地方必有水龙头,进去喝点自来水抵挡一阵子再说。
刚一进门,就见到一位老太太拦门坐在那里,旁边一个牌子上写着:“大号52小号1角。”显然是厕所要收费,此时任传有身上只剩四块钱了,不敢乱花一分钱,因为脚下的局面随时会让他寸步难行。
他干咽了一口唾沫,转身走出公厕,在一个花带处坐下来,脱下那只伤痕累累的鞋子细看,鞋牙缝隙的细丝绳还挺尽职尽责,捆绑着鞋面处的部分也伪装得相当严密。虽然此时太阳已失去了疯狂的威力,但任传有已经是饥肠辘辘,再多走一步就会两眼发黑,瘫倒下去……
路过垃圾桶边见到扔掉的西瓜皮,任传有喉头发痒,早茬瓜在乡下还没问世,城里的人却有这种口福,任传有的这种“望梅止渴”之感转瞬即逝,任凭自己再忍一忍也不能让路人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他继续前行,忽见街两边占道经营者纷纷开始支摊子,有的架起了锅灶开始烧火,有的开始卖凉皮,很多摊子前放着录音机,播放着当时流行的《纤夫的爱》、《敢问路在何方》的歌曲以招徕过往行人。
随处飘来一阵阵怪异的香味,任传有真想一伸手抓来一把凉皮吞进肚里或者有掩耳盗铃的神通把小贩的黄杏吸进自己的上衣里,新陈代谢的极限证明了孔乙己的“窃书偷书论”并不是谬论。
任传有左顾右盼,希望找一处合适的地方能满足一下他的最原始最基本的生存保证,他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妈正在向一个铁锅里倒油,随着铁桶的倾斜,那黑乎乎的油水顺着桶嘴飞流直下,灶膛里的火已经升了起来,火舌舔着锅底开始熊熊燃烧,一根木棒子在自焚时失去平衡,掉到了地上,轻烟直冒,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伙子,帮忙给搭把手。”老大妈两手腾不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见刚好路过的任传有,马上求救。
正中下怀,任传有急忙赶过来把木棒子柴拾起来塞进了灶膛。
老大妈向任传有瞅了瞅,说:“小伙子,谢谢你,板凳在那里,你坐下歇歇。”
一个临时的架子车上,放着几条板凳和几个折叠式的小柴桌,这应该是老大妈的营业用品,任传有上前去解下揽车绳,忍着饥渴与困顿,把车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放下来。这时老大妈也倒好了油,麻利地把桌椅摆齐,看了看任传有,说:“孩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大凡街上流动摊贩的摊主都有察言观色的本领,老大妈也不例外,不然怎么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当地人,称呼上也由“小伙子”变成了“孩子”,任传有一阵感动,眼眶感到热乎乎的,但强忍着,不想把无助的泪水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面前流出来。
任传有机械地点点头,突然,他灵机一动,说:“大妈,我帮你烧火吧。”
“好啊,我今天正缺个帮手呢。”任传有的疲惫与狼狈自然没有逃脱老大妈的眼睛,老大妈一边干着一边说:“唉,钱难挣屎难吃,这世界不好混……”
老大妈还没说完,就打住了话头,因为她的业务来了。一骑自行车的女人到大妈的临时摊位前:“白馍多少钱一个?”
老大妈:“这是早上卖剩的,晒了一晌午,准备油热了回回锅再卖。能等了你等一下,油炸的还是一毛五,等不及了就是这凉的,一毛钱一个。”
骑车女人:“为啥要晒?”
老女人:“咱是小摊小贩,买不起冰箱,热天,不把馍皮晒干容易变质。”
骑车女人:“家里有客,我不等了,拿回去自己馏馏。”
老大妈:“要几个?”
骑车女人:“你这馍实惠,饭量小的一个还吃不完,拿十个吧。”
“好咧!”老大妈说完,拿出一张报纸,三下两下把报纸叠成纸袋,把馍包好,递给了骑车女人。
老大妈回过头来对任传有说:“大妈不瞒你说,像你这般大岁数的年轻人来这里闯世界的太多了,很多是高考落榜生,也有的是半途停学,也有回乡劳动的,干不惯田里的活儿,你们这类身上充满了书呆子气的年轻人最容易上当了,不是被骗了就是被偷了,根本意识不到社会还是一门大学问,阴暗角落里还存在着丑陋与罪恶。”
“大妈,你是做什么生意的?”任传有明知故问,他实在饿极了,想提醒老大妈给他弄口吃的。
“孩子,你饿极了吧?”老大妈简直就是火眼金睛,一下子能看到他心里,“大妈不是没看出来,看到你神不守舍的样子,猛然间吃东西喝东西,很容易噎着呛着,大妈是想等你缓过来气后,再慢慢吃一点喝一点,好了,盆里的白馍慢慢吃,桶里的绿豆汤自己舀。”
“大妈,我吃个馍,让我喝碗凉水就行。”任传有不忘在市场经济里进行计划经济。
老大妈很开朗,一边揉着面一边说:“喝凉水可不行,你帮大妈烧火了,吃馍喝汤大妈不收钱,咱俩扯平。”
“大妈,你真是我的亲妈……”任传有喉头一阵哽噎,颤抖着拿了一个馍吃起来。
“孩子,千万别这样说,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雪里送炭总比锦上添花好。”别看老大妈识字不多,说出话来不但有哲理,还让人感到亲切和火热,“孩子,往常我和你大爷一起在这儿卖早点卖晚饭,今天中午他多贪了两杯,我正愁没个人给打下手呢,你帮了大妈的大忙了。”
不难看出,老大妈早上卖馍,晚上卖油条,至于她家里是什么情况,任传有当然不知,只在短短的接触中感到老大妈是个实在人。他用心用意看着灶膛里的火,嘴里嚼着又干又硬的馒头,听着老大妈给他指路:出门在外,首先要考虑到晚上在哪里归宿,往北二里开外,有一个废弃的物资中转站仓库,很多民工夜里在那里寄宿;往东半里地有一个大桥,桥洞里也挤满了民工,往西里把路左右,有一个汽车站,汽车站的候车室的长凳上也能让人对付一晚上,不过,那里需要证件。
“大妈,我肚子痛,想去一下……”任传有肚里有底了,自然就有了“纳新吐故”的意识,尽管老大妈和蔼可敬,但毕竟还很陌生,任传有想酣畅淋漓,却很难做到直言不讳。
老大妈憨厚地笑笑:“你从这儿穿过这个街道,就会见到税务所、工商所、电管所,无论哪个所都能让人方便,进门时有人问你干什么,你照实话说就行了。这有什么?哪个人不吃不喝不排泄?这孩子老实得可爱……”
吃饱喝足有了劲儿,任传有一下子窜了出去,后面老大妈说的啥,他根本就没听进去了。
进了工商所大院,没有遇到任何阻力,也根本没有人对他进行盘问。他进了大铁门,越过大院,在一排花池后面,终于找到了他眼下最想去的地方。
入了厕,里面根本闻不到农村厕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酸骚味儿,而是浓郁的农药味,他顾不得多少了,抢走两步,找了个蹲位就开始撒起野来。
总算解除了危急,任传有顿感一阵轻松,他这才意识到身上黏糊糊的,他脱了上衣,在水龙头前胡乱搓洗了两下,然后拧干披到身上,精神焕发地走出了工商所。
等任传有沿路返回的时候,见这边道口吵吵嚷嚷有许多人,是大妈的生意好了起来?不像,走近一看,原来是城管在撵人。大妈的车子已经装好,正在从锅里朝外刮热油。大妈朝这厢张望,见了他,用汗渍斑斑的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老远就喊:“孩子,别过来,赶紧去找落脚的地方。”
任传有眼眶一阵发热。多少日子以来,他感到城管是多么可恶。时间长了,走的路长了,到过的地方多了,他才觉得可亲可敬的大妈所做的在当今社会是站不住脚的:占道经营、用铅印的报纸包馍、廉价兜售变质边缘的食品,边揉面边高声说话等等,但在那个时代却是那样顺理成章。
任传有心情沉重地向西走去,他走走看看停停,然后再走,到了汽车站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一阵风刮来,使人感到一阵凉爽,但任传有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因为东边的天空乌云滚滚,他急忙走进了候车室。
候车室里人来人往,都是流水席,有的来了又走了,有的走了又来了,他在角落里刚找好一个地方,猛然见听见外面雷声大作。
一个穿制服的人站到了他的面前,问:“同志,请出示你的车票。”
“我今天没买票,明天买。”任传有半真半假地说。
“对不起,候车室夜里不留宿。”穿制服的人说。
“我……我……”任传有慌了。
看着外面电闪雷鸣,穿制服的人口气有所缓和,说:“请把你的身份证让我看看。”
“我……我……没带身份证。”任传有低下了头。
又是一个雷声,接着雨点刷刷刷落了下来。穿制服的人说:“外面下着雨,我也不过分为难你了。你只要拿出能证明你的身份的证件就行。”
任传有听到了这里,想起了姐姐和他分手时给他的那个废弃的准考证,就从湿漉漉的短裤里掏了出来。那场雨帮了任传有的大忙,他在汽车站候车室里住了一夜。
汽车站的环境不比家里或学里,刚朦朦胧胧要入睡,车站的喇叭响了,一个圆润的女中音传来:“旅客朋友们,本次发往天津的K2288次列车已经进站,有乘坐K2288次列车的旅客,请携带好您的行李,准备上车。上车时请自觉遵守交通规则,严禁携带易燃易爆物品……”
播音员的普通话显然比李玉玲强百倍,李玉玲总是把天津tianjin读成tianjing,他提醒过她好多次也没改过来……任传有胡思乱想之后,正迷迷糊糊要睡,那个银铃般的声音又烦人地响了起来,播报另一趟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