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这顿饭的确可口，周广源很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他真希望韩玉萍能跟着厨娘学几样菜，但是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怕韩父韩母不高兴。韩玉萍自幼被娇生惯养，让韩玉萍伺候他吃喝，韩玉萍肯定做不到。幸好父母不在，若是父母在，韩玉萍这样的媳妇，父母肯定不待见。
　　周家的家规很严，少爷小姐可以什么家务都不做，周家的媳妇不管出身高低，嫁到周家就得进厨房。周广源跟韩玉萍说过，“你得感谢新社会，要是还在旧社会，你就惨了”。韩玉萍听了也觉得有几分庆幸，不仅公婆不在身边，周广源也从不要求她做家务，除了带孩子，时间都给了琴棋书画了；而且周广源并不厌烦她吟诗作画，也有耐心听她弹唱，偶尔还陪她下几盘围棋。这样的日子也算是很惬意了，韩玉萍很知足。
　　
　　几天后，陈燕春又跟杜文泉吵了起来。杜文泉报名参加志愿军，要去朝鲜参战，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提前跟她打招呼。
　　陈燕春气得晚饭都没怎么吃，收拾完厨房就把杜文泉叫回他们的房间。
　　陈燕春：“你说，我究竟是你什么人？”
　　杜文泉：“当然是我媳妇啦。”
　　陈燕春：“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媳妇啊？我还以为被你休了呢。”
　　杜文泉：“我哪舍得啊？！别生气了，这事儿是我不对。”
　　陈燕春：“你自己个儿凭良心说说，我啥时候扯过你的后腿？只要你打算做的事儿，我拦着过吗？”
　　杜文泉：“没有，一次也没有过。工作上，你是我的好帮手；在家，你是我的好媳妇，贤惠、勤快，还说理儿。”
　　陈燕春眼眶湿了：“那你为什么瞒着我？”
　　杜文泉心软了：“我不是怕你舍不得让我走嘛。好了，别伤心了，我只是报了个名儿，还不一定能走得了呢。”
　　陈燕春：“走得了走不了先放在一边，你这是眼里没我。”
　　杜文泉：“有！有！我哪儿敢没有啊。燕春儿，你听我说，我的很多战友都到了边境了，我着急啊！你说，美国鬼子及其走狗打到鸭绿江边儿了，连孟局长都报了名，我能落后吗？”
　　陈燕春：“我说了，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杜文泉：“嗯，知道你会支持我，所以才没有和你商量嘛。”
　　陈燕春：“我可以支持你，可你考虑咱妈了吗？”
　　杜文泉：“妈那里你得帮我做工作，到时候就说是上级调我去的。”
　　陈燕春：“让我帮你骗咱妈？”
　　杜文泉：“嘿嘿，不是骗，是连哄带骗。妈信你，你的话好使。”
　　陈燕春戳了一下杜文泉的脑门儿：“我警告你，仅此一次，你以后要是再跟我这样，我绝不原谅你！”
　　杜文泉立正敬礼：“是，媳妇，下不为例！”
　　陈燕春沉默了片刻：“我真希望能怀上孩子你再走。”
　　杜文泉攥住陈燕春的手：“好媳妇，不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我回来咱们再要。”
　　陈燕春：“文泉，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杜文泉：“放心吧，咱这院里院外的人需要我，你和妈需要我，咱未来的儿女也需要我，我保证全须全尾地；再说了，美帝佬是纸老虎，不禁打，用不了一年咱就把它打老实了。”
　　陈燕春：“嗯。”
　　杜文泉：“我走了，你要多长个心眼儿，咱们跟美国佬一干仗，敌特分子会趁机兴风作浪的。”
　　陈燕春：“是啊，最近发现好几起反动标语了，叫嚣国民党要反攻大陆，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开始了。”
　　杜文泉指了指北房：“你看这两天小姑奶奶狂的，见了谁都爱搭不理的，还整天放留声机。”
　　陈燕春：“嗯，她是有点儿反常。”
　　杜文泉：“一有风吹草动，牛鬼蛇神就……”
　　陈燕春：“好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看你还是去妈屋坐会儿吧，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多陪陪妈。”
　　杜文泉：“嗯。”
　　杜文泉去了母亲房间，陈燕春开始收拾东西。
　　陈燕春找出了杜文泉的军装、武装带和军用水壶等，这些东西是杜文泉让她收起来的。当时杜文泉说，留个念想儿吧，以后恐怕是用不上它们了；用不上也好，说明国家和平了。陈燕春摇了摇头自语：“该死的美国佬，不老老实实地在自己个儿家呆着，跑到人家杀人放火，还弄得我们做邻居的不得安生。”
　　陈燕春心里为杜文泉担心，因为美国佬武器装备先进，就如同前些年的小日本，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战胜它，肯定是要付出很大牺牲的。你杜文泉是条不怕死的汉子，可子弹不长眼睛啊！
　　陈燕春突然心里一酸，眼泪下来了。
　　
　　孟局长和杜文泉的赴朝参战的申请没有被批准，而会几句朝鲜语的孙政委却如愿跨过了鸭绿江。杜文泉很想不通，他觉得自己是侦察兵出身，又有丰富山地战斗经验，最应该去的是他。孟局长安慰他说做好后勤保障同样光荣，而且任务是很艰巨的。
　　有情绪归有情绪，工作还是要做的。一穷二白的新中国物资匮乏，派出所不仅要防范敌特破坏，还要解决群众的衣食住行。南街是商业区，但眼下很多店铺都关着门，有的是进不来商品，有的是不敢开门。孟局长从市政府开会回来，马上给杜文泉下达了任务，尽快让商会举行一次座谈会，会议内容就是动员商业活跃市场。
　　随即，孟局长带着杜文泉等相关人员去韩府拜会商会会长韩永年。韩永年表示一定尽力动员商会的人响应政府的号召，繁荣市场。
　　孟局长：“那就定下个礼拜一，在周家的雅玉轩开会。”
　　韩永年：“嗯，雅玉轩宽敞，坐几十号人没问题。”
　　孟局长：“杜所长，烟卷、茶叶和水果你准备，尽量好一点的，回头我从分局给你拨点钱。”
　　杜文泉：“是！”
　　孟局长：“咱们这就去琉璃厂，用人家的地方，还是提前跟人家商量一下为好。”
　　杜文泉：“我听您的。”
　　其实杜文泉很不想去，但是当着韩永年面又不好明说，所以从韩府一出来，他便央求孟局长还是安排别人去。
　　孟局长眼睛一瞪：“你能不能心胸开阔一点儿？”
　　杜文泉：“这跟心胸没关系，我就是不想去求他。”
　　孟局长示意杜文泉上吉普车：“人家周广源是第一个为志愿军捐款的，而且还不是小数目，就凭这一点，咱也得当面谢人家。”
　　杜文泉很不情愿地上了车，低声嘟囔：“他家的钱都是剥削来的，就该全部没收。”
　　孟局长皱起眉头：“我说你能不能进步快点儿啊？毛主席说过，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你懂不懂？对资本家也得一分为二，反动资本家坚决镇压，进步的资本家要团结争取，要让他们为新中国建设出一份力。”
　　杜文泉撇了下嘴：“好，您是领导，我听您的。”
　　一行人来到雅玉轩，周广源正在跟人下围棋。见孟局长驾到，周广源赶忙命账房收了棋盘、上茶。
　　周广源请孟局长和杜文泉入座：“领导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杜文泉板着脸：“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用得着这么假招子吗？”
　　周广源笑嘻嘻地：“孟局长是大领导，我岂敢失礼？孟局长，您百忙之中莅临小店，真让我受宠若惊啊！”
　　孟局长笑道：“周掌柜太客气了，今天我们一是对你慷慨捐款表示感谢，二是有事相求啊。”
　　周广源：“您可别说求，那可太折煞我了，有啥事您吩咐就是了。”
　　孟局长：“下周一想用贵店开个座谈会，大家商量一下繁荣市场的事，你看可以吗？”
　　周广源：“没问题！没问题！”
　　孟局长：“具体怎么安排，就不劳你们费心了，杜所长都会安排好的。”
　　周广源：“杜所长是大忙人，我是个闲人，还是我来安排吧。”
　　杜文泉不冷不热地：“就借用你的地方，吃的喝的我们买。”
　　周广源：“我尽点儿力是应当应分的，还是我……”
　　杜文泉：“不用了。”
　　孟局长：“周掌柜，生意还好吧？”
　　周广源：“还行吧。不瞒您说，我对做生意没啥兴趣，平时都是他们打理，我很少过问。”
　　孟局长：“听说周掌柜很喜欢听大鼓？”
　　周广源：“嗯，孟局长也喜欢吗？”
　　孟局长：“我也喜欢，兰晓竹唱得就是好。”
　　周广源：“兰晓竹跟我的关系倍儿瓷，孟局长要是肯赏脸，今儿晚上我请你们。”
　　杜文泉：“谢啦，我今儿晚上值班儿，去不了。”
　　孟局长：“今晚上我有个会，改日吧。”
　　周广源：“好，那就改日。”
　　这时，周广源的身上传出几声油葫芦（蟋蟀的一种）叫声，周广源尴尬地笑了笑。
　　孟局长诧异地：“大冬天的，哪来的蛐蛐？”
　　周广源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葫芦罐，打开让孟局长看：“是油葫芦，放在怀里就能过冬。”
　　孟局长看了看：“吆喝，真是新鲜玩意儿啊。”
　　杜文泉鄙夷地：“有钱人玩儿的，普通老百姓玩不起。”
　　周广源依旧笑着：“您那是老黄历啦，现如今玩儿的人少了，值不了几个子儿啦。孟局长，您要是喜欢，就拿去。”
　　孟局长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摆弄不了。”
　　杜文泉：“你以为我们都像你一样，整天没事干吗？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不是我说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玩物丧志，你也……”
　　孟局长阻止住杜文泉：“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不分年龄大小。周掌柜，我们还有别的事，就不打扰了。”
　　周广源把油葫芦罐放回怀里，将孟局长和杜文泉等人送出大门。
　　
　　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周广源说了在雅玉轩开座谈会的事。韩玉萍没怎么往心里去，周霞却撇着嘴说：“广源啊，你就不该答应他们。”
　　周广源不解地看着周霞：“您怎么这么说？人家就是用咱地方儿一上午，况且又是件好事。”
　　周霞：“哼，这是用着咱了，你忘了杜文泉那小子咋欺负你啦？”
　　周广源：“都是过去的事了，冤家宜结不宜解嘛。”
　　周霞：“才过去几天？你跟兰晓竹来往，碍着他小子啥事了？他凭啥像数落小孩子似的数落你？”
　　韩玉萍：“小姑，算啦，现在是人家坐天下，还是忍着点儿好。”
　　周霞：“不行，明儿这个会我得去。”
　　周广源：“您去干吗？”
　　周霞一拍桌子：“我也是雅玉轩的股东，咋不能去啊？我在，奎杜文泉那小子就不敢欺负你。”
　　周广源：“唉，我就不该多嘴。好好好，您去。不过我得把话撂头里，您去了可不能乱讲话。”
　　周霞：“鼓励商家做生意，我倒要看看他们是真是假。”
　　周广源：“谁当政都得让老百姓活，都得把市场搞活分，不会有假。”
　　韩玉萍：“傍晚我妈让丫头给咱们送咸鸭蛋，丫头说有当官的去我家了，说我爸可高兴了，夸共产党关心老百姓。”
　　周广源：“就是孟局长和文泉他们，从你们家出来就去了雅玉轩。”
　　周霞：“要是再不想辙，这日子就真没法儿过了。前几天想吃糖炒栗子，转了好几条街都没买着。”
　　周广源：“糖炒栗子吃不上饿不死人，要是老百姓连柴米油盐都买不到，那事儿可就大了。”
　　韩玉萍：“幸好咱两家都有存粮，起码吃喝不愁。你看魏家那几个孩子，一看就是吃不饱。”
　　周广源：“毕竟在咱这住着，魏大嫂也在咱家干了十几年，不行就接济一下他们。”
　　周霞：“你少在这充善人，就冲魏婆子对咱那态度，咱就是把粮食放长了毛，也不给他们！”
　　周广源：“您这是何必呢？魏大嫂对我和玉萍挺好的；对您不好，还是您早年间对人家太刻薄了。”
　　周霞：“我刻薄？我要是刻薄，能让她们在这里一住就是好几年？”
　　周广源：“我的小姑奶奶，您快别这么说啦，她要是不嫁给魏大哥，您能让他们住吗？做伪警察也好，做民国的警察也好，包括现在，人家魏大哥都没少关照咱家吧？”
　　周霞：“他们住在咱家，要是再不关照咱家，他还是人吗？冲老魏，接济他们点儿，成；冲她媳妇，墙上挂门帘子——没门儿！”
　　周广源无奈地摇了摇头。周霞毕竟是长辈，他不能过多地顶撞；而且周霞脾气上来，谁劝也没用。当晚入睡前，周广源叮嘱韩玉萍，趁周霞不在家的时候给魏家送点粮食过去，韩玉萍点头答应了。韩玉萍从不违拗周广源，只要周广源决定的事情，她都顺从。韩玉萍一心想做个贤妻良母，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拢得住周广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