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奇香

　　董连声有点吃惊于王蓉这个动作，他张大了嘴巴看看这个晶莹剔透的女孩子，要买整篮子的花？这看上去价格不菲呢。
　　中年妇人高高举起了她手里的伞，罩住花篮的同时，也把这俩人的头部都盖住了，这是一个表示友好的动作。虽然这丝丝缕缕的雨对人几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无疑当几个人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就能有一种亲切感：“乖乖，你的女朋友好像仙女呀！”乖乖是扬州土话，使用的时候存于一心，一般说起来有三个意思：一是就像现在长辈称呼小孩；二是用来骂人，如北京人骂人时说的“孙子”；三是感叹词，表示惊奇，有好的意思。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意思。据说，有个外地人到扬州来当市长，经常听到部下说“乖乖”，就问部下，你们说的“乖乖”是什么意思，部下说是“好”的意思。一次会议，他走进会场，微笑着对与会人员大声说道：“同志们，乖乖！”然而他却看到了大家目瞪口呆的面孔。不过今天她面对的这俩人就有点对牛弹琴了，王蓉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董连声则不是扬州人，只是他明白这是好话，他也不解释，微笑着对妇人说道：“阿姨，这花多少钱呀？”
　　“白兰花三元一朵，茉莉一块钱，要下雨了，我卖得便宜！”妇人满脸慈祥，看上去就是一个会做生意的人。
　　王蓉有点沉不住气，她悄悄捅了董连声一下，眼睛里满是渴望。“月中聚雪”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虽然她也是白兰花的一种，但就像白奇楠香只产自于贵州赤水二郎坝一样，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二郎坝的白奇楠形成的原因是当地有种野蜂叫黑狼蜂，这种野蜂都在受损沉香树内打洞筑巢，分泌的蜜汁经过日积月累而渗透到香腺而产生一种非常奇特的真菌，蜂胶与香腺混合而产生的物质异常坚硬且密度较高，有非常浓郁的蜜香和奶香，所以二郎坝的奇楠可以沉水。
　　而月中聚雪据说更是这三种因素缺一不可，它一定是在月圆前后开放，这是天时因素，另外从地利角度，这种树只有在长江拐弯之处才能生长。王蓉家里有一本秘不示人的《香海经》，里边详细记载了香和水的关系，说是长江从各拉丹东山的姜根迪如大冰川开始，一路东来，最后在上海崇明岛长江口注入东海，在六千多公里的行程中一共拐了四个大弯，从丽江石鼓镇拐第一道弯后，一直以西北、东南方向行走，在湖南接纳洞庭湖水后，又转为西南、东北方向，在武汉附近形成第二道弯，然后在九江湖口又以西北东南方向挺进，形成第三道弯，第四道弯在安徽芜湖至扬州段的行程中形成，几乎每道弯里都有自己独有的香草植物，这月中聚雪虽然被列为第五极品草香，但却几乎从来没被人发现过。《香草经》上还说采摘这种香必须要是从未婚嫁过的女子，否则它的香味就会十不剩一，也不知道这花是不是这个妇人采摘的，不过王蓉可以说是志在必得的这种花！甚至她都想追本溯源找到那棵树！
　　董连声并不着急，他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妇人聊着天，有时候拿起茉莉手环或者单个的花瓣放在鼻子上嗅闻一下，故意请教妇人关于这花的知识，但并不急于出手。王蓉又在背后捅了他一下，董连声没想到这个女子居然也有着急的事情。
　　妇人显然也是精于此道的人，她看出这二人是真想买花，于是很详细地给董连声讲解储藏花草的知识。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就是让茉莉和白兰花风干，这些花即使枯萎，也有一种灵魂的香气，但是风干需要耐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使用微波炉烘干了，那样甚至能保持住花的全貌！
　　王蓉看董连声喋喋不休的和妇人说话，就有点急躁，她掏出手机给董连声发了一条短信：这篮子花一定要给我买下来！一定！必须！
　　董连声看了手机一眼，有点诧异这个女子的胃口，刚才王蓉暗示她要一篮子花的时候，他就有点不敢相信，不过想起来这篮子花也应该就是几百块钱，但是为什么波澜不惊的女子会这么急躁呢。他想起王蓉给他拿出“不朽之音”那种香料的情景，很贵重的东西她却是浑不在意，怎么这一篮子平平常常的花她就这么紧张呢？
　　董连声放下手机，对着王蓉笑了笑，意思是让他放心，这种阳光般的微笑给了王蓉一种安全感，她咬咬嘴唇又点点头。
　　董连声问道：“姐姐，我这篮子花都要了多少钱？我女朋友喜欢花香，这放在家里多有情调。”
　　很显然妇人没想到他会这般狮子大开口，犹豫了一下说道：“都要？那可要五六百块钱呢！”
　　“五百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董连声笑着说道，“你刚才给我讲了这么多的花草知识，让我很是喜欢。我想把它们放在保鲜袋子里，然后冰箱速冻，这样想什么时候有花香就什么时候有了！”
　　妇人没想到董连声这么痛快，其实她也根本没想到会卖这么多钱，连忙点头：“么的了，就这么价钱！”
　　董连声笑了：“阿姨您是仪征人是吧？这个“么的了”就你们那里这么说，城区叫做“不得了”，江都话是“不得来”，仪征话则是“么的了”。我最近学扬州话呢！”边说他便掏出钱包，数出五百块钱递了过去。
　　妇人笑了：“我娘家在仪征，现在嫁在邵伯镇，那里的龙虾可是很出名的呀。”她收了钱更加喜欢，忍不住恭维起来：“邵伯龙虾可丝毫不比盱眙龙虾差！壳是青中带红，肚皮发白，很好吃的来！”
　　董连声顺手把花篮递给王蓉，笑着说道：“好呀！我一定去邵伯看看，听说你们那里的大牛很出名的。”邵伯镇是长江和大运河交汇之处，它并不比瓜州名气差，那里号称有七十二座小岛！
　　王蓉差点雀跃起来。就在这时她手机的嗡嗡声再度响起，她撅撅嘴巴，掏出手机回复了一条信息，就抱着花篮往前跑去，好像担心再被人要回来一样。但就在这时，一辆轿车飞快的从旁边驶过，董连声眼疾手快，一下子把她拉了过来，这个动作有点大，两个人一下子就紧贴在了一起，王蓉很是惊愕的神情，嘴巴张得好大，距离董连声的脸只有一两寸的距离。
　　董连声感觉到了一丝奇特的气息，就好像刚才雷电闪过之后空气中带点被刺穿的感觉一般。甚至都不能是香气，只是一种很陌生的味道，品味一下有点甜，也有点醇厚，但缺少了香独有的触摸后才能产生的刺激，说起来香甜经常是联系在一起的，但是我们对香的感觉都是后天触碰感触作为主要途径，很少像甜那般先入为主。大概每个人最早接触到的食物都是母乳，因此对甜有一种亲切，但是香气则要靠后天培养，它并不像是一种单纯的味蕾产物。
　　董连声随即放开王蓉，王蓉已经看见了那辆奔驰而去的轿车，不由脸色绯红，吐吐舌头，但她的手里仍是死死抓着那个花篮。
　　董连声喊了一辆出租车让王蓉坐了进去，他用手机打了一个“生日快乐”发给了女孩，王蓉的脸又变得红起来。这次就连出租车司机都嗅闻到了女孩身上的味道，他误以为是花篮里花香，赞道：“真香呀！以前到了这个季节满城都是香味，现在越来越少了。
　　董连声坐在副驾驶位子上，让司机开车去东关街，他笑着说：“人家都说满城尽带黄金甲，可这扬州城好像在这个季节就是雨水太多。”
　　董连声的手机又响了，依然是王蓉发过来的短信，上边写着“谢谢你！”他回头看看那女子，发现她正在看着自己笑，他也笑了！
　　董连声并没有送王蓉到店铺，只是远远看着女孩抱着花篮跑了回去，门口站着一位貌似很威严的夫人，脸型和王蓉很相似，应该是王蓉的母亲。他担心会被责怪，就趁着王蓉和那个妇人比划手势的时候转身走了，他双脚使劲踩着青石板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董连声忽然觉得今天自己过很有意义！
　　王蓉妈妈忽然发现女儿似乎变了许多。原本她一直把女儿当做大家闺秀来培养的，虽然她有残疾，但是她在味道辨析方面却有着王家祖辈都没有的天赋。而且女儿的性格倾向于温柔、驯顺、稳重，用礼教来约束自己的言行，这个带点古典色彩的大院子里更算得上庭院深深，虽然比不得红楼梦中描绘的大观园那般诗情画意，却也是做过精心布置，王家并不只是在东关街区有自己的宅院，另外还有几处制香的别宅，都是幽静的所在，可能追求一种香的纯正和无邪吧。每个隐秘的小院子都是或依山，或傍水，外人进去不得的，这些秘密只有王蓉母亲全部掌握，当然女儿在制香过程中也去过，但单纯的王蓉并不懂这些归属的意味，其实她对董连声提到的瓜州就是其中一处而已，不过所有的小院落都一年里绝大多数时间空荡荡的，租用了当地人打扫，真的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王蓉那天居然带回来了香中极品之一的“月中聚雪”，着实让母亲大吃一惊，然后则是欣喜欲狂了，要知道随着科技发展，各种人工化学香料可谓层出不穷，但纯天然的极品却是屈指可数，无论从哪一种典籍里这种往往被一般人看作白兰花的品种，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有一章专门的《芳香篇》，里边排序中月中聚雪被列为上品三甲，宋朝洪诌写过的《香谱》中列了四绝八首，更是月中聚雪归为八首之一，称之为夏兰之首；王家的《香草经》中只对它的大致产地进行过揣测，可能祖辈都是女子，缺少那种跋山涉水寻香的经历，这可能也是她们本家缺陷之一。
　　王家有专门制香的东西，这也是祖传的宝物，名字仿着神话传说中的十二品莲台命名为七品莲台，另外就是练香专用的乾坤壶了，当晚上王蓉终于凝练出月中聚雪的香精之后，天空中忽然打了几声响雷，随之东关街区域内竟然天人感应般停电了，王家已经至少五六年没出过这种绝品香了。和武林中传说的华山论剑一般，香界也有一种品香鉴宝的组织，每六年举办一次，时间是六月盛夏前后西藏圣湖纳木错湖扎西寺举行，建国前原本是草香、麝香和佛香平分秋色的，后来则是佛香一统天下，甚至这许多年由于根本没什么悬念，这种香民心目中最大的盛会变得可有可无了，王蓉母亲曾经听自己的长辈说去过一次，圣湖圣寺，山巅水侧，要用自己的香通过山门之验，但王家精心制作的香供奉上去一经点燃，她们自己发现那种命若幽魂的清淡根本和佛香的浑厚没有什么可比性，第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进入到三重山门之后的决赛场地了，铩羽而归之后痛定思痛，说是要找到那几种传说中的香料炼制绝品香精，才能再去扎西寺，其实非但是扬州王家，原来的几大世家都面临着原料短缺的问题，看似在自己的区域内无敌的存在，但真到了一种大的环境中就发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但现在王蓉母亲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她也知道自己女儿的实力，在辨香，制香上的已经超过了自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母亲，《香草经》曾经把制香师分为渐境、真境和化境，每一类又分成三六九等，能打到化境的少之又少，化境高手可以随手拈来即为香，王母自己感觉自己也就在渐境的高阶段而已，根本只能算是初窥门径，主要倚仗就是祖传的秘方，其实即使是王家高祖奶奶也都不敢说自己自己进入了化境，但她觉得现在女儿的阶段已经算是真境了。就是能够在制香时，可以真实地表达自我，没有做作、造作的痕迹，一切自然流露，即显真性，此为真境。
　　能达到这个境界，对人来说是很高的，那些号称国际一流的艺术大师，也基本只在这个境界之中。人很难突破这个境界，这也是是人在这门艺术或者技能中能达到的极限，但修行者除外，也就是说只有懂得修行真性情的人，才能突破这个境界，一般流传在人间的制香作品都基本不会超过这个境界。她也不像女儿能到化境！那种高僧修为其实会害了她的一生。
　　真境更是有高有低，参差不齐．有的人根基、悟性好，在这个境界中位置就高，有的人根基差一些，在这境界中位置就低，王蓉无疑是悟性好的那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