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萧道成自讨苦吃之一

　　刘休范有许公舆辅佐，礼贤下士收买人心，厉兵秣马积聚钱粮。因此，江州兵精粮足，更有骁将丁文豪、杜黑骡等踊跃用命……刘休范乐得崭露头角，一时里意气风发，决意亲率雄师东征。许公舆却不以为然，进谏道：“主公不宜亲冒矢石，且镇守寻阳静候佳音，以防不测。”
　　刘休范却欲破釜沉舟，固执已见道：“倘若战事失利，寻阳焉能保全？亲率兵马东征，孤意已决！”
　　许公舆不便诤谏，然而镇守江州亦不可轻忽。遂命中兵参军毛惠连留守寻阳，又生恐战事一起，建康调遣人马偷袭江州，而桂阳王亲征自然是精锐尽出。寻阳未免兵微将寡，寻阳倘有差池，岂非挫损士气？
　　许公舆左右两难，蓦然想起双钟山守将陈叔儿与自己有过交往。这陈叔儿练达老成武功不凡，虽借口“双钟山将士无闲员”婉拒出兵。然而点明“双钟山为寻阳屏藩，若有闪失，唇亡齿寒”言之成理。许公舆不禁为之一振——“唇亡齿寒”岂非利害相关？当即命中兵参军毛惠连亲押钱粮，往双钟山犒劳守军将士，并与陈叔儿结为互援。
　　陈叔儿自然乐得应允。其实寻阳刘休范等蠢蠢欲动，陈叔儿已然报知先生。先生嘱其“固守双钟山，以不变应万变，等候萧道成调遣”……陈叔儿已然谨记于心。明面上倒是待毛惠连恭恭敬敬有求必应，实则阳奉阴违另有打算。偏偏许公舆还以为后顾之忧已除，有道是兵贵神速，遂择吉发兵东征。
　　岁在癸丑，月逢戊午，壬辰成日，宜祭祀、祈福、开市、畋猎、捕捉……龙飞大吉。
　　刘休范扬眉吐气威风八面，升旗点将命骁将杜黑骡为前锋，率劲旅三万，登舟径直进袭建康。并传檄天下，无非是“竖子昱，李氏孽种，妖邪窃国，人神共愤……”
　　建康朝廷闻变，一片惊骇。幸有沿江诸镇守军阻扰，寻阳兵马不能长驱直入。小皇帝刘昱自然不知死活，王皇后与陈皇太妃却心急如焚，急召见尚书令袁粲询问对策。
　　袁粲同样束手无策，惟有召集护国将军褚渊、征北将军张永、领军将军刘勔、尚书左仆射刘秉、辅国将军阮佃夫、游击将军王道隆等议事。
　　谁知衮衮诸公，各抒己见却似是而非。偏还争长论短全无担当。袁粲无所适从，幸而护国将军提醒道：“看来欲平江州之乱，非右卫将军萧道成不可！”
　　袁粲眼前一亮，当即求见皇太后王氏，请皇上宣召右卫将军萧道成入朝统兵征讨刘休范，并加授萧道成为平南将军。
　　王皇太后自然言听计从。谕旨一到，萧道成说是轻骑星夜兼程返回建康，实则沿途诸州郡早已奉命调集精兵护送平南将军。待萧道成行抵瓜步，已成一支劲旅。
　　萧道成遂命建武将军陈显达率众驻扎瓜步山，自己则轻舟过江，先至新亭，吩咐新亭守将李安民缮城修垒。忽闻秣陵守将黄回造访，萧道成大喜，不迭声道：“请！请……”
　　原来，寻阳刘休范招兵买马，双钟山陈叔儿报知先生，贺振慨叹道：“绍伯素有大志，不惮自讨苦吃……已占地利、人和、今天时又至，焉能不助其一臂之力？”遂命报信者传话陈叔儿等候萧道成调遣，自己则先至秣陵，授黄回，张敬应变之策后即前往寿春。
　　萧道成自然是倒屣相迎，设盛宴为先生接风洗尘。贺振却道：“设宴来日方长，不在一朝一夕。绍伯志向高远，如今天时已至，不可坐失良机——速传令寿春前往建康沿途诸州郡调集精兵备用，并命显达将郡务交亲信执掌后速来寿春有要事相商。刘宋气数将尽，刘休范偏还推波助澜……”
　　贺振将江州蠢蠢欲动，萧道成该如何应变……剖决如流。末了道：“绍伯好自为之。”
　　先生之言正合萧道成之意，刘宋式微，有德者取而代之，顺天应人。萧道成虽有当仁不让之念，先生面前却不敢放肆，毕恭毕敬道：“先生之言，道成谨记。刘宋日薄西山，道成与众兄弟追随先生顺天应命，在所不辞。”
　　“绍伯错了！”贺振笑道，“我闲云野鹤，乐在山青水秀天高风清之间，受不得繁文缛节万机羁绊之苦。倒是绍伯你雄才大略，天生高居庙堂之材，能吃日理万机之苦。现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刘休范入主建康志在必得，而建康可用之将吴喜已为刘彧所诛，沈攸之又远在江陵荆襄都督任上。刘休范一旦起兵，建康必召绍伯你掌兵平乱——当年刘裕如何取代大晋，绍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这叫天道好还。却万万不可忘了善待天下苍生、朝中忠良。”
　　萧道成深知先生清高洒脱，一席话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若推三阻四，岂非虚情假意？况且萧道成本就是一代枭雄，为刘宋所用其实是在蓄锐养威。如今已成气候，更有先生相助，遂拜谢道：“先生赐，不敢辞！道成谨遵先生教诲，须臾不忘……”
　　未几，果然有谕旨召萧道成返回建康统兵征讨刘休范。萧道成早有准备，当即与陈显达率亲随启程。而寿春有先生坐镇，安如泰山。甫到新亭，黄回又来锦上添花。萧道成知先生已授黄回良策，师兄弟相见自然分外亲近。黄回将先生所授“擒贼擒王”之策说了，又与萧道成商定了如何通联，这才互道珍重……黄回返回秣陵，萧道成则前往台城。
　　尚书令袁粲见萧道成到了，总算心定。萧道成受统帅之命，却不急于率部迎击江州之军，道是“以逸待劳，伺机围而歼之”。命龙骧将军司隶校尉王敬则守台城。征北将军张永守石头城。领军将军刘勔与游击将军王道隆守东府城。水军校尉沈灵赐率水军扎寨江北，与瓜步山陈显达部连营，伺机袭歼江州水军……萧道成如此布防意在掌控建康。袁粲却看不出萧道成用心，反倒以为萧道成文韬武略不同凡响是保国贤能。
　　萧道成这里以逸待劳，刘休范那里却受尽阻扰之苦。好不容易将近白鹭洲，又遭建康水军拦击。
　　要说江州原本有一支水上劲旅，然而刘骏入主建康后，这支劲旅便留在了建康。剩余下老弱士卒破旧战船，又经多次战乱，一直未能恢复元气。怎禁得起建康水军船坚弓硬人悍勇，只一交战，江州战船便纷纷倾覆。许公舆见势不妙，命人马弃舟登岸，虽已不能按原定一鼓作气之策先取东府城，而后攻打台城。好在尚有另一策——拿下秣陵，再进击新亭。占了新亭，便断了建康援军。届时台城军心必乱，尽管费了手脚，可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之策，似乎胜算更大。
　　许公舆这步步为营之策果真是妙算，秣陵守将黄回、张敬，见刘休范亲率江州人马兵临城下，打开城门出迎道：“先帝受阮佃夫、王道隆等奸佞蛊惑，秽乱后宫、借种为储、残害庐江、建安、山阳、巴陵等四王……今李氏竖子僭位，建康人心涣散。主公率劲旅拨乱反正，顺天应人。臣黄回、张敬，携秣陵军民，愿受主公驱策。”
　　刘休范兵不血刃得了秣陵，喜不自胜当即加授黄回为辅国将军。张敬为游击将军。遂命人马安营扎寨于秣陵城外，次日寅末饱餐，卯时亲率兵马攻打新亭寨。并分兵遣前锋将杜黑骡取石头城。
　　刘休范这里乐不可支，以为天下归心，自己入主建康指日可待。却不知有斥骑早已探明江州兵马动向，飞报萧道成。
　　萧道成自然明白先生“擒贼擒王”之计，刘休范已然入彀。自然乐得凭借森严壁垒，以挫江州兵马“一鼓作气”，待其“再而衰”，“三而竭”后出击。这一战，势不可当处定叫其丧胆亡魂仓皇逃遁，而龟缩进秣陵城，其实是羊落虎口。
　　刘休范却不知自己已成高手局中一棋子，偏还自命不凡率劲旅旌旗招展，兵临新亭寨前。然而，新亭寨城垒寂然一片空濛，江州兵马气势汹汹而来，却不曾料到敌阵竟然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一时里全无着力之处，锐气顿时泄了三分。
　　好在刘休范却豪气益盛，下令道：“拿下新亭寨！”
　　战鼓声雷动，江州将士以为拿下新亭寨易如反掌，争先恐后冲向城垒。谁知忽闻一声号炮，城头上，垒寨里，顿时矢石如雨……江州将士猝不及防，争功心切抢先者固然伤亡累累，就连谨小慎微随后者亦有折损……敌阵这冷冷清清原来是诱敌之计！这世上为了身外之物不要命者毕竟不多，江州将士见势不妙，纷纷后退。刘休范下令“拿下新亭寨”，遂成了一句空话。
　　江州将士锐气又泄几分，刘休范却不能退兵。他深知开弓便无回头箭，更以为若舍不得将士性命，且不说予取予求坐江山，只恐连自己身家性命也难保全。好在攻城掠地盾牌兵不可或缺，适才轻敌，未曾命盾牌兵开路。有道是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刘休范吃一堑，长一智——命盾牌兵在前开路，再攻新亭寨。
　　要说盾牌兵，大多膂力过人能攻善守。然而，手持盾牌毕竟有缺灵敏，且双膝之下不易防护。而萧道成早已按先生指点，练就一支地䠀双刀手，专破盾牌兵。刘休范既不知彼，又不知己，远远看去，见新亭寨弓弩手似已为江州盾牌兵阵势所慑，虽犹有零星矢石发射，却已威力全无。刘休范不禁豪气又生：待盾牌兵攻破垒栅，再发马、步军进击，攻占新亭寨，就在今日。
　　刘休范想当然，偏又不知天有不测风云。忽见盾牌兵乱成一团远远传来鬼哭狼嚎之声，并见有盾牌兵赤手空拳鼠窜而回……刘休范目瞪口呆，听了逃回之兵禀报，方知盾牌兵本已攻破垒栅，正欲吹响号角呼叫马、步军进击，谁知垒寨里冲出一彪健卒，个个手舞双刀，短兵相接处满地乱滚敏捷异常，刀法刁钻专砍来犯者小腿……盾牌兵左支右绌纷纷中招，几乎有去无回。
　　刘休范满腔豪气顿时灰飞烟灭，总算明白了这世上能人并非仅自己一人，入主建康之路难以一帆风顺。看来新亭寨此路不通，唯有另辟蹊径进兵台城。遂下令回师秣陵营寨，却不曾料到新亭寨里蓦地冲出一支马军，一员黑盔黑甲将一马当先风驰电掣而来，转瞬间便冲入江州军阵。
　　变生不测，刘休范只得下令迎敌，怎奈人马已循序后撤，首尾不应处焉能迎战？那黑盔黑甲将勇猛非凡，手中瓜棱锤招狠锤重，率马军所到之处，江州兵马血肉横飞乱成一团。幸而这支马军似乎无意大开杀戒，仅只朝着帅旗方位冲击，新亭寨前这才少了无数枉死鬼。
　　这黑盔黑甲将正是李安民，奉萧道成之令：无所谓斩首级几许，吓得刘休范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便是头功一件。
　　有道是军令如山，李安民更信大哥之令必有道理。于是乎，江州人马算是未有几许折损，至于刘休范——李安民瓜棱锤所向披靡，刘休范眼睁睁看着黑盔黑甲将如入无人之境而来，众侍卫迎上去截杀，或负伤而逃，或命丧锤下……刘休范心惊肉跳拨马便逃，然而黑盔黑甲将却紧追不放，刘休范惊惶失措，只觉得身在绝境，性命难保。
　　“大胆狂徒，休得伤我主公！丁文豪来也。”刘休范绝望处忽听有人喝道。刘休范举目看去，果然是麾下骁将丁文豪来救自己，顿时长了精神。迎着丁文豪策马狂奔，有丁文豪救驾，刘休范绝处逢生，自然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