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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白描      作者:sunyajun857      发布时间:2012-05-06 20:39:52      字数:61435

《白描》
1
多年来我遇到的挫折告诉我,别人越是号召我们去做什么,我们便越需要小心翼翼。我吃过的亏已经够多了,当年学校号召我们去最艰苦的地方,去国家最需要我们的地方,我傻乎乎地跟着一帮和我同样傻的人去了,很多人都落得个一辈子受穷的结果。我已经二十五时,连女人的手也没有摸过,姑娘们一听说我干的行当,看见我工作的野营房,一句话说也不说,掉头就走。
而当我遇见小红时,我已辞去公职成了无业游民,小红却看上了我,我成功的交上了女朋友,原来无业游民竟也是一种资本,无业竟比我最初选择的行当还让女人觉得刺激。
年轻的我一片忧国忧民之心,我刚从学校毕业,毛还没长全,竟然相信我对救国救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还有比我更有意思的人,我的许多同学连吃糠咽菜都惦记着解救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改革开放之后,他们跑到外面一看,才知道人家跟本不需要你去解救,人家有马跑,有舞跳,还有一幢连一幢的摩天大楼豪华别墅,才知道真正需要解救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
我辞职去做倒爷,原本并不指望这么做真可以解救谁和谁,本来是一件很倒霉的事,却竟然改变了我人生的方向。当我在工程领域受挫时,我就把理想由工程师改成了思想家,既然工程领域不容易出成果,写些文章总该可以得吧!当我丢掉铁饭碗,由于生计问题连文章也写不了时,我的理想又变成了商人。我的理想总是一个又一个出现,说不清哪个更好或者说更合适一些,所以我认为:我的成功纯属偶然。
七年的光阴,有四年大学的专业攻读,有三年的现场的工作经验,还有自己的职称都因一气之下的离职而浪费掉,我现在想来却感觉庆幸,现在的我是这样想的;年纪轻轻就遇上了挫折,这就可以重新再来,而且还会比以前更好、更出色,许多人离开了自己最初的岗位总会找到真正适合他们的工作,我自然也不能例外,相反,我创业时遇上的商业对手,吴周南吴老板就不一样了,他已经快四十的人了,他纵然大难临头也只能勉力支持,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他这个年纪已没有回头再来的机会。他的百货被我挤垮了之后,他的人也随着的他的商店一块垮掉了。
在同学里面,我的辞职是个意外,这个世界上意外的事情太多了,这就是定数,天地之间有一种铮铮定数,人不可以和它相抗,现实与理想之间,总是有些差距的,有些差距终生都不能跨越,但偏偏有些人时运不错,他们就跨越了。许多想当然的事,却出了很大的意外。我的一位朋友,谁都以为他会干出一番大事业的,他从小到大都是班长,最后却因为贪污进了班房。我拎着几瓶酒去看他时,他已经变了,眼神中不再有往日的那种攫取。事隔多年,我也变了,我的攫取的欲望丝毫不逊于当年的他,只不过我更象一只水面上划动的鸭子,虽然上半身平静很多,然而下半身却暗中不停地浮动。还有一个是我的梦中情人,她大学时是我苦苦单相思的恋人,她有着一只令我着迷的大鼻子,大鼻子在当时代表着权力、地位,和政治上的革命,所以娶她简直成了我们这一界男生近乎于奢侈的愿望。她面对大批大批的追求者,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该嫁给谁,该嫁给一个什么觉悟的男人,时代赋予她的这个千载难缝的机会就在她的犹豫中勿勿错过了。为了证明她的政治立场有多么坚定,她最后竟然决定和一个无产阶级工人结婚。我婚后的梦中情人慢慢地平庸了,她架子摆得太高,错过了许多美好而又理想的姻缘,只好跟一个不起眼的丈夫过普通人的日子,有时我相信她连普通人也做不好,她有欲望,一个如果有了欲望,就好比纯净水中加了醋,岂非性质已经变了。
小红就比她强,她从不为自己选择伴侣附加那么多的条件,她的条件有的话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爱我我也爱她。小红很怪,她一点也不红,是个皮肤白皙的小姑娘。
2
蒋副经理小头小脸,方脑壳,我相信他自己生来脑壳就是方的,就如同他命中注定要做伯南山卑贱的副手一样。对于他,我实在没有什么好可怜他的,所以以前有许多罪过有人往他身上推,他又是怎样的被冤枉而成了替罪羊,我都觉得这是他活该。
我也曾与他交好过,但那是年青时代的事了,他跟个祥林嫂似的见人就显示他多么可怜,现在人们都烦他。
我不但烦他,而且还和他有仇,他满嘴胡说八道,嘴里找不到一句真话,有的人说假话,是为了欺骗别人,还有的人说假话,那是为了欺骗自己,起初我以为他既不是欺骗别人,也不可能要欺骗自己,只不过借谎言显示自己的可怜,引人注意罢了!但他把我挤兑地辞了职以后,我就知道了他撒谎的真正原因。他得了一种病,这种病的全称只有两个字:“嫉妒”。一个人如果得了这种病,那当真是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了,那就是送给他一包耗子药,用敌敌畏冲服,这样人死了,病才可能治好。
就这么样一个人,无论是谁见了都该瞧不起他才对,然而我年青时总犯傻,居然把他当朋友看,现在想来真是好笑。人们的世俗眼光虽然世俗,确有一定的道理,人们如果总瞧不起某一个人,这人通常就有问题,我把这个通常就有问题的人当朋友看待,还相信他、尊重过他,我不被坏谁被坏呢?
蒋副经理和我共事时我叫他小蒋,小蒋显然一点也不好处。无论我干得活多了还是少了,他在背地里对我的评价都好不了,小蒋对旁人说:“毛毛这个技术员他累,他活该,把个技术员当宝贝,什么活儿他都揽,这人怕什么,他就怕别人超过他,你看搞资料吧,谁不让二技术员搞,你看看他这也不让弄,那也不让搞,就显得他很能似的。”这就叫坏话,坏话我们每一个人都熟悉,但话又说回来,坏话说出去要有一定的水平。否则不但说的人没有底气,听的人也不会相信这是事实。我搞资料确有不让他动的习惯,所以事后我往往无话可说。
他最初给我的印象总不是个打小报告的人,更谈不上向领导献媚效忠诚,所以我坏在这样的鼠辈手里只能怪自己粗心大意。小蒋跟随伯南山多年,从技术员一直干到老总再到副总经理,一直是伯南山的左膀右臂,这个左膀右臂好就好在他完全效忠于他的领导,伯南山让他往东不敢往西,伯南山说天上的月亮是四棱的他就不敢说月亮是三角的,他隐伏在群众当中多年却又很少让人知道,职工们只是瞧不起他。
伯南山找到我头上时,他的谈话吓了我一跳,伯南山说:“毛技术员,我听说你打算要顶替我,你想当队长,好,有志气,你当队长,然后把我下放当工人,你的打算很不错嘛。”我浑浑然摸不着头脑,“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旁边的指导员也说:“小毛啊!照你目前的这个工作态度,别说当队长,就是干队长,那也得五年以后才有可能!”伯南山随手抄起一张白纸,他用拇食指撕下了极小极小的一片晃动着对我说:“你呀!小毛,你目前的本事就像这一小片纸,你比我还差得远哪!”指导员紧跟着也瞎掺乎,开始数落起我的“劣迹”,从我在干活时如何的偷懒,到现在又怎么样的不务正业,一样又一样地事实确凿地证明了我的不称职。
离开伯南山的野营帐篷我好长时间才理出一条线索来,有人造谣说我要干队长,伯南山自然害怕我真的干队长,所以便先下手为强,联合指导员来威胁我,只有如此才可以让我早早放弃当队长的“阴谋。”但实际上,他真得有些过分地神经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吃了猪肉会致死,就是因为神经过敏的缘故,高度紧张的伯南山神经兮兮地感到不安,我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是个沉默的技术员而是变成了一个不好出风头的日本人,谦恭中令他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杀机。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一种坏人的办法,那就是先做孩子头儿,他带头欺负人,所有的孩子也都效仿他欺负人,经验告诉他需要对我下手了,他要逼我辞职。
我想这个打小报告的人是谁呢?他坏我对他又有什么样的好处?他肯定是我身边的人,不然的话我的“劣迹”不会被人知道得如此一清二楚;他的扯谎水平也应该十分高明才能,没有一定的扯谎水平我想谁也不会相信毛毛我要顶队长而代之。毛毛要当队长是件很可笑的事。
我不能不承认我曾说过这样的话的,因为如果我否认,人家就会认为你有胆量说却没胆量承认,朋友私下里问我:“你说过这话没有?”我心虚的说:“谁说过谁是王八蛋”。我心里就纳闷,我既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那我心虚什么?我既然说得是真话,那又害怕什么?那个造谣挑拨的人,扯谎的时候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心虚呢?我终于明白了,其实一个人扯不扯谎与心虚不虚完全是两回事,尤其是这种事,两人对话死无对证,他爱怎么扯就怎么扯,干吗要心虚呢?一个人的心已经黑了,心虚不虚又怎么能看得出来!
小蒋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他那么一说,我们那么一听,事情也就过去了,哪能和这种谎话篓子认真。但小蒋出了事故转调到伯南山的队上以后,居然得意了起来,最后还落了个老实人的名声,我倒霉就在这里了。许多原本和我闹翻的人对我一开始印象也蛮好,自从小蒋在他们面前时不时地嘀咕嘀咕两句坏话以后,他们就对我有了成见,成见之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我和他弄到连同事都做不成的地步,怪不得我,纠纷是你先挑起来的,你委屈,我受人误解难道不委屈,当初你也不想想小蒋的话值几个钱,他放个屁都说是香的,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古人说得好: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实不该以小人之心揣度我的。但有时古人的话也可以反过来理解,他们要是以君子之心度我这个小人之腹呢?当我在这里鄙视小蒋的恶毒时,说不准小蒋也许在心里同样的鄙视我吧!如果他真那么卑鄙,我又何必去招惹他,而我偏偏去招惹他,那说明我也是个十足的小人,所以我一想这里我的胃就痛,陷入了一个困扰我多年挥之不去的困惑,镜子照镜子,会出现无数个镜子,鸡生蛋蛋生鸡永远也找不到渴望的止境。我梦见小蒋在冲我坏笑,我一直非常欣赏他的坏笑,他的笑声中有一种拉屎拉不出来却拼命要来拉的冲动感,想一泻为快却又只能慢慢地一点一点的往外挤,人与其笑声真是相配得不得了。但那天早晨醒来我却心惊肉跳,他的笑声中却突然让我听到了一种不寒而栗的东西。
一个人自己很龌龊,才会把别人想得很龌龊,我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很龌龊,我不能不承认,在我年轻的灵魂的另一方面,我的人仍然是卑鄙狭隘着的,嫉名妒利着的和自私着的。不然的话我又怎么能想通这其中的许多奥妙呢?在我和他共事的那段日子,方脑壳的小蒋早上想,晚上想,连做梦都想着坏我,我要不死或调走,他何年何月才是个出路!
什么事都可能误会,小报告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着的,同行之间有什么不可以说开的,说开了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工作,但这个小蒋有了误会他不找我说却去找领导说,而领导自然又反过来找我说,我自然不能和领导矫情,我只能沉默,沉默就等于默认。
“我知道你瞧不起小蒋,也是,我敢说上上下下没有几个人瞧起他,可你也不能那样跟他说话,这也就是小蒋人家脾气好,人老实,要换了我,你要对我那么样说话,我非上去抽你两个大耳括子不可。”就这样,伯南山数落了我一顿,我不过找小蒋谈了一次心,就落了个欺负老实人的名声。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蒋人家也确实老实,人家对每个人都很老实,唯独对你下黑手,但人家对别人就不这样,所以人家还是老实的。老实也是个相对的概念,老实与不老实并没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伯南山说要抽我两个大耳光时,敢是为小蒋伸张正义的啊!
但我也不能在别人面前说小蒋的坏话,比如我要是跟副队长数落小蒋的不是,这当然也可以挑拨他们的关系,但也会有那么一天,副队长也会把我怎么说他的坏话传给他,这可以讨他的欢心吗!而小蒋自然会更加变本加厉地算计我。凡是一个单位里的同行,你背地里说我的坏话我背地里说你的坏话,这也确实稀松平常,有时候人的嘴就贱,自然不自然地就说出来,说了出来也不觉得卑鄙,文革时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将来也永远会是这样,没有人会因此得到小报告是卑鄙者行为的结论,所以我理解他。但他说我要顶领导而代之,这就不再是嚼舌头说坏话了。
小蒋志得意满,晋升工程师的时候,我却在一件破屋子里打一种叫摇把子的电话,我摇啊摇摇啊摇,胳膊就象泡在醋缸里,为了仅仅是一笔未讨还的欠债。人生有许多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看着你自己的仇人却不能够亲手报复。
3
和伯南山在一起,我就感到一种很不自在的气氛,如果他手中有剑,我相信这可能就是古龙笔下迫人的剑气,剑气笼罩了我,使我感到压抑,我可以断定他并非一个善人,善良热情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气氛的。而如果让我这样的人也感到受了威胁,这人就绝对不是个好东西。年青的我很是怀凝,像他这种人怎么会干上队长的职位呢?如今我偶然读到余秋雨的散文后以后,才算找到了可以说得出的缘由:可爱、高贵、有魅力,构不成社会号召力,也构不成自我防护力,真正历害的是邪恶、低贱、粗暴,它们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而眼前的这个伯南山,如果不是有些恶毒卑俗的手段,又怎么能镇得住周围的这帮野汉子呢?
我凑了过去,和他若无其事的交谈,过了许久,我就离开了。我虽然怵这种人,可也不能逃避,很久以前我就知道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种人我也犯不着和他计较,俗话说: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能得罪一个小人。小人自有小人去对付,我见过许多象他这样的人,有的人非常得势,让人感叹这个社会的不公,有的则下场很惨,伯南山以后不幸就成了这种人。
天天看着小人得势的嘴脸工作是很难受的。但难受我也只能忍受下去。而且以我的个性也不会让别人看出来。我不开心小人就会开心,反过来说我如果开心,小人往往就不会开心。有一副很有意思的动画片,地主老财让阿凡提去打柴,阿凡提就高高兴兴地去打柴,老财就生气,他为什么那么高兴,然后又让阿凡提去打水,阿凡提又高高兴兴地去打水,把地主老财气得够呛。当然,这个世界上高高兴兴的老财也是有的,这类人就叫小人,小人在给别人舔脚头时也是高高兴兴的,小人们心里明白:哭丧着脸于是无补,所以我要说的是,小人明白的事我们也该明白的。而我们高兴的时候也要切记切记,小人高兴的嘴脸有时也是装出来的,他们也害怕被别人看穿!他在压制你竟还在你面前招摇,那也是一种手段,他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让你不高兴,所以我们不能中计。
我永远不会向他示弱,毛毛我出身工人阶级家庭,又有个当兵的老爸,我又恰恰姓毛,姓毛的人那年月命运出奇得好,我又何必惧他呢!
我命好也许是托了他老人家的福,许多人命不好往往就因为他姓氏不很好,所以他们总让人觉得拐扭。有个厂的厂长姓傅,而这个厂的副厂长偏偏姓郑,你说开会的时侯叫也不叫,还有的人姓贾,姓贾的人就更不好办了,一位贾主任出差到外地订货,没人敢把货订给他,就怕他是假的,主任也就算了,哪一天他要是当了主席,那主席也是假的,不是真的。一个人的姓氏对人的一生起了决定作用,就象厂里的左干事,他姓左,思想也左,手段也左,这事倒也符合常理,一个人的姓氏被人叫了一辈子,哪能不留上点儿痕迹,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家老叫他老左,他自然老往左边想,正如同别人老叫我小毛,我就自觉不自觉得毛手毛脚一样,我如果不太毛,也不至于被人算计得辞了职。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姓毛,毛姓使我们一家人舒舒服服地捱过了十年浩劫。左干事也因为他姓左,所以后来才坐上了左书记的位子。
我拿着所写的文章找左干事看,左干事就开始挑文章中的错别字,挑完了还会对周围的人说:你们瞧瞧,这小子参加工作才几年,写的这叫什么东西,连字都写错了,语句也不通顺。经过那么多年风浪的左干事知道:什么都没字典保险,只有新华字典才是最稳妥最保险的东西。而依据字典提出来的意见自然也就上了双重保险。
我的文章中论及到“领导干部年青化”时,我说邓大人提出年青化、知识化的标准,其本质并非年龄结构的年青化,其实质应是知识的年青化,一个人即便他刚刚从学校毕业,如果他不愿再学习,他也就变老了,而所有的已经“老”的干部就必然要褪化成为“官僚”,而所有的官僚都应当提前退休。我的这套理论很快传遍了整个厂,其反响也很强烈,其影响也颇为深远,两年之后,我就离开了这个单位,去着手于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事业,而领导们也很高兴,因为他们没有提前退休,我倒提前退休了。张普泽,我后来的一个帮手,一个劲儿地夸奖我:“您胆子真大,比起现在的人,您真是提前了二十年”。我就说:那是自然,从上大学时,我就立志当一个让别人拿工资的人,而不是别人让我拿工资的人。心里却笑:这纯粹是走头无路。
十几年后,我的女婿田叶又走了和我相似的路,他也遇上了伯南山这位领导。田叶对伯南山恨之入骨,不过这时的伯南山已经不再是个小小的施工队队长了,他已成了宏达公司的土皇帝”,已经到了可以坐经理骄车的级别。田叶议论他说:人当了官就不会再去走路,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连孔老二也曾说过,我当过大夫,所以不可步行。但田叶又看不惯,他的高级轿车与大批大批的失业工人怎么看怎么别扭,田叶于是又送了一首诗给他:
职工拼命干
挣了三十万
买个乌龟壳
盛个王八蛋
田叶是上天派来的专门对付小人的人,他整了伯南山以后,对我的女儿也就是小雯坏笑着说:“我不能不记仇,不记仇我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这倒不是我小心眼儿记仇,而我有尊严,大夫恩怨分明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凡是故意跟我过不去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他,以前给我穿过小鞋的人我会送给他一双更小的鞋,这就好比一架天平,左盘放了欺骗,右盘就该放上仇恨,否则就平衡不了。这就叫公平,这就是我田叶的人生观,使我公平,使我遇到的每个人公平。”人没有打怕的,只有敬怕的,田叶怕过很多人,却就不怕伯南山。伯南山虽然想让这个大学生怕他,但田叶却偏偏不怕,把他当个屁。伯南山和许多领导不一样,他当队长时,整个的班子很少变化,可以想象他的后台要多硬就有多硬,干了那么多年,许多和他一样的队长下场惨得不得了,一下台就遭职工报复,不是家里的窗户被砸就是半路上被人截住臭揍一顿,唯有他青云直上当了经理。他整人有恃无恐,这个地方干不好就调到另一个地方去,关系弄坏了就再调,道理明摆着:等你有机会报复了我也就调走了,我干吗要在乎你!
我辞职的那一天,我怀疑伯南山又坏了我一次,正如同商家在做最后一笔买卖时,总会狠狠地给顾客一刀,这时道义已经不存在了,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伯队长让一个小班长向我借两百块钱,然后再让我卷铺盖走路,这样的话我的钱再也难以收回来。这是我人生道路上体会最深刻的一次教训,也是最怀疑的一次教训。
4
上帝创造了男人,也创造了女人,但他在造小蒋时,他的手却出了错。小头小脸的蒋使一座刚刚竣工的居民大楼变成了一场大火,最后竟然还倒塌了,全市只有一个人能够解释,那就是留过洋的孙总工程师,孙总工程师又偏不凑巧,在刚刚开始的文革中跳楼死了,所以事后没人知道小蒋用了什么办法火烧了这座大楼。它怎么烧着了呢?小红说:“是小蒋吃饱了没事干,躲到里面去抽烟,随手扔了一个烟头,就这么着了火!还用得着请孙总工程师。”我反驳说:“那也不会倒了哇!这么坚固的钢筋结构,难道它自己给自己使了个绊子?”
文革刚刚结束的中国,我们手中的人民币很对得起人民,小蒋却火葬了那么多万,这么大的损失,按理应说枪毙他才对,我和伯南山闹翻的那段日子,我也一直想把蒋推到水井里去,来代表人民判处他的死刑,只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从不井边站,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大火让他七年之后才转正,他被认定是国内的小部分阶级敌人,对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进行政治上的破坏,他早就对社会主义中国、对党和人民充满了仇恨,所以他才使了个绊子让大楼倒了。我与小红都不相信他那时对人民有仇恨,不过对于一个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知识分子,被同事和上级冤枉了之后,他非但很可能对社会主义有仇,连资本主义也一块仇恨了,所以对我这个后来居上的技术员,他更是仇恨得不得了,凭什么我七八年才转正,你半年就成了技术干部,凭什么我小头小脸你却风度翩翩,我不招他恨他又能恨谁呢?
小蒋的东西一丢我的东西也就跟着丢,从表面上看来,我既然已经知道他打过我的小报告,所以他丢的东西自然是我为了报复而偷的,但这种推论一点儿也不可靠,他丢的东西总是一再地在他自个儿家出现,所以这种推论只能是小蒋个人的推论,是他主观愿望所希望出现的推论,以败坏我的名誉。我的东西丢了就更别想去找他问一声了,君子是不会偷人东西的,小人偷了又肯定不会承认,所以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找他谈心都纯粹多余,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我不知道该给自己柜子上个锁,我丢多少那都完全是活该。
这年月一个人怎么样都可以,就是别太老实,我老实所以才会辞职,小蒋老实,所以才会被冤枉,而老实人受了冤枉往往无处申诉,我一辈子没见过几个包青天,权钱交易的赃官倒见了不少,所以老实人就该重新地选择一下,以后应该怎么做。我和小蒋都坚强起来,只不过选择方法却有所不同。
从一个正常人的心态来看我很想不通,小蒋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古龙笔下有个“损人不利己—白开心”,难道他就有这白开心的毛病,这总归让我难以相信。象我这样的人,是有机会找回来,一分的债讨一分的钱,这只因为我太年轻。企业里有两种人不能惹,一种是有本事的人,一种是有学历的人,每一个在企业里工作过的人都清楚,他们是有机会找回来的,小蒋却敢冒众人之所大不韪,他偏爱来试一试,他不是白开心又能是谁呢?我辞职以后许多活儿都只能他一个人干,他的工资奖金也不多拿,别的施工队都是两个技术员,他把我挤兑得走了只剩下他一个,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这已经不再是损人不利己白开心,而是损人又害己穷开心。
我不能不承认,一个人人生道路上的许多决择往往是由你的仇敌决定的,所以耶酥才对世上的人说:“要爱你的仇敌,如果他往你左脸打,你就连右脸也一同转过来让他来打,如果他让你走一里路,你就走十里路”。我年青时觉得宗教多么荒谬可笑,现在想来却觉得这些话多么的深奥和多么的不寻常。如果我不任着小蒋来算计我而是去报复他,我也不会去做倒爷,所以我该感谢他才对。
可我离开时却充满仇恨,欲望可以激发一个人,仇恨有时也可以,仇恨让我想象他就是杀害我父母的仇人,而我为了报仇,上山学艺终于有一天手刀仇人于刀下。鲁迅曾写过《为了忘却的纪念》,我也该暂时地忘掉这仇恨,化仇恨为动力,以前曾坏过我的人,我要他在将业加倍地偿还,而现在,我没有功夫报复这种人。
这就是我离开时的想法。
但是多年以后,我并非曾真正得向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寻过仇,因为我发现,这样的一些人在社会上是如此的普遍,连用刀子威胁过我的人我都已忘记了,何况是这些为了生计而不得已为之的人。但我的女婿田叶却和我不一样,他报复的人比他以后遇到的人明显的阴险,明显得的卑鄙和手段毒辣,伯南山已经成了宏达公司的伯经理,伯经理不但位高权重而且整人已成顶尖专家,我都想象不到伯南山会用那么残酷的手段去坏一个正直的青年,为的只不过是这个青年说了几句真话。不说的话儿说几次,不走的路儿走三遭,伯南山却把田叶往绝路上逼,田叶只好往绝路上走,他发誓要报复,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而伯南山与蒋逸民这对搭挡,事业上登峰造极的时候,也是他们恶贯满盈不能不遭受报应的时候,没有田叶,也会有另外一个田叶来对付他们,他们得罪了太多的人,物极必反,做小人也有个限度,他们却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权力在手的伯经理显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如果知道了他也肯定不会那么干,田叶很想和伯南山当面谈一谈,但田叶知道这么一谈反而让伯南山认为他是在威胁他,一个下级敢用话威胁上级,那还了得,伯南山有自己贯有的作风,他肯定不吃这一套,他知道什么样的威胁是真的,什么样的威胁是假的,口头上的威胁肯定是假的,两个人打架,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你等着,你要有种就别走”,其实他也黔驴技穷了,搁下狠话逃之夭夭。田叶不会到给人留下这种印象,他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田叶对权力丝毫不感兴趣,但却有办法修理当权的人。张普泽对当权者不满时,他最擅长的就是“两毛钱,查半年”,把匿名信寄到纪检处,让那个人自己去忙活吧!可田叶不喜欢这种报复方式,当初张普泽私下里给他的基层领导写了一封揭发信时,田叶只是一阵子的冷笑:“没用的,官官相互有牵连”。果然应了田叶的那名句话,揭发信转了个圈又回到了揭发者的手上。亏的是假署名,真署名他就永远在基层锻炼了。而田叶也只不过给伯南山寄了张贺卡,就把伯南山的家里弄得鸡飞狗跳墙,贺卡田叶在情人节那天发了出去,署名:“爱你的小甜甜”,当天就见了效果。所以,田叶的威胁确确实实是真的,田叶的威胁在于他的威胁没有过程,只有结果。他出手的时候从不跟人打招呼,就象日军突袭珍珠港一样。
5
小红的家境贫寒,但打扮却并不寒酸,尤其是一个女孩儿家,宁可天天吃糠咽菜也得有件象样的衣服,她毕业时和一个毛头小伙子分了手,却通过熟人认识了我。
小红对我说:“我们单位的姐妹们都有男朋友了,人家有的嫁给了高干子弟,还有的有很多钱,你也得让我有面子”,我心里想,我现在可是穷光蛋一个,脸都不要了,哪儿还能给你面子。但我希望我的初恋能够成为我的末恋,为了留住她,我只好想尽一切办法去赚钱,在忙碌的倒东西的日子里,尊严和面子去渐渐地有了起来,在社交场上,我给别人面子,别人也给我面子,面子随着我的财富的扩张而增长,时代巨变,小红比我还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每天早晨,我开着三板去街头卖货,开到哪里人们就会把我围在哪里,价格定得低,自然就卖得快,货一抢手就容易掉包,一个人往往看不住,回来一盘算反而亏了不少,心就如刀割一般痛。于是我便找到了第一个搭挡,贺久。贺久也和我一样是个无业游民,他总想找一个安定一点的工作,少干活,多拿钱,不干活,也拿钱,但这类工作他总找不到,这类工作都让公仆们占去了,他只能去卖菜。
贺久并没有长久地和我合作下去,我决定相信他的时候他却咋么着怎么算计我,基实这也不可以怪他,他不先下手我也会先下手。我已经有了很多保护自我的经验,所以没多久就分手了。贺久和我住一块时他的毛病就露出来了,这毛病从他的角度其实是个优点,他的鼻子异常的灵敏,谁吃过大蒜他能闻出来,谁吃过西瓜他也能闻出来,闻出来就会有隔阂,你吃过西瓜怎么不给我留一块儿?不够哥们意思!而且那些日子我已认识了小红,小红是只看得见却很难触摸的红玫瑰,我只能在梦中拥抱她,早晨起来我总会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他却说:“这屋子里是谁吐了?”把我吓得要命。
贺久愿意和慷慨的人住在一块儿,我有我交友的原则:轻财聚友,重财疏人。所以我们能凑到一块儿去,我发光,他正想沾光,而我有犯糊涂的毛病,他就有指望了,比如如果我让他保管一千块钱,事后我却记成了五百,他岂不是赚了五百块钱!不过这种事我倒没让它发生过。贺久有时总让我想起小蒋,他洗澡时总要穿着裤衩,有时总背对着我,也许是那个地方太小了,连给人看的自信都没有了,那个地方的自卑与人的俗气相得益彰,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小蒋比他还要有自知之名,他见了领导就会把头低下去,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而贺久连这份自知之明都没有,反而穿得人五人六的,不知道几百块的西服到了他身上最多值几十块钱。
建筑本是贺久的老本行,他从卖苦力开始总要弄个差事干干,而他找要的企业总能给他提供这样的机会,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这企业有个毛病,一个人干得好了,马上提上去当官,然后由另一个实习的或不如他的人顶替他,等到这个人又可以独挡一面,便又会被再次提上去,然后又是一个半瓶醋接管这工作,如此循环,一辈儿不如一辈儿,见不着几个称职的人。贺久找到了一个师傅,却不凑巧,他的师傅总没有上去的意思,而且师傅对贺久的过去有些忌讳,非但不教他东西,反而总跟贺久比这儿比那;你哪个地方毕业的?干这行多少年了?手艺学得比张三强不强,比李四又差多少;最后一口咬定,“小贺,你除了计算能力肯定比我强,其它方面哪儿还不如我?”这话震动了贺久,这哪是师傅,整个儿一个压制者,不教没关系,反正他走了或谁谁走了我就可顶一位子,但十年过去了,谁也没有走的意思,一个赛着一个年轻,气得贺久辞了职。
面对小红的频频拜访,贺久就常常训导我:“别跳进圈子里出不来了!死了那条心吧!”他的话总是伤透我的心,也让我为他的理智深为惋惜。贺久本是个很要强很体面的建筑人。以前他一天一身臭汗下来总爱洗个热水澡,精神焕发红光满面,他的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却总拒绝许多很理想的姑娘:“咱是什么?工人,两横加一竖,上下够不着,我配不上人家,怕耽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
我就不一样,伟大的导师告诉过我们:愈怕丢脸,一定会丢脸,不怕丢脸,反倒可能不丢脸。自从辞职以后,我就再也没有遇到过没羞没臊的事情。举个例子,我对穿什么都无的谓,这是一种后天培养起来的习惯,正经的人一旦坏起来,往往比谁都坏得更深刻,更彻底。我已经变得对任何事任何评价都坦然处之了。小红性格也和我相像,她穿衣服也都是无所谓的,只不过稍微有些小小的不同,她穿衣服无所谓,乃是一种先天本就具有的自信。她穿什么都是新潮,如果她穿裙大衣,她那帮身后的姐妹们也就流行裙大衣,反过来说,如果她什么都不穿,她们也会争相效仿她的,我热切地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我也好,贺久好,小红一针见血地指出:多年来我们一事无成,乃是因为我们什么都想干,如今我们没了工作,就用不着再挑这挑那了,我们已经没了别的选择,只能踏踏实实地去做倒爷。贺久和我见什么倒什么,比如我从南镇以五分钱买来的面梨到市卖成两角,他则专门对付季节性的大白菜和土豆,一天天下来收入倒也凑和。许多人从小都能感觉到自己未来从事的事业,我和贺久却不能,我原本是打算当一名工程师的,结果却成了倒爷,当倒爷也做不成时,我抱着枕头独自哭泣,眼泪和鼻涕混着口水糊了一脸,再也没有什么比失业更能刺激人的潜力了,当我不再把我当精英而是当普通人看时,转机却出现了。
小红不断地撺掇我干番大事业,这小姑娘比我还有野心,只不过她用的是别一种法子,嫁个有野心的丈夫不就行了。那时我总叫她小姑娘其实她年龄也并不小了,只是她身材小巧,气质高傲冷漠却是一幅娃娃脸,因而惹我爱怜。听从她的建议,我决定干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这也是留住她的唯一权宜之计。但干事业首先要有灵感,我坐在床上,咯叽咯叽地唱两声,然后用手指头在头上画个圈儿,如一休哥般地入定了。诸葛亮出山前有隆中对,我创业前虽没有隆中对,却也是经过策划了的。我决定搞一项发明创造,然后申请专利,谁用我的专利就得给我钱,有了钱以后怎么办呢?我的意见是结婚,但小红不同意,小红要我投资办厂,当个大老板,那时我才有资格娶她,听了她的意见之后我眼前直发黑,就差没晕过去。
我们在一起玩扑克时捕捉灵感,在一起逛商店时捕捉灵感,直到有一天小红在我的攻势之下把持不住,把她整个人也都奉献给我时,我还在寻找灵感,灵感说不准稍纵即逝,我必须抓住它,而它说不定就是足以改变第三次工业文明的智慧的闪光。
有一天我呆呆地望着自己的阳具发愣,烧焦似的颜色下我见那褶皱很是奇怪,它起什么作用,我百思之下终获解决,它很可能是一个散热的装置。不久,在我翻阅的一些科技文章里,我发现想当年爱迪生就是看见了自己的阳具之后,才知道该怎样给电动机散热的。我想也是呀!那人反复做功,不散热怎么成。但很快我就悲从中来,我后悔得要命,我怎么晚生了三百年呢!如果我早生三百年,有了小红给的动力,我打扑克的时候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元素表,最起码一个散热装置还可以应付的。三百年后的今天,商店里的商品玲琅满目,成千上万,该发明的都发明了,哪个领域哪个行业都已登峰造极,把我的灵感逼上了绝境,这年头发明已不再是灵感突袭就可以成功的,想发明最好先考研,然后再考博士,不在高技术领域我又能发明什么,我打算发明痒痒挠,申请专利的费用不够,发明超导材料又不现实,我只好赶紧和贺久卖菜。
小红嫁给的那天晚上,我跟谈起了散热装置,她却用双手手堵住了耳朵,那天晚上她有种嫁错了的感觉,和她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不象是个发明家,倒象是一个大流氓。但小红很勇敢,她冷静地分析了我目前的处境,我和她商量再三,永远地放弃了当一个发明家的设想。
6
我梦见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小孩儿,于是我走上前去夸奖小孩的俊俏,我言不由衷但却习惯地奉承者。小孩的眼睛成熟地闪烁,似我初恋情人的眼睛,一开始柔情无限,转眼间却就变得严厉起来,把我一下子抛入了寒冷的深渊里,我只好向上看,就看到这个妇女胸前突兀,琥珀色的半个乳房露在外面,发出一种诱人的光泽。我嘻皮笑脸,决定凑上前去,于是凑啊凑啊,凑到跟前时,热乎乎香喷喷的乳汁却溅到了我的脸上,终于,在最后的骚动慌乱中,我醒来了。
这是我头一次比较清晰,而且带梦见小人的艳梦,虽然梦中也有大人在场,但小孩儿就是小人却是错不了的。年青时代的我是中国两千年以来开天辟地的人物,我相信除了孔子,我可能就是最伟大的了,但自从我离职以后,我到大街上去卖菜,到各种各样脏兮兮的工地里去打工,我们中国两千年来才出一个的大人物就这么夭折了。我毁在了两个小人手里。随着日子的越发的艰辛,我的恶梦非但没有减少,反倒逐渐地嚣张起来,连艳梦也抵挡不了他们,这种情况使小红颇为地惊奇。我有必要向你们谈一谈我的妻子小红了,她一直致力于消灭我的恶梦,但直到她临死的时候,她都未能实现她的愿望,由此可见爱情也没有小人的力量要强。
小红认为:恶梦躲不掉,不如正视它,分析它,研究它,于是才有可能消灭它,她便向我提了个建议,让我每天向她讲述昨夜的梦,我便很开心地接受了,无论如何,向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儿讲述自己的梦是非常浪漫的,我早已下了决心:有花勘折只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要她来挽救我。
挽救我的方法有很多种,接吻就是其中之一。我当时并不会接吻,我只会亲嘴,这并非是我单纯,而是整个社会单纯,我头一次像啄木鸟一样亲她,好象她脸上长满了害虫,亲得我嘴都痛了。我十岁时曾对小伙伴说:这个世界上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当瞎子,因为瞎子会把人憋死,小红教会了我接吻以后,我才知道二十年来我实际上一直都是瞎着的。我十岁时还知道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吃别人的东西和吃自己的东西不一样,摸别人的东西也和摸自己的东西不样,所以,我便向小红提出了第二个救我的办法,就是让我摸摸她的乳房,她其实从小到大也已经摸过它们无数次了,却从没产生过我摸她时的那种感觉。小红会在我的抚摸下渐渐地变红了,这是她唯一的称得上该叫小红的地方,小红脸蛋红又红时,我的脸蛋也该红了,她已经找到了做女人的感觉,小红变红意味着她作为一个纯粹女人的诞生。
我年青的妻子名字实不该叫小红的,她让我总感觉不到对得起当时的祖国和人民。她名字是叫小红,可是总没有红起来的地方,红可是我们革命的象征,红又是人才选择的标准,红代表着一个人政治觉悟的高低,全国山河都成了一片红,唯独她一个人却没有红起来,没有变红的小红冷漠弧傲,有着一副黑心肠。我听过一首很动人的流行歌曲,一个小女孩儿大学毕业以后,她为了救助一只受伤的丹顶鹤,陷入了沼泽,再也没有爬上来。小红面前如果也有一只丹顶鹤,受不受伤不说,她会把这只鸟宰了,拔光了毛,为我做一锅肉汤喝。同样是大学生,人家小女孩心中一片博爱,她却心里只装着我一个人。
小红总爱穿一件裙大衣,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让我最初见她时绝望得不行,我那个年龄里内心里所幻想除了女人,还是女人,而且还是献身真理的女人,真理毕竟都是赤裸裸的吗!小红却不愿给我学习真理的机会,有时她连脸也不愿让我看见,人家都是怕男友看自已看不见,她却偏偏要让我失望,长发披散开或洗过之一,黑油油的盖住了大半个脸,吊得我的胃直往上走。
其实,缘对我既是一种欺骗,也是一种证明,如果我不是太相信缘,我早就带一个回家见老娘去了,也不至于到了二十五岁才摸到小红的手。小红只是很特殊的一类女人,她优秀而且主动,碰不上她我一辈子无缘,碰了她反倒意味着我的缘真的存在。与此相反,一个小伙子在学校里追了她三年,小红毫不犹豫地就把他给抛弃了,真是残忍得不得了,小伙子就倒霉在这个“缘”字上。小红对我说:她怎么可以受得了一个大男人的哭泣、依赖,她怎么能嫁给一个只会巴结老婆的男人。小红凭着直觉断绝了和这个男人若有若无的关系,认识了我,一个大街上闲逛的无业游民。
小红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让她落网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得先稳住她,不可以原形毕露,把她吓跑了,这就要一副男子汉的尊严,我不断地维持着这种平日里根本就没有的尊严,压制自己的情感,切莫让关系发展得太快,才能不给她任何一个腻烦我的机会,结果自然我成功了。无赖的最大好处,就是拥有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可以陪女人玩浪漫游戏,而那些配得上小红的好男人,却因为事业根本顾不上。
我在这里谈论如何获得一个女孩子的感情真是不知羞耻,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让我对她说:“我配不上你”,然后扬长而去,我还没傻到那种程度。小红有些困惑了,她捉摸不透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有着一种神秘的特性,她总是受了我的影响而不是我受了她的影响,仿佛我身上一个沉稳的轴心,我自己一天天的自转,她围绕着我公转,为此她疑惑得很。
哲学家告诉我:如果一个人从肯定开始,必然以疑问结束,如果他以疑问着手,必然以肯定告终。小红凭借着她二十三年的情感经历,她相信她可以听其言,观其行而知其人,她自信有落一叶而知天下秋的本领,不然的话,大学里那么多年的恋爱可算是白恋了。小红了解每一个追过她的男人,对他们的性格、习惯了如指掌,却在我面前产生了疑问。在我无拘无束与她相处的那段日子,她认定我并没有掩藏什么,她看到就是本来面目的我,然而却没有能了解我,便勿勿地定了结论:毛毛是个正直而且成熟的好青年。
坦诚而言,我是先喜欢上她的身体然后才爱上她的,未得到她之前我根本未把她放在心上,小红却是先喜欢上我然后才给我的,在她全身心地把我当成丈夫之前,我爱她竟比她爱我迟了整整一年。小红对于我是一朵秀丽绝伦的成熟小花,我摘下它时,它带着春天般的雨露气息,然而不久,小花就在我的手中枯萎凋零了。我的妻子因为难产在小雯生下以后离开了她深爱的男人。
有位作家说:婚姻是一本书,它的封面是圣经,内容却是帐薄,这么说儿也不过分,小红可敬的地方就在于她把一本帐薄理得井井有条。婚前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我的手大而漏缝,骨节突兀,透着一股穷酸手相,每个算命的都看我前途不行,而小红的兰花五指纤圆细密,盈盈一握,不但抓住了我的心,也笼住了我必将失去的钱财。
7
不管怎么说,一个人只有在他擅长的领域里工作,才可能有所建树,不擅长的领域必将埋没他三分之二的才能,我去做倒爷,其突也是被埋没了的,小红与我关系深入了一步时,我就发现,我还有一门独特的能力,那就是面首。
我相信面首可能会更适合我,只不过小红肯定会不干心我去干这种行当,她绝不会同意我连问都不用问。我喜欢听小红娇滴滴地在我爱抚下的声音,我的激情会随之汹涌而来,我从她的小手开始,沿着臂肘上走环绕,一寸肌肤都不会放过,哪个地方温暖而柔软,我就在哪个地方停留许久,从小红对我的技术的反映,我认为我没有去干面首,却在倒东西,真是太过可惜。
不过我不干这行当但有人却在干,高志成就干过,虽然现有许多人都叫他成哥,但他以前是个面首很多人都是知道的。高志成在南方干了三年,享尽了人间的温柔富贵,积蓄出了他以后发家的资本,然后才回到了家乡,着手于开创自己的事业。如果高志成不是不胜任这个工作,他很可能还会干下去,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不但男人渐渐地出门不安全,女人也开始不安全了,他和他的同行们活跃在舞厅,旅店和各种各样的交际场所里,让女人们熟悉了这世上的面首这个行业。
高志成想过去偷盗,比如去盗兵马俑,兵马俑个子太大,偷只能砸个脑袋带走,有个黑道上的朋友偷了被公安抓住了,当即就判了死刑。高志成就怕了,他放弃了这个很不明智的职业,年轻的成哥好戴一个小帽子,这帽子看上去又小又歪,所以别人老怀疑这小帽子是怎么戴上去的,风一吹就该吹掉的啊!作为一个少数民族,高志成却不愿改掉这个习惯,因而这个贼当得很惹人注目,再加上他健硕的身体,的的确确不适合偷盗这个行业。
打工他就更不愿意了,打工艰辛而且收入微薄。高志成以后曾向我谈起早年的受罪,经常反反复复讲他一次闹肚子的事。有一天他和一帮打工仔去卸货,三伏热的天气使他的嗓子冒了烟,他就去找水喝。他说他自以为从来都觉得身体好得很,喝什么都不在乎,找到了一个暖壶就往嘴里倒,水已经剩得差不多了,温巴巴的壶底水喝下去怎么咂么怎么不是滋味,于是他又去了一个公用厕所去找自来水喝,北方的水通常都可以喝,喝了点凉水舒服多了。喝够了也就算了,不一会又有人送来了白开水,高志成又去喝,满不在乎地咕咚咕咚往下灌,这三种不同温度的水在他肚子里终于打开了架,闹得他难受得不得了,傍晚来临的时候,他的抵抗力降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点,抗不住这三种不同温度和性质的水的折腾,屁股最后变成了大排量的水枪,没完没了的射水。
面首就轻松和舒服的多了,不必看老板的脸色,用不着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干活,脱下衣服凭本能就得了,这种想法使高志成开始很高兴。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钻研的行业,高志成也摸不清这其中的门道,几年下来把他体力上消耗得不得,精神上也摧残得不行,他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份令人羡慕的职业。高志成从心底里就厌恶这个职业,他对黄、赌、毒压根儿就看不上,所以他不能不走,他在这些领域根本就不适合,再坚持下去只会害了他。他的同行就不用说了,人家不但道行高深,而且不以自己的职业为羞耻,出卖上帝赐予给你的健康与男性的阳刚之美,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男人可以做,只要你自己不往火坑里跳,谁又能害得了你。他的同行干得越长就越行势,固然没有招摇过市的鸭店,却能够吸阴补阳,越来越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高志成的师父告诉他: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要凭这门手艺养身就得吃苦,甚至比打工赚钱还要辛苦,腱子肉要锻炼出来,技术也要出来,干面首和干管理一样,要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上至那对雪白莲藕,下至芳草中茵桃源洞口,疏忽不得也马虎不得。经验证明,不摸一把都会酿成大错,顾客不高兴就得不到钱。高志成却总抓错地方,不该抓的地方他兴致浓浓,该抓的地方却轻轻带过,那么多的性敏感带他没有背过来,老天爷让他干不好这个工作,最后还差不多弄出了人命。一般来说,顾客洪水泛滥的时刻,也就是面首应该退还的时刻,绝对不可以死还。高志成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直觉感应,他掌握不了其中的分寸,三年之后自然身子一空如洗,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挽回当年的损失。
一位老太太找到他头上时,他也没有多加考虑,那么多的同行都躲着让着这生意,他却接了下来。这老太太也是,什么年龄又是什么体力,她还想要,当晚就出了事故,红的血迹渍透了床板,从那以后,高志成下定决心要改行,他再也干不下去了。
他厌倦了女人,厌倦了赤裸裸的纯粹生理的性交,再也难以支撑下去,兜里揣着钱毅然离开了花天酒地的那个地方。我深信这样一句话:时势造英雄,乱世出奇才,所以他后来成为一代兼并大家我丝毫地不奇怪,只有不凡经历的人才会有那种不凡的手腕。我就不如他,我在与女人做交易时总是心太软,心软了就在价格上吃亏,高志成就从没有吃过这种亏,女人也好,男人也好,他都一视同仁,寸利不让。高志成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慈不经商,义不理财,要做生意,必须先做太监,心肠就狠下来。而我发家以后,身边也是没有一个女人的,女人有时牵挂着我们,譬如我的妻子小红,她有嗑瓜子的嗜好,她的小嘴左边进右边出宛如一个高功率的小机器,我看着看着将会忘记身边所有的一切,哪里还有心思去闯事业。无论是经商和办企业,生活都枯燥而且无味,高志成创办企业,固然是一位老板,干的活却跟工人差不多。而我呢,虽然用不着亲自打扫铺面,但也不比伙计强多少,有了自己的店铺,经常蹬着三轮车去进货,要么清点货物,要么和一些猴精猴精的人计价还价。我头脑里充满了干一番大事业的渴望,手里干的却是最普通不过的倒爷的工作,这不能不让我沮丧、生气,生气沮丧到了极点,可是我却是别无选择,直到一个秃头带着两个打手找上门来。
8
讨债的秃头正好把我和小红堵在了屋里头。秃头事先打听哺了我的住址,准确无误地堵住了我。事后我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太毛太大意了,我原先一个晚上换四个地方睡,今天却懒了起来,看来人是懒不得,不然煞星就来了。
我就笑了,面对打手手中明晃晃的匕首我镇定自若,“哎!不就是那么一万块钱,你一个月以后来取,保证你一张票子也不少”。秃头自然也不是轻易可以打发的料,这位黑白两道上都吃得开的煞星问“见不着钱怎么办”,我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店里的东西你中意哪件就拿哪件”,秃头晃了晃不着一草一木的脑袋说:“你哪点破玩艺,送给我都不要,把钱准备好,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堪”。
其实别人欠我的帐比我欠别人的帐多得多,我总是太善良,所以秃头才会经常地让我“死得很难堪”,我自然真得死不了,不过那种难堪处境比死还难受。
为了还清欠帐,我只好再一次一休入定了,灵感一个又一个出现,我选择了其中最有效最快捷的方式,那就是,埋没良心,向现实低头,我从破旧的书箱里翻出了一本早已被耗子啃咬过的机械课本,细致地研究了本人平生所学,小红听完了我的打算后,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差一点儿快要跟我干了,但她还是怕进班房,我就说了“进班房那又怎样,你以为那里人都是罪犯哪!那都是精英,别人不敢干的事他们就敢干,我就要做一个敢做敢干的人”。
小红替我找来的图纸、工具,我小心翼翼地在图纸上画出了一个直径约十厘米的金属杯,这杯上再均匀画上六个小圆。一张零件图便从我这个倒爷手中诞生了,它乍一看来,对于外行和半内行人,完全会认为这是一个很容易加工的零件,他们便会判断失误,而实际上呢!我以我多年的工作经验却在这张图纸上设下了很高的技术要求,不用精密机床谁也别想把它加工出来。我扮成了大老板的样子,与小红拱手道别。
附近的厂家是去不得的,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得到全国各地去流浪流浪,我之所以敢囊中如洗地上路,凭得仅仅是兜中的一张零件图。
一些零件加工厂见我时,我已变成了一个满头大汗的急等产品用的大经理,我指着图纸问他们,能不能在一周内给我生产出来,我等着急用,这些人就会同意,同意自然会欣然签约,而我签约时迟迟地不肯签上我的大名,我“很不放心”我零件的质量,便命令他们预先交纳质量保证金,他们岂能放掉这么一笔快到手的生意,只好答应。两周之后,结果自然可以想象,我怒气冲冲地拿走了质量赔偿金,他们也无论怎么样都生产不出那个“简单”的零件,在一批又一批奇形怪状的零件面前,这些人伤心得不得了,而我呢,如果离开时不顺气,我还以训他们,合理合法没人发现任何可能的破绽。
那个年代的的确确是个发财的年代,所以连痞子、无赖、刑满释放人员,甚至连我这种单位里不敢留的人也发了横财,真是命运捉弄人,不该富的人都富了,比如我这种人,该富的人却没有富起来,比如我的一些老同学,退休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个干巴巴的工程师,除了满脑子的公式和数字,家里找不到几件象样的家具。
虽然每次我的诡计都能得逞,每次都有一种才华得以施展的感觉,却知道任何事都有个限度,这样下去非长久之计,我只好开始寻觅下一次的灵感。
我对手中的汽水瓶子亢奋起来,这个汽水瓶子形体像小红,小红身上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就如同我手中的汽水瓶子。穿裙大衣的小红听了我设想以后,还跟上一次一样:对我佩服地五体投地,就差一点要跟我一块儿干了,但她就怕蹲班房,我就不怕,我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行动起来,让灵感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几位朋友相邀聚在一起,共同和我探讨我的设想的可行性,没两天就拍了板,很快,我的汽水加工厂就诞生了。我的厂生产的汽水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生产出来的汽车被装进了一种很特别的瓶子里,瓶子由我指定的一个秘密加工厂专门生产,然后盛装再运到各个地区。我都纳闷我真是个天才,这个创意怎么想出来的,开天辟地头一遭,我成了天下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订单从全国各地源源不断地飞来,我的汽水厂不得不连日连夜不停地运转着。
一个人有才招人妒嫉,钱多了自然也会招人妨嫉,公安部门很快盯上了我,他们开始跟我过不去,把我关进了小黑屋子里反反复复地教育我:不能再毒害青少年,不可能再生产那个样子的汽水瓶子,人们认为我完全可以用可口可乐样式的瓶子盛装汽水,干吗非要把一个个瓶子弄得跟个裸体女郎似的。最后他们声色俱厉地说:你想干什么!不知道现在扫黄正紧吗!
作为一个国家鼓励扶持的私营企业家,我和我的朋友们起着非常重要的活跃城市经济的作用,虽然扫黄正紧可关起来又实在影响当地经济的发展。他们只好决定放了我,但我知道:汽水厂快要关门了,瓶子含蓄起来,订货单也就跟着少起来,当我完完全全用可乐样式的瓶子盛装汽水时,竟再没一个人来买我的汽水。
我被放出来时,大着肚子的小红替我鸣不平:这瓶子怎么了,样式很有艺术造型啊!让我们改瓶子不是让我们关门呢!而我也愤愤不平,从道理上讲,普通的瓶子大人没兴趣,小孩儿又没钱买,这就成心跟我过不去呀!我们这个国家,该管的事没人去管,不该管的事倒一个个都要管一把。小红又替我出主意:“别泄气,你不是发明了一种痒痒挠吗?把痒痒挠的手柄也改成那样,开个厂生产一大堆,气气他们”。
小红的话倒是一个启示,虽然汽水厂从此再也没有开过,不过多年以后的今天我的痒痒挠倒生产出来了,痒痒挠的手柄就是一双手交错举起五个爪的裸体女郎,并因此而卖遍了大半个中国。
汽水厂倒闭了,但生意还是要做的,而且生意还一直不错。好生意也是要躲债的,大气候有三角债,小气候自然也会有三角债,我仍然被追帐的人追得东躲西藏,当然欠我帐的人也被我追得东躲西藏,大家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在我的帐本上,大多都是亲朋好友街里邻居,这些帐是很难收的。比如让某些朋友代销的花炮,时间一长,钱始终没有送过来,这通常就意味着花炮已经打了水漂。我不能告他们,赢了又能怎样呢!一旦他们宣告破产,我所有的欠帐就百分之百地成水漂了。而现在最岂码我们还可时不时地吃他们几顿。
商场上的朋友有几个很铁的哥们,张老板是其中之一,吴周南是另外一个。我和后者一同开起了百货店,而我们刚刚站住脚时,张老已经是个很有实力的大经理了。由于两家杂货店靠得近,这就自然而然地有了价格战。除了门口两台大功率音箱互相叫阵之外,双方的领导人也互相走走看看,我们互相在门口叫骂,甚至大打出手。小红的肚子大了,总帮不上什么忙,我和吴周南就常处在下风,而对面的不远的张老板却有个口才甚好的妻子,男人最恶心的莫过于和老娘们撕扯在一起了,但这差事却偏偏落在我头上,我的店员们一个个太脓包,脸皮远远没有我厚,吴周南就是个光动嘴不动手的货,这种情况还得我亲自出马,当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个婆娘的尖利指甲的撕抓之时,就会后退一步,向周围的看客们宣布这是一个疯婆娘,谁在她那里买东西谁就是疯子,不过人们总不听我的劝告,总往她那里跑,其实这些人哪里知道我和张老板一直有一腿。
9
高志成并不傻,政府让他兼并的企业他偏偏不兼并,而他下定决心要吃掉的企业,又往往逃不掉他的手心,换了谁谁也不会答应的,送上门的东西岂能有什么好货。
所以,我和他都喜欢自己寻找目标,自己想出种种诡计逼它们就范,就这样,慢慢地发展壮大了自己的势力。
然而高志成的事业不同一般,兼并国企岂非是件容易事,他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和任用各种各样的人才来兼并和经营不同行业的企业,这就会出现麻烦。比如他的儿子,他让的他的儿子挂帅主持精简工作,儿子就模仿老爸让一些干部交纳风险抵押金,凡是中层以上干部合格聘用的,必须先交上三千块钱,一旦有一天谁离开想不干,谁的风险金就扣留充公,这法子一向对激活企业很有效,但到了他手里偏偏失了灵。许多干部愤而辞职,等到了高志成回来,整个企业都快成了一个没有管理者的企业,差一点把高志成气疯掉。
现在的成哥认为:企业若亏损,不是经营者无能,就是管理方式落伍。他的公司是这样的,我的也是这样的。有设备有人才,象模象样的大国企却靠贷款过日子,职工领着百分之八十的工资,不是领导人有问题,问题还会出在谁身上。但成哥手下的经理却不管,他们时不时地把亏损与市场连在一起,他们会说:市场供大于求,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然后自然把手伸出来,向成可要钱,成哥自然不会弄钱给他们,他当那是个无底洞,永远地填不满,谁向他要钱他就往谁的货仓里跑,指着积压的商品喊:你们敢说你们没钱,这是什么,你们这是坐在金山上啊,这些都是钱变来的,只要变现一半,我们就活了,久而久之,他的经理们便摸出规律,你越亏损他就越不给你钱,他的钱只会注入到好的企业里去,你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开拓市场,赶紧把手头儿的破烂儿卖出去。
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们每年有百分三十的收入成为企业股份,如果企业破了产,他们也跟着破财,真是一损俱损一荣共荣,而高志成就会得寸进尺,他觉得哪个公司不对劲了,便让员工们买股票,通常买股票的钱又直接从奖金收入上扣,这就近乎于抢劫了。你如果不想买股票也可以,不过大家就会怀疑你,你不够忠心,不忠心的人少了没有什么关系,一旦多了企业就会有破产的苗头,股价一泻千丈,不过这样的情况仅仅有几次,可以说几乎忽略不计,通常的情况是企业获大利,员工也获大利,大利面前谁也不觉得这是掠夺,反倒认为这是一种必要的挽救措施。
兼并后的企业通常都逃脱不了这种命运。如果生产一直都很正常,大家都会相安无事,还有的人会主动申请购买产权,但企业稍微一走下坡路,你不买也得买,这事就由不得你了。问题一变得严重起来,高志成就会训话:噢!买股票的也是你,不买退股的也是你,企业有困难了想拍屁股走人的,哪有那么容易。新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生产了许多新名词,经如“三转干部”:上午坐着轿车转,中午围着盘子转,晚上依着裙子转,还有“三拍决策”,拍脑门决策,拍胸脯保证,拍屁股走人,高志成所说的拍屁股走人说是这层意思,而且还专门警示那些饭桶经理们,高志成告诉他们:自己下的蛋自己孵。
这种简单的命令使他们一个个都有了很强烈的使命感,有时高志成也出手帮帮忙,但他保持地领导人的尊严,所以他不会去替他孵蛋,他一般只管自己吃蛋而根本不管孵蛋的过程。
高志成,现今的成哥简直已经成了兼并的代名词,他为了兼并而兼并,而不是为了生存而兼并,兼并已成了他寻求刺激的精神生活方式,所以他有时头脑也会发热,他什么样的企业都想兼并,乃至于我也没有忽略过。他的计划很完美,先贷款吞并我的半数股权,这时他便是大股东,然后就把我的企业象切西瓜一样解体,一块一块卖出去,又如同买了一台机器,放着不用而是把它拆开,卖出卖光上面所有的零件,尽管如此,他的会计师仍然估计得出除还清所有的贷款外还可以获利一倍。
但高志成也不简单,他先派人却打听我的底细,调查刚刚结束,他就彻底打消了兼并我的念头。
在下属给他的报告中,他了解到我是个小人,为了赚钱恶毒奸诈不择手段,自从长青树集团我作为大股东地位确立以后,形象虽好得不得了,到处捐款捐物,宛如一个和蔼的慈善家,一个与世无争的小老头,可过去的朋友并没有死绝,高志成被调查报告吓了一跳;这个小老头原来是早些年干过那么多勾当。他身边还有个谋士田叶,总经理张普泽,一个个年轻有为敢做敢干,再加上老奸巨滑的毛毛自己,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报告中还对我“吸血鬼”的尊称,这个称号已经多年不见了,但成哥自己却还有和我往年同样的名声。他为此很是不平,我的企业为那么多人的就业提供了机会,他们竟然这么称呼我。有了成哥和毛毛这样的人,政府才会有税收,地价才会上涨,人们才会有谋生的工作,我们贡献这么大,倒落了个吸血鬼的下场。我也心里明白,我和他这一代发家的人,哪一个不是被人叫做吸血鬼呢?只不过我比他还好一点,我只不吸血,他吸过血以后有时连骨头也不放过。
高志成最后决定我们两人互相购买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然后握手言和,从此永无征战,和平共处。他还提出替他儿子向雯求婚,这倒是个好办法,他的人生策略我清楚:他对付不了的人,就用是利益和爱来化解彼此之间的对立。我本人也一样,我有过许多仇人,但其中许多人是不能记恨的,比如亲朋好友,师长同事,我只能用爱来化解这种仇恨。高志成认识到我不适宜做他的对手,只好主动做我的伙伴,敌人做不来就做朋友,成了朋友就不会成为敌人,这就是他成哥”的处事原则。
而我呢,许多和我做不来的朋友的人都走了下坡路,吴周南和我一起开创的连锁事业,他偏偏要和我斗斗,结果没经营多少年,就倒了所有的门面。
吴周南原本和张老板合作过,但后来却分道扬彪。在商业行业里,电脑的引入是一种革命,为了迎接这场革命,他们两个一起购置了一台电脑来学习研究,但张老板没料到他耍小心眼儿,把说明书插头什么的全藏起来,还谎称插头找不见了,张老板就纳闷;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天天那么困,他也没想想,这位夜里用电脑看黄盘,白天还不肯睡觉,能不困吗?吴周南的人生哲学如同下跳棋,一方面给自己搭桥建路,另一方面还得想办法阻碍别人。不过,他最后谁也没有阻碍,反倒把自己给害了。人家问他电脑的型号,他也答不上来,他以前没学过这玩艺,根本不知道这里面全部操作都有提示,偷偷地花个百十块钱上个电脑班,又学语言又学DOS,说实话,如果他一开始向周围的人虚心请都,打字也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会了,即便装了视窗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却花了半年,学了许多没有用的东西,比如语言,学了不用,学起来还挺费劲,学完了还容易忘,最后反弄个白学。张老板根本不懂电脑,就请教他,他鼓捣了一番以后,电脑屏幕上就出了希望汉字系统,张老板敲了几个字以后就彻底泄了气,他怕了,吴周南对张老板说:“你要进去就得先学会退出来,不然大窗户套小窗户,一直套进去,要不这样你先把说明书看懂,然后再学”。张老板始终也没有看懂说明书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指令,直到分手以后,张老板有了自己的电器连锁店,他的女秘书没有几分种就教会他电脑,此时的张老板一个劲儿地骂吴周南:吴周南真不是个东西。
相反,我以后雇用的小伙子张普泽就完完全全不一样,张普泽的本事就是靠帮人帮出来的,他就象一个老师,一个老师如果要教一个学生,就必然要掌握比所教内容多得多的知识。他帮一次就成熟一次,他的思想和处事经验便跟着成倍的增长,而这些是田叶所根本不清楚的。田叶没有能力应付张普泽世界中的任何一项难题。张普泽是个合群工作者,田叶则是个独唱家。
10
吴周南这种口蜜腹剑的人终于有了他应得的报应。他的众多店主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他舍不得进行一些最起码的感情投资。我对他下手时,很多人当即倒戈相投。
对付他要用特别的方式去经营。我思考了良久,确定了三足鼎立的方案。三足鼎立的方法如同一盘围棋,一块一块地去吃掉他的市场,这是一种军事上常见的战术,由于他的店铺总在一条线上,所以我总有对付的他法子,比方说:我先在火车站附近设一个点,这个点就成根据地,大本营,地址要选好,如果一天下来连狗也不经过一只的地方设点开张,我不如干脆关门了事。当这个点与其它商店平分秋色时,我就会咋么怎么去延伸,朝哪一个方向延伸,而距离又是多少,一般来说,出口和入口一堵,大体上局势就已经敲定了,剩下的就纯粹是质量的较量,如果对手不愿举手投降,我就干脆把两点变成三点,从而由线到面,由不得它不就范。
张老板一看形势不对,马上就转而专门做电器生意,他把他的分散于各地的分店摇身一变成为电器的连锁店,基本上避开了与我的正面冲突,只剩下吴周南在那与我勉强支撑。
当时的吴周南是这么一个人,他不管在任何场合,任何地方只要有人在场,他就尽量地与人搭话,问手头儿的东西在哪买的,优惠多少多少,这种面对面的交流方式以前使他获益匪浅,使他从人们口中越来越多的听到“长青树”三个字时,他便坐不住了!每天早晨我看见他散步于大街小巷,他看见我那瘟疫一般扩散的便民连锁店真是愁得不得了,终于有一天到了故意派人捣乱的地步。照我看来,有个竞争对手乃是天大的好事,我这么做你也可以这么做,但我的这位老搭挡似不往这方面想,他想得全是我们一起创业的哪些恶性竞争的点子,比如我在居民小区入口设的便民小店,连本带利才才千块钱,他却让人带着百元大钞来买火柴。
我雇用的许多人大多没有什么文化,而没有文化的人又总不好控制。我没有一副可怕的嘴脸,就能靠脑子里的灵感了。我对他们说,要成立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商业集团,就要连锁起来,而眼前我们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吴周南,只要你们听我的,就会变得象我一样,成功一店开一店,店店相连成了大老板,要当大老板,你们先入股,店扩张你们的钱也就扩张,你们也可以以我长青树的名义到任何一个地方去开分店……。我的鼓动他们听起来象天方夜谭,但听了以后,却觉得我没有欺骗的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我的话里面没有任何一句谎话。
这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他们只选择有前途的企业家,而我也只选择忠诚正直的店员。这就要分辨小人,小人之一就是打小报告的人,当我辞职时,我就下这决心,如果我有了自己的事业,就绝不会让小人这种东西进入我的管理阶层。那种忧心忡忡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我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而伯南山也时常不时常地考虑考虑,出趟差回来位子还会不会稳,会不会被人算计了。
其实,小人所以产生,并键在于领导者本人就是小人,如果伯南山本人作风正派,不搞小圈子,不搞吹吹拍拍拉拉扯扯,小蒋敢到他那打小报告,我不希望跟着的人是小蒋这种人,我自己就得先做到不是个小人,而这一点却恰恰是最难做到的。人有时会为自己考虑,伯南山为了位子会排挤人,我又怎么可能不会这么做,所以我一想到这里,我消除小人的恒心就大大地削弱。
但我必须行动起来,我强烈地需要一个团结一致但不猜疑的队伍。我不想店铺形成连锁以后转眼间又跑到吴周南的身边去了,这可是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对付小人,对付那些在内部挑拨离间,在外面又勾勾搭的人我不得不动用极端手段。换了任何一个人,只要他处在我这种创业发展阶段,排除内患不可能不成为最高的原则。
现在想来,小蒋在伯南山面前说我要干队长,一来可以借用他的权力打击我,二来还可以取得的伯南山的信任,而伯南山呢,他这种小人虽然表面上很强硬,却是个耳朵软的人物,谁打的小报告越多他就越赏识谁,而且绝对一个一听就发作,灵敏得不得了。一个小人爱撒谎,长年累月地撒谎言,相声里说得好:一个人说一句假话很容易,难得一是一辈子说假话,不说实话,几十年如一日的编瞎话,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小蒋这也是一份独到的本领,并不是谁想撒就可以随意乱撒的,那也是一门技术,要能说得有根有据,有条不紊,而不容领导不相信。另一种小人则爱听谎言,只要是对他有利益的谎言,一个卓越的领导人,不但要善于欺骗别人,也要善于被别人欺骗,伯南山抓住了这次被小蒋欺骗的机会,不但排挤了我,也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小蒋的身上。这就是我亲身经历的两个小人,有了他们做镜子,我还不愁分不清谁是小人。
张普译后来曾对我说:“蒋逸民那时打您的小报告,您应该高兴才对,并不是人人都会被打小报告的,‘一山突起丘陵妒’,‘梅花斗寒群芳妒’,说的就是您哪!”他说的话我总是很爱听,除了这话可以为他自己辩解外,我也觉得非常的顺耳,可不是这么回事吗!这完完全全是我招惹出来的,想当年如果我老实一点儿,平庸一点儿,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憋着要坏我;张普泽加入我的企业以后,上上下下都对他一个人有意见,他也没有招惹谁大家就都排斥他,那就是他才华太高了呗!
虽然张普泽和田叶加盟长青树是多年以后的事,不过没有他和田叶,我也可以招募到许多忠心耿耿的人。很快连锁店便形成了规模。而吴周南非要与我的连锁店相抗衡,他就必需比我有更大的规模和更忠心的店主,除非他可以在当地建立一家最大的百货商厦,既然不能以量和以多取胜,就只有以大取胜了。但恰巧他的百货服务总跟不上去,竟然被一家国营的大楼挤得很被动,所以我后来一鼓作气挤垮了他十三家商店时,他一点脾气也没有,他太短视了,他不肯用大学生,他认为大学生一元钱两个中专生两毛钱一个,没几个得力的有头脑的人来帮他,使他的决策和经营相当的短视。
绝大多数被我挤垮或准备吃掉的商店百货,如果老板发现手上的人们被收买,那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如果反挤垮或反吞并成功的话,老板和店员都会非常的高兴,唯有吴周南闹笑话,店员们一听说自己的商店要换主人了,一个欣喜若狂,仿佛盼了多年终于盼到了救星,这让吴周南都纳闷是怎么回事。
11
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互相不理解,如父亲不理解儿子,丈夫不理解妻子,而最最麻烦的便是职工与领导的互不理解。你不理解,又怎么可以对他实施正确的管理,田叶生性弧僻,没有人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了解他,小雯竟也不了解他,他已经长久的沉默了。他不愿意触及往年的疼痛,也不愿叙述过去的苦难,他喜欢从知识当中寻求寄托,可伯南山偏偏要去管一把,他不信这个邪,他不相信这个年青人不肯向他低头,伯南山恶狠狠地对田叶说:“你不要以为你是个大学生就可以不服管”,田叶听了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伯南山接着说:“我见过那么多人,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田叶听了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可以想象,其实田叶在心里不知用刀捅了他多少次。我若是伯南山,我就绝不会去管田叶,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是不以管的。如果你偏偏要去管,那就纯粹是自讨没趣,甚至是自找麻烦;个人主义者你也不能管,空洞的道德说教对他们丝毫不起作用;因为工作方便而自由惯了的人不可以管,管他们等于干扰他们的工作效率;才华太高的专业技术人员更不可以管得太多,管他们已经超出了你本人的能力范围。田叶并非上述不能管的一类人,却是更不应该管的一种人,田叶是一个喜欢弧独和僻静的学者,伯南山没完没了的想整田叶,克扣他的福利,停发他的奖金,甚至使田叶名誉扫地,这非但没有把田叶改变丝毫半点,反而激起了田叶对伯南山无边的仇恨。田叶是没有得到机会,如果他有机会,他会把伯南山整死,他不是轻易就会和别人翻脸的人,如同许多城府极深的人一样,田叶和其个人一旦翻了脸,这个的死期就到了,这不是危言耸听,因为你管太多了,你已经触犯了人的尊严。
田叶或许太习惯学校的那种气氛了,学校里人与人之间只不过是单纯的同学关系,师生关系,互相帮助,毕竟同窗四年,但在单位里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高压力,人与人之间互相倾轧,互相推卸责任,背地里捅刀子,尔虞我诈,为知识学习现在变成了为工资条上的几块钱斤斤计较,愉快的学校生活变成了紧张不安的混日子,他可以忍受下去,但除非他愿意早早地白了头。
我的平坦的叙述中或许有你所了解的辛酸,在哪个企业哪个单位没有这种情况呢?一个领导对下属有很毒的成见,而你又恰恰是一名新入的员工,当你还没有从技术上适应新的环境时,在人际关系上就已感受到那种莫名的压迫了。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田叶忍了五年,这又何苦呢!老科长对他说:“我也是自打你那个年龄过来的,我们这一代人事跟你们不一样,样样都得让人说好,不过以你的情况,千万别计较,头脑要冷静,伯经理说你在混,你可不能真混下去”。田叶从心里倒很感激这个位老科长的安慰,但他也知道,老科长转过身来,就会继续说他在混,老科长也是和别人一样的人,伯经理一把手对他有成见,别人没成见也有成见了。田叶便钻了牛角尖,既然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不如索性不要脸了。田叶也看出只能这样了,过了段日子居然习惯了,田叶说:“原来这里的人习惯于把没有混的人说成正在混,而对于真正吃喝嫖赌的混客,他们反倒不在意了。亏了田叶我是个人物,不然换个人早就堕落了”。
伯南山问田叶能不能干科长,这让田叶很生气。如果田叶说不能,这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伯南山似乎生活中的最大乐趣就是证明人全都是傻子、笨蛋。田叶如果说能,伯南山很可能就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找田叶的毛病:你不是说你能干科长吗!怎么连这点儿小事儿都干不了。但田叶也不能说不能干科长,大姑娘还没结婚,你怎么就知道不会生孩子。田叶还没有干科长呢!遇上这类模棱良可似是而非的问题,田叶只有一办法,那就是沉默,而且老科长也曾告诉过他:“伯经理对谁都这样,他训你的时候,你千万别跟他斗理儿,他有话你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千万别当这儿回事儿”。田叶觉得也确实如此,所以伯南山说话时候,他就当他完全在放屁。伯南山实际上也早就知道别人对付他的这种策略了,所以田叶不吭声的时候,他就变本加厉地训田叶,有一次竟骂田叶是“肉头”,田叶对张普泽说:“真新鲜,我从小到大还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党委决定在提田叶任科长之前,伯南山当着许多人的面说:“田叶这样的人也能任经营科长,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这让田叶想起了高中的一位老师,这老师也看田叶不顺眼:“田叶这样的学生也能考上大学,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那口气简直和伯南山一模一样,但如今田叶已大学毕业几年了,倒还没碰见什么办不成的事。田叶并不认为这些人有话直说,有话直说的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心肠,有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别人,往往有着不可告人的阴暗心里。
田叶看见伯南山就恶心,连听见他的声音也都恶心,凡是靠整人上去的经理他都看不上,虽然这种态度没有表现在脸上,但他那副冷漠僵化的样子已经告诉了伯南山所有的一切。这一点田叶的同龄人张普泽就比他强,张普泽虽然在基层工作,而且面对的是更加专制的伯风伯队长,人家就从来没有让人看出来过。田叶摆出一副死人的面孔,这怎么不会让领导起疑心。田叶最幼稚的是他还要避开伯南山,有这样一个笑话,一个大流氓对做错了事的小流氓说:我老妈吃避孕药吃了三年,我老爸戴避孕套戴了三年,都没避开我,你们可别想避开我呀!那田叶在他手下工作,怎么可能会避开他,他越是有意识地避开他,伯南山就越觉得自己了不起:怎么样,你们瞧,他怕了吧!人松了吧!面对惹也惹不起,避也避不开的伯南山,田叶终于做起了噩梦,梦中的伯南山声色俱厉地训他一句,蒋副经理就在旁边帮一句,然后他身后一大帮子小人便跟在他们后面笑话他,讽刺他,溪落他,踩得他。田叶白天提心吊胆地工作,晚上还要做一个又一个噩梦,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小人就是疯狗,你不能不让着他们,你无论怎么样他都是那块烂肉,你找人揍他一顿,半夜里去砸他家的窗子,他也还是那样,而他一旦记住了你,尤其是你还惹得起时,他就会跟疯狗一样咬住你不放,你在单位里干得再好,但你若不是他的人也没用。小人惹不起,所以在这个世界做小人就很安全,做个好人反而不安全,你想着别惹他别惹他最后还是把他给惹了,而你这时还偏偏不是个小人,所以自然只有挨整得份。当然,小人也有不安全的时候,那就是两只疯狗遇到一块儿。多少年了我们职工盼望小人下台,还得等着另一个小人去收拾他,这个世界有本事的小人又不多,能够对付小人的小人就更少,所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12
伯南山坐在会议室长桌的尽头,缓缓地说:“今天招开的座谈会,主要是讨论一下这次的减人增效活动,减人增效可以说与我们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有关系,尤其是二线人员,咱们的二线人员真是太多了,尤其是我们设的这个门卫班,有十八个门卫之多,外面的影响很不好,所以这次减人增效势在必行,大家谁有意见、困难,尽管提出来,我是一把手,能当面解决尽可能当面解决”。
长桌两侧有二线的部分业务代表,还有基层的工人,班组长,一些快退休的老师傅,但占得最多的人还是二线的机关人员,但伯南山的话声落下去后一片沉寂,大家都不吭一声,偶尔有人抬起手壁抖抖手上的烟灰,然后又猛抽个不停。伯南山接着说:“来来来,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别都老是一声不吭啊!这减人增效乃是大势所趋,这已经不再是减不减而是怎么减的问题,是减那些人的问题,什么叫以产定人,岗位上需要多少人,我们就留多少人,其余的按减员政策走,大家也不要担心,我们这一行是个苦差事,下岗不见得是坏事儿,有利也有弊,利弊参半吗!裁下来也不见得是坏事,你还可以转岗培训吗!留下来也不见得是好事,你工作干不好也许是你根本就不适合干这一行,留下来反而害了你,要不怎么说利弊参半呢!你们都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别都老干坐着,谈谈谈谈”。
伯南山的话语落下来后又是一片沉默,大家都低着头或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心里跟明镜似的:“请你谈谈,实际上还是他一个座谈,这座谈会就是为了一人开的,就是伯南山本人的一次特别训话会,千万别瞪鼻子上脸”,伯南山的头转向一个脸膛黑黑的小伙子,对他说:“怎么样,我们请这位兵头将尾谈谈自己的看法吧!”小伙子马上站了起来,很局促的说:“我也没有什么看法,既然我们的企业这么困难,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只能是支持领导的载员工作,我是个粗人,只知道干活,这大道理还是请伯经理给我们讲吧!”
伯南山很满意地点了一下头,示意这个小伙子坐下,又接着说:“我们有些职工长期以来,偷懒耍滑,这次载员治得就是这些人,受了工伤的我们不减,有病的老师傅我们不减,减的就是这些懒人,这就是治懒不治病,你不是想调走吗?要你也得想想,现在是全国性的减员增效,我们的单位在减员,其它单位也不例外,你要是有本事尽管调,不过我相信,在基层工作的,大多数都是没有什么门路才干这个工作的,都是些穷哥们,迫不得已才干这一行,你要是不稀罕这工作也行,你稀罕还偏偏有人稀罕,地球少了你一个还照样转”,伯南山喝了口茶,吐了口痰,清清嗓子又接着说:“我们二线机关人员工作作风是个大问题,服务态度恶劣,遇上事情就拖一拖,看一看,效率低不得了,人家是怎么说我们的遇到矛盾打排球,遇到问题踢足球,上推下卸简直是不负责任,龙王多了不下雨。这次我就减几个龙王看看,还不下雨就再减几个,这次我们就减出一个精干高效的机关来,你们不是互相推诿互相扯皮吗?现在我们既然不能说了算,就别在这个岗位上呆着……”长桌两旁的人听着听着,汗都下来了,会议室只有伯南山的声音荡来荡去,有种说不出的寒意。
在座谈会后的第二天就传来了消息,一位据说正要待岗而尚未待岗的工人在干活的时候把胳膊和腿跌折了。那位工人师傅技术其实也不错,就是有点和领导不和,他的头儿总看他不顺眼,处处找他的麻烦,他被吓得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他怕了,正巧那一天正赶上高空作业,可他有情绪啊,会不会把我减掉哇!正想的时候,一脚踏空,护栏不结实,就掉了下去,除了一只腿断了外,一只胳膊撞在石头上来了个粉碎性骨折。伯南山半个月后带着一些干部去看他,他正靠在床上用另一手嘻嘻哈哈地和几个护士打扑克,伯南山安慰他好好休息问他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这位工人师傅就说了老婆没工作,子女们还在上学,请领导们想想办法,伯南山转身就问跟在后面的人事科长该怎么办,人事科长就皱着眉头说:以他这种情况,在基层是干不了的了,二线本来就人满为患,我看干个门卫吧!伯南山一听差点跳起来,但转过来一想又有什么办法呢?出了病房门,人事科长把嘴凑到他耳朵边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以后再说吧,这年月,还不是凑和一天算一天”。
这次三岗制的推行给伯南山、蒋副经理乃至基层的队长们带来了丰厚的收入,凡是有可能下岗的人无不惴惴不安,而谁要想能够心安理得的上岗,就得走送礼这一条路,工人给基层干部送,机关职员给处室科长送,然后一层往一层送上去,那个位子最高的人自然也就是收受礼金最多的从“改革”当中受益最大的人,仅管伯南山收得礼金最多,但他也不傻,他也知道有受贿罪一说,中国又刚刚实施了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所以伯南山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的每笔财产都准备了妥当的理由,真真正正做到了有备无患,万无一失,将来风声紧了,也不至于成为替罪羊。
作为宏达公司最出名的基层施工队队长,当三岗制的改革春风也吹到伯风的队上时,伯风亦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命活力,他早就看几个不顺眼了。被他看着不顺眼的职工只好轮着个儿请他吃饭,每吃完一次饭伯风的脸就变化一次:“啊!你的工作表现还可以吗!虽然岗位富余可只要努把力,把本职工作做好,谁又会非让你下岗不可呢。”终于,队上该有下岗嫌疑的人都已经轮遍了,在岗的吃遍了还有不在岗的,队里岗分来一个小实习生,小实习生刚刚中专毕业,屁都不懂,一天早上把板手工具放错了地方,伯风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他一顿:“你这个傻子,你没长眼哪!你把工具放这儿丢了怎么办,干活怎么不知道走走脑子!”小中专生眼泪啪唧啪唧往下掉,没过几天传来小道消息,他一上岗领导就会安排他下岗,小中专生吓了一跳,我还没上岗呢下岗怎么就定了,哲学家们说:我们无法失去未曾得到的东西,看来说得也不对,有些东西纵然我们现在得不到,但将来却可以得到,将来得到的机会人家要看你不顺眼现在也可以找碴让你失去。不过伯风也知道这个小中专生有些麻烦,小中专生刚从学校毕业,人情世故一点儿也不懂,天天晚上做噩梦却不知该怎么办。伯风在生产会上说:我们队的实习生现在整天无所事事,一天到晚不知道忙些什么,别看你是个实习生,不好好干你照样给我待岗,现在的你的问题是:“尽快进入角色”。小中专生就是不明白,自己一个劲地嘀咕:我只是个实习生,又没有权力接活,怎么可以进入角色。时间长了小中专生总不“进入角色”,把伯风急得团团转,伯风犹豫不决,真不知该不该让他待岗。
与此同时,张普泽的小妹妹张星星也下了岗,这小姑娘在二线企业的打字室工作,人长得跟仙女下凡似的,尤其是一双大眼睛象天上的星星明亮又闪烁,再加上翘起的小鼻子和甜梨似的酒窝,说有多讨人喜欢就有多讨人喜欢,简直和她哥哥一个遗传。但张普泽也知道姑娘长得太漂亮也不见得完全是好事,太漂亮不但招人爱也招人惦记,这不让领导惦记上了,领导“执意”要让星星下岗,假如星星不是眼睛象天上的星星而是人长得象动物园里的猩猩,她也不会让领导惦记上,但星星姑娘有骨气,她宁愿下岗,她宁愿有一双星星般迷人的眼睛,也不愿撇开大腿让领导同意她上岗。
当然,在九十年代下岗风潮席卷整个中国大陆时,国有企业三岗制推行中类似的甚至比这更阴暗的事情多如牛毛,我知道张普泽一气之下写了大约十来封匿名信寄往纪委会,引起了纪检机关对下岗运动中腐败现象一面的高度重视,他们马上号召展开了一次自查自纠活动,明文下发各国有企业,不得借下岗减人增效运动排挤和打击人才,不得以各种理由请吃送礼要挟受贿。红头文件传达到了宏达企业时,伯南山和伯风等人都带头学习了纪委的指示精神,伯风据说还是自查自纠较为自觉的一个,很多基层队队长根本不当回事,唯有伯风作为公司先进个人,他及时纠正了自己施工队的歪风;一天晚上,他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掐指算来,收这个吃那个有一万来块钱了吧!风头正紧,赶快收手吧,就这么着,伯风纠正了自己。
13
伯南山问总经济师刘延忠,这项产品该不该投产,适不适宜作为公司的三产,这个问题在刘延忠那里卡了壳,他也不想想,他问刘延忠,刘延忠又会去问谁,刘延忠他有本事吗?,他肚子里有学问,到了关键时刻他就傻眼了。他能有什么学问,他就知道背那些公式,什么剩余价值理论哪,决策树模型哪!这些东西在田叶看来只能用于工人拿着铁锹挖地沟的生产阶段,一台机床一万块,刘延忠可以告诉人们十台机床十万块,问他一下数控机床于明年的销路,刘总经济师就蒙了。
所以田叶看不起这位总经济师。田叶说:经济学是一门最没有用的学问,学了反而不如不学。然后田叶就又跟经营科的同事举例子:大家都知道价值规律是怎么回事吧!价格围绕价值上下波动吗!供不应求价格上扬,供过于求价格下跌,这道理谁又能不懂呢,没上过学的农民也肯定懂,但学了也不起指导作用,我们当然明白供求平衡可以有最大的经济效益,但谁也找不到这样一模型,可以代表价值规律计划我们的生产。实际情况就是:我们处于波谷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完了,撞车了,你生产我也生产,你从意大利引进一条空调生产线哪里想到同时有上千个厂家从德、日、美、法……引进了同样甚至更先进的生产线,而当我们处在波峰的时候,谁都不会相信竟会有经济萧条的时候。所以说:价值规律是经济学家对经济无可奈何的规律,价值规律根本就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我们根本就找不到这样一个规律,可以帮助我们预测我们的生产。有些人一辈子找经济周期,临死的时候也没有找到,他刘延忠一个小经济师,怎么可能找得到!
所以按照田叶的理论,至少在刘延忠的眼里,他这个总经济师的位置是该让位的了。刘延忠也委屈,他这么大的一个经济学博士,学出来可不容易,他还留过洋,可经田叶嘴里一说,竟然连个屁都不值,你说他冤不冤,简直比窦娥还冤。
这就不能不让他对田叶耿耿于怀,一个人如果有才华,心胸自然也宽广,假如他有金庸笔下令弧冲的本事,身负绝艺独孤九剑,人家一出招他就能找到破绽,那么他也就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了,可刘延忠有学历,有文凭,就是没能自己独到的本事,他只好党同伐异,走排除异己之路。他从大山里混出来,好不容易得到今天的地位,怎么能忍得下对自己行业的半点轻视。
刘延忠以前曾当过兵,闹过许多让人笑掉大牙的笑话,也是穷地方出来的小伙子确实见不得大姑娘,他当初随军队进城驻扎以后,果然就犯在这种事上了。那一天他一个去逛市场,眼睛都直了,见前面有个姑娘排队买菜,他也凑上去排在人家姑娘后面,排队的往前走,他也就跟着往前拱,用那个东西一蹭一蹭,姑娘当时也没有言语,人家有主意,排到前面买了菜以后就对他说:“同志,你帮我拿一下东西我去去就回”,说完就交给他大兜子的东西,然后直接奔了派出所。当时的刘延忠可真称得上是个傻大兵,他还在那儿没头没脑地等着,直到派出所的民警来了他才知道上了当。
到了派出所刘延忠愣是不承认,民警同志说你不是不承认吗,那就脱下来看看,把他的裤衩扒下来一看,都湿了,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他的团长收到消息一想,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人,先把人领回来再说吧。年青的刘延忠被领回来以后自然定了个开除的处分。在那段军队进城驻扎的日子,象这样因为沾惹大姑娘而开除军籍的大兵是有的,这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品质问题,不过青年的刘延忠很争气,他后来竟考上了大学。
刘延忠成了宏达的总经济师以后,他以前的毛病还没有改多少,这恐怕就成了品质问题了,他同伯南山晚上一道去嫖娼,黑灯瞎火地摸进去,用打火机一个一个挨着照,哪个中意就挑那个,这些妓女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个跟狼似的。田叶觉得:有这么高文化程度的刘经济师实不该如此模样的,他和文化人谈不到一块去,却能和伯南山这种大老粗混在一起。田叶恐怕一辈子也做不到这一点,田叶和伯南山完全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田叶有了钱,他会丰富自己的精神食粮,买很多很多的书,研究很深的学问,但伯南山如果有了钱,有了地位,根本不能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论来判断,他有了钱而会变本加厉地去吃、去喝、去嫖和赌,伯南山和刘延忠这些人的存在,是对大心理学家马斯洛的一种重大反驳和侮辱。田叶与伯南山有种天生的反相,正如猫和狗历来就反相一样,田叶是猫,他见不狗模样,更不用说和狗一起去吃喝嫖赌了。
宏达推行全面质量管理以后,刘总经理师又与财务主任弄出个数字增效四十万来,把刚刚上任科长的田叶吓了一跳,咱们公司利润也不过一百万,还老嚷着扭亏什么的,这数字可别弄出什么乱子来!但刘总经济师却不屑一顾:“没事!你没看报纸吗!哪个企业不跟咱们一样,评先树优谁不是瞎报,就算出事也可以往下推吗!数字是他们报上来的,我只是统计。”田叶却在心里说:没有你的授意他们谁敢胡报,质量管理本是好东西,可到了宏达就变模样了,就好象什么方法都跟水壶一样,提了来就可以用,随便找些人培训培训,弄些假报表数字效益就出来了。刘总经济师,财务主任、伯南山,许多许多的人都想得通,田叶却想不通,他居然向质量管理委员会反映,反映后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把刘总经济师惹恼了,刘延忠开始对田叶记仇。
在田叶任科长的这段时间内,他招惹的自然也不仅仅是刘延忠一个人,财务主任也不能例外,他也对田叶有了意见,田叶意欲在企业内引入内部审计,那财务主任岂肯同意,多少年了都是自己监督自己,怎么能找些挑毛病的大爷回来。但话又说回来,没有审计内部监督也确确实实就是空谈,财务主任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两个就顶上了牛,财务主任不相信斗不过田叶,毕竟所有的帐目都由伯经理过了目了吗,田叶又年轻,理他干吗!人年轻就会浮躁,浮躁就会使改革的措施流于纸上谈兵,田叶肯定会有倒霉的时候,所以一想到这里,财务主任虽然恨田叶恨得要死,但却从不表现出来,他从不说田叶的坏话,倒是见了田叶的面一个劲地跟开玩笑,把田叶气得简直快要死掉。
作为宏达公司公司的经营科长,田叶一直非常关注其他同行业公司的改革举措,一家外省市同行业企业为了开拓市场而提出在施工队中取消带班干部的举措,实施后很快有了明显的效果,田叶他不愿错过个机会,他也要这样做,而推行这项改革举措,田叶又看好伯风的施工队,在经营科长的命令下,伯风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了这项差事。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伯风伯队长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就早思了:我的队伍里有小班人员,有大班人员,还有大班干部。我这里说的怕谓小班,指的是几个班组轮流作业,以使生产全天二十四小时不可以停下来的工人,大班则是指那些干二十二天休八天的小班头头,大班人员通常一直跟随施工队东跑西窜,剩下的就只有大班干部了,大班干部具有很大的权力,不过按照制度,他们理应当跟随小班轮流盯班劳动,田叶要取消的就是这帮不劳动的大班干部。但伯风自有办法,他一有机会就会让大班上去顶小班,并美其名曰取消“带班干部”。在田叶眼里,大班就是大班,干部就是干部,大班里面包括干部,干部里面却还容纳不下大班,大班充其量只能算是大班的工人,但按国家规定来讲,我们是不承认大班也是干部的。所以理应取消的不是大班,而是大班里面的干部,伯风自己就是干部,他怎么肯自己天天去跟班劳动,他因此想了这个办法,利用了大班也是干部的含混认识,即平息了这次改革的纷争,又把因改革引起的仇恨引到了田叶的身上。果然,经过这次改革失败以后,田叶在基层的威信几乎完全垮掉了,没一个大班不骂田叶的。
基层群众威信的丧失,还不至于让田叶被人坏掉,伯南山便想到了工会李主席。李主席与蒋副经理私下里通了气,蒋副经理神秘兮兮地对李主席说:“李主席,田科长可说你的坏话了”,李主席问:“哦!什么坏话?”蒋副经理随后就掏出了下面早已准备好的话:“他说你是委派出来的,没有群众基础,应当召开职工代表大会再选一个出来”,李主席心里就咯噔一下,通完气马上就派心腹去查田叶,果然,田叶说过类似的话,比如田叶说现而今的工会不办实事,工会工会不由工人说了算,反而由伯南山和蒋副经理说了算,另外田叶还到处诽谤他:说他不民主、不深入、发号施令,脱离群众,使工会成了少数领导干部的工会。李主席怒气冲天,他当下里就暗自决定,联合这少数领导干部坏了田叶,一定要除掉这个心腹之患。
14
伯南山长得跟猪一样,只不过他不是一头家猪,而是一头野猪,不但肥头大耳。而且凶面獠牙,这么说一般人还不会相信,但你没见过就不可以相信世界上有这种人,这种人其实世界上还很多,张普泽偏偏不幸就遇上了这种人。张普泽毕业以后主动申请去基层锻炼,从此就分配到了伯风的施工队里,开始了他梦见小人的噩梦生涯。
梦见小人是多数人进入社会的必有的经历,如果说谁跨入社会还未曾遇见过小人,那说明他还没有遇到过大的人生挫折。在张普泽在基层锻炼的日子,他做一个奇怪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梦:他梦见他拿着一把刀宰了一头肥猪,他剖开那头肥猪的肚皮,看见了满腹腔的黄嘟嘟的脂肪,他割了一刀又一刀,割了一刀又一刀,还没有割到脂肪,就把他给累醒了。弗洛伊德说:梦表现为未被实现的愿望,如果这种愿望是被压抑的,它就以伪装的形式反映出来。我真是羡慕张普泽,因为那种杀猪的快感以及刀沿皮肉兹兹依依的游动声音,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享受得到的,但张普泽却有完全相反的意见,他说:代价太大了,这种快感不享受也罢。
伯风心眼儿小,张普泽能够理解,他已经快四十的人了,他根本经受不起太大的折腾,伯风要么捞一把走人,要么向上级积累自己的政治资本,他的心眼儿不能不小起来,他不可能不嫉贤妒能,所以筛子上的网眼虽小,却不会有他的心眼儿小。张普泽为了不愿梦见他,只好从商店里买了两条烟和一瓶酒,送到了伯风的家里,当时伯风伯队长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张普泽很少见过他开心地笑过,那天他却咧开大嘴开心地笑了,但这时张普泽眼里的伯风已不再象头猪了,而是更象一头狗,天下的领导难道都是这样?只有给他们几根象样骨头,他们才会对你好起来?
什么是表里不一,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是其中之一,貌似公正不阿,实则虎狼其心则是另外一种,伯风是张普泽见过的最表里不一的人,便他却能够将这种表里不一的两张脸完全一致地融合在一起,让人不得不配服他确实是个出色的表演家。他在处罚老实人时会这么训人,你干吗吗不行,几次三番逃岗脱岗这都没罚你,这次你又受了工伤,不过看在你平日里干活任劳任怨,表现又不错,以前就算了,不过这次我处罚你。伯风的话就显出了水平。明明是他变着法找喳罚职工钱玩,却能让被罚的人心有内疚无地自容,尽管一张猪脸杀机毕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却又能以家长似慈爱表现出来,然而,如果有谁真得不成钢的话,也是他伯队长一心一意地恨出来的。说你不成钢你就不成钢,成了钢你也不成钢,不成钢也是个观念问题,重复太多就会成为现实。
在张普泽的印象中,伯风只不过是个小基层队长而已,宏达公司最小的官儿就是他了,但他却是职工眼里最凶的人。他自己也曾说过:“我伯风不够揍起来比谁都不够揍”,他自己都承认自己欠揍,却没有人敢去揍他,这一点就证明他比别的队长强,别的队长处事不公,职工有的上前敢去揍他一巴掌,而伯风今天罚,明天扣,专挑烟头儿防盗的破事儿数落小班,小班的工人们连个屁都不敢放。也是,最大的家贼就坐在那儿,你说你是捉也捉不捉,想捉吧又没那个胆量,不捉吧他又数落你防盗意识不强,这年头儿人真是难做。
所以职工们就有很大的情绪,职工们分为老实人和不老实人两大类,老实人的情绪就明显地大于不老实的人的情绪。老实的职工我们是一定见过的,枯燥的生活使很多很多的人变得很老实,不但从行为举止上老实,而且也从人的心理上使人变得循规蹈距。有那么一个老实人,却让张普泽记恨一辈子,这倒不是这个老实人得罪了他,而是间接地害了他,他到伯风的施工队当实习技术员,却让这个老实人害得他实习了三个月工人,换了谁谁都会记恨这件事的。
这个老实人出一次事故。出了事故也就罢了,反正天塌了有个大的顶着,伯风又权大责大,他又是当班的干部,自然得有他来全部负责。宏达企业的管理虽然说比过去已经提高了很多了,但在我年青的那个时代,哪个队伍出了事故,马上就会有人去追究责任,然后责任人就会站在大喇叭前做长篇检查,羞臊羞臊责任事故者。这种过去的管理方式会制造替罪羊,当年的小蒋就是这种管理制度的牺牲品,但这个老实人就有所不同了,他出了事故以后,上面却只来了一个工程师、三下五除二没用两天的时间就把事故处理完了。上面自然不会关心谁的责任,他们关心的是怎样尽快地处理完事故,以把事故损失降低到最低的程度。老实人揽不上什么责任,但张普泽也根本管不着,但这个人又在第二天受了工伤,这才是招张普泽恨的地方。工伤有两种,有自伤有他伤,你说他属于哪一种?他手指头尖儿尖儿骨折一拍屁股走了,他那个岗位谁去顶,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张普泽正实习,只好由他去顶了,这个老实人如果不回来,张普泽一时还上不了实习岗。
张普泽干了大约有三个月工人,他就恨这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怎么会出事故,他怎么会受工伤,对呀!他为什么又受了工伤?心理上有压力,压力呢又来源于事故,这么认真踏实的人怎么会出事故,问题的根源就出在这里,他有情绪,他为什么会有情绪?伯风平常老跟他过不去,伯风有个毛病,好跟老实人过不去,欺软怕硬,专门挑软的欺负,这人老被伯风扣钱数落,他怎么可能会没情绪!
在一次交接班会议上,伯风数落了那个老实人大概有半个小时,为的就是他忘了给柴油罐盖盖儿的事。伯风最后问他:“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让你自己说”。老实人就不吭声,伯风继续活动他的大嘴说:“你说,告诉你,我可没什么耐心,你可别让我发火啊!”老实人看这么下去总不是回事儿,大家伙都等着下班呢,我这不是耽误大家休息吗!他就对伯风说:“罚我吧!”伯风又接着问罚多少,老实人心想罚多少怎么由我来定,这队长什么时候添这毛病,罚钱多少由被罚人来定,心想说少了他肯定不依不饶,说一百吧!就这样,这老实人一个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的血汗钱就少了一百块,一个月有几个一百块,就因为忘了把一个盖儿给罐盖上。这一百块自然也不会真入帐,谁罚的钱入谁的帐,不然他干吗要隔三岔五的罚钱呢?
这老实人有情绪你就不能不理解,但不老实的人情绪也是有的,如果一个人工作的时候不是被当成机器就是被人当成畜牲,他又怎么可能会没情绪。在张普泽看来,动不动就数落骂人,每个人都带着情绪上岗,这如果不是一种最糟糕的管理方式,又能是什么呢,已经九十年代了,他沿用的还是一种家庭小作坊式的管理方式,他不在的时候,大班小班多愉快,该休息时就休息,该干活儿的时候就干活,他一回来就完全变了,没活儿也有活儿,没事儿也出事,本来不困的人也发困,本来好好的就发生了重大责任事故,那个老实人损失就过了万。田叶找他谈心,作为经营科长,他语重心长地告诉伯风:领导者给人工作上的压力是可以的,便不能压的太厉害,好象人人都是掐着脖子被驱使着干活一样,性质已经变了,经营者要有良好的人际关系,甚至在企业之外,人人也都应该追求如此。你却不那样,你不能跟伯经理学,伯经常和你一样,一个作风,希望人人见了他都象老鼠见了猫一样,我知道你和伯南山的关系,但你不能和他学,这样会害了你,但田叶的话伯风是听不进去的,在行在理的话对有些人也是听不时去的,因为有些人已经完全定了型,如同我们中国人不讲真话爱讲假话已经定了型一样,这是一种塑性变化,而不是弹性变化,工程力学上说,物体发生弹性变形可以恢复,塑性变形却不然。
田叶干了半年科长就辞职了,伯风自然还是老样子,但伯风的专制作风到了伯经理下台前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达到了令外行人和同行惊奇异常的地步,他搞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倒班制度,称之为三班两倒,田叶纳闷得很,他听说过四班两倒,听说过四班三倒,还有五班三倒,每种倒班制度都符合劳动法,每种倒班制度都与国家的劳动时间相吻合,唯独未听说过三班两倒。三班两倒据说是伯风的一大创举,他的创举就是在于让工人无偿奉献了每个月多达六十个小时的劳动却没有人敢当面骂他。何谓三班两倒,一个施工队分成三个班组,两个班组在队轮流作业,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一个月工作二十天,这就是三班两倒,三班两倒经过了伯南山的同意,所以他连《劳动法》也敢惹,贯彻这种倒班制度必须得到工人们的支持,这就需要团支书代表工人们强烈要求实行三班两倒,那团支书只不过是个小工人,让他代表他敢不代表,他最后倒是代表了,只不过事后没几个工人再搭理他。实施三班两倒给伯风带来了突飞猛进的效益,把伯风乐得合不上嘴,工人们可能看到他嘴角天天笑到了后耳朵根儿。但工人们就不乐意了,大片大片的匿名信满天飞,满天飞的匿名信最后又落到了伯风的手里,伯风便怀疑上了四个人。在基层干部会议上,他沾沾自喜又满有把握地对其他几个干部说:“写这匿名信的人不会超过四个人,他们四个对三班两倒一向意见很大,而且这四个人我是挨着个谈过话的”。当然伯风和工人们谈话实际上从来都是训话,他一向都是打是疼骂是爱但工人们谁都不领他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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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普泽既老实,也不老实,他表面上老实,背地里却不老实,他在实习工人的那三个月,头脑冷静了很多,我们知道孔仲尼厄而作春秋,司马迁受宫刑才写出史记,张普泽也写出了些东西,直到他离开宏达以后,伯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恨张普泽恨得要死,这种事谁遇上谁都不一样的,谁愿意自己的牢骚被写出来却始终被蒙在鼓里。写出来也就罢了,但张普泽还有一种发表欲,一种言论癖,拿着文章到处找人看,结果落得个主动要求下岗的下场。在那种情况下,其实没有这当子事儿,他也早就憋着要下岗了,他的情绪不比工人们少多少,他在基层队实习,几年下来雨鞋雨衣等许多发的劳保品竟然没有发下来,这使张普泽的情绪与日俱增,他一个外地人,举目无亲,那种凄凉无助的感受怎么会不让他有情绪,只不过他有情绪,他会求助于日记,而那个老实人有情绪,就搬起了石头砸起了自己的手指头尖儿。
张普泽是不能向上反映他的劳保品给扣了的,上面一听,噢!扣了!那就真扣了呗!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有位工人师傅找伯风,说他的奖金发得不对,伯风说:是吗!,是不对!我给你多发了两百块,就这么着钱没要回来,倒扣了不少钞票。别以为那帮二线的人有多么样的风格高尚,他们也一样,成天都在琢磨怎么样才能捞到钱,发劳保的也想啊:这钱怎么才能到手呢,一年六次,我给这帮家伙发五次,谁能看出来,他把别人当傻子,其实这世界上哪有傻子,张普泽自然也不是,他恨得牙根儿痒痒。
我离职的时候,我相信许多人也都是把我当傻子的,我想,如果老邓不是在那时候提出干部要四化尤其是知识化年青化的口号,伯南山也不会相信小蒋的话,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我这么一个人也会跟他抢位子。但我辞职并不是因为我傻,而是命,如今这种命又转移到了年青的张普泽身上,他受够了伯风这种人,伯风压了他两年,古人云:上不用我,即亡。如果一个领导人要想压人,他就会暂时地不用你,他一年不用你,你就会丧失工作的自信,两年不用你,你就完全变成傻子,三年不用你,你无论是什么人都会开始堕落的。他看你已经随落,再决定起用你,你却不胜任,这就有了他让你下岗的理由。张普泽的才气不但让伯风妒嫉,也让周围的人妒嫉,他已经渐渐地感到了自己的被排斥,既然迟早都要下岗,不如主动一点儿,这总比被别人赶出去要强吧!
伯风的嘴脸让人无法忍爱,这也就算了,他还护设备,就象狗护食一样,队里由公司发下来的电脑他霸着不让别人,仅管公司多次号召推广应用软件,但他不懂,他不懂也霸着,电脑在他手虽不能用来辅助生产,但玩个游戏总该可以的吧!没事时候扫个地雷玩上红心大战。张普泽知道全国上下成千上万的国有企业都购置了电脑,成千上万的电脑都落了伯风这种人手上,国有资产它怎么可能会不流失,决策者的失误再加上使用者的傻子,流失就是从这帮傻子们开始的。他们虽然傻,但也是丝毫得不在乎,人家有黄盘看,但张普泽就没有黄盘看,他只能到书店旧摊里去搜寻,那些半黄半挑逗的文字情节,人家却能够在最现代化的办公设备上看到完全用真人模拟的做爱动作。所有猪马牛羊的动作,所有古代房事秘航记载的动作技巧,人家都能看到,欣赏得到,而张普泽却只能看电视,所以他虽然懂电脑,却是个真正的傻子。
伯风队里的职工也都是一群傻子,小班的工人弄不懂什么是三班两倒,大班的工人又弄不清自己是不是干部,假如有一天伯风对他们说:假如有一天有人说你们是傻子,你们可千万别相信,这些人也会照着伯风的吩咐去做的。张普泽就觉得自己的智力在倒退。
原先伯风队里的职工还些头脑,伯风把队里的电视往家里搬,职工们当场就火了,大班小班一致谴责他,差不点儿把这位伯队长给吃下去。如今的伯风倒不搬电视了,但他改成卖柴油了,卖柴油有时性质比搬电视性质还严重,几方柴油就几千块钱,卖个两三次就几台大彩电,而且不显山不露水,哪里也显不出来,但这些职工们却根本不在乎,他们对地下的活动总是疏忽大意,这意思是说:他不喜欢明抢,却喜欢暗夺,当面给他们一巴掌他们会火冒三丈,背地里踹他两脚却若无其事,面对这样的群众这样的职工,伯风要不做点儿什么岂不是对不起他们。
张普泽就琢磨伯风怎么会那么凶,为什么一个基层的小队长也那么凶,这其实也是个很深奥的问题,在我们这个世界上,不冒犯人的弱者往往会被强者欺凌,所以有经验的人都会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他们已占据了主动,这时他就不再是受不受别人欺负,而是他们会不会欺负别人,这逻辑似乎也是伯南山伯风这类人的逻辑,这逻辑固然有些强盗逻辑,却颇有实用和有效,你会孙子兵法也往往怵这种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逻辑,而每个人自己的逻辑有时也都有自已一定的道理,谁也不能绝对地只认可一种逻辑,所谓盗亦有道,妓女也不会去坏好男人,伯风这样的人千千万,光用小人两个字是概括不了的。如果天下所有的人都是小人,小人也就不称其为小人了,小之这所以成为小人,是因为有正直的人正在作对称,小人与好人也没有一个绝对的界限,当伯风因为承包亏损而不得不宣告破产时,他也就不再是小人了,而他现在之所以还是小人,只不过是他生存的一种手段,他觉得也不能不这么做,他不做小人就震不住这些鸟人,而即便他现在虽然如此的凶蛮,其实也是害怕着的,小人有很多种,他只是貌似强横实则空虚的一种。就算张普泽记恨的这个人,他也不见得真老实,这就是辩证。
但张普泽似乎就不用看了,他后来成为我的助手时,他的手底下没有一个小人,凭的是什么?就是因为他自己也是正直的人,这个世界不一定只有小人才镇得住职工,善良和正直也可以,仗义和忠诚也可以,擅长用恶的人算不上高手,有时往往会自食其果,张普泽深深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他因此而引以为诫。
下岗的张普泽是被人当傻子看的,别人对三岗制唯恐避之不及,他却主动申请下岗,这个本科毕业的大学生是不是头脑有些问题,是不是上学上傻了,左书记很踞地对周围的人说:“真可惜,这么一个小伙子一辈子就这样毁了”,他惋惜声连连,内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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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某些管理者,你千万别跟他们提意见,但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却往往不知道这其中的深浅,他们太年轻了,他们以为他们的建议对企业有会所帮助,其实他们的每一个建议都让领导觉得腻味,“毛还没有长全,瞎提什么意见”。虽然企业要发展,就要依赖创新,创新者也要有一定的知识和经验,但伯南山这样的人已经限制在自己的小圈子中了,你说得对也好错也好,现实也好浪漫也好,他根本是不可能理解的了,理解不了的东西就会变成异端,异端能有好结果,布鲁诺不是被烧死了吗?
伯南山什么文化程度,他初中毕业,他知道的就是我的话就是权威,你不能跟我过不去,你跟我过不去我就弄你。小鞋是伯南山教育人轻车熟路的手段,也是他唯一会用的一种手段。从外行人看来,他似乎是从基层苦干出来的实干家,可谁要是了解了他,他也其实没有什么水平,他的一句口语就是:你想干不想干,不想干回家去,无论是谁犯了或大或小的错误,哪怕就是报表上写错了一个字,他也同样是这一句话,这年月官越大就越好做,基层领导虽然是最难做的官,伯风这帮人也学会了伯南山的这句话:想干不想干,不想干回家去。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有了这样的上司,不论是二线还是基层的职工恐怕日子都不会好过了。田叶工作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伯南山象星宿老怪,星宿老怪乃是《天龙八部》里的人物,他后面是跟着一群歌功颂德的徒弟,伯南山用不着收徒弟,但他有一帮科长主任吗!一个赛一个能吹捧他,这也并非有什么奇怪,吹吹捧捧对他们来说也是个生存问题,伯南山不比星宿老怪要弱多少。
所以如果你口里有口痰,正巧他在场,那可千万别吐出来,蔫不鸡儿地吐也不太好,那也危险得很。一位办事员小吴,那人嘴有总有吐不尽的痰,伯南山不知道,他对众人说:“怎么他一见我就吐痰,吐一两次也就罢了!怎么都成规律了”。然后找个原因调小吴走了,后来大家一议论,小吴人家纯粹是有这种毛病,人家一个小办事员,惹你大经理干吗!那不是找死吗!从那以后,伯南山反倒有些神经了,他忌讳有人在他面前吐痰,他自己可以吐,他可能有中期肺痨,一开会先让人摆个痰盂在跟前,喝一口茶吐一口痰,清清嗓子说话,然后再喝一口茶吐一口痰,再清清嗓子说话,由此重复下去,伯南山和许多与他同龄的中国国企领导人一样,他的生活习惯、说话,乃至桃色新闻也都可以想象得出来。一天,伯夫人给经理办打电话问伯南山这些天正在忙些什么,那经理办的人怎么敢讲真话,就这些天上下级之间有些误会,伯经理正在跟他谈话沟通呢!伯夫人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就直接打的来了办公大楼,还真凑巧,正撞上伯经理跟秘书刚刚“沟通”完,两个人从办公室里往外走,丈夫那是一脸刚刚纵欲过度的样子,腿也走不动了,而小秘书则脸蛋红红,头发披肩撒下,伯夫人那是过来人,心里想:“噢!原来就你们两人沟通哪”!一把抓住了小秘书又叫又骂又撕打,不一会就聚了一群人看热闹。伯夫人老家东北,有着悠久的东北一带骂街的技巧,当时没有房梁草垛什么的,不然伯夫人会跳上去骂,光撕打叫骂还显不出伯夫人的作为一代悍妇的水平,还需要口水,可伯夫人肺活量不高,口水都吐到瞧热闹的科长、书记身上去了。伯南山只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而且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知己,伯南山说:“人生得一知己足已”。至于公司里干部和群众是不是理解他,他倒不在意了,但伯南山下台以后他的红颜已又做了下一任经理的红颜知己,每次见到伯南山,眼睛长在脑瓜顶上,把伯南山当成一头过路的猪。
伯南山任总经理,总是时不时地有谣传说他要调走,一年闹两次,一次要辟好几次谣。有一次竟然谣传伯南山要调到总公司去,钱总便找了蒋副经理私下里通气,蒋副经理说:“这可不是谣传,谣传是无根无据的,你看伯经理最近收的礼金比以前多多了吗!他以前卡人卡得特别死,现在放这个调那个根本不当回事。”钱总一听确实有道理,临离职前谁不要大捞一把,换了谁谁又能玩出什么花样。钱总接着说:“伯南山要调走了,有可能提咱们俩个当中的一个,咱们可是多年的朋友了,为这点儿事可千万别闹别扭,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但不论谁当了总经理,咱们可永远是铁哥们。”蒋副经理也马上接口道:“那是自然,咱们公司的左书记和李主席是怎么上去的,老哥们了,你提拔我我提拔你,不互相帮助能有今天的地位?”蒋副经理第二天又去了总公司打探消息,回来以后真是喜形于色,对老婆说:“有门,过两天我当了总经理给你买金坠子”。老婆当天晚上又到隔壁的刘总经济师家里去打麻将,赢了几百块钱,刘总经济师的夫人一肚子的不高兴,嘟哝着说:“直是赌场得意,情场失意”。蒋夫人,听了总觉得话中有话,回到家就翻床倒柜,搜衣服找线索,蒋副经理正晃着自己的方脑壳看电视,就问:“喂!你穷翻什么?”蒋夫人自然不理他,只顾自地找,终于从蒋副经理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香菱大酒店公关部副经理吴××。蒋夫人一只手把名片递到蒋副经理面前,一只手又叉腰问:“喂!说,你和这姓吴的什么关系?”蒋副经理就明白了,“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谣言了”,蒋夫人一瞪眼:“什么谣言,谣言是无根无据的,现在我可是有凭有据,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蒋副经理没好气地说:“吴××是我最近认识的熟人,每次我们和上边的人消费都去她那个酒店,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识识了才方便吗!”蒋夫人说:“当然方便,办那事也方便”。蒋副经理苦笑着说:“你是不是听杜局长家里那个长舌妇说什么了,她那个个四处挑拨离间,前儿个楼里的小刘夫妻俩儿离婚就是她挑拨的”。
又是一天来临,早晨起来有电话说公司要招开个干部会,蒋副经理是必须要到的。到了蒋副经理才知道是伯南山专门开的辟谣会。
“今天,我招开这个干部会,主要是因为现在有些人总在造我的谣,说我要调到总公司去,这纯粹是胡扯,告诉你们,我刚在我们宏达干了五六年经理,怎么会那么快就调走,而且现在我们企业正处在困难时期,市场又疲软,不搞好了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伯经理的辟谣演说结束之后,大家一个个都变得无精打采,十个里面有九个盼着他调走,咬牙切齿地盼望他调走,甚至他的亲信也都盼望着他早点滚球儿,但他总是让人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钱总又与蒋副经理通气说:“就你能,怎么样,猜错了吧!”蒋副经理说:“我也纳闷哪!在总公司不如在这儿好哇,在这儿可是土皇帝,凡事都由他说了算,不过你们一个个都说的真的似的,我还以为千真万确哪!”左书记怀疑的看着蒋副经理,问:“这谣该不是从你嘴里先出来的吧?”蒋副经理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怎么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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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达公司的职工日子不好过,反过来,伯南山的日子里也不好过,谁要是到他家去敲门,他还是真不敢开!许多人虽然被他整,被他排挤,倒还不至于害怕到不敢给人开门的程度。我的事业已经开创出了局面,却和伯南山完全的不一样,我的大门一直是向所有的员工敞开着的。一个经理要找人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奖惩之类的权力全都集中在自己手里,有了权也就意味着有了钱,权钱有了,仇恨也就产生了,而如果我们的企业有制度,就应当完全地按制度行事,就应当把权力下放到低得多的层次上去执行。这是我毛毛从来不被人惦记的原因之一,但这需要放权赋责,对于国有的企业,喜欢权钱交易的领导们是不会干这种傻事的。他们的权力又不易受到制约,便会产生伯南山这种滥用权力的小人。
按照田叶的情况,他请伯南山一顿,贿赂贿赂,再请书记一顿,什么事情也就了了,但田叶最后倒也请了,只不过他请他们吃的不是饭菜,而是苦头。
伯南山擅长整了别人而且别人还感觉不到自己正在挨整,田叶又是怎样感觉到的呢?田叶虽然是个年轻科长,但有些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即便他当时一时还不明白:他事后一想也可以明白,这就是田叶与众不同的地方,他的分析能力强之又强,但行动总是迟钝于他的思维,他倒霉就倒霉在这里。
所以我下面要说的你要注意了,你也曾这样被整过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你被人当傻瓜要却整天乐呵呵的,你之最悲哀不在于你自己悲哀而是别人替你悲哀,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这种事更悲哀的了!
宏达公司的经营科老科长终于退休了,上上下下沸沸扬扬,伯南山在会上说:“你们争论什么,那没用,自己该干吗还干吗去”。经理的话一语中的,科长的位子不是谁想做谁就可以做的,人事的变动自然由他说了算。很快,田叶做为最佳人选被党委提了出来,伯南山在各种会议上大放厥词,他说:“田叶年轻又有文化,经营科只有他一个人大本文化程度,我们要培养年轻人吗!要为他摆位子、指路子、搭台子、树尖子、给票子,不但经营科要这样做,其它科室和任何基层单位也都要这样做。”一番话把田叶感动地热泪盈眶,原来他多年以来一直是在鞭策我呀!有一种激励叫反面激励,伯经理对我是恨铁不成钢哪!田叶从学校里就深刻地记得:在许多优秀的企业里如果一位领导人要培养人,他就会不断地给这个人出难题,小狼葸长大以后为什么母狼会把他们哄出去?目的就是要锻炼它们吗!伯经理这也是正在锻炼我呀!田叶每一次想到伯南山在给自己穿小鞋的同时怀疑他又可能是在锤炼自己,他就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如今田叶终于恍然大悟了:“我的的确确是错怪了伯经理。”
伯南山很快对田叶客气了起来,客气地让田叶自己很不好意思,换了年纪大一点的人譬如我,不用猜就能断定伯南山客气之下那种隐隐的敌意,但田叶却傻乎乎地愧疚起来。
一个人的脾气随着地位的变化而变化,田叶自然也不能例外,他逐渐地掌握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的方方面面,工资也很快地调了上去,达到了科长一级的发放级别。田叶纵然与一些人有些矛盾,但有经理在为他撑腰,在大会上为他力排众议,他没多久就显示出了领导者的水平。小田叶也摆起了科长的架子,有了当权者的嘴脸,说话的功夫也锻炼出来了。
田叶的父亲对田叶的提升非常的怀疑,他这儿子前些天还梦见伯南山,梦见他鸡蛋里挑骨头,一个劲儿地贬低他,今天却又成了大恩人,提他任了经营科大科长,这怎么不让经验丰富的老父亲起疑心。
果然,五个月之后,田叶接到党委一个令他震惊的决定:经党委考核,群众评议,田叶从即日起暂不任宏达公司经营科科长职务。各位公司领导一致认为,田叶上任以来群众反映意见极大,而且已经做出多项错误决策,所以经领导与工会群众讨论决定,田叶“暂不任”经营科科长。田叶看着手上的停职书怎么看怎么觉得惊奇,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引起了“民愤”。
田叶已经成了经营科科长,却在五个月之后重新发现自己的工资奖金又成了普通职员的级别,他前几天还干的是圈圈划划的工作,今天就不得不干一些既不是科长又不是科员的四不象的工作,田叶竟然没有其它的任何选择。
我们仇恨一个人,不一定会报复他,那还要看到权力的大小,我们大多数人只会报复那些比自己弱小得多的人,民主评议使田叶彻底地垮了台,这只因为田叶招惹了太多的人。
在民主评议会上,每个人都必须给经理打十分,人家是优秀企业家吗!不打十分就不符合常理,自然会有很惨的报应。左书记你也不能打低于八分,因为人家左书记是先进思想工作者,打七分就肯定在犯上作乱,下场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其他的人就只能在六分打了,打来打去就打到了田叶的头上,田叶那天还凑巧不在场,伯南山就坐在那儿,蒋副经理、李主席、刘总经济师和财务主任也都坐在那儿,干部群众一起给田大科长打分,打来打去田叶就成了全公司最不合格的干部。
谁也不要以为全公司除了伯南山一人不恨自己,其他九百九十九人恨他,就妄下断言他会被打低分,即便是无记名打分投票,伯南山也有民主评议绝对合格的把握,他让人佩服的就是他的丑恶、无耻与卑鄙、心狠手辣,否则又怎么可能当得上领导呢!所以田叶后来原谅了这些人,我却丝毫地不原谅他们,他们挨整、受气、拿得百分之七十的工资,从早到晚加班加点的工作那纯粹是活该,对于一个根本不值得你尊敬的人你却因着惯性支持他,那能怪他骑到你头上。田叶的名誉坏就坏在这帮群众手里,田叶竟然还要原谅他们。敬爱的周总理曾经原谅过日本人民,日本人民也是受害者吗,田叶饭碗给他们砸了,竟然还要学周总理原谅日本人一样原谅这帮群众,他就不想想,如果日本人民不是早就有一种强烈扩充领土的愿望,他们又怎么能滋生出军国主义这种东西。而宏达公司的这帮群众职工,如果不是早就有一种明哲保身的人小心理,乐得落井下石顺便当小人,田叶怎么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这个世界正直的人们往往遭人诬陷,而小人却越来越得势,那就是群众姑息养奸的结果吗!
在当代知识分子当中,田叶堪称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有的知识分子走的是红路,从政做官,背地里却贪污受贿、无所不为,还有的人走的是黑路,考硕士当博士,研制设计一些伪劣产品什么的,还有的人则弃文从商,走上了黄色的经商之路,坑蒙拐骗,良心都丧失了,国家十几年的教育要他们长大以后当一个有意义人,真做一个对国家和对人民有贡献的人,可他们真正做到了吗?他们真得可以为真理而献身吗?事实是他们是怯懦、圆滑、无耻、卑鄙、不管他们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就是那种虽然活着但早已死了的人。田叶虽然活得很累,他遭人暗算,领导已经一手遮天,他上没有天,群众已令他无立足之地,他下没有地,可他的的确确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这只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文化人。
“暂不任”科长的田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我女儿小雯认识田叶,她认识了心的所有痛苦,但那是爱的痛苦,是幸福的痛苦,田叶的痛苦却是真痛苦。田叶虽然本来就是一个大痛苦者,但却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垮掉了,这不是一般的痛苦,这里面有对降薪的惋惜,有对离职的惊异,还有不理解的孤独,还有事业上的无助,掺杂在一起,他完完全全的垮掉了,他唯一的选择便只有辞职了。
别人的辞职,伯南山还真不会答应,因为按照他一贯的作风,你越想辞职他就越不让你辞职,你不愿失去饭碗他就越要去砸你的饭碗,总而言之你休想舒舒服服过日子,所以我还真担心田叶能够辞了职。但田叶太独特了,他偏偏能够辞得了,田叶是个有主见的人,他话虽然不多却敢于说真话,他评价伯南山的失误完全按照真理的标准而不是社会上的虚假的标准,伯南山真得怕他。他见过那么多的人,手底下有一千的职工,一个个都只知道对他点头称是唯唯诺诺,偏偏十亩地出了田叶这一头大蒜,他惦记田叶已经很久了,这种有思想有主见的奴隶可要不得,他忌讳这种人,这种人他感觉靠不住,这种人不是一条狗而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他会思考而从来不会去盲人别人,他的分析如利刃一样一刀一刀剌入了他的心脏,一句话,他必欲先除之而后快。终于机会来了,田叶递上了他盼望已久的辞职申请书。
年轻的小田叶处于人生的低潮期,他虽然离了开宏达,却渐渐地整理了一条线索来,他渐渐地看清了线上的一个又一个阴险无耻的小人,渐渐地弄明白了事情的整个过程;伯南山先给他发高薪并且使他习惯于拿高薪,在他的心理上注入经营科长的高地位心态,然后再突然宣布对他降薪留职,一只已经习惯了吃肉的狗在又不得不去吃屎时会有什么感觉,这就是伯南山精心布置并赐给田叶的一切。
伯南山并没有给田叶留下任何小鞋确凿的证据,或者再明显不过的刁难,然而在田叶辞取以后,伯南山的阴险,表里不一的指导,野蛮的领导方式却随着他人生经验的丰富在记忆中愈加地鲜明深刻,田叶一闭上眼睛,小人就来了。
18
伯南山最后的倒台居然牵扯到了政治,在中国这个正盛行讲政治的大环境下,伯南以一个吸血鬼似的资本家形象遗臭于一个时代,真真正正成了一个闻风臭八里的新闻人物,谁也想不到伯南山竟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伯南山擅长整了别人面且还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正在挨整,田叶就坏了伯南山而且伯南山进精神病院那天也不知道是田叶坏了他。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田叶还要对付两个人,伯风和蒋逸民,伯风是伯南山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而且由于两个人姓氏恰巧相同,更加让人怀疑二人的关系非同寻常。一天,伯风接到了一个令他心惊胆寒的电话,电话里一位带官腔的人威严地说:“伯队长,你们公司伯经理的问题已经查出来了,只要你向我们坦白所有的有关伯南山的问题,你明天上午到市检查院反贪办公室来一趟……”。伯风第二天只好奔了检查院,到了那儿转了一圈却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但与此同时伯南山的办公室却有一份刚刚由心腹送来的秘密坦白书”,上面尽数坦白了伯南山上任以来种种恶迹,当伯风被伯南山找来时,他虽然一口咬定坦白书非他所为,但伯南山已从心理上对他有了隔阂。
另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方脑壳、小头小脸的蒋副经理了,蒋副经理虽然素质不高,但他有护身二十字箴言:头戴安全帽,脚踩西瓜皮,专说模棱话,遇事和稀泥。多年来一直被认为是伯经理的左膀右臂。俗话说:宁犯天条,莫犯众怒,田叶的关系网虽称不上四通八达,但却足以坏了蒋逸民。田叶抓住了蒋副经理的高层干部学王宝森,低层干部学孔繁森的俏皮话大作文章,不弄得家喻户晓不肯罢休。这还需要摆证据吗?和尚头上的虱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与伯风勾结倒卖工业用柴油,哪个公司哪个队不是这样的呢?要么大家说: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你管我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证据吗!如果当时有人要田叶拿出证据来,他还是真拿不出来,这就象空气中有氧气和氮气,让你一时间拿给别人看,你还一时没有办法,但大家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他倒卖工业用柴油,贪污腐化,众所周知,根本就不需要证据,他也只不过是千千万万众多贪污官僚当中的一个,手铐都奈何不了这些人,证据又顶个屁用。但宏达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蒋副经理的为人,而他又恰巧在一次会议上说了高层干部学王宝森,低层干部学孔繁森的玩笑话,很快,蒋副经理便接到了“暂不任”宏达公司副经理的书面公文,蒋副经理很纳闷,“我怎么暂不任副经理了?难道职工代表大会投票我栽了?”老婆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傻子,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那句高层干部学王宝森,低层干部学孔繁森都快成了顺口溜了,你肯定是被人打了小报告,不然的话一句玩笑话怎么能坏得了你”。
在蒋副经理暂不任副经理的第二天,他又去一个死党家里去涮羊肉,路上被一群人截住了,一个人从后面用麻袋罩住他的头,他便这样被稀里糊涂地挨了一顿臭揍,羊肉没涮成,拳头脚丫子却吃了不少。太阳已从地平线上消失,他一个躺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哭泣,直哭得鼻涕流进入了肺管里,差点儿没把自己给呛死。下岗风潮席卷下的中国,诞生了各种各样的职业,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业我们都会遇到。只要你手中有钱,五千元可以杀一个人,五百元可以臭揍人一顿,而要收拾蒋副经理这样的下台干部,五十块钱可能就有人接下了。下岗的工人找不到正当的工作,游行也起不到丝毫点的作用,他们便成了这个社会的不安定因素。田叶坏笑着对小雯说:“他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挨了下岗工人的揍,我可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
剩下的伯南山伯经理就比较难坏了,他能坐上经理的位子完全是贪污出来的,首先贪污个十万八万,然后再往上送,这就叫投资,投资得差不多了队长才能提成副经理,副经理才能转正经理。田叶动不了伯南山的关系,因为伯南山谈起任何一位总公司的领导都只有一句话:“这×,特能喝”,他和这×喝过,你能告得动他吗?这就需要等待,而时机很快就要来了。九十年代初伯南山指令伯风搞了一种倒班制度,谓之为三班两倒,三班两倒的工作时间大大超过了当时刚刚颁布的《劳动法》的工作时间,这次机会终于来到了。田叶牢牢地把握住了这次机会,并从政治上终于彻底得让伯南山跨了台。
田叶想:只有在早期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资本家才会采用延长工人劳动时间这一方法去提高劳动生产率,何况这是社会主义中国的大白天,他伯南山敢明目张胆地让工人们每个月工作二百四十个小时,简直是对《劳动法》的莫大侮辱。既然工人们信访不凑效,那就不如把它跟政治挂上边!中国人尤其是思想政治工作者在涉及政治的问题上办事效率一向是很高的,他们一个个都有着极敏感的政治神经,纵不能让伯南山成为政治犯,也至少让他破费一些钱财,花钱消灾,如果上面有来查他,他就不得不弄几桌酒席,一桌酒席算他三百块,一次三桌,先耗掉他几千块钱再说。中国人还有这毛病,查他三四趟,不吃你的饭肯定不替你办事,吃了你的饭不一定替你办事,伯南山的苦头绝对不会因此少吃多少,尤其这是一件涉及政治的案件,在当时触犯《劳动法》的经济案件多如牛毛,仅告他触犯了《劳动法》根本坏不了他。
所有后果都是伯南山咎由自取,这么样的一个千名职工的大公司,他仍采用家庭作坊式的独载专制式管理,利用恐惧、威胁、个人关系来管理各种各样思想、文化、技术完全不同的人,难免他要倒霉。他以前说加班加班,说截留基层队的收入就截留基层队的收入,工人们没有丝毫的怨言可讲,虽然背地里工人们把他的祖宗骂了个遍,见了面却还要跟他打招呼。《劳动法》颁布以后,田叶反反复复将之啃了个遍,精心构置了一个置伯南山于死地的阴谋。在市政府的一份内部档案中有这样的一段话:资本家残酷剥削工人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延长工人的劳动时间,二是加强工人们的劳动强度,在我们社会主义中国市场经济初步发展的初期,绝不允许出现资本主义初期资本原始积累时残酷剥削工人的现象出现,然而,市宏达公司总经理伯南山,在《劳动法》颁布之时,在全国人民深刻学习《劳动法》精神的时刻,他却冒天下之大不韪无报酬无理由的强制工人们加班加点的工作,工人每月工作平均竟达二百四十个小时以上,大大超过了劳动法规定的工作时间,简直比旧社会的资本家还要不如,这不仅仅是个经济问题,也是一个政治问题,经济和政治从来都是相互关注的,为了认真贯彻江总书记讲政治的精神,任何一个人都要从政治的角度高度认识伯南山的错误,而不要犯新的历史时期的政治错误。
田叶的这一招阴损毒辣,虽不至于让伯南山进监狱,却足让他下台,一个男人如果到了他这个年龄还下台,有时往往比死还难受。他经常在外面招风惹草,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的就是他的老婆,老婆不护着儿女们才有可能整他,他卷铺盖回家以后想必在家里什么事也不会干,多年来他都是一家之主,他怎么肯会干家务活儿,平常也就是摆弄摆弄花草散散步什么的,整天游手好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间长了儿女们必然看不惯,可他无事可做就会找事做,就会虐待老妻训斥儿子,慢慢就会落得个和自己一样的地步,这就是田叶的全部计划。与伯南山的政治错误交相辉映的是,本市附近一家国有银行行长被所有银行职工联名上告,要求按《劳动法》实现正常的休息制度,两件事相同的一点是都上了报,而且都有很大的影响,舆论纷纷众说纷纭,但结果却大大的不同,伯南山被革职查办,丢官下台,银行行长却安然无事,带头上告的职工反倒被开了除。伯南山再也见不到那些整天跟在他后面歌功颂德的同事了,因为每个人都见了他躲得远远的,生怕与他靠得太近也沾染上政治错误,那位银行行长却没有改变丝毫,连一丁点儿的损失都没有,银行职员的正常合法的休假问题久久不能得到解决,尽管有越来越多的人们参与到《劳动法》的相关讨论中去。
下台后的伯南山渐渐地变了,他开始注意一些小孩儿的玩意儿,开始和小孩儿们一起跳皮筋、跑包玩,儿子对伯夫说:“妈!我这老爸是受刺激了”,伯夫人骂道:“你这不孝的东西,你爸老了,人老了都这样儿,要不说老顽童老顽童呢!”但儿子儿媳容不下这老顽童,公元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份,在一个寒冷的早晨,伯南山被儿子用三板推送进了市南镇精神病院。
19
蒋逸民,过去的小蒋,今天的蒋副经理,无论从过去到现在都不能算是坏透了,他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那也只是表面现象,那还要看他的心怎么样,是纯黑的,还是半黑的,是对自己人,还是对他妒嫉的人,他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算是坏人中的极品,他的坏人水平非常低劣至少来说能让人知道他使坏的经过,所以事隔多年,我都替他害臊,但还有那么一部分人,他们坏人的手腕我们根本都察觉不出来,我们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线索,换句话说:这种人坏事做尽还可以反过来充好人,而你又拿不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们确实值得你报复,万一冤枉了人家呢?
当我听说张普泽这样的小伙子也要下岗时,我就开始咋么左书记这个人,左书记究竟使了什么招让张普泽下得岗呢?武打小说里有人武功之高,他们可以伤人于无形,他左书记难道也能坏人于无形?他的手段再高,也无非是厚黑一路,怎么可能会找不到证据,而且以他这种年龄、规规矩矩守个晚节不就得了,他干吗还要耍阴招坏人?
人老了工资也高得不得了,他一个月能挣两千来块钱,现在打劫也打劫不到这么多钱哪!你到路上去打劫,一翻他口袋,他比你还穷!所以这么大年纪的左书记也该知足了,再过几年就到了退休的年龄,他还胡乱蹦达什么?
但我深思良久,张普泽坏就坏在他身上,张普泽一定是写的那些文章招惹他,所以他才对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下了毒手。左书记想你不是爱写些反映基层牢骚的文章吗?让你给我添麻烦!我就要修理修理你。我这么猜你们可能就纳闷了,你又不是左书记,你怎么可以断定是左书记在暗中做了手脚,这只因为我也是个小人,普天下的小人的手段我都可以想象得出来,我对小人有一种丰富浓厚的判断经验,对左书记这种思想政治工作者中的小人,我还有很深厚的独到见解,作为一名思想政治工作者中的小人,不但要擅于解决矛盾,还要擅于制造矛盾,有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才会有利害上的冲突,有了冲突自然就会有人来贿赂他,这恰恰是他盼望多年的,如同天下的玻璃商都盼望所有人家的玻璃都被打碎一样,左书记也希望所有人的思想都出现问题,有了问题自然就会有礼可以收有钱可赚。他要压制张普泽,他就可以说张普泽这个人思想有问题,而张普泽要想思想没有问题,他就必须给他送礼。这就叫制造矛盾,从矛盾中攫取利益,包括许多貌似善良实则心如毒蝎的企业领导人,这是他们常用的惯用的手法,这手自然也不稀奇,老师们为什么奇怪地故意让学生们不及格,他们也想啊:你们一个个要是都怕斯(及格)了,谁还会给我送礼呢!
但左书记这次却失了算,他要是不制造矛盾,张普泽也不会申请下岗,他要是不下岗,他也不敢写《解决党群问题需要从组织结构入手》,张普泽的意思是你给我制造矛盾我也给你制造矛盾,党群部门不是历来就有个“两张皮”问题吗?你就是那张多余的皮,而要扒掉这张皮,就得从组织结构入手,从组织形式上把政工和行政融为一体,张普泽头头是道地论证要取消党群部门,讲得倒还挺有道理,政工部门重在思想教育,行政部门责任又在生产经营,不可能不造成两张皮,当左书记看了这篇要取消他这张皮的文章时,吓得他只从脊梁骨里冒冷汗,心想这张普泽怎么什么都敢写,他竟真是个想了就说说了就做的人物,其实左书记倒大大低估了张普泽,张普泽不但想了就说,说了就做,他还有个毛病,做还就要做到底,不去掉他这张皮他誓不干休,而要把这件事做到底,就得舆论煽动起来,舆论是看不见的领导人,它不但会让左书记下台,也会让更多的抗拒真理的人下台。
左书记似乎不大懂什么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竟想堵住张普泽的嘴,而他堵人嘴的办法就是修理人,就是暗中挑拨他与伯风两个人的关系。想当年四人帮为了堵住张志新的嘴,竟把张志新的喉管给割断了,他敢割张普泽的喉带吗?他能堵得住舆论的宣扬吗?可左书记偏要去堵,结果使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仅仅因为几条基层的意见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在舆论面前任何一位领导人都不要强出头,舆论就是龙卷风,它会毫不留情地击中那些丑恶的错误的现象,直到它们最终被完全消除为止,否则舆论就不会平息,即便它一时平息将来也会再次兴起。
左书记推敲起来其实也并非人如其名,他对自己其实是从不来左的,王蒙笔下曾经这样描写他:大多数左爷们常常吃着肥牛火锅哀叹自己的马列主义的无援,常常要着五粮液茅台忆苦思甜,这种左爷不左的事天天有、月月有、年年有,时时刻刻都在我们身边发生,我们都不觉得这是一批思想很左的人,真到有一天你招惹了他,他就开始左起来了。我以长青树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向市党委递交过入党申请书,但却没几个人敢同意我入党,左爷们一个个都认为我的企业里有剥削。但是象左书记这种人,成天在酒桌上公款吃喝,在旅店里公款嫖娼,这难道不比我剥削严重?我把我的员工一个个都剥削地进入了小康家庭,但我却不能入党,我能不能入党还要看象左书记这种人的脸色。
张普泽始终找不左书记有坏他的证据,这就让他下不了狠心。要知道一开始伯风向上反映他的意见时,是左书记压了下来,左书记一保护了他,二又批评他,真是仁至义尽,怎么可能罪魁祸首会是他?张普泽下了岗以后就开始咋么怎么整人报复人,田叶说:“打骚扰电话,把世界上最恶毒的词儿奉献给那些逼你下了岗的人”,但张普泽不同意,他要的是“建设性”的报复,因为只有“建设性”报复才会永无破绽,田叶的脑袋那就是一部报复人百科全书,田叶就又说:“那你写篇文章吧!写篇关于党群部门的,有关揭露‘两张皮’的”。
但光揭露还不够,既然你抨击丑恶,就还得提出消除丑恶的办法,光说蚊子讨厌还不行,还得找出对付蚊子的蚊香来。这蚊香就是从组织结构入手融汇两张皮。张普泽认为:企业应当成立综合性的组织,如公关部,取代原有党群部门的宣传教育功能,如同目前许多企业将党校和职业培训中心结合起来一样,行政和政工一体化已成为大势所趋。反过来说:如果不从组织结构入手,企业的经营和政工就融合不起来,企业也就完不成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任务。
张普泽又在文章中写道:“我们为什么要在企业里设党群部门呢?因为我们要通过它起一个保证监督作用,但许多企业的党群部门不是保证了贪污腐败的不发生,而是相反它保证了贪污腐败的必然发生。我们种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我们当然可以相信绝大部分党员是正直清廉的,是一小撮儿,但这一小撮儿已经使某些企业的纪检部门形同虚设,党群部门成了空设机构,因此,国有企业已经有了从组织结构上解决这个问题的必要。”正当两张皮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之际,张普泽终于找到了他盼望已久的黄盘,这黄盘上的女人自然完全是用真人模拟下来的,成功一次就拖一件,完全脱光以后张普泽就发指令按那个部位,按的越快那女的就叫得越厉害,把张普泽笑得不得了!
20
小雯性如烈火,嫉恶如仇,一开始把田叶当成了坏人,她听了一些人的挑拨以后把田叶当成了好吃鬼,大懒虫,但田叶这人和别人不一样,当然我们每个人都与其他人不一样,田叶的不一样就在于他根本不把别人的看法放在眼里,这大丫头以正直人自居,什么判断力都没有,干吗要跟她计较,许多人不能被所喜欢的人理解往往会痛苦得要命,但这时田叶已经变了态了。他怕有人了解他,怕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当我第一次问他是哪里人时,他却显得惴惴不安,他的家乡塑造出了他的致命的弱点,他若是说出来,无疑是等于被人抓住了把柄,但他不能不说。
他是个河北人,是一个典型的河北年青人,他的河北籍贯使我断定他只可能是个老实巴交的河北年青人。
但人老实,你就不能不提防,蒋逸民老实,但左书记谈起他时却说:“别看平常蒋逸民挺老实,他一到关键时刻也就不老实了!”老实人的恶毒如同鱼肉里的刺,许多人不爱吃鱼就是因为刺的缘故。一个能老实到让所有的都认为他老实,这的确要一定的功力和火候,有的人老实的可爱,有的则老实得让人腻味,象田叶这样的大学生,是本不该老实的,至少在许多人眼里,大学生应该活泼健谈,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尤其是电视上一轮又一轮的辩论让人们对大学生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成见,所以田叶很可能就是不老实而装老实,他不说话,那就是对领导心怀不满,你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吧!因为他不说话,而越是不说话的人就越是对领导充满了仇恨。他不说话那还说明他自命清高,自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田叶以前这么被人误解却毫不在乎,但他却在乎我问他是哪里人。
辞职后的这段日子,田叶可称得是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我问他那时候你就一点儿不愤世嫉俗?田叶却笑嘻嘻地说:“一点儿也不,我原谅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又问:“那如果你未曾遇上我女儿和我呢?”眨了眨眼的田叶严肃起来:“遇不上又如何,反正我这说真话的毛病是改不了的了,何况我与小雯早就认识”。我就再也没有问下去,田叶人老实,但他却有办法对我女儿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小雯名声很不好,无论是哪一个熟悉我的人,他们都知道毛董事长有个千金已无可救药了:“那丫头片子可是个有传闻的人,我听说一群公子哥邀她一块喝酒,把她给灌醉了,就轮了她一遍”,这种小道上的谣言总时不时地灌进我耳朵里,让我颜面上很是不光彩。所以我怀疑田叶为什么会爱上我这声名狼藉的女儿,田叶不是个君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小人,你也许觉得他坏得可爱,小雯也许爱的也许就是他的坏,可我却并不喜欢他,他总是摆出一副奸诈油滑的样子,他可以做到让脸一边笑一边不笑,而上过他当的人,绝对会把他的祖宗八代全骂个遍,你之所以觉得他坏的可爱,那仅仅是因为他坏的并不是你。
小雯七岁时很有良心,她说她长大以后要给我挣很多很多的钱,要让我吃好的,穿好的,当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爸爸,如今他长大了,天天吃好的,穿好的,我却从未见过她向我交过一分钱,女儿就女儿,养女儿就是不如养儿子,你看那武侠小说里,姑娘家要是有了意中人,连亲生的爹娘都敢背叛。我自然不能逼她,小雯如果嫁给高志成的儿子,绝对会使我的事业如日中天,但小雯却是不会答应的。她把这种事儿当成是卖女儿,卖她的终身幸福,我一生卖过很多东西,有茄子、黄瓜和鸭蛋,但就是没想到过要卖女儿。小雯看不到包办婚姻的好处,看到只是情啊爱啊,我却告诉她:秋花红叶无心赏,贫贱夫妻百事哀,爱情岂能当饭吃。但小雯却听不进去,完全不理解我这过来人的心意。
女同志在什么情况下最糊涂,那就是谈恋爱的时候,我若管她与田叶的事儿,那就会变成多管闲事,更严重一点儿,小雯会认为他老爸在妨碍她的婚姻自由,我就有可能上法院。爱情如今已不讲逻辑了,即便我把高志成儿子的所有好处全都说出来,把田叶龌龊的过去也全都抖了出来,小雯也是听不进去的。所以我只好聘用田叶,而且也不能不答应他与小雯的婚事。婚后的田叶也堪称得上人才,他运筹惟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处,如果他是刘伯温,那么我就是朱元璋,而张普泽就是我的大元帅徐达,我们一起把长青树集团的事业推上了巅峰,这样倒也不坏。
小雯不喜欢善良的男人,但对田叶这种大忠似奸的青年却头一次见到,她有自己的小算盘,等到她嫁了田叶以后,她就可以向外人宣布:她用她自己纯洁的爱情感化了自己的坏男人;她自己虽然名声不好,但她挽救了一个男人的性命却是假不了的,田叶后来也果然证明了这点:被爱情滋润后的田叶果然出息了。
在公司制度化座谈会上,田叶非常生动地说:“面对一个企业如同面对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人,你不能仅仅满足于它能生存,还要懂得它的成长,让它娶妻生子,显赫发达,你只有深入它的精髓中去才能真正地控制住它,它才可能成为你事业上的永久的支柱……但人人似乎都只关心自己,想的就是干一分工作就拿一分钱,从不去考虑其它。如果一个企业僵化教条到一定程度,它就不再可能具有人性,反而变成吞噬人性的机器,冷酷而又可怕,僵化教条却又以合理合法的面貌出现……”。田叶于企业各个方面的见解总能一针见血,他可以毫厘不差地指出问题出在哪里,所以不由得我不怀凝田叶不是田叶,而是一部装满企业经营知识的电脑。
在我眼里,田叶对任何女人都表现得极为冷淡,如果田叶果真象他表现得那样,连女人也不感兴趣,那他还能对什么感兴趣,只可能对自己感兴趣。凡见过我女儿小雯的人,只要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他都应该永远地将小雯的面容记在心里,田叶却总在这么重要事情上犯糊涂,他分不清一个女人美与不美,漂亮不漂亮,就象他确实不能肯定他爱不爱小雯一样,在与小雯的关系上,他确实又糊涂得可以,他不想去弄明白友谊与爱情有什么不同,爱情与性爱又有什么不同,弄不懂我女儿漂不漂亮的田叶有时不像是小雯的男朋友,反而像一个小弟弟。
小雯却不怀疑他的善良,她觉得每次她走在前面的时候都可以察觉得到田叶的眼神在放肆地抚摸她,她不在乎这一点,她在乎的是田叶对其他女人也都这样。当她故意不去看田叶时,田叶往往会注视她,而当她有意去看田叶时,田叶却偏偏侧着头,露出那种常有的怪诞的微笑。小雯是整个世界留给他唯一可以交心的人,是可以忍受他的自私、冷淡、贪婪、狡猾等等缺点且不放在心上的人,尽管这个姑娘她自己也很自私、冷淡、贪婪、狡猾,而且有时还有点儿刁蛮和多嘴多舌。
我女儿认识田叶的那天晚上,她又一次地失眠了,她曾一遍一遍地陷入了这种恐惧之中,没有一个女人面对拒绝而不感到一种失去被爱的恐惧,而她们避免恐惧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抢先在对方拒绝自己之前首先拒绝对方。她满耳听到的都是田叶骄横自大,目无领导,眼高手低,纸上谈兵……这类的坏话,这些话让她很放心。我女儿相信她自己的判断不会错,田叶值得她不屑一顾,田叶只不过是众多俗不可耐的男人们当中的一个,她确实该马上再换一个有意思的情场对手,而她又感到非常的厌倦了。早在认识田叶以前,就有众多的男友,她象每个天生丽质而且聪明敏感的女孩儿一样,知道应该怎样去享受自己的青春,她可以体会恋爱的快乐却不必结婚,到了十七八岁,这成了她生活中最隐密最刺激的部分。她渴望每次约会的来临,在公园里,林荫道下,旅馆里,她可以尽情地陶醉在她所喜欢的男人的怀抱里直到有一天,她给了一个小伙子一巴掌。那个小伙子也不可谓不潇洒不英俊,可偏巧我女儿那天出奇地觉得这小伙子面貌狰狞,她突然觉得她以前依偎过的小伙子都变成了恶魔,小雯觉得自己有些邪恶而且罪孽深重,这竟是突然间一秒钟之内发生的事情。
所以小雯原本想打算离开田叶,却收下了田叶的一支红玫瑰。
田叶特意买了一朵含包待放的红玫瑰,然后却把它插在了一个空啤酒瓶子里,这让小雯初见时非常的奇怪。那天的天气炎热歹毒,小雯站在离风扇不远的地方,礼貌地与田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的豆沙色的连衣裙款款摆动,由于她的存在使田叶进入了如同春天花朵中的馥郁,但他始终不和小雯对视。我知道小雯等的就是田叶能够看上她一眼,而且是那种心灵与心灵的对视,我年青的女儿总是既现实而又浪漫。
田叶却告诉小雯:“如果你肯嫁给我,就好象一朵玫瑰插在了这只酒瓶子里”。田叶说这话的时候坐在床上,跷着二郎腿,脸上露出他惯有的一种微笑,田叶的笑容比起某京剧演员虽然稍微的逊色一点,但却也很有个性,他的一半脸淫秽着的笑着,别一边却自然地松驰,既寒冷又热情,似是欢迎又似是在逐客,小雯就喃喃地说:“我不明白”。我女儿那天之所以赖着不肯走是因为她在转身的刹那间感觉到了田叶的惊慌的一瞥,这与她那种茫茫人海间两个偶然相遇却又将失之交臂的痛惜感一拍即合,她当即决定留下来看看会发生什么。田叶又站起来说:“红玫瑰与酒瓶子总是不搭配的,你把它当作友谊之花收下吧!”田叶从瓶子里取下玫瑰递了过去,面对代表爱情的玫瑰,我女儿想也不想,一把就接过来,大方得让田叶很高兴。
自从我女儿接过那朵玫瑰,我女儿便不再是我的女儿,这有好处也有不好处,我就完全可以拥有独立的生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年来向往的事业可以投身进去。有时我甚至认为除了军火、毒品我简直什么都可以去干,没有我不想干不想发展的领域。而张普泽马上就提出了多元化发展的设想,他还论证说多元化经营有好处,抗风险、获利广。他就从不问我顾得过来顾不过来,只是一有机会就推销他的主张,这就是亲人与同事的区别。但田叶也不好过,他劳累了一天以后下班还得先考虑小雯的小诡计,怎样才可以不卑不亢又能保持与小雯的关系。尤其是结婚以后,田叶面对小雯渐渐发胖的身体发愁起来,田叶就害怕出差,每次回来都觉得小雯变了个模样,所以他还得帮助小雯制订锻炼身体的健身计划,结婚后的女人要保持原有的身材往往需要户外的运动,而如果田叶安排了小雯到外面去活动,他又很难放下心去工作。
小夫妻俩偶尔住在我这儿时,我就可以经常地听见他们的争吵声,吵完以后小雯就会跑出来,模仿田叶那种落败公鸡的样子。但当田叶走出来时,却又是一副小雯那种女人得意洋洋的可爱模样,两个人越吵就越相像,只不过一个长着长头发大乳房而另一个却文质彬彬而已。我从没有见过那个女人象我女儿迷恋田叶那样深,深到有时竟然抬不起头来的地步,但田叶却丝毫地不在乎。
多少年来一直是小雯领导我;这没娘的孩子被我娇惯成了家里的女王,如今民主多了,我领导田叶,田叶领导小雯,而小雯又领导我,三权分立相互制衡,如果到了田叶的家里就完乱套了,田叶总受夹板气。我告诉他说:“你是一家之主,因为你高高在上,所以才会婆媳不和,你的立场站得再稳也没有用,如果你不想受夹板气,就得像我一样怕一个才对!?”
吸取教训后的田叶却把这件事拿到公司的各种会议上去讲,他把家里的笑话当案例讲却自得其乐。田叶对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管理人员说:“领导者的性格具有影响团休人际关系的力量,如果团体中的领导是独裁的,那么彼此相属意识就很薄弱,而失望却与日俱增”。他随后还会解释,尤其冲着那些他有看法的经理简直是循循善诱:“你如果喜欢独裁专制,那么你的下面就会压抑排挤成风,你手下就会产生众多的小人,而你显然就是那个得了势的小人”。这些话在场的每个都爱听,但是他们却从来不表态。
21
田叶显见得不通人情”,他有很多的同学和校友,其中有很多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便他却很少去找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田叶不爱与人交往,如果有人求他办事,他可能张口就会拒绝。过去的同学已没有什么联系,老师也已经渐渐地淡忘了,父母又远在外地,老乡又不肯去攀谈,如果他万一有什么事的话,他只能去求助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妻子小雯。
而张普泽,这个性情几乎与田叶完全相反的人,就显得人练达得多了。他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与人说说笑笑,什么时候应该告辞走开。张普泽作为一个朋友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令人讨厌的时候,他这人知趣得很,当他知道伯风已经不再愿留他时,他竟然主动提出要下岗。张普泽与过去的同学有着非常牢固的联系,他说:“这个网你必须参加进去,别人都参加你却不参加,将来有什么事谁还会顾你?”他在这种关系中活得又累又充实,看上去虽然没有田叶潇洒却也乐此不疲。田叶潇洒却也乐此不疲。田叶只知道学东西,其它的一切一概任其自然,而张普泽则时刻随着人际网的变动而活动,他说:“人情紧过债”,他帮别人办事,就是自我积累人情,他帮别人一次意味着储存了一笔财富,等到需要时他就可以随意的支取。
但他的打算在我的企业里几乎完全失效了。我的企业完全市场化、制度化,任何岗位公平竞争聘用,所有工作除商业秘密外公开进行,他过去费了那么多周折凭借个人关系而储存的人情关系就这么作废了。
他为什么那么迷信关系网?张普泽骂道:“我原来的企业制度都纯粹是婊子养的,有钱有地位的人面前,要多下贱就有多下贱,我们这些人和下面的职工就不同了,你根本没权利动它,他一动它它就喊你‘非礼’,你要打算嫖一夜,就得有资本,我这关系网就是百用百灵的资本,田叶没有我这关系网,你看他当科长才多少时间,半年,半年就下台了,他不利用职权跟任何人搭关系,上上下下都认为他很死板,都骂他‘没人味’,我虽然喜欢这样的人,可领导和同事们却不一定喜欢,我们都是贪官,怎么可能突然容得下一个不循私情的包公”。事实也正好张普泽所说的那样,田叶最后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张普泽下岗后先到高氏公司受聘,在高志成的影响下他学到了许多东西,比如怎样组织人开展一项工作,怎样去进行流动资金分析,又怎样把一件事授权给别人,尤其是高氏公司的兼并术,这是他投奔高志成最主要的原因。多年来我都是靠自己的劳动发展自己的事业,而现在却不得不向高志成学习,他吃人不吐骨头的兼并术已经使他的资本接近了我,所以张普泽来我这里求职时,我马上就聘用了他。
张普泽有种罕有的性格,他不怕麻烦,而对田叶来讲,管理别人其实是件令他厌烦的事,他厌恶有些人为了一些事情总来麻烦他;而张普泽却永远喜欢麻烦,有麻烦才会有他所盼望的成就。我之所以选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张普泽经历了太多的人生挫折,犯了许多生命中重大的错误,这并没有成就他的辉煌,反倒使他成家立业的时间大大的延迟了。比如来说:他毕业后主动申请去基层锻炼,他的智力不是前进了三年而是倒退了三年,如果他没有及时地申请下岗,他很可能一辈子将在基层锻炼下去。
有时我分不清究竟是田叶好一点还是张普泽好一点,他们两个人都有自己非常独特优秀的一面。田叶他敢当面指出我的错误,这在别人眼里看来简直是耗子来舔猫的鼻梁骨,他若不是凭着与女儿小雯的关系,或许他早就不知被谁轰出公司去。田叶的痛苦全是自己招来的惹来的,其中有很大的自找的成分,所以他挨伯南山的整,这都是他自己活该。但田叶就是田叶,如果他改变一点点,田叶也就成了另一个人,田叶对自己的选择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张普泽却爱吃后悔药,当他遇见小雯时,他知道小雯有一打子一打子的男朋友,一天换三个,他就对小雯有些退缩了。我女儿小雯那时有个毛病,她系鞋带从不蹲下来,她只弯腰,尤其是炎热的夏天,她不但一双玉腿因短短的窄裙完全出笼,还把臀部亮给人家看,她完全不象是个企业家的女儿,反倒有些象街头舞厅的烂女,随时随地的等着男人来调戏她。但她又不是谁想调戏谁就可以调戏的,她身后还有护花的使者,一位体育学院的教练紧紧跟在她后面,这人手打开来似一把大蒲扇,攥起来又象是个铜锺,让张普泽看得眼晕。
所以他认为田叶真够无耻,田叶在他眼里成了一个跳梁的小丑,连他想也不敢想的女人田叶却敢去高攀,这个理智的想法使张普泽简直抱撼终生,他没有被人嘲笑,也没有被人称之为攀高枝,可他确确实实地是后悔了。如果田叶没有抢先一步,小雯就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妻子,我又是那么样的器重他,可他永远地失去这个机会了。张普泽虽然后来又认识了一个建筑师的女儿,但他却把她当成小雯的影子,他想弥补过去的许多错误,却发现别的小伙子梦中才能得到的女人,他却看不上,他不想在宴会上对朋友和董事们说:“瞧!!!!!!看见那个女孩儿没有?她是孔秀秀,是著名建筑师孔家才的女儿,她是个演员,长得不赖吧!”他觉得这样做会背弃自己的原则,他不能爱上一个自己事业的点缀品,他的理想是自己亲手去开创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事业。
在高志成的影响下,我兼并了附近乡镇的一家食品厂,并委任张普泽直接担任总经理。他提出了要股份和改厂名为普泽分公司的要求。张普泽说:“董事长,这个厂的原经理是个女经理,她经营很有水平,才使这个小厂年年登上县乡镇企业的榜首,但她调到县里任文化局的副局长,主管吹拉弹唱跳,自她走了以后食品厂才衰落到今天被我们兼并的地步。你要让我把企业经营好,那就让我永远是这个企业的主人,给我有适当的股份,不然的话我也有可能落得个那个女经理的下场”。
尽管后来张普泽成了长青树的总经理,我和他处了那么长的时间,我仍然不能确定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有野心吗?光凭他向我要股份这一点还不能确认,管理股的设立乃是任何一个优秀企业扩展的首选办法,我自然也不会例外,当他逐渐地取代了我成了普泽分公司的大股东以后,他的痛苦和弧独却与日俱增,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坚强乐观的人内心却如此弧独,别人都以为他过得是上等人天堂般的日子,却没料到他时刻在焦虑里,他追求的目标终于达到,却没有任何成功的感受,拥有的只是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和无奈。
22
小人也是相对的,许多人理解不了小人的相对性就如同他们理解不了时间的相对性一样。小人与君子是我们每个人的前后脸,所以,我们对小人与君子的判断才会经常地走向其背反,小雯以为田叶是个小人,哪知他一转身的功夫却成了学者;我是个著了名的慈善家,高志成却查出我是个小人;我自豪的地方在于,我可以一只手把我得意的手法推出去,另一只手却又能轻松地化解它。伯南山做不到我这一点,所以他才进了精神病院。田叶原本是个小人,但他达不到这样的火候水平,所以他不得不去做君子,做君子必然要得罪小人,而田叶宁可得罪小人,也强似埋没做人的骨气。
这个世界任何事情任何评价都是相对的,田叶对小雯的爱也一样,说真也真,说假也假,说爱也不爱,说不爱也真爱,你认为它是真的,它自然是真的,你认为它是假的,它自然也就是假的。小雯每次让田叶说我爱你,田叶就一声不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小雯,就象公猫看母猫一样看着小雯,其实真的没有必要说出来:我如果不爱你,我说我爱你岂不是骗你,如果我的确爱你,说出来不说出来还不一样。但小雯的逻辑却不一样,小雯的意思是你说出来就一定有作用,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大家都知道你爱我,你也说你爱我,我也相信你爱我,就这么过一辈子,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你也就百分之百地爱我了。但女孩子家的心事也怪,田叶越是不肯说,小雯就越相信他是爱在心里口儿难开。而田叶要是真的说了,小雯又会接着怀疑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我知道田叶是永远不会说这三个字的。他鄙视我爱你这类半真不假模棱良可的东西。
所以,我说的话你也别全信。我说我是一个私营企业家,有着健康的身体,有个美丽可爱的女儿,还有在工程领域和商业连锁方面有着庞大的事业,我很可能是在过嘴瘾。我写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真的,左书记不是姓左,而是姓右;小蒋也没有打过小报告,他只是在通过领导的途径来帮助我;我把他们写得如此卑鄙其实是因为我自己很卑鄙;我在写田叶被人陷害而不得不辞职时很可能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被企业家开除了厂籍;伯南山他也不是个小人,他是一位敢做敢当勇于进取的改革者;我说的一切都掺了假,但道理掺不了假,小人得势的道理是明摆着的,老实人处处受人欺负,有冤无处伸的事实也是明摆着的,容不得你不承认。
我之所以要在话里掺假,是因为这世上有对号入座的事情。对号入座的意思说是:你虚构了一个小人,结果你身边的小人都怀疑你是在写他,小人忌讳有人写他,害怕有人把他的丑事全都写出来。但人家的文章是虚构的,笔下的小人只用于文章情节结构的需要,人家要不断地制造一个又一个不同性格不同类型的小人,以挑起文章的人物冲突,刺激文章的情节发展,但小人们是不管这一套的,他们会觉得这表面的巧合一定含有必然的雷同,你文章中写小人受贿,他一寻思我也受了贿,你文章中小人利用职权奸污女下属,他一想你怎么写我呀!所以写小说不可以用真名,好人们可以大张旗鼓背景真实地写出来,以纪实体的手法写出来,小人却只能悄悄地背景模糊地写出来,写小人太真实不但你的人格要遭受攻击,你文章也将是一种注定要失败的冒险。
我对田叶、张普泽这样的人的成长毫不怀疑,宏达公司也算是资力雄厚的大企业,他们却非要到我的企业中来,这里面一定有些必然的因素,一定是宏达哪里出了问题。但是有这样一句话:要是白松的种子种在英国的石头缝里,它只会长成一棵很矮的小树,但它要被种在南方肥活的土地里,它就能长成为一棵参天的大树。我想人和树其实是一样的。只要有小人得势的地方,有才华和正直的青年就会受到排挤,也就会有许许多多的田叶,张普泽这样的人投奔到我这样的企业中来。
在田叶辞职的第二天,宏达公司总经理伯南山专门派人出差市经济大学,衷心聘请一位教授来宏达讲授经营管理知识。这位牛X哄哄的教授从来到宏达以后从周六早晨一直诲人不倦地讲到周日的傍晚,从凯恩斯一直兴致浓浓地谈到美国的两大可乐之战,却没有赢得在场的人的一句好话。左书记说:“他谈的是国际知名的大企业的商场较量,我们这里却是焦头烂额的琐碎的具体事务,让我们怎么奉承地起来。”随后,伯经理还不死心,他又把扭亏的希望盯在了北京的一位著名的大策划家身上,指派刘延忠不远千里奔赴首都以优惠条件聘请,那位大策划家在死缠硬磨之下终于答应在第二年的春天来企业走一趟。而第二年的春天来临之时,张普泽趁着实行三岗制的机会眨眼间便溜出了宏达的大门。街头巷尾的一句俏皮话渐渐地流行了起来:留下来的都是兵马佣,走的都是蓝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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