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现代古董（2）

　　六
　　刘女儿回到家后，心想，牙儿幼小，她又成了这样半死不活的人，既不能照顾孩子的生活，又给家庭社会增添了负担。她这样活着已经没有了意义，不如早点死了好，这样也会减轻一些孩子的负担和社会负担。可她又想，孩子太小，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要是再失去养她的父母，孩子实在太可怜。她心里矛盾极了，就整天以泪洗面，不吃饭，不吃药，不睡觉，哭哭闹闹，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她得知村里有了这样的考虑，她也就放心了，她决定早早了却自己的生命，以便让魏兰花一净心抚养监护刘新月的生活成长。她心里这样下定决心后，反而安静了下来。
　　夜晚的天空，一弯新月刚从东山爬出来，就被一片浓重的云遮住了，费了好大一阵子力气才从云彩里钻出来，然而又被一片黑云给吞噬了，一轮弯弯的新月在云彩里反反复复挣扎着。
　　魏兰花在刘女儿家，给刘女儿和新月做晚饭，并照护她们吃饭，整理锅碗，又帮着刘女儿大小便。然后就回自己的家了。这里，刘女儿却没有睡觉，她等新月睡熟后，就悄悄把事先准备好的刀子从枕头下拿了出来，先暗暗地抽泣很久，最后在自己的手腕上深深地划了一刀，血，汩汩地流了出来。没多久，刘女儿就晕了过去。
　　这晚，魏兰花给她们做的是稀粥，一会儿工夫，尿就又把新月憋醒了。她拉下床头的开关，将灯点亮，然而当她下床小解时，正好看到刘女儿手上流出的血。
　　“妈儿——，妈儿——”新月用尽力气哭喊着。
　　刘新月的哭声正好让到乡镇上开会回来的张金贵听到，他立刻冲着院子里喊道：“新月——，咋啦——？出啥事儿啦——？”
　　刘新月听到有人喊，连忙打开屋门，赤着身子跑到了院子里，她哭着说道：“俺妈儿手流血了——，俺妈儿手流血了——！”
　　“牙儿别怕，快把大门打开。”
　　新月把大门打开后，他抱着新月就冲进了屋里。他看到刘女儿流血的手，立刻找来布条把流血的手臂上方扎紧，又用一块比较宽些儿的布条缠紧了她手上的伤口。
　　见刘女儿醒了过来，气愤地说道：“女儿啊，你咋有这念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新月可咋办？”
　　刘女儿“呜呜”地哭着道：“俺已经成了累赘啊——，俺不想再连累孩子和大家啊——。”
　　“妈儿呀——，你别这样儿。牙儿乖——，牙儿要妈儿——啊——！”刘新月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吓得大哭着。
　　
　　七
　　从那以后，小新月更懂事儿了，就整天围绕着妈儿跳啊唱啊笑啊，想采用这样的方法让妈儿高兴。她“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一般清脆响亮；她的歌声甜润优美，像春雨到来时山间欢快的小溪水；她跳动的样子，像春天剪柳的小燕子，让刘女儿的心中充满着温存。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魏兰花把刘女儿抱到院子里的柿子树下，放到躺椅里，让刘女儿接受接受阳光，吸吸新鲜空气。
　　小新月就在她面前踢毽子，跳绳子，唱她从学校里学来的歌儿。还时不时“咯咯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她一会儿帮助妈儿揉腿揉背，一会儿帮妈儿倒水喂水。饭中了，她帮妈儿一口一口地喂。
　　“咯咯咯……，妈儿，女儿给你揉腿揉背，你幸福不幸福？”
　　“幸福。”
　　“咯咯咯……，妈儿，女儿给你端水喂水，你幸福不幸福？”
　　“幸福。”
　　“咯咯咯……，妈儿，女儿给你端饭喂饭，你幸福不幸福？”
　　“幸福。”
　　“咯咯咯……，妈儿，女儿给你唱歌跳舞，你幸福不幸福？”
　　“幸福。”
　　
　　八
　　又有一天，刘女儿在院子里晒暖儿，新月“咯咯咯”地笑着跑过去，抱住她的脖子，摇着说：“妈儿，俺给你讲个故事吧。”
　　刘女儿问：“你哪来的故事？”
　　她说：“是俺到学校，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俺在教室外面听到的。”
　　刘女儿又问：“你为啥对妈儿这样儿好？”
　　新月认真地说：“俺要妈儿，俺不想失去妈儿，俺不想让妈儿受症了。”
　　刘女儿泪盈盈地笑笑说：“中。”
　　新月就童气十足地讲了起来：“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和尚……”
　　刘女儿看着女儿这么懂事儿，这么聪明，心里就渐渐想开了，为了这么好的孩子，她要坚强地活下去！
　　
　　九
　　雷还在响着，闪还在亮着，雨还在下着，风还在刮着。雷，有时在山头，有时在河湾，有时在屋顶，有时在大院；闪，一会儿像龙爪，一会儿像利剑，一会儿像树杈，一会儿像眼睛；雨，落在河面上像盛开的莲花，挂在屋檐下像晶莹的珠帘，流在大院里像坚定的小溪，跑在绿草间像拨动的琴弦；风，拽着树儿跳起摇摆舞来，扯着衣襟催人往家赶，推着浪花拍击着岸边，搅着云儿绘出一幅幅画卷。
　　刘新月，扎着两个小辫子，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伸长着白皙的脖子，踮着两个小脚丫子，像一只美丽的企鹅一样，站在月亮湾村村完小的一年级教室外边的走廊上，聚精会神地听着语文老师在教室里教小学生读古诗：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她的小嘴，一启一合，跟着老师的领读，聚精会神地复读着。
　　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梳了个大背头，挺直的鼻梁上架了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手里拿了一本书的男教师，不声不响地沿着走廊边走路边看书。他走到刘新月身边，才发现了刘新月站在那里。他弯下腰，微笑着彬彬有礼地问道：“刘新月，你又来听书呀？如此热爱学习，孺子可教也。”
　　刘新月见有人问她，收回了伸长的脖子，放下了踮起的双脚，瞪着胡灵灵的大眼睛，抬起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小发辫儿，不好意思地答道：“马校长，您好！俺想读书。”
　　马校长叫马五车，是月亮湾村小龙沟村民小组的人。他高中毕业那年考上了大学，由于他家庭经济实在困难，又父母多病，也就没有去上成大学。但他自幼嗜好读书，走路看书，吃饭看书，睡觉看书，就连去厕所也要拿本书看。他读书特别快，一本二三十万字的书，不上一天，他就能从头到尾读完，有人试着问他书中任意一个章节的情况，他竟能讲得八九不离十地讲。
　　他本不叫马五车，他在家叫马圪塔，是他上高中时自己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他这人还真配得上叫这个名字，有人说，他读的书要上万册，五马车那是肯定有的。虽然他只有高中文化程度，可他的文化水平已经远远地超过了高中水平。他的教学水平，一直被教师们和社会上公认为佼佼者。因此，人们特别尊重他，他的本名人们几乎忘了，都叫他，马五车，马老师，马校长。
　　自从赵庆国失踪后，龙潭镇教委就任命马五车为月亮湾村的小学校长。新的一学期已经开学一个多月，按照条件，刘新月已经可以到学校来上学，就读一年级课程。可王强说什么也不叫她来上学。马校长亲自到家做工作，他说：“俺只有照顾她生活和监护她的成长安全的义务，俺没有义务出钱要她上学。俺家里的钱恨不得切成四瓣儿来用，能要家宝上学已经是费了很大的力了。这不中！”刘女儿给他说：“孩子上学的钱俺出。”他又说：“钱是一回事儿，最重要是孩子的安全。她去上学，路上磕着怎么办？在校的，都是一群不懂事儿的吃屎孩子，要是打起架来，牙儿那样单薄，伤着了她可咋办？这事儿既然要俺监护，俺就得说了算，不中！”
　　晚上，睡在被窝里，魏兰花劝说他道：“你不叫牙儿上学，这不是害孩子嘛，要坏良心的。”
　　王强大声训斥道：“你懂个屁！这是咱家对她实施全部计划的第一步。这丫头那样儿聪明漂亮，要是让她上了学，就像放出的风筝断了手中的线，她长大了，咱还能管住她吗？咱家宝未来的媳妇，不就真要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这事儿，俺当家，你别管！”
　　因此，刘新月上学的事儿就被搁起来了。刘新月虽然很想很想上学，晚上做梦都和小学生们在一起读书写字唱歌做体操，可她很懂事儿。她安慰刘女儿说：“妈儿，俺不急，不能惹王强叔叔生气，俺有别的办法学习，到时候，王强叔叔会支持俺上学的。”
　　
　　十
　　有一次，刘新月又到学校里来听书。下课的时候，她看见几个老师在围绕着马校长对对联，就走了过去。
　　马校长扶了扶眼镜，说出上联：“登楼望南北。”
　　几个老师“吱吱呜呜”都答不出来。因为这五个字，看似简单，却暗藏着三层词义，“登”和“望”是动词，“楼”是名词，“南北”又是两个方位词。对联讲究的是字数相等，断句一致，词性相对，平仄相合，音调和谐，内容相关，上下衔接，节奏相应。对这副对联就必须做到，两个动词之间加以名词，动词名词动词之后是方位词。动词和名词在汉语中有无数个，比较容易找到合适的词，而方位词在汉语中仅有“东、西、南、北、中、上、下、左、右”九个词，选择的余地就很小。所以，对起来就有了相当的难度。
　　刘新月听了，见几个老师对不上来，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走上前说：“俺会。”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柿饼，放在嘴里嚼着，甩着小手走了几步说，“走路吃东西。”
　　她下联刚一出口，几个老师的眼睛就闪闪发亮起来。
　　“哎呦，刘新月啊，你不简单呀！”
　　“是啊是啊，这个对联你对的可是上下工正整齐，无可挑剔呀！”
　　“你小小年纪就能对出这样的对联，太神奇了！”
　　马校长也感到神奇，听了老师们的话，他激动地蹲下身子，拉着刘新月的手说：“我再给你说一个，你对对试试。”正好，他从校门口看见魏柱子背了一捆柴禾从山上下来，想了想随口说道：“此木为柴山山出。”
　　此联一处，几个老师都为刘新月捏了一把汗，因为这是个拆字联，“此木”加起来是个“柴”字，“山山”加起来是个“出”字，比刚才那一联难度大多了。
　　刘新月低着头想了好一阵子，急得她脸通红。
　　一位老师上前安慰她：“新月，没事的，对不出来咱不对，啊，这是玩的，不用认真。”
　　这时，上课铃响了。马校长说：“新月，一时想不出来，没关系。你回家再想想，想好了，来告诉我。”他指着附近的几户农家房子上的炊烟又说，“你看，他们家都开始做午饭了，你也赶快回家吧。”
　　刘新月忽然高兴地笑着说：“俺有了，俺有了。”
　　马校长莫名奇妙地问：“你有啥了？”
　　她“咯咯咯”响亮地一笑，说：“俺有下联了。”
　　几个老师本来就要离去，听她这么一说，都站住了。
　　马校长问：“什么？”
　　她认认真真地说道：“因火成烟夕夕多。”
　　“呀，神童！”他们异口同声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