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泰山
作品名称:流年似水 作者:卧龙饮水 发布时间:2018-05-19 12:04:43 字数:4014
这堂课曾经被萧止楠认为是关系到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一堂课。
黑板上用柱状图醒目地展示着各科的成绩,老教师开始并没有说话,而是拿起粉笔在柱状图上画了三条线。第一条线是各科满分线,第二条线则是萧止楠的每科分数,中间他又加了一条平均分数线,然后他用红色和白色粉笔将第二条线上下部分涂成两个颜色。
他看向在座的一百多名考生,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看着这有点像是后市股票K线图的东西,似乎没明白老教师要说什么。老教师指着图提问最前边的一个考生:“你看见了什么?”
萧止楠认识这个女生,她也是复课的同学,在一中也大大小小算是一个名人。女生茫然若失地摇摇头,老教师也不失望,而是挥手让她坐下。又看看其他几人,大家都面面相觑,其实都在躲避他的目光。老教师笑了笑说:“咱们县的学生都忠厚老实,我就简单说说结论吧。这是你们在座一个同学的成绩,从中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历史地理以及语文都已经远超平均线,距离满分距离也很小;但他的英语和政治成绩远远低于平均分数线,数学则持平,和平均分差得很近。在这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他能做的是什么事情呢?”
老教师拿出黑板擦,把语文和历史地理三条柱状图擦拭干净,下结论说:“他的英语必须要押题。英语基础性的东西太多,无法一朝一夕大幅度提高,但押题做题是必须的。政治必须要背题,他的最后一个月最只要的任务就是背诵政治。满分一百,他只有六十一分,平均分数线是八十二,他只要再提高二十分,文科总分就在四百八十分之上,这是高考的生死线,过了这个分数线必然有学上!”他使劲把粉笔压在黑板上,说道,“你们明白吗?最后一个月想再抓基础,就是掉到大海里之后才开始学游泳,这是你们高中最后阶段,哪门不行就拼命补吧。这是唯一快速提高分数的办法。其次就是押题,如果哪一门实在没希望了,就赌一把,赌赌自己这一辈子的运气吧。”
萧止楠感觉一面厚重的幕布在自己面前拉开,外边是蓝天白云的风景。对呀,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以前特别讨厌政治,总觉得太虚伪无甚新意,朗读课文时从不带着政治书。现在老教师让他醍醐灌顶,要再得二十分,自己就能超过生死线了。
下午散会后他顺路回了一趟萧家寨,路过秀秀茶叶店的时候停下车子,故意装作顾客的样子走进屋子里。看秀秀正在用一个蜂窝煤炉子熬小米稀饭,估计这是准备给他送的晚饭。只是五月已经很炎热了,不大的房间里蜂窝煤炉子有些烘烤的感觉,秀秀脸上红扑扑的,正专注地看着铝锅,生怕小米粥沸出来。萧止楠咳嗽一声,压低嗓子说:“老板,买茶叶了!”
秀秀猛地抬头,一眼看见是他,满脸惊喜地说道:“止楠哥,你怎么来了?”
萧止楠搬个小马扎坐在未婚妻身边,给他讲了今天开会的事情。秀秀听说他找到了提高成绩的秘诀,不由喜不自胜,欢喜地说:“止楠哥,要那样的话你还要会赌题才对。”
萧止楠笑笑说:“我的赌运一直不佳,但只要政治提分,差不多就能上个中专,那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秀秀点点头,又说:“止楠哥,我听说泰山奶奶很灵,这两天我就去泰山奶奶那里烧香,保佑你赌运好,压上题目。”
萧止楠现在看到了希望,迷信的心思也浓烈起来,说道:“我和你一起去。秀秀!
萧家寨到泰山的距离大约有二百多里地,但并没有直达车,需要到济南或者聊城转车,萧止楠想到时间问题就有点打退堂鼓。距离高考时间只有一个月了,好像门门都需要冲刺,恨不得一天当作两天使用,这要去泰山来回两天时间,不知道泰山奶奶是否灵验;但用两天时间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心理安慰,他很不愿意。于是支支吾吾说道:“秀秀,看情况吧。我现在这么紧哪里有时间呀?等我考试完了带你去泰山,还要带你去济南看泉水呢。”秀秀想了想,眨巴眨巴大眼睛,什么也没说。
泰安之行最后还是成行了,时间是六月上旬,秀秀找了一辆茶叶贩子去泰安拉货的大车。晚上出发,第二天就要回来,这样倒不怎么耽误时间,只是货车驾驶室里坐了二个人,原本秀秀也可以坐在里边挤一挤。但她不习惯和别的男人挤在一块,索性坐在露天的后车厢陪着萧止楠。汽车走的国道,路上并不平坦,因此颠簸得很厉害,有点农村拖拉机的感觉;而且更有些不妙的是居然有小雨迷蒙起来,秀秀和萧止楠蜷缩着坐在车厢的角落里挤在一块。秀秀举一把伞遮风挡雨,萧止楠则依旧打着手电筒低声背他的政治题。灯光昏暗且经常打晃,萧止楠咬着牙坚持,这分分秒秒对他很重要。
秀秀只是打着伞一句话不说,担心打扰了萧同学。她丝毫听不懂萧止楠嘴里的什么辩证唯物主义,什么运动和静止的定义,只是喜欢听这个男人一字一句的声音,好像小时候妈妈给她哼的摇篮曲,也有点像是悠扬的歌声。小雨打在伞上发出轻微的动静,田野里麦香味道传来,迷迷糊糊的她就倚在萧止楠肩头上睡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发觉萧止楠和她依偎在一起,居然也打起呼噜来,只是他的手好像在自己身上某个不可以被男人碰的部位上,她脸红了。
车到了泰安万仙楼,他们和司机约定了第二天见面的地方就去买票了。时间已经接近夜里十点半,虽然已近盛夏,但夜雨连绵,被风一吹二人都止不住打起寒战,秀秀怯生生地说道:“止楠哥,我冷!”
萧止楠跳跳高,活动一下身子说道:“秀秀,一会儿走起来就不冷了。”
他俩是从大红门位置开始登山的。夜里的泰山只有微弱的路灯光,但行人并不少,大家都是想第二天在玉皇顶上看日出。这条盘道是历朝皇帝的登山御道,位于泰山前山中轴位置,走红门,到中天门,再到南天门一线。这一景区雄伟险峻,景色壮美,但山高路陡,攀登较为吃力,要经六千六百六十六级台阶可直达玉皇顶,那是看日出的最佳位置。那里有一座玉皇庙,萧止楠读过封神演义,上面说泰山大神就是商周武成王黄飞虎,因此萧同学打算好好给玉皇庙磕几个头,保佑自己能够高考封神。
山路漫漫,走了二个多小时。雨却渐渐停了,本来应该加速前进,秀秀却开始叫苦不迭:“止楠哥,我爬不动了。你自己上去吧。”萧止楠哪里肯舍弃秀秀,只好扶着她亦步亦趋,同时给她鼓劲。夜色里秀秀愁眉苦脸:“止楠哥,这样是不是拖累你了呀?”
“秀秀,你就是我的动力源,没有你我自己才不会爬泰山呢。”这句话明显感动了秀秀,她咬咬牙说道:“止楠哥,这辈子我永远陪着你。”
二人到达玉皇顶上的天街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上边熙熙攘攘挤满了看日出的人,刚才他俩上山时候一路辛苦浑身是汗,但一停下来却冻得浑身打哆嗦。天街里不少租棉大衣的,秀秀问了问,一件要十元钱,她摇摇头决定还是忍着点。萧止楠二话不说直接掏出十元租了一件,披在秀秀身上,秀秀脸红了,但坚决不穿非要萧止楠披上。这次萧同学没听话,而是用棉衣把秀秀裹在了里边,秀秀又哭了。
玉皇庙前秀秀和萧止楠旁若无人的跪下,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神圣的主呀,保佑我能高考得中吧。好多人看着指指点点,但他俩都很隆重的磕了几个头。旁边一个道士站出来,他是值夜班的道士,说道:“少爷太太,你们烧柱香吧,烧柱香才能心想事成。”
“多少钱?”
“三十!”
萧止楠犹豫起来,这是他二个月的生活费呀。秀秀则很痛快的说道:“烧!”
也许泰山之行真得起到了作用,六月中旬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萧止楠取得了惊人的进步,总分在全县文科生里排行已经到了第十二名的位置;而且他的跃行轨迹很完美,有点股市中上涨的光头大阳线。第二十八,第二十五,到最后的第十二名,如果保持这个成绩,至少能上个中专。二中任课老师脸上露出了满怀希冀的笑容,主管升学的副校长甚至亲自找萧止楠谈话,说打破二中历史上零蛋的重任就交给了他,希望他做中国奥运会历史上的许海峰,一枪之下完美蜕变。
这个时候是麦收季节,前几天好像还是凉风习习,但小满节气一过,马上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蚕老一时,麦熟一晌”,转眼间,随着阵阵扑鼻的悠悠麦香,一个金灿灿的麦收时节,伴着快乐与繁忙的脚步来临了。阡陌间麦浪翻滚,遍地黄金,在乡下,收割麦子是一年里最苦最累的活。每天凌晨三四点钟,天还没亮,大人们就要带着头天晚上磨好的镰刀和杈把,匆匆下地了。都想趁太阳还没露头,图个凉快,抢时间、赶速度,午饭肯定是在田间吃的,一直要到晚上八九点钟再也看不见干活为止。
麦季最怕连阴雨。萧止楠记忆里有一年,就在小麦成熟的时候,就遭遇了这种天气。整整一个月几乎没有晴天,麦地被雨水浸泡,坑坑洼洼都是积水。由于没法收割,几乎所有的小麦都在麦穗上生根发芽了,远远地望去,像一颗颗盛开的蒲公英。侥幸收下的麦子也都发霉变质了。那一年的小麦面粉,蒸出的馒头黑漆漆的,咬一口牙齿就粘得拔不出来了,一股麦芽糖的甜味。家里只有萧老汉算是一个整劳动力,萧妈妈身体刚刚复原,也就能做点烧饭送饭的伙计。秀秀原本在自己家是不干这种农活的,她家做生意为主,每个人的责任田本就少,加上家里姊妹兄弟多,因此秀秀基本上就是捡捡麦穗送送饭之类的事情。但现在萧止楠到了关键时候,一天一晌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不但是秀秀,萧老汉听说儿子的学习成绩在县里进入了前十名左右的位置,也开始对儿子充满信心;他说就是自己累死也不能让萧止楠回家,抓住这最后的二十天,给中个状元回来。
秀秀自然不肯让萧老汉一个人干这种重活,虽然萧家二老百般推辞,但她仍然一大清早就来到田地里,比照萧老汉的样子绷直腿,弯下腰,低着头,紧闭着嘴唇,“刷刷”地割了起来。没过多久,冒出来的汗珠就汇成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终究她是女人,渐渐地,脚弯得酸痛了,手握得发热了,而且手掌上起了血泡。秀秀揉揉胳膊,姿势改为蹲式,继而又变为坐式,最后终于累得哭了起来。她很委屈地想:止楠哥哥现在干什么呢?知道我这么累吗?
此时的萧止楠正在教室里,房间里原本满满登登六十几个人,现在只剩下十几个在座,绝大多数或者回家麦收,或者干脆提前毕业了,老师讲着几份数学模拟试卷。这原本是萧止楠的强项,但前段时间一直补自己的短板缺项,数学英语这几门反而时间用得少了点。他决定最近好好看看模拟题分析,尤其是语文和英语写作,必须要押题了。他右手揉揉太阳穴,整个脑袋又酸又疼。他转身看看教室外,阵阵凉风吹来,吸一口气能嗅闻到不远处的麦香。他在想:秀秀现在干什么呢?知道我这么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