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小贩
作品名称:一个人的城市 作者:my199771 发布时间:2012-06-04 10:14:27 字数:3311
小贩(1)
我挑着三根挂衣架,窜街走户地卖。一路上,我没有吆喝。我只是安静地行走。碰到有人从房子里开门出来了,我便上前打招呼。运气好的时候,我一天能卖掉五根。但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白费力气,一根也没能卖出去。
好多人住的地方,多放张凳子的地方都没有,谁会要挂衣架呢?
有的小区根本没人住。一栋栋的房子砌起,大都是空的。有的看房子的框架,应该建有好多年了,但仍是没有要装修的迹象,更不用说住人了。
我没地方住。要是我有那么个地方住,那该多好呀,即便不装修,我也知足了。我就可以不用这么窜街走户的,走得双脚起泡,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我就可以在某个地方稳定下来,做点小买卖,摆个摊,要不去擦鞋,总之是些小本生意,靠劳力吃饭的活儿。
别人怎么就有那么多的房子,建好了装修了,却丢着不住?真是不明白,难道,他们的钱是拣来的,还是从别的,不正当的渠道弄来的,因此,通过买房子,把来路不明的收入洗成合法财产。世道上的事,不明白的多去了。因此,不明白我也不去想。想了也是白想。有时候,知道多了,反而给自己带来烦恼,甚至是灾祸。
我虽然心里不平衡,但我还是继续走我的路,干我的营当。我要是再不干这营当,就只能当乞丐了。
听说,乞丐比我过得潇洒得多了。有的乞丐白天乞讨,晚上到发廊里洗头。而我却是吃了早餐找晚餐。我这头,已有三天不洗,两个月不剪了。即便如此,我也不当乞丐。我放不下自己的尊严。我虽然贫穷,但我志气不短。我不吃嗟来之食。
“要挂衣架吗?老板。这挂衣架很方便的。放在客厅里,你下班,或者出差回到家中,就可以把外套挂都上面去,还有包什么之类的。这样,就不像丢在沙发上,把屋子弄成凌乱不堪的样子。且,也体现了自己的尊贵。你看电视时,是否留意到高官的家,他们的客厅里,都安放着这东西。他们一进门,就把外套脱下,挂在上面,让人看上去,品位十足。你家楼房这么高,装修这么好,买一个回去安放在客厅,客人见了,肯定赞不绝口。”
“多少钱一条?”
“不贵,才120元一条,比店里的便宜多了。”
“该不会是冒牌货吧。”
“老板,我保证,我卖的全都是真货,是名牌。不信,你掂量这钢材,沉沉地;还有这油漆,光亮匀称,比哪家店都强。”
“嗯。还真沉。能不能再少点?”
“我这是实价了。我从来不乱喊价的。你要是觉得值,你就买。但我敢肯定,你去店里买,以这样的价钱,肯定买不到一条质量这么好的。你要是买着,我免费送给你,不要钱。你看,我这条还能收缩。你要是搬家,就可以缩它起来,放进行李包。”
“那我要两条。一条放在客厅,一条放在卧室。”
“你会装吗?”
“不会。”
“那我帮你装,免费的。”
“怎么能麻烦你呢?”
“没关系。现在都实行三包。我这才一包呢。”
认识我的人,跟我说过话的人,都说我这人老实。当然,也不都全部。有的小区的门卫,拦住我不让进去。我说我是卖挂衣架的,可他就是不相信。
“是小偷吧,先来踩点,晚上来偷。”他说话那么肯定,像是我额头上用烙铁刺了“小偷”两个字似的。
真是狗眼看人低。
有时候,我真想和他们理论。但最终我还是打消了念头。转身走开。我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吵架的。我没功夫跟他理论。
我转身没走多远,总能听到后面异样的言语。那是让我听了心痛和愤怒的言语。有时候,我真想转回身,拿起砖头,冲上去,把他砸个半死。有些事,只能想想而已,不能做的。
我当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我不再东张西望,我小心地,安静地,数着步子走路。往前走一定的路程后,我会朝左拐,到另一条街道时,以相反的方向行走。我这么个走法,其实,也就是以车站为中点,以一定的路程为半径的圆,折来折去的行走。也只有这样,到晚上的时候,我才能回到车站。我所有的挂衣架,都存放在车站。
如果是小县城,我最多是呆两天。但像这样200万人口的大都市,我一天就只能走两条街道。因此,要走完这个城市,最少也花上两个月。
当人们从自己的住宿出来,走向广场,走进超市,与此同时,街道上,夜宵有如战争前的阵地上筑战壕的情景,忙碌地摆起来时,都市人们热衷的自豪的夜生活,便开始了。我呢,走了一天的路,累了,在车站外,打开毛毯,躺下。等到深晚时,花上那么两元钱,移进候车室里。
我又做梦了。梦见我回到了家乡,见到母亲。我拉着俊俏的,贤惠的媳妇向母亲磕头,母亲拉起媳妇,瞧着媳妇,笑得嘴都合不拢。
我醒过来了。感觉有些冷,于是,缩了缩身子,卷卷被子。从远处看,从旁边看,我就像一个落下来的垃圾袋。
小贩(2)
今天的生意,真是不错,卖掉近三分之一的货。天气也好,阳光灿烂。为了犒劳自己,晚饭的时候,我多花了两块钱要块扣肉。夹起扣肉,放在嘴里,咬一口,哗,真是爽极了,味道好极了。要是生意天天这么好,每天都能吃上扣肉,日子他妈的可是好极了。多长时间不能这么犒劳自己了呢?应该有一个月了吧?只多不少。
吃玩晚饭后,我找个旅社,开了个房间。我不是每晚都住旅社。我是每隔两个晚上住上一回旅社。这是在热天,要是在冷天,我最长的时间是每隔半个月才开一回旅社。
交了住宿费和押金,从前台服务员手中接过票据和钥匙,我直奔七楼第十六号房。楼梯狭小,灯光昏暗。不用走到七楼,我就知道,那16号房,绝对是在拐角处,是个狭小的屋子里摆放着张小床。小床对着镜子,镜子中有台旧电视。我要的房间是最便宜的。对于床的大小,我没关心,我之所以住旅社。不是想睡个安稳觉,以我的境况,我在哪里都睡着,都做好梦,梦见自己衣锦还乡。我只是要冲个热水澡,洗洗脏了的衣服。
热热的水,从喷头喷出来,洒在身上,一天的疲惫,瞬间没了,舒服极了。要是天天有这样的热水洗澡,那该多好呀。假如记者问我,幸福的生活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幸福的生活,就是洗个热水澡。
我哼着歌:热水热水,真舒服,喷一喷,洒一洒,劳累全都跑了;热水热水,真灵验,喷一喷,洒一洒,身子又来劲了。
洗澡之前,我浸泡衣服,洗好之后,我搓洗衣服,等挂晒好衣服,我便坐在床上,掏出包子里的钱,数票子。电视开着,可我不看,我忙着呢。我在清点今天的收获。扣除去今天所有的开支,我还入袋17.5元。一天纯赚17.5元,如果天天都这样,那么,我一个月就可以存上500元。这样,一年下来,我就有近六千元的收入。要真的那样的,我就买个热水器,让家里的父母、老婆和儿子天天洗上热水澡。
我把钱数了又数,把记账单点了再点,然后对数,在确认没错之后,我把那些有皱折、不平的票子整平,然后叠好,放进包里,把包放在枕头下。等我做完这些习惯任务,已经是凌晨了。我将电视声音调小,拉被子盖住身子,背靠着枕头。电视很好看,我喜欢看。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我梦见我回到家。我推开家门,母亲在院子里喂鸡。小鸡们围着母亲叽叽的叫。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母亲头也没回的问道:“找谁呀?”
“妈,是我。二虎,我回来了。”
“二虎?”妈疑惑地抬起头,要抓玉米的手,停在盘里。
“妈,是我呀。二虎。”
“你真的是二虎?”
“是二虎。真的是二虎呀,妈。”
“那你走过来,让我瞧瞧。”
我走了过去,站在母亲面前。母亲颤抖地抬起双手,捧着我的脸。
“你骗人。你不是我家二虎。你老实告诉我,我家二虎在哪?”
“妈,我真的是二虎。”
“你再不老实,我可喊人了。”
“你到底是谁?”
“你是不是害了二虎。冒充二虎来的。”
“你要是再不老实,我可喊人了。快来人了,出人命了。”
乱木遮天般落下来,我慌忙躲避。我翻身掉到地板上。
摸摸额头,都是汗。原来只是做了个梦,一个恶梦。
爬上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摸摸自己的脸盘,镜子中的人,真的是我自己吗?镜子中的人,嘴巴也动了。
“真的是我自己吗?”
“亲爱的,我想你。”
“我也想你。”
看看电视,荧幕右上角显示着时间:02:14。
“一个梦而已,赶紧睡,赶紧睡,明天还要早起呢。早起了,多卖些,多赚钱。等赚足了钱,就可以回家,回去看看儿子,看看父母。”我对自己说。拉被子把自己盖个严严实实的,双手抱着一个枕头,闭上眼睛,开始数数。许是自己太累,没数到六十,我就睡着了,打着震天的呼噜——跟我睡过的人,都说我打呼噜。
这一次,没有了梦。
早就知道了。因为,过去都是如此,是一种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