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论烟

　　“品自性之心烟，弃贪嗔痴慢疑，则无不明。”唐权弹了弹烟灰接着说道，“对于男人来说，恋爱有的时候就像吸烟。”
　　汪芷萱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唐权问道：“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说说，吸烟和恋爱又有什么关系了？”
　　“吸烟你还能吸成神仙不成，还跟恋爱扯到一起了。说，说不通罚你今天不许再抽，说通了姐姐也陪你抽上一支。”赵承爽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
　　“我反对，我要听刚才那个神啊佛啊什么的，要不然我的思维都连不上了。”张闻松插嘴道。懒人容易屈从于惯性，思维也不大喜欢跳跃或是拐弯儿。
　　赵承断然说道：“反对无效！老四，你和老三再去趟洗手间。”
　　李强的声调拖得很长，像是在课堂上朗诵，又像是在盛典中致词，听起来有一种水乳交融般的粘滞感：“去也不是不行。我的意思是说，老三你就不怕错过了看美女吸烟吗？我是不打算错过的，至少。”他五迷三道的话语听起来别扭得像蹩脚的翻译文字。“我的意思是说”这句话常被他挂在嘴边，却让人往往愈加不明其意。众人闻言相视大笑。
　　唐权吸了口烟继续说道：“大师姐发招了，那我就接着。为什么说吸烟就像爱情呢？对于烟民来说，明知吸烟有害健康，也还是要抽。点烟的时候最是兴致勃勃，抽着抽着，烟瘾渐渐淡了，吸烟的快感也会慢慢消失，最后掐灭烟头的时候通常已是兴致全无，很多人掐完烟后还暗下决心以后要少抽甚至不抽。我们再来看看莎士比亚关于性欲的诗章：
　　“‘肉欲的满足乃是精力之可耻的浪费；
　　在未满足之前，肉欲是狡诈而有祸害，
　　血腥的，而且充满了罪，
　　粗野无礼，穷凶极恶，不可信赖，
　　刚刚一满足，立即觉得可鄙；
　　猎取时如醉如狂；一旦得到，
　　竟又悔又恨，像是有人故意，
　　布下了钓饵被你吞掉：
　　追求时有如疯癫，得到时也一样；
　　已得，正在得，尚未得，都太极端；
　　享受时恍若天堂；事过后是懊丧；
　　这一切无人不知；但无人懂得彻底，
　　对这引人下地狱的天堂加以规避’。
　　“看他诗中描写的感受与吸烟是何其相似？至于恋爱，当男人遇到心仪的女人开始追求的时候，荷尔蒙会弄得他患得患失，欲仙欲死，就像烟瘾上来时的坐立不安，干什么都不对劲儿一样。刚刚得到爱情的感觉真是美得令人陶醉，对方的一颦一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个暗示都让他沉迷不已。第一次的牵手，第一次的拥抱，第一次的接吻，第一次的爱抚，那都是一种直触灵魂的美好，就像刚点燃的香烟，前两口的快感是无与伦比的。”
　　唐权喝了一口水，看着手中的香烟，仿佛是在回味着恋爱的味道。他轻声低吟着《七里香》的歌词：“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那温暖的阳光，像刚摘的鲜艳草莓/你说你舍不得吃掉这一种感觉……描写初恋，词圣方文山的这首《七里香》已是极品，太难被超越了。”
　　赵承有些不满：“歌词的确很美，但是涉嫌跑题，都整到乐坛上去了，给你扣一分。”
　　唐权看了赵承一眼，笑道：“音乐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经过科学验证，奶牛在产奶时如果听音乐，会增加5%的牛奶产量。大师姐你如果在谈恋爱的时候多听听音乐，有助于你的雌性荷尔蒙分泌，会让你能够更加充分地感受爱情的美好。”
　　赵承用手指逐一点了点几个男生，笑道：“嗯，看来‘对牛弹琴’这个成语指的就是你们这群不会产奶又没有品味的公牛。”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汪芷萱看了唐权一眼说道：“我也很喜欢《七里香》这首歌，却不知道方文山有词圣之称，他的歌词真的很美。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恋爱，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她从小就热爱文学，又是一个很敏感的女孩，那些优美的文字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触动她的心弦，谈到爱情更是令她无限向往。女人对于美好爱情的想象和渴望远不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可以比拟的——除非他已不再年轻。《围城》中有一句话：“老年人恋爱，就像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对于恋爱，惟老男人才和女人有得一拼。
　　李令羽半真半假地对汪芷萱笑道：“我都被你拒绝过多少次了，害得我现在和你同病相怜，你说咱们两个惺惺相惜的会不会由此碰撞出爱的火花呢？”他的话既显得体又不失真挚，颇有些戏剧表演的味道。上大学的时候汪芷萱当然不乏男生追求，李令羽也曾是追求者之一，可是自从她渐渐地了解了唐权，两个人慢慢熟稔起来后，再与其他的男生交往常会令她感觉如同嚼蜡。“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所以至今她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谈过一次恋爱。
　　“陪审团意见不统一，建议暂时休庭。”李强用他独特的慢吞吞的腔调和着稀泥，颇似某些不作为的政府机关风格。
　　张闻松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就等着老大接着聊神佛呢。”他对文学不感兴趣，唐权刚才那些话对他来说好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似的不着边际。
　　赵承轻拍了下桌子：“打住，越扯越远了。权子赶紧接着说，我还等着抽烟呢。”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有一股寻常女人身上难得一见的英气，扮演穆桂英只需换上服装即可上台。
　　“看来大师姐已经同意我的观点，都开始准备后事了。”唐权打趣了一下赵承，吸了口烟接着说道。“得到了爱情之后，在两个人相处的过程中，随着荷尔蒙的消退，新鲜感和快感都会渐渐淡去，爱情因人而异也许会变浓也许会淡，但味道却已不是原来的味道，用亲情、友情或是恩情来形容会更贴切一些。就像钱穆先生所说，‘男女之间往往欲胜情，夫妻之间便成情胜欲’。至于分手，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在提出分手的那一刻，与掐灭烟头时的索然无味又是何其的相似啊。”说完，唐权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大学时期的几段短暂的感情经历让他有感而发。激情过后空虚必然接踵而至，如同潮起潮落、月圆月缺，都是一种美，懂得欣赏就会快乐。
　　汪芷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的话令她想起了一个有关爱情的比喻：一场爱情就像吃一个巧克力壳的冰棍——开头是巧克力，后来是冰激凌，最后嘴里剩下一个干木棍。赵承拿起桌上的烟盒，想了想说道：“有点道理，但也仅是针对男人而言，而且恐怕不同的情况还有很多。不过总体看来逻辑上说得通，也有普遍性和代表性，算你过关了吧。”随即拿出了一根烟跃跃欲试地摆弄着，“要不我也抽上一支，体验下谈一场恋爱的感觉？”
　　“莎翁说：‘要和一个男人相处得愉快，你应该多多了解他而不必太爱他；要和一个女人相处得愉快，你应该多多爱她，却别想要了解她。’”唐权翻转着手中的打火机却并没有递给赵承，“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去吃法国大餐，男人会想花这么多钱能不能吃好，值不值得？女人会想我该配什么衣服怎样不负如此浪漫之约；吃完饭回家用沐浴露洗完澡，男人会想，泡沫都冲完了怎么还这么滑溜？女人会想，噢！我的皮肤越来越光顺柔滑了。所以说男人偏理性，女人偏感性——如果四舍五入这种计算方式还没有被摒弃的话，可以把这个当作结论。”
　　众人听罢均都酣畅淋漓地一阵大笑。李令羽伸手向唐权要打火机，说：“我帮大师姐点上。”
　　唐权并没有递给他，说道：“你们说我费劲巴力、绞尽脑汁、穷思苦想、搜肠刮肚才整出这么一大堆废话，赢得了欣赏美女吸烟的门票，饭店里这么多人没买票却可以免费观看，那我不是亏大了？既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喝点带酒精的饮料？”
　　张闻松提议：“权子，好久没和你打九七了，等下去那家带街机的酒吧玩儿会？”他们这一代的男孩都是伴随着游戏长大的，从最早的街机青蛙过河、警察抓小偷到任天堂的超级玛丽、魂斗罗，再到后来的街机双截龙、雷电，电子游戏几乎是那个时代年青人所无法抵挡的诱惑。“四人帮”唐权他们几个小伙伴则偏爱格斗类的游戏，从刚开始的街头霸王到九七格斗王，至于以后出的九八、九九等游戏他们觉得不如九七经典，所以至今仍偏爱九七格斗王这款游戏。汪芷萱只会玩八人街霸，只会用春丽一个人物，也只和唐权一个人玩。春丽最厉害的技能就是将对方击倒后用轻拳控制然后连摔，汪芷萱经常用到这招，有时会把唐权打得很无奈地发牢骚：“这是哪个没长心的家伙设计的破游戏，太赖皮了吧。”汪芷萱会对他四两拨千斤地笑道：“耍赖是美女的专利！怎么，你不服？”唐权顿时“熄火”，无奈道：“君子可欺之以方！”
　　李令羽并不擅长格斗类游戏，说：“今天有两个美女在场，去那种地方不怕冷落了佳人？”
　　“想听权子唱歌了，要不咱们找个KTV坐会儿？”汪芷萱说道。她在学校时就喜欢听唐权唱歌。
　　赵承直接拍板：“就这么定了，有不同意见的，给姐姐我拉出去枪毙！”
　　李令羽起身去买单，唐权他们边说边笑地出门而去。“喂，等等我啊。”收银台离门口不远，李令羽冲唐权他们喊了一声却见没人理会他，于是向正在结账的服务员挤眉弄眼地说道：“做好人吧？做好人吧？”
　　服务员是个桃李之年长相颇为清新的女孩，听了李令羽的话却仍旧面无表情，身体里像上了发条一样地例行着公事。李令羽这句话是电影《道道道》里面张学友的一句台词，喜欢那部经典电影的人处在这个场景又听到这句话，大多都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两个不在相同频率上的人之间，是没有什么幽默可言的，这很幽默——幽默相对于幽默本身，也是一种幽默。面对人生中的很多无奈，幽默就是快乐的密码。
　　
　　同一时间，海滨市粤海天酒店309贵宾间内，一桌六个人正在用餐。坐在主位上的是唐凤鸣，顺时针依次坐着方与卿、何佳惠、岳群、孙晓风、陈贺升。岳群现任海河省省委某部副部长，是唐凤鸣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何佳惠是岳群的妻子。由于唐岳两家走得比较近，何佳惠和方与卿也很熟，两个人平时比较聊得来。孙晓风现任海滨市某区副区长，在唐凤鸣担任东江市市长的时候他是唐凤鸣的第一任秘书，也算是唐家的嫡系人马。陈贺升是东江市鑫鹏集团的老总，唐凤鸣在东江工作期间两人就有过数次交集，相互之间并不陌生。陈贺升的女儿陈墨君最近在和唐权交往，因而两家的关系就更近了一层。鑫鹏集团这几年把生意做到了海滨市，陈贺升近期更是看中了孙晓风所在区的一块商业用地准备投资开发，因此于公于私都和唐凤鸣的这个圈子接触得多了起来。
　　桌上摆了十二道菜：双味生虾球、煎焖雪花牛、夏果炒鲜带、豉香比目鱼、丝瓜青豆瓣、脆皮香芒鹌鹑卷、鲍汁海参煎鹅、珍珠帝王蟹、玛瑙鱼圆、珍菌椰子盅、金耳上素、虫草花狮子头，每个人还有一例参皇养生汤。众人喝的都是红酒，酒过三巡，气氛渐渐随意起来。
　　“唐书记，你们家唐权在武大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上大学短短三年交过的女朋友两只手都快数不过来了，哪想到上了大四就盯上我家闺女了，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陈贺升端起酒杯对唐凤鸣笑道。他长着一张瓜子脸，近五十的年纪依然容光焕发满面春风。他偏胖，先天的尖下巴被后天的营养滋补得圆润丰满，谈笑时面部表层肌肉会有频率地高低起伏，让人想起86版连续剧《西游记》中弥勒佛的慈善宝像——他还有着和弥勒佛一样的男低音的嗓子。
　　方与卿闻言不由一乐：“老陈你得看到孩子的进步啊，唐权从上大四至今都在专一地和墨君交往，这不就是浪子回头了吗？”最容易发现孩子身上优点的就是母亲。这是爱的神奇之处。
　　唐凤鸣向陈贺升举了举杯，说道：“听说这个臭小子在学校时还有一句狂话：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回家的时候我教训他，他跟我说‘我既不蒙也不骗，见到喜欢的女孩就追，没感觉了大家好合好散，这有什么错啊’？我就跟他说，‘你追求的那个不像是爱情，更像是激情和欲望。年轻的时候有激情是正常的，但一定要有节制，要学会自律。人如果没有了自律，生活就会被欲望弄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堪。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什么样的学习和生活才是积极的健康的，才是无愧于你短暂的青春岁月的，对于你，也对于你喜欢的她’。打那之后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想通了，倒是收敛了不少。”
　　何佳惠闻言也笑着说道：“唐书记教育孩子可真是有办法。现在的小孩子很小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大人想引导他们改变他们简直是难如登天。我说陈总，唐权有唐书记这样的父亲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说完向陈贺升举了举杯，喝了一口酒。她长得很端庄，只鼻子的海拔不够，勉强算是一个隆起的存在。
　　方与卿对陈贺升笑道：“对了老陈，墨君没跟你一起来海滨啊？下周你让她到我家里吃顿饭，我得和她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收拾住唐权这个臭小子。”众人听罢齐声笑了起来。
　　唐凤鸣跟权说过，万事都要有一个度，收放自如是一种智慧。天之道，其犹张弓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