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神马受权改制

　　吕厂长打赌落败，无颜回到厂内，神马厂没人抓生产，厂内乱哄哄的，人们等待观望，各行其是，就像断了箍的木桶──散板了。与此同时，小道消息也波涛汹涌，不胫而走，有说厂子要破产了，有说要来新领导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由于事发突然，朱厂长急得跳脚，召集主要领导，紧急磋商对策。
　　两天后，市政府来了工作组，由王秘书长带队，进驻到厂内，免不了召开座谈会，下基层摸情况，去财务部门查账，以及找相关人员谈话等等，整整忙乎了三天，方才陆续离去。这一系列的举措，把神马人推上风口浪尖，他们最担心的是厂子破产，要那样往后生计就艰难了。
　　工作组走后不久，又传出重磅消息，朱厂长因治厂不力，被免去了厂长职务，且走得冷冷清清，除了尤、康把他送出大门外，再无人为他饯行。紧接着，又风传尤厂长被市政府叫去谈话，也是吉凶难卜，有人见他下午回来，脸上布满愁云，见了人也不搭理，就匆匆回厂长室了。于是又有人推测，事情大大地不妙，尤厂长要再倒了，厂子肯定完了。
　　正如风传所说，就在那天上午，尤厂长接到管秘书电话，说李市长要见他，要他来一趟。尤厂长心里五点六点，七上八下，想市长点名找我，绝非什么好兆，但上级要你去，不得不去，随即下楼乘车，到市政府来。到了市长办公室，见李市长阳光明媚，一脸春天，摆手示意道：“健行啊，你来了，快坐哇！管秘书，沏茶。”随后，管秘书送上茶来，李市长又笑道，“健行啊，我是个穷官，没好茶招待你，将就喝杯雨花吧。”
　　尤厂长坐下来，惶恐道：“李市长，我是个庸人，工作没做好，来就是挨训的，能喝茶，知足了。”
　　李市长道：“算你聪明，是该挨训，神马厂搞成这样，你能没有责任？”
　　尤厂长道：“我有责任，深感愧疚，李市长，健行愿受处罚。”
　　李市长道：“行啦，也不能全怪你，今天把你找来，不是追究责任，说说厂内的情况，再将功补过吧。”
　　随后，谈话进入正题，尤厂长将厂子衰败的原因，包括头头享乐、管理不善、生产下滑、营销滞后等一系列问题，都如实向李市长作了汇报，就是驱赶吕焘山没有透露。
　　汇报完毕，李市长问：“这吕焘山是怎么走的？你知道吗？”
　　尤厂长道：“那天我正好不在厂内，听说他是捉拿窃贼，跟胡主任吵翻了。”
　　李市长道：“嗷？你只是听说，没有参与？怕是打了埋伏吧？”
　　尤厂长猛听这话，惊得张口结舌，想这事做得慎之又慎，没有任何破绽，上面怎么知道的？一时间否也不是，认也不是，不否不认也不是，心虚得如芒在背，似坐针毡。
　　“健行啊，你怎么啦？不舒服吗？”李市长注视着他，由衷地笑了起来。
　　“没……没什么，李市长，那天我真的不在厂内，朱厂长也知道的。”
　　“好了，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再换个话题，你们厂有个费宁，你知道吗？”
　　“费宁？知道知道，他是研发科科长，提到他，我就不得不夸他几句了，这个年轻人德才兼备，有胆有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更难得的是，他有一身正气和创新精神，常为公平正义呐喊，还有一颗为广大职工谋利益的公心，期望能创建一个尊严的平等的职工当家作主的人人心情舒畅的新型企业，虽然这并不容易，但他能这么想，就已经了不得。他现在厂内，既是条好汉，又是个刺头，李市长，你提他有什么事吗？”
　　“噢，是这样，他以个人的名义，给市委市政府写了封信，详细反映了神马的近况，还提出个创建新型企业的构想，并且拟了个新六条，作为创新的基础。今天把你请来，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费宁这个创新的建议，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和我商讨过，认为现在的工厂企业，弊端太多，官僚严重。头头们大多好逸恶劳，热衷于级别享受，以致贪腐盛行，问题成堆，特别是没有问责制，搞垮了一走了事。苦的是底层职工，很难凝聚起人心，如再不进行改革，破产也就是迟早的事了。”尤厂长感同身受，如数家珍。
　　“那，你认为费宁说的这些弊端存在吗？他提出的创建新型企业可行吗？”
　　“我认为费宁说的这些弊端确实存在，他提出的创建新型企业我也赞同。不过，因为人事制度固化，干部能上不能下，且条条框框太多，各种积弊成堆，现在搞转型改革，怕还没这个条件。”尤厂长摸石头过河，先试探一下水情。
　　“健行啊，你应该大胆些，开放些，敞开思想，就事论事，别去管它有没有条件，既然你赞同创建新型企业，就按你的想法说下去。”李市长将谈话引向深入，仿佛导师通过论文。
　　尤厂长想，允许说或许就是允许做了？要我说，那就说点儿：“李市长，这个问题很复杂，我恐怕说不好，依我的浅见，创建新型企业，是时代的需要，社会总是向前发展的，革故鼎新应成为常态。我们做事和搞建设，都应该以人为本，创建新型企业，更要以此为基，也就是改变过去人分等级的那一套，杜绝分配不公，铲除特权享受，不分贵贱，人人平等，让职工真正成为企业的主人，并参与管理和监督。这就是我理解的创新理念，也是创建新型企业的宗旨。至于如何实施，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在费宁构想的六条中，已作了具体阐述。”
　　李市长听了，满意地点头：“健行啊，你说得很好，以人为本，不是嘴上说说，应该落到实处。天赋人权，人人平等，职工原本就是工厂的主人，只是权利未落实罢了，没有平等打底，新型企业就没有活力。所以，你把人摆在首位，在创新构想上，确实不落俗套，怪不得费宁推举你做带头人呢，他还真的推对了。”
　　尤厂长忖度，李市长这话的意思，似已捅破了窗户纸，召他来谈话的目的，可不就是要他扛重任么。但心里纳闷，这费宁也就是个科干，算不了什么人物，他上门去游说我，当然是出于公心，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让李市长都认可他的推荐呢？
　　他正思绪神游呢，李市长接着道：“健行啊，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说下去，就知道叫你来的目的了吧。因为时间紧迫，我也就不绕弯子了，鉴于神马厂亏损严重，濒临破产，近千职工面临下岗，扭转局面确实棘手。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刻，需要一个得力的带头人，你曾盘活过三个面临倒闭的单位，被组织誉为救火干部。因而，我们希望你能站出来，出任神马厂的一把手，重整残局，再立新功，创新求变，敢为人先，带领全厂广大职工，尽快把经济效益搞上去。并按拟议中的六条，把神马厂建成一个平等的和谐的新型企业，你看怎么样，有困难吗？”
　　李市长把话挑明了，尤厂长也就没有退路了，他完全知道这个残局不是好收拾的，近千人指望他拿工资养家糊口呢，可组织已经把这个担子搁自己肩上了，共产党员还能讲困难吗！尤厂长左右为难，但还是说了：“李市长，我的能力有限，怕挑不动这个担子，组织上能不能派个一把手来，我做副手行吗？”
　　李市长斩截道：“不行！一把手就是你了，上面什么人都不派，用人就在内部调剂。还有，三名副厂长也由你挑选，报市委市政府批准，其它问题都自行解决，政府一般不干预。再特别说明一点，你有权为创建一个新型企业做任何尝试，不要受条条框框束缚，但改革内容要事先报备，然后才可以施行。”
　　这样，市政府简政放权，支持改革创新，赋予了尤厂长足够的权力，更对他寄托了足够的信任，一切都交由他处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是他弄不明白，这费宁就写了封信，向市委反映了厂里的情况，拟了个创新六条，向上级推荐了我。一个小科干的建议，竟然被全盘采纳，心里摸不到底，憋不住问道：“李市长，我知道，共产党员接受任务，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既然组织上要我干，那我就尽力试试。但我不解的是，这费宁也就是个科干，他的建议还带有标新立异性质，竟然得到市委市政府采纳，这也太神了吧。”
　　“怎么？采纳费宁标新立异的建议，有什么不妥吗？”李市长反问。
　　“不是不是！他信中的内容，都和我磋商过，我是完全赞同的，怎么会不妥呢。我就是觉得一个小科干的建议，能得到市委市政府的采纳，这能量也太大了，太不简单了。”
　　“健行啊，你想错了，他虽然不简单，你更不简单。”
　　“我更不简单？”尤厂长丈二金刚，如坠烟雾，“李市长，我越发的不明白了，我什么都没做，有什么不简单？”
　　李市长笑道：“费宁的不简单，在于他识人，你的不简单，在于有创新意识。费宁和你志同道合，内容也共同磋商过，他反映的情况，也就是你反映的情况，他的建议被采纳，也就是你的建议被采纳，这么去理解，应该没错吧。更重要的是，目前破产企业太多，导致大批职工下岗，我们这些当官的，心里也不好受啊。所以，俞书记早就考虑，打算先搞个试点，创建一个新型企业，一把手要对企业兴衰负责，你们的想法也是我们想做的，和市委的决策不谋而合，我们能不采纳吗。而且，你就是我们发现的有创新意识的第一人，要担起挽救一个濒临倒闭厂子的历史重任，就仿佛投入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攻坚战役，你说你是不是更不简单啊？至于费宁，我也告诉你，他是俞书记爱人的学生，没有任何人脉背景，仅是提了个有创见的建议而已，你就别去多想了。”
　　李市长彻底地交了底，尤厂长方才知根知底，原来俞书记早有筹划，创新企业才应运而生，怪不得他担心的驱吕，李市长没有深追下去呢。原来他们的小动作，全在市领导掌控中，吕焘山成了绊脚石，他是非走不可。
　　从市政府回来，担子如影随形，这个家底败尽的烂摊子，想恢复元气谈何容易。回到办公室，喘息未定，便打电话给费宁，几分钟后，费宁来了。才坐下来，尤厂长就抱怨道：“费老弟啊，你可把我坑苦了。”
　　“是！”费宁歉疚道，“尤厂长，对不起，本来你可以过舒心的日子，是我给你压了担子。可我们总该有点恻隐之心，要是厂子破产了，近千人就得下岗，眼睁睁看着他们生活无着，我们的良心能安吗？”
　　尤厂长道：“好了，你也是出于公心，我岂能袖手旁观，别的都不说了，要紧的是尽快把班子搭起来。李市长说，上面不会派人，有问题自行解决，但赋予我们创建新型企业的一切权力，人员也是内部调剂。我考虑了三名副厂长，由你、明辉和老方担任，你出任第二把手，替我把最难的产品销售这一块，开发出一条畅销路子，这也是神马能否生存的关键，没饭吃什么都是空谈。”
　　费宁道：“尤厂长，你知道的，我原本就无意仕途，是被世俗逼上官场。我考虑，康厂长和方主任比我资历老，还是由康厂长任二把手，方主任排在康厂长后面，我就做个老四吧。至于能否把经济效益搞上去，取决于生产和营销这两个环节，看来生产暂时还得由你抓，营销更要走在生产的前头，这方面我缺少经验，我再想想办法吧。”
　　尤厂长道：“费老弟，你用心良苦，就按你说的办。现在生产也只能由我抓，让明辉管财务和后勤，老方管党务和办公，你的担子最重，排名也委屈你了。我马上把明辉和老方找来，让他们心里有个数，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你把新六条修改稿，早点定下来，明天下午我们四个人先审查通过，并尽快报市委市政府批准。”
　　费宁道：“行，修改稿没问题，我今晚开个夜车，保证明天交付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