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作品名称:瞳孔中的秘密 作者:寻洲 发布时间:2018-04-19 22:13:52 字数:5261
从床上猛然坐起来的刘啸天才发觉刚刚那一幕是场梦,可是那种像被空间吸进去的恐惧还停留在刚刚的梦中,许久不得消散。就在这时一只猫的叫声让他从恐惧心理中慢慢缓过神来。它坐在右边的窗台上用微妙的眼神凝视着啸天,好似在说“不用害怕”。这种感觉一出就觉得自己异常好笑——自己居然把一只猫的正常神情看作是安慰自己?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下,再一次抬头时那只奇怪的猫不见了。慢慢从床上下来时,腿上的刺痛让他想起一周前骑自行车时为了回避一只受惊吓的猫,自己摔在人行道的凹凸处造成了头及左脚膝盖和脚踝几处受伤。“咦?猫?不会是刚才那只吧?”自己嘀咕着说,“不可能吧!那只不过是只猫而已。”
小心扶着靠着床边由于用力不均造成的其中一边磨损得重些的拐,缓慢地把早上的一些固定程序完成,打开房门时,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的睡衣从对门走出来,睡衣上有着她最喜欢的小熊维尼的图案。刘啸天意识到是不是刚刚的叫声把她惊醒了呢?因为两扇门离得很近,而且她一般到7点才醒,现在才6点13分呐!她叫夏莉,15岁,比刘啸天小7岁,唯一的妹妹。
刘啸天和夏莉,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遗憾的是父母在夏莉10岁时的那次意外中去世了,俩人一起出差办事回来途中遇到了车祸丧生的,所以现在他们寄住在刘啸天的姑姑家。
刘啸天6岁时母亲因出轨而离了婚。本来看在孩子的份上父亲是不打算离婚的。婚姻是自由,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只爱一个人,那样太自私了,但是有意的或无知的情况下又是另一回事了。其实刘啸天的父亲早就感觉到自己的爱人在外有人了,因自己太忙,不怎么在家,他也能理解。毕竟她为他辞掉了工作在家带孩子,这点让他狠不下心。某一天公司叫他到外地开会一个星期左右,可临到飞机场,公司高管打电话给他,说那边的主要人员突然接到其它事务不能到场,因此会议临时取消并特放几天假。听到这消息内心特别高兴和期待,准备打电话给老婆,可又想给她一个惊喜,于是退回了机票,兴致冲冲往家跑。可以想象,坐在那辆朝回赶的车上是多么融入接下来几天的日程安排及家人的亲情中,但是,等着他的是一场闹剧。换做他人也就算了,可对象偏偏竟是自己最好的一个哥们,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说明自己的老婆肉体与感情同时背叛。
刘啸天本来就内向,骨子里有一种顺从的本性,所以从外表看这件事对他影响不大。毕竟6岁孩子的记忆不能被现实化,即使记得,它也会成为人生的一个碎片而已。可是真实情况呢?谁都不知道,也没人想知道。总之父亲很快就有了新的对象并很快组成了家庭,似乎前妻的出轨就是为这次新的家庭做了个过度。事实也的确如此,很快刘啸天就被告知即将有一个弟弟或妹妹。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现在替代了自己母亲的位置、睡着母亲的床,与父亲同睡的也是这个女人,自己还得改口叫“妈妈”,以及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面对这些刘啸天竟没有一丝的抗拒,也没有吵闹着要妈妈,就好像妈妈不存在一样。真是不可思议!似乎自己就似玩偶只要给其生活保障,什么人或环境都无所谓。周围的朋友或亲人都在议论,如果那女人不做这件事,那么也很快就轮到他爸爸了,真是可怜的孩子!长大了点的刘啸天对此也没有什么想法,即使有什么想法也没用,因为两方都有了新的生活和方式,或许这正是他抗拒的一种方式吧。直到意外的发生才逼迫刘啸天打破了这种状态。
“早上好!”刘啸天说,“今天这么早啊?”
“是啊,”夏莉眯着眼说,“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当然比第一天好多啦,”刘啸天笑着说,“再换几次药就可以去找工作了。”
“嗯?想好了吗?那么我也会帮邓杰辅助功课的。”
“是的,想好了。你放心吧!”
就这样他们边说边下了楼。此时大厅里没有人,姑姑和邓杰还未起床。姑父他经常不在家,姑姑她没告诉他们他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定期回来小聚一下,第二、三天又走了。刘啸天颤颤悠悠跟往常一样走进厨房准备早餐,夏莉则打扫沉淀了一个晚上的灰尘。从晚上到早上才短短几个小时,这些灰尘却像从天而降一样天天压在夏莉的小纤腰上。夏莉正拖墙角的一处时,脚步声在不远处的房门传来,从房间出来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中等身材,丰满的胸部略显下垂,仍然风情万种,一双闪亮的眼睛证明她的如火的热情一点也不输给花季少女,虽然她儿子邓杰与夏莉同岁。
这就是刘啸天的姑姑刘慧丹,是某公司的总主管。
“莉莉起来得够早的。”姑姑温和的声音说,然后和往常一样轻拍拍夏莉的头。这是种爱的习惯,还是仅仅因为节省了请保姆费用的廉价奖励呢?
再过了一会姑姑的儿子邓杰起床了,这时夏莉差不多把家里各个拐角和地板、真皮沙发、卫生间以及姑姑房间和二楼的卫生都打扫干净了,虽然是暂时的。
早饭吃好后。
“刘啸,你伤好点了吧?要是好点,就去上班,公司很忙。”姑姑边换衣服边笑着说。早晨的阳光透过夏莉头后的窗口射在她那鲜艳的外套上显得美丽又压抑。
“哦,姑,其实是这样的,我想辞职。”刘啸天拄着拐,准备收拾桌子说。
“什么!”姑姑盯着刘啸天的眼睛说,“那你想干什么呢!”
“经过这次意外,”刘啸天坐下认真地说,“我不想借姑姑您的名望,让公司上上下下都很畏惧我,处处照顾我。”
“意外?什么意外嘛!不就是你避开那只野猫嘛,胆小鬼!”姑姑生气又讽刺着说,“好吧!随便你吧!瞧,你的表情和你爸爸一样!我走了!”夏莉和邓杰去上学没多久,刘啸天也出去了。
主要是两件事,去医院换药和向公司递交辞职信。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去看他同学。同学现在是家小型餐馆老板兼厨师,他想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当刘啸天走进餐馆时已将近中午,他随便找了桌子坐下,随后一位服务员站在他跟前拿着一份菜单用略显急躁的调子说:“先生!请问需要什么?”
“稍等会。”他说。
虽然从外面看起来很普通,比一条街其它的餐馆还要普通,可是当你踏进这门之后,突然有一种协调感。无论是桌子和桌子之间、距离与色调,还是拐弯处与前行之间的细微空间感以及整体的感受都给人们内心与环境完美融合之感。
“陶子!”刘啸天走进厨房对着正在吵麻辣豆腐的张德背影说,“现在有空吗?想让你帮下忙。”
“是你呀,啸子!”陶子是他在大学时候的外号,因为当时他喜欢做陶瓷工艺。他的真名叫张德。
张德快速地说,虽然他没有转过身。“知道你来干什么,那么,你先坐一会。”
刘啸天随便找了一个椅子,把拐轻轻地放在旁边的墙上,生怕弄出一点响声,就破坏了他和其他几位厨师的世界。原本单一的原料和熟菜,杂乱无章地乱放在一起,然后经过娴熟手法和高超的烹饪知识三下五去二的功夫一盘盘美食就出锅了。多么美妙又惊奇的过程,若仔细体验这过程,就会发现自己在孕育生命,是个神圣的过程。
再看着外面的那些客人迫切、有些略显急躁的表情,他们期待着美食能尽快从凌乱的厨房,从油锅中端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盛在他们的面前,最后以最快的速度进入饥肠辘辘的肚肠。虽然这里的厨房比这些在座客人家里的厨房干净得多得多。
餐馆里的摆设和墙上奇怪的条纹,还有桌上的几何图案都经过店主的精心设置。但也有不少人认为这种协调感过于做作,因而在吃饭时,评价这些图案以嘲笑的神情,有的调头就走。就像人们对一件无可挑剔的事物下意识总会贬低此物来满足自身未完美的缺陷一样。
一个星期后刘啸天就去张德的餐馆正式开始了他的第一份工作。
当然他姑姑是反对的。她认为自己的侄子做这种工作是给她羞辱,如果有人知道了,她自己的脸面将会受损。
幸好他妹妹夏莉她支持他的工作,夏莉还特地询问了她同学。她同学的父亲是名酒店的主管,想知道做一名好的服务员要具备怎样的基础。夏莉似乎挺兴奋的,是她对新鲜事物的敏感,还是她的性格担心这个哥哥所致呢?
“啸子,感觉如何?”陶子中午休息时在后门蹲着抽着烟说,“我还得再说你一句!你看看你的伤值得吗?记得在高中时,你为了保护不知从何处来的狗崽子,被一群同学殴打,你完全可以反抗,但怕伤了它,最后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这次又为了避开一只猫,差点丢掉性命?真是难以置信。这么乱来的事只有你才能做得出来!”
“有吗?”刘啸天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就是觉得它们太可怜了。你想呀,它们与我们共处,可是处处都是受伤害的份。你知道我的,陶子,动物们在眼前受伤或欺负,我死也不能接受的。”
“我在学校真看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的书,所以能明白你的心里是为了逃避内心的伤痛才把剩下的情感投入到动物身上,因为不这样你无法找到活着的理由。虽然你比以前好一点,也在改变了,但这点你根本就没有改变,要是被她知道……”陶子的话语就像一柄带血的利刃刺向刘啸天的心里,但最后那句还是收了回去。
“……啊,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刘啸天依旧漫不经心回答,与其说回答,还不如是自语,因为音量很小。
“一提到它们,你就是这副态度!还有许多类似的事,你知道吗?它们只不过是你对情感的替代品,你这叫自私!”陶子突然生气地说,“你要为夏莉想呀,不能为寻找自我满足,就忽略了她的感受!”
“我要去倒上午的垃圾了。”张德看着刘啸天背影一副茫然、无奈的神情,眼神中带着不理解的恼怒,将烟头扔进刚刚清空的垃圾篓,调头回去安排下午的工作。
倒垃圾的地方在附近的一个固定地方,每天都有专门的人员负责。刘啸天踏着沉重的脚步走着,不知道是垃圾过重、压在还在阵阵隐痛的左脚上,还是由于陶子说的些话触动了内心一直忽略的事,自从他父母那场不幸的意外走了之后,他知道,必须要肩负起保护好夏莉的责任,可这种愿望越强烈,越是害怕面对她唯一的妹妹。
夏莉本身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可能是因为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哥哥,不是自己的亲哥哥的原因吧,加上周围的一些闲言碎语,让这个女孩停留在自我世界中。何况,刘啸天也是沉默寡言的人,虽然父母曾经也做过努力,打开这两个孩子的心扉,可都是徒劳,没想到只有在父母去世后,这种局面才被打破,难道不是命运的捉弄吗?
那天是这个女孩为数不多开心的一天,仿佛已知晓第二天的灾难一样。那天晚上她妈妈打电话过来居后夏莉居然兴奋地和这个不这么说话的哥哥说起明天的安排:叫小伙伴做什么游戏、穿什么漂亮衣服合适、什么歌她最拿手、让刘啸天听她的使唤什么的等等。夏莉用她那双小手比划来比划去,弄得很晚才上床。要是一个人以某种固定形象并且将这种形象融入日常中,可是忽然某一天毫无征兆地打破了这种形象,是多么一件差异的事,就如幽静的森林中突然鸟儿们鸣叫起舞所带来的惊奇一样。
当听到父母出车祸的噩耗时刘啸天和夏莉顿时像树木似地动也不动,根本就不是在和他们说一样,完全是在说别的事。等再次询问证实了确定无疑是真的,虽然是几分钟的事,但对刘啸天和妹妹来说,却像是积累了一个世纪的悲伤在这一瞬间爆裂出来一样,以至于眼泪都忘记从何处流淌。看着妹妹神情从期盼转到凝视、呆滞、恐惧、哭泣然后到平静,最后无声地跟着亲戚去看父母最后一眼,幼小的脸上还在不停地抽动、连带着她那握着颤抖的小手,跟内心的东西在对抗又屈服所表现的就是这个样子。刘啸天看着她这样刚刚扑面而来的绝望又似乎有了勇气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住进姑姑家夏莉一直都是默默不语,好似又回到了从前那般安静。不,比安静更加可怕,好似灵魂从肉体抽离了一样,刘啸天可以清楚地听到她灵魂在封闭中哭泣,而她表情和身体却看不到一丝的悲伤。
这样大概持续了两年左右,这期间刘啸天也多次找了机会想把夏莉的心结解开,但她都说:“没事,我只是还没接受而已,给我多点时间,我需要安静。”就这样搪塞过去了。
有一次姑姑和邓杰出去玩去了,家里只剩下兄妹两个。当刘啸天推进夏莉的房门、还给她多日前借走的一只美术笔时,发现她静静地坐在床边、小手颤抖地拿着小时候的全家照、脸颊和前额上有轻微的伤痕。“夏莉!”刘啸天急匆匆地蹲在她跟前说,“你这伤不像是自己摔到碰的。告诉哥哥,你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刘啸天下意识地去抚摸她的手,她突然一紧缩了回去。再仔细看夏莉的左手上满是被踩过留下的痕迹。
“没事!就是跟人打架了而已,你知道打架受伤是理所当然的,别大惊小怪了!何况是没爸妈的孩子呢!”她冷漠地说。眼睛透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那瞬间让刘啸天感觉害怕又恨他自己的无能!
“夏莉呀,我的妹妹,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现在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知道你还接受不了。可是你现在还有我……”刘啸天边帮她上药,边心疼地说。
夏莉突然站起来打断刘啸天并怒吼道:“你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从得知爸爸妈妈那个消息后,你都干些什么?除了消沉和默默哭泣外,你什么都没做过!还装着什么都不在乎来安慰我!你没资格跟我说这些话!现在还在受姑姑的窝囊气,你像做哥哥的样子吗?不,不,不!以后我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你没关系!再也不想看见你!”夏莉像疯了似地把刘啸天推到房门外去,刚刚那只美术笔也被她在激动和愤怒下折断了扔在刘啸天脚边并将门重重地一关。那响声如轰雷般久久不能散去。等那个可怜的男孩缓过来仿佛置身一片寂静、沉闷、令人害怕的空间中,涌上他心头的是千万的思绪紧绕心口。傻傻地站在夏莉的房间,他此时的感受像在抽空的阁楼,被定在万丈上空。委屈、自责、内疚之情像暴风般袭来,瞬间腿软弱颤抖着。没错,就像那天他听到那个不幸消息时一样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