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抗战初期鲜为人知的济南攻击战

　　提起济南攻击战，许多人可能马上就会想起1948年9月华东人民解放军发起的那场著名的济南战役。本文所说的济南攻击战，说的则是1938年8月，5000多名聚众“造反”不久的“泥腿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竟一下攻进了日军盘据的重镇济南，并且取得歼灭大量日伪军的重大胜利。这次战斗虽然规模不大，却意义深远，它是整个抗战期间中国军队唯一一次攻进济南城，并开创了抗战初期地方游击部队攻打大城市的先例。
　　
　　初生牛犊不怕虎，“泥腿子”要打济南城
　　
　　“报告总司令，电报——”
　　1938年8月8日下午，山东省齐东县(今已合并为邹平县)城“中国民众抗日义勇军”总司令部，总司令孟昭进忽然接到一封国民革命军第十军团总司令石友三下达的作战命令，大意是：1938年6月，日军向武汉发起了疯狂进攻，国民党武汉大本营指令全国军队，在8月13日上海‘八一三事变’一周年之际，对日军同时发起全面进攻，以解武汉之围。为此，命令孟昭进部迅速作好战斗部署，8月13日向日军占据的济南发起攻击。
　　“马上回报石总司令，请他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孟昭进看完电报，指示传令兵道。
　　孟昭进1904年出生于山东省齐东县麻姑堂村的一个新兴地主家庭，1924年毕业于北京朝阳大学法律系，1925年考入冯玉祥创办的西北陆军干部学校，毕业后在冯玉祥部先后任排长、连长、团长和教导总队总队长等职。1937年“七七事变”后，他看到国民党军队在各个战场上节节败退，大片河山沦于敌手，痛心疾首，寝食难安。傍徨之际，他看到了中国共产党的抗日宣言和毛泽东号召全民族团结抗战的谈话，无限钦佩，心中掀起巨澜。他下定决心：趁日寇还没有过黄河进入山东之际，回家组织抗日队伍，与日本鬼子干到底！
　　1937年11月底，他在徐州面见冯玉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冯玉祥惊异地看了看他，一一询问了他回家组军的具体打算及军械、军粮、军事用款的筹划事项，最后点了点头，并感慨地说：“我们中国军人若都象你这样忠勇爱国，日本人哪会有今天的疯狂呢！”他一再叮咛孟昭进：“老百姓是咱的主人，千万要爱护，要赤诚抗日；共产党是咱的朋友，和他们同心同德，携手抗日；对敌人万万不能屈服，头可断志不可移。以后多来报告，我是大力支持你的。”
　　孟昭进回到家乡后，恰遇回乡的邻居、老同学、共产党员王次方，两人商定，共同动员组织抗日武装。1937年12月，日军渡过黄河，围攻津浦铁路线上的重要城市、山东省会济南，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渠弃城而逃，12月27日，日军进入济南。
　　日军占领山东后，孟昭进与王次方便公开打出了抗日的旗号。1938年1月，他们在孟昭进的老家麻姑堂村召开会议，宣告成立“中国民众抗日义勇军”，孟昭进被推举为总司令，王次方被推举为政治部主任。义勇军成立不久，就攻占了日伪军盘踞的齐东和青城等几座县城，大大鼓舞了士气，扩大了抗日声势。到1938年5月，义勇军就发展到1万余人，是当时山东最大的一支地方抗日武装力量。
　　孟昭进在义勇军成立之初，就积极践行中国共产党提出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1938年2月下旬，孟昭进与八路军山东抗日游击第3支队司令员马耀南、副司令员杨国夫取得联系，在邹平县明家集设立了两军联合办事处，两军互派干部，互通情报，协同作战。不久，两军就携手攻下了章丘、济阳、莱芜等县城。
　　1938年7月，国民党第十军团总司令、69军军长石友三带领三个正规师奉命进军山东，并代行山东省主席职权。石友三是西北军冯玉祥的老部下，孟昭进在他手下任职多年，彼此关系非常好。孟昭进听说老长官来了，就亲赴鲁南去见石友三。石友三早已知悉孟昭进现在是兵强马壮，对他更加优礼有加，不仅授予他“69军先遺第二梯队少将司令”的头衔,，还发给子弹10000发，手摇式电台1部。其实，石友三不是蔣介石嫡系，蒋介石派他到山东抗日，无非是想借刀杀人。狡猾异常的石友三心里焉能没数，他如此“高看”孟昭进，无非是想让孟昭进关键时刻当他的“挡箭牌”和“替死鬼”。
　　这不，石友三的“小九九”马上就派上了用场。他接到国民政府军委会“八一三”军事计划的电令后，就装模作样地来到聊城，同国民党山东省第六行政公署督查专员、聊城保安司令范筑先召开了一次联合军事会议。会上，石友三说，孟昭进的义勇军临近济南，8月13日就由该部攻击济南，济南有了大动静，我们对上也好交差，范筑先同意了。会后，范筑先马上在本部进行了有关部署，石友三则在给孟昭进拍发过电令后，打了个哈欠，没事似的继续睡他的大觉去了。
　　“通知下去，马上开会！”接到石友三的命令，孟昭进沉吟片刻，同王次方等人简单商议一下后，一边安排开会，一边命令侦察队火速到济南侦查敌情。不大会，“中国民众抗日义勇军”的营团级以上军官就坐满了会议室。会上，孟昭进首先宣读了石友三的命令。
　　“济南墙高沟深不说，还是省城和津浦、胶济两大铁路交汇线，日军能不严防死守？！我们可是连军装都还没有的‘泥腿子’啊，不少人甚至连枪还没摸过呢！”“是啊，队伍才拉起来几天呢，这不是赶羊群进虎口、癞蛤蟆要吃天鹅肉吗？”孟昭进话刚说完，会场马上就有人窃窃私语了。
　　个别人的反应早在孟昭进的预料之中，他高声问道：“我们起兵的目的是什么？”众将齐声答道：“打鬼子！”“是啊，现在有鬼子可打了，大家还不开心吗？我们虽说是新军，但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不相信鬼子会多长一个脑袋！另外，鬼子主力正集结在武汉一线，听说防守济南的鬼子并不多，我们这万把人一人戳一指头也能把他们戳个半死啊……”
　　“这一仗我们非打不可！”“您就下命令吧！”义勇军绝大多是山东人，山东人秉性“怕激”，孟昭进这一“激将”不打紧，会场气氛马上活跃起来了，刚才还“开小会”的几个人也不断捋胳膊挽袖子，个个跃跃欲试。
　　“我命令：部队马上进入攻击济南的战前准备！”孟昭进见时机一到，马上“一锤定音”！
　　
　　血战三昼两夜，日伪军死伤累累
　　
　　一日后，到济南侦查的人回来了，正如孟昭进说的那样，偌大个济南城如今只有不到1500个鬼子和少量伪军，并且敌人的警惕性普遍不高。
　　8月11日，孟昭进根据侦察到的情报，与八路军山东抗日游击第3支队召开联合军事会议，针对总体敌强我弱、实力悬殊的实际情况，他们决定兵贵神速，出奇制胜，对济南发动一次突然袭击，会议议定的作战方案是：除济南城北有大明湖作为天然屏障无法攻打外，义勇军分四路向城东、南、西和商埠发动进攻，另设一预备队机动灵活随时支援各路；八路军山东抗日游击第3支队则派出一个加强营参与作战，负责牵制济南东北翼，作战区域在城东北的黄台桥、板桥一带。
　　“这样部署，利于与日军分散作战，我们只要打开任何一处缺口就能进城，将主战场引进城内，既降低了日军城高墙厚的优势，也改善了我军枪次弹少的劣势。”十几年的军旅生涯，早已将孟昭进锻造成一个优秀的军事将官，他一说起打仗就“头头是道”。
　　会后，孟昭进从万余义勇军中挑选出5000精兵组成3个团和8个独立管，将全军所有好一点的武器弹药全部配发给他们，留下的部队则负责分段破坏铁路，掐断敌人的运输补给线。
　　8月12日上午，义勇军和八路军山东抗日游击第3支队加强营同时由驻地出发。当晚，孟昭进就率部进入济南南郊25公里处的锦绣川一带，第3支队加强营也准时到达了济南城东郊的平陵城附近。深夜，天气突变，狂风大作，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孟昭进冒雨再次召开营、团长会议，要求各部务必在13日6时前进入前沿阵地，听号令发起进攻，“若有延误军情和畏敌怯战者，一律军法从事”。
　　13日拂晓，风雨过后的济南城仍是云雾弥漫，能见度很低，但这恰恰成为攻城部队最好的“保护伞”，5000义勇军健儿借助这道“天然屏障”，悄无声息地准时集结在济南城外的一线阵地上。抵近前去刺探敌情的侦察员清楚地看到，济南城门和城墙上的日伪军三三两两漫无目的的乱转悠，不仅人数少，有的甚至连枪都没有带在身上。也许，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不知多少中国正规军队见他们都望风而逃，会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敢来济南“虎口拔牙”。
　　上午8时，孟昭进将指挥部从锦绣川移至济南南城墙外千佛山上的一个古庙里，这里是全城最高点，用望远镜可以俯视全城，便于指挥战斗。上午11时，孟昭进见万事俱备，果断下达了攻城命令。
　　战斗首先在济南东关打响。营长江兆明率义勇军攻入东圩门，消灭了20多名守敌后，很顺利地打开了东门，然后杀进城去。同时，营长王德五指挥义勇军歼灭南关敌人后，从南门杀进城里，在院东大街与赶来支援南门的日军主力遭遇，双方展开了激烈交火。不大会，在千佛山上指挥作战的孟昭进发现，数辆日军坦克从西门大街增援南门，立即令预备队警卫二营下山，分别从南门、西关发起进攻，支援王德五。下午2时，在西路进攻的张复乾团、宋京山团，也在杆石桥附近与敌人展开激战。一时间，济南城内枪声四起，杀声震天。
　　第3支队加强营在营长林青的率领下，在王舍人庄冷水沟、郭店一带与敌人激战一下午，破坏了部分路段的铁路，并一度占领了卧牛山、板桥、黄台车站。当时，一些鬼子正在河中洗澡，第3支队加强营的游击队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河边，将鬼子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嘴里嘟囔着“八嘎”，就光着屁股进地狱报到了……
　　入夜，战斗继续进行。入城义勇军一面固守阵地，凭黑夜掩护，扩大战果；一面抓紧撤出伤员。义勇军特务团作为机动部队分头支援，哪儿枪声急他们就出现在哪里，另有义勇军一个营到段店北封锁了机场，切断了机场与城内的交通联系。孟昭进也从千佛山指挥部下来进入前沿阵地，派参谋王明德等来往穿梭于各部之间，随时掌握战斗情况，传达战斗命令。
　　第一天的战斗激烈异常，义勇军们怀着对日本侵略者的满腔仇恨，勇敢作战，绝不退缩。他们虽说装备简陋，但在济南城内大多是巷战，日军的坦克、飞机和大炮很难发挥作用，义勇军则发挥人多和熟悉地形的优势，歼灭了大量日军。但由于缺乏攻城经验，义勇军也付出不小的伤亡代价，营长王凤昆等百余名义勇军牺牲。
　　8月14日，南线部队遭到日伪军的疯狂反扑。孟昭进根据战斗形势，命令义勇军缩短战线，集中主力于城关、商埠一带与敌周旋。早上10时左右，日军飞机开始进行低空侦查，对板桥、东关、千佛山附近扫射轰炸，义勇军各部队沉着应战。中午时分，日军的坦克、汽车兵分两路，从商埠向普利门、西门发起进攻，因义勇军没有重武器，单兵装备也比较简陋，又缺乏弹药，不便于和敌人正面对峙，就分散行动，隐蔽打击敌人。
　　好在义勇军穿的都是老百姓服装，武器暂时一藏日军就分辨不清谁是谁了，日军在大街上捕捉不到战斗对象和固定目标，又不敢继续在胡同中同义勇军短兵相接，只好在马路上来回扫射，制造恐怖气氛。而义勇军则躲在暗处，瞅准机会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搞得日军狼狈不堪。
　　8月15日，日军从附近济宁、兖州等地调集的增援部队陆续赶到济南，在炮火的掩护下，他们从商埠直扑济南西关、南关的义勇军阵地。孟昭进敏锐地觉察出这个仗不能再打下去了，反正战斗目的已经完成，决定见好就收，避免无谓的伤亡，就命令部队撤出战斗。
　　天公真是作美。义勇军要撤退了，老天又忽降大雨，日伪军前进的步伐明显慢了下来。义勇军利用这个有利时机，迅速集结，很快就撤出了济南。同时，东线的八路军第3支队加强营也及时撤出了阵地。
　　这次战斗历经三昼两夜的激战，义勇军和八路军游击队共歼灭日军500余人、伪军500余人，但他们也付出了三四百人的伤亡代价。这是整个抗战期间，中国部队唯一一次攻进日军盘踞的济南城内。
　　
　　各党派各阶层齐支援，全民族抗战好典范
　　
　　这次济南攻击战，是抗战初期全民族团结抗战的一个缩影：出身国民党军队但自己回乡拉起群众抗日队伍的孟昭进义勇军部是主攻力量，国民党聊城保安司令范筑先部积极策应，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游击队全力配合，还有济南各阶层人民的大力支援……
　　范筑先不仅动员上万民工破坏了津浦铁路德州至济南段的铁路线，使日军在该段的铁路交通陷于瘫痪，还命令部队进行武装策应，牵制了部分日军。他的第3支队一度攻至济南西郊张庄机场和纬十一路，烧毁敌飞机数架，毙敌一部。第10支队1团和机枪营也一度占领了济南西郊大槐树村一带，颠覆日军军车一列。济南攻击战后，聊城青年抗日挺进队在齐河县坡赵庄遭到日军报复性袭击，范筑先次子、挺进队队长范树民等27人壮烈牺牲。
　　八路军游击队在配合义勇军攻击济南的同时，八路军后方各部队还破坏了胶济铁路的龙山车站至大临池100多公里的铁路线，炸毁了20余座大小桥梁，铁路沿线电线被剪，线杆被拉倒，使胶济铁路陷于瘫痪状态。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义勇军在战斗中得到了济南城内居民自发性的大力支援，出现了军民配合作战的动人场面。为妨碍敌人的行动，临街的群众从家里将木头、石块运出堆放在街上，截断了交通；有的则将坐椅、板発等什物从楼台、窗口撂下，滋扰行军途中的日军；还有不少青年男女自动出来，冒着枪林弹雨对负伤的义勇军进行战地救护，甚至不顾危险将伤员抬到家里包扎；许多老年人还在战火纷飞的险境中，到前沿阵地给义勇军送水、送饭；更有血性居民捡起伤亡义勇军的武器，义无反顾地冲向日军……战斗结束后，邹平、齐东、章丘等县的政府机关、学校和其他各行各业人民团体，还纷纷组成慰问队，前去慰问参战义勇军和八路军游击队。
　　济南攻击战，是在没有正规部队参战的情況下，两支地方游击队在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下，同装备精良的日寇进行的一场殊死之战，并一举攻进城内，重创敌军，有力地支援了武汉保卫战，表现了抗日力量的迅速壮大和中国人民反抗侵略的不屈意志，是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时期，中国人民用生命和鲜血在抗日战争史册上书写的一页光辉篇章。
　　济南攻击战在抗战初期国民党军队大多不是望风而逃就是被动防御的抗日战场上，是少有的一场主动进攻并取得罕见胜利之战，开创了抗战初期地方游击部队攻打大城市的先例。消息一传开，立刻轰动全国。《新华日报》头版很快就以《我游击队攻入济南》为题做了这样的报道：（中央社讯）消息，我方游击队某部两大队，于13日拂晓攻入济南。敌方兵力甚薄，戒备松懈，未几即攻入东南两门。旋与敌发生激烈巷战，嗣以敌拨兵增多，我游击队乃安全撤至城外。当时敌未敢出城再战，敌死伤极多，恐慌异常。此外，《大公报》《中央日报》《新民报》《民国日报》等报纸，也都以头条新闻的形式报道了这一消息，极大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战斗志。
　　“这样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回家不到几个月就做出来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真是可喜！”冯玉祥将军闻悉后，对孟昭进更是赞不绝口。
　　不久，国民党抗战大本营对孟昭进的抗日义勇军在全国通令嘉奖，并奖励该部银元两万元、子弹十万发。石友三派人将奖金和子弹都代领了，随后又都“笑纳”了，义勇军连一块银元和一粒子弹毛都没见到。石友三右手抓着银元，左手拿着大后方各地祝贺69军成功组织和指挥济南攻击战胜利的电文，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济南攻击战后，“中国民众抗日义勇军”这支颇具规模和战斗力的群众武装，为国民党各派所垂涎，他们纷纷以高官厚禄拉拢孟昭进，都想将该部编为自己的麾下。石友三“近水楼台先得月”，8月底，“中国民众抗日义勇军”接受了石友三的改编，正式成为国民党第十军团暂编第1师，孟昭进任师长。
　　解放战争中，孟昭进任山东战区第十行政督察区专员兼保安司令。1948年9月，济南战役打响，孟昭进率部与国民党第96军军长吴化文在济南西郊同时举行战地起义，为解放军打开了济南的西大门……孟昭进随后被任命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新1军特务旅旅长，后又改任35军副参谋长兼特务团团长。
　　1949年底，孟昭进进入华东军政大学学习，1953年毕业后分配到苏北一农场工作，1954年底，响应国家号召，自愿转业回到家乡山东邹平县务农。他历任邹平县人民代表大会第一至九届代表，邹平县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至五届政协委员，1981年后任邹平县政协副主席。晚年的孟昭进不顾身体衰弱，坚持做好统一战线工作，积极向海外好友以及老部下宣传国家的和平统一政策。1985年12月2日，孟昭进因患心肌梗塞病逝，终年8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