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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收据的纠结

作品名称:那年那晚      作者:苍烟      发布时间:2018-04-16 22:51:51      字数:3964

  尤厂长在神马时间最长,算是厂里的老领导了。他作风正派,宽以待人,平时不苟言笑,办事快刀斩乱麻,且有较高的威信,从没人敢顶撞他。但职工有事找他,却有恻隐之心,为他们排忧解难,凡是能够做到的,都尽力帮助解决。因而,在厂里口碑不错,群众基础很好,这么一个有魄力和同情心的豁达领导,怎么会对费宁如此深恶痛绝甚至到了不讲理的境地呢?缘由很简单,出在站队上。
  平心而论,尤厂长是个理性领导,虽是“三点一线”的主轴,却能以大局为重,如费宁揭露王小根的劣迹,还连带胡主任当众出丑,尤厂长虽也袒护他们,但并不去打压费宁,因为确实是小根错了,费宁这么做无可非议。但令他不能容忍的是,这小子竟然阿谀奉承,当面冷落他,向吕焘山道早,还在传达室恣意挑衅,丢给他一块钱罚款。总之,他依仗吕焘山的宠信,狂妄到和我作对,这就超越了宽容的界限,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他和费宁谈话时,早就气往上撞,血脉贲张,不管有理没理,先训他一顿解气,让他知道跟领导较劲,不会有好果子吃。谁知这个愣头青,如同蜜蜂蜇老虎──胆大没魂,竟然跟他对着干,还牵出一件尴尬的糗事,让他如芒刺在背,意乱心烦。他想起了去年卖机床,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一幕。
  那是去年秋天,财务科陆科长到厂长室来,向尤厂长汇报工作(尤厂长分管财务)。谈到招待费时,陆科长道:“最近为打通产品销路,邀请一些用户洽谈生意,人家来了招待必不可少,财务开支就增大了,以后上面审计,太多了不好说。他建议设个小金库,不从账面上列支。”尤厂长也觉得批条太多,没有深想就同意了,说以后卖产品时,可以拿点现金,推销产品的招待费,就从小金库支付。
  其时,恰好五金工具厂的王厂长,托尤厂长买两台线切割机床,尤厂长和王厂长是至好契友,厂里还有点库存,便揽下这件事,告知可以帮忙。王厂长感谢后,说好久不见了,借购机的机会,约他过去聊聊。尤厂长思谋,厂里人来客往的,招待费紧缺,如果走账能取点现金,充盈一下小金库最好,基于这个想法,他就过去了。尤厂长来后,王厂长竭尽地主之谊,说亲道热,殷勤款待,犹如两个哑巴睡一头──好得没法说。尤厂长协商道:“两台机床可随时提货,价格也可以从优,原价每台五万,给你们四万五,就是我们小金库窘迫,来个人招待不方便,能否给我提两万块现金,账面上支七万就行了。”王厂长说:“可以可以,没有问题,我们下午就去提货,你明天来结账取款。”
  两人商定后,王厂长留住尤厂长,在食堂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还叫供销科李科长作陪。尤厂长觉得能拿到现金,也算是不虚此行。
  但到了明天,情况有变,尤厂长一上班,就接到王厂长电话,说刚才工业局通知,上午局里有个会议,结账已委托李科长代理,一切按商定好的办,你来厂里结账时,找李科长就行了。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真是一波三折,尤厂长虽见过李科长一面,毕竟不是很熟,但事发突然,也只好去了。上午九点多,尤厂长骑车过来,直接到供销科去,见里面空无一人,正焦急的时候,就见李科长一路小跑,进门连连抱歉道:“尤厂长,适才有点事离开,让你久等了。”尤厂长说:“没关系,我也是刚到。”
  随后,李科长就沏茶敬烟,热忱接待,并说王厂长交待了,账款由他代为处理。尤厂长说:“那就有劳李科长了,购机款七万元,直接由财务走账;另外的两万块,给我现金行吗?不瞒李科长说,小金库招待费用的。”李科长笑道:“可以可以,按商定好的办,我们这里也一样,要不然,来个人就寒碜了,请稍候,我一会儿就来。”
  接着,李科长去财务科办手续,不大一会儿工夫,拿了两沓子百元大钞,说购机款已由财务转账,两万块现金请点一下,不用办签字手续,写个便条就行了。尤厂长见两沓子大钞,银行封条好好的,说钱就不用点了,收据能否不写。李科长解释道:“这不作财务凭证,不会随单据存档。但两万块钱过手,我要有个交待,请随便写几个字,给王厂长看一下就行了。”尤厂长想想也是,人家花花的两沓大钞给你,不写个确认的字条,怎么能证明钱给我了,李科长也确实不好交待。便在一张便笺上,提笔写了两行字:今收到五金工具厂购机款现金两万元,神马厂尤健行。写好后交给李科长,叮嘱他看过撕掉。李科长说:您放心,王厂长看后就没用了。“随后,尤厂长谢了李科长,接过两沓大钞,如愿地离去了。
  按说,这两万元现金,就算用于小金库,也该由财务保管。尤厂长拿回来后,便叫陆科长取走。陆科长说,暂且放你那儿吧,开支记个账目就行。尤厂长没有多想,便把它锁在抽屉里,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支付了四千多。本想此款秘密开支,用于来客招待,只有他和陆科长、沈会计知道,不知怎么被费宁发现了。是谁泄露出去的?更糟的是自己还写了个收据,白纸黑字攥在人家手里,越发弄得不明不白,此事要是张扬出去,怎么解释也说不清。因事关个人名节,不能掉以轻心。
  尤厂长自省,由于考虑不周,有三点应该检讨,一是陆科长出的主意,自己同意是个昏招;二是不该亲自出马,把两万元现金取回来;三是拿回来的现金应交财务,自己保管绝对错误。这三点过失,虽然陆科长也有责任,但作为主管领导,自己难辞其咎。现在亡羊补牢,该怎么个补法?当下思前想后,梳理出一些头绪。首先,费宁揭露他贪污购机款,目的在于进行威胁,并以此为把柄,不分房就告发;其次,这李科长不是个东西,只有他知道情况,肯定是他出于某种目的,透露给了费宁……
  可是,理出的这两个头绪,很快又推翻了。因为费宁是个硬汉,不会为分房去算计人;还有李科长也热忱可信,没理由怀疑他出卖我。那问题又出在哪里呢?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去找李科长,才能解开这个谜。
  于是,尤厂长先把剩下的钱,连同账目交给财务科,作个经济了结。因为事关个人名节,到了明天,尤厂长上班后,把该办的事缓一缓,随即到五金工具厂来。经过传达室,锁好车,他上次来过,大体还有印象,在传达室老头指引下,沿一片绿荫地带走过去。这厂子虽然不大,却深隐在葱郁的绿树丛中,幽深雅致,环境宜人。在一幢办公楼的底层,向前第四个门,门口挂着供销科牌子,那就是李科长的领地了。尤厂长站定后,探头往里瞧,那李科长早走出来,亲热地笑道:“尤厂长,真不敢相信,你能到我这里来,快请坐,我给你茶都泡好了。”边说边递上一杯绿茶,摆在尤厂长面前。那嫩绿的茶叶也仿佛善解人意,在玻璃杯内摇曳生姿以示迎迓。
  尤厂长坐下后,抱歉道:“李科长,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想和你聊件事,先谢谢款待。”
  李科长连忙道:“尤厂长,你这就见外了,有什么打扰的,想请你还请不来呢。你对我们厂支持太大了,我们一直记在心上,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尤厂长探询道:“李科长,是这样,需要倒没有,去年卖线切割机床,我收了两万块钱,并且写了个收条,记得你对我说过,这个收条不入账。王厂长看过就没用了,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收条还在吗?”
  李科长听了道:“噢!就这个事呀,我想起来了,因为时间不长,还记得清楚。王厂长开完会后,就到我这里来,查问付款的事情,你写的那个便条,我当即就给了他。他看了说很好,但没有再给我。其时,正好有人找我,我就出去了。至于王厂长看后,有没有把便条撕掉,因为我交了差,就没有再过问,这便条现在何处,也就不知道了。怎样吧,这事好办,王厂长在厂里,他一定还有印象,我们去问一下,立马就明白了。”
  尤厂长思忖,这事不宜张扬,以免节外生枝,就迟疑道:“李科长,我来是向你了解点情况,就不用去打扰他了。”
  “尤厂长。”李科长纳闷问,“我冒昧问一下,这事半年前就结了,便条也早就没用了,而且也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现在还要它干什么?”
  “你说得没错,这事就王厂长和你我知道,但它确实已经外泄,我们厂有个叫费宁的,他就知根知底……”尤厂长万般无奈,只好道出实情。
  李科长一拎神,当即摆了一下手:“尤厂长,我打断一下,你刚才说谁?费宁?”
  “是呀!费宁,我说的就是费宁,你认识他?”尤厂长警觉起来,如临大敌。
  李科长笑道:“尤厂长,不瞒你说,费宁是我哥,我们打小就生活在一起,一个锅里吃饭的,怎么会不认识呢?”接着,就把小时候那段苦难的日子,简略地说了一遍,“不过,他虽是我哥,但我有我做人的准则,该守信的一定守信,并没有告诉他呀。”
  尤厂长听了,心揪起来,全身绷紧,手心里捏一把汗,仿佛进入一级战备。想他们有这一层关系,事情己经显而易见,看来是真的对我下套了。但仍沉着应对道:“那就怪了?又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李科长没有告诉费宁,他是这么知道的?”
  李科长站起身,摊开两手,一副无奈的样子,重复这话道:“是啊!这事是很蹊跷,我没告诉我哥,他是怎么知道的?尤厂长,你先别急,容我想想,好像……好像……”
  李科长陷入苦想,拧眉、挠头,嘴里念念有词,终于若有所悟,猛拍了一下大腿,道:“尤厂长,我想起一件事,大概是十天前吧,我哥来这里找我,恰好我有事,科里的小范叫他等一会儿,随后小范也出去了,我哥就坐下来等待。不瞒你说,我平时不大看书,桌上有二三十本书,大部分是厂里发给干部看的。我哥和我相反,他是个爱书如命的人,我不在的那会儿,他就在这里翻书,且看得投入专注,我进来都不知道。记得他临走的时候,好像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有尤厂长写的……’,我当时没往心里去。这刻想起来,是不是王厂长看后,那刻人多眼杂,没有撕掉,就随手把收条夹在书里,被我哥翻书看到了?书还堆在这里,我们找找。”
  尤厂长听说,怦然心跳,像火烤的温度计──希望刷刷上升,能有线索不易,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两人随即“捞出小米下杂面,赶汤趁热”,把桌子上的一大堆书,一本本翻开来查找。到快要翻完时,尤厂长从一册《电脑操作基础》的书里,倒出一张纸条,当即眼睛一亮,捡起来一看,可不是吗,正是那张字条,它竟然躺在这里睡觉,惬意得很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尤厂长由紧张到释怀,情绪也不断变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仿佛被冤的听说抓到真凶,两天的担心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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