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云变幻

　　“哪个男人啊？紫云！”卫母听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你去那里搞么子咯，丫头！莫说你爸爸还是赚得钱到，就算是赚不到钱，也轮不到你出去瞎混吧？”
　　“我这不是给你们减轻负担吗？”被妈妈这么一疼惜，卫紫云一感动，心境又回到了凄凉里。“再说，我都这么大了，你们干嘛不让我自力更生呢？”
　　“你到我这里来咯！到我这里来咯，我现在在红星（红星是长沙南郊一片前景广阔的开发区，那里聚集着来自湖南各地的大批发，超大批发生意人，按照行当分门别类又统一管理，红星大市场的招牌可谓享誉三湘。）你爸爸和三姐这里……”卫母一冷静下来，那语气里又恢复了那莫名其妙的夹生劲，而卫紫云就近乎自残地，只想把这负面情绪吸纳进自己的灵魂里。
　　“卫紫云！”陈媛一声呼喝总算传进了卫紫云的耳朵里，一抬头，才发现瞪着自己看的眼睛，十几双都有了，那齐刷刷的震惊眼神，让卫紫云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过来。”厂长脱鞋走上货品板子，同时向卫紫云招手。
　　“你确定你这是在上班吗？新来的吧？”看他扭头望向陈媛，卫紫云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牙齿都在颤抖，轻轻发出咯吱的声响。
　　“大家都到这边来了，你为什么不服从安排赶紧过来？”厂长嘶哑着磁性声音，有一种不可反驳的气场。
　　“我这里不是有活做吗？我弄完这一堆再过去不就行了吗？”卫紫云脱口而出，有点耍宝的意味，对面人群里真有人噗嗤一声掩嘴笑了。
　　“证件都办好了吗？试用期吧？”厂长再次扭头问陈媛。
　　陈媛有些尴尬，脸红到了脖根，想解释却又解释不出什么，只好连连点头说是。
　　“要下班了，大家先去吃饭！”于是厂长抬手一挥，看手表的同时很快作出了决断：“你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下午不用来了！”
　　卫紫云始终是笑意吟吟的，一转身便上了开往长沙的公交车。不到两个小时，便出现在了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卫母身边。
　　“刚才去给手机缴话费，一不小心错报了陈媛的手机号码……”卫紫云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开口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那怎么办呢？你打个电话告诉她呀。”卫母煞有介事地给她建议。
　　“是啊，我这就给她打电话。”卫紫云说着，耳边的手机里已经传来的陈媛的声音。“不行，我得上厕所。”
　　卫母抬头，已经不见紫云的踪影，而“砰”地一声关上的厕所门，好像久久还在颤动。
　　“喂？卫紫云？”
　　“是的，我是卫紫云。”
　　“你真就这样走了？”陈媛话语里丝毫没有年方二八的稚气，很是云淡风轻的感觉。“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不是，我是想说，我刚才给自己缴话费，错报了你的号码，所以……”
　　“哦，这事哦，我刚才是收到了一个缴费信息啊。”
　　“不好意思啊，瞧我这毛手毛脚的……”
　　“你表姐家不是在附近吗？放心吧，我会经常去那里的。”
　　“是吗？那就好啊，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放心多了。”
　　“嗯嗯，你也要保重自己。”
　　“哦哦，那当然，那当然……”
　　“从这里出去了，就别急着又去别处打工了。”陈媛语气缓缓，有些沉重。
　　“是吧？也是哈，我正想着呢，我可能应该去做个网红之类的，你知道我平时网吧里上网就瘾挺大的……”
　　“网红？是吗？”
　　“我要是成了网红，别人惦记着我，就可以随时知道我在哪里，在干什么呀？你知道的，你们谈个恋爱，失了个恋儿，旧情人还可以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做朋友，可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他除了在我脑子里留下了一个让我厌弃的影子，什么都没有留下！你说作为一个对自己负责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情形发生？”
　　“这话说得，假假的！”卫紫云挂掉电话从厕所里出来，长吁了一口憋闷的气息，只恨自己不能像甩掉那难闻的厕所气味一样赶紧忘了刚才的高调。
　　卫紫云一副前尘往事不愿再提的样子，只道是妈妈这么急切地叫她来长沙，是为她安排了好营生吗？卫母手里还抱着不到两岁的宝贝孙女儿，听得紫云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无语得很。
　　“紫云来了？”这时卫芸过来，气喘吁吁地把手里的水果箱子甩在了紫云母女面前。“看，姨父从河北带回来的，柿子！整共两箱，一箱送回去给外婆舅舅尝尝鲜，剩下一箱我们这里拿了一大半……紫云先吃吧，我去看看湖藕洗的怎样了。”
　　原来是卫芸和她丈夫刘二宝看卫父一到长沙就想赚钱的劲头那么足，便好心邀他入股做起了湖藕的贩运批发生意。他们老家在益阳湖区，那里盛产湖藕。
　　湖藕运到长沙都还裹着厚厚的褐色淤泥，深秋时节有点冷了，蔬菜贩子们都把手缩进袖口，然后抱胸观望，他们一致认为没有卖相，这脏兮兮的！
　　摊位中间确实竖着一个自来水总闸，脑袋瓜灵活的刘二宝便从那里接了个长长的管子，水便往湖藕堆上冲去，洁白的肉身露出来，所有人都不得不惊叹是好货，开始行动！
　　卫父佝偻着身子，活跃在现场最苦的环节，他得把湖藕从车上卸下来，摊开成一定的面积，好让刘二宝的水管能最有效率地完成冲洗工作，有的湖藕躺在那里，中途还需人工为它们翻动一下……
　　“哎呀，这天气有点冷了，我爸不会被冻死在这藕摊上吧？”卫芸衣服单薄，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她挤在人群里看了一会，便缩着脖子看不下去了，赶紧进屋里加衣。
　　“呃，小姨什么时候来的？”卫芸一转身，一眼看到了坐在最里面的刘二宝的小姨。卫紫云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一个瘦瘦高高，面容还算娇好的，穿着也很优雅的中年妇人，气定神闲地坐在了凳子上。
　　这就是刘二宝的小姨，他们这一大群人在这大市场里做生意，就是这个小姨揪着自己的丈夫，尽心竭力地帮着他们打开局面的。
　　是的，要说起小姨两口子为大家做的事情，这简直是个神话。
　　现在，听说小姨两口子不做生意了，钱赚够了，他们得玩点更有激情的开创事业：在市场入口的一侧，有一个气派的茶餐厅，那就是小姨和市场经理合作打理的。嘘，不要单纯地以为，那不过一茶餐厅哦，听说里面纸醉金迷，水很深……
　　小姨没有接卫芸的话，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口里喃喃念叨：“这亲家爷不得了呐，这亲家爷……就跟那亲家崽一样的！”
　　卫紫云听有人说爸爸风凉话，敏感得像个刺猬，紧张地起身来，也挤进了人群里，然后，那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卫父的身影，那佝偻的身躯，那瘦削的骨架，还有那满头白发在风中凌乱，那起茧的双手微微颤抖……这些情景，都想是用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在卫紫云的心上刻画着。
　　自打从学校回来，卫紫云都跟在爸爸妈妈身后，爸爸忙活的身影那是很常见的，可是她干嘛总是这样子慷慨激昂呢？她总说自己成人了，还不曾独立，还需要父母辛劳维持自己生活下去，真是罪孽……
　　卫母最受不了她这样子了，刚开始的时候，她不能适应，见不得她爸爸辛劳的情景，反应好激烈的，现在看来，像是好一点了，可终究是让人不太好理解不是？心慈到懦弱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可是谁见过这么神经质的呢？——已经不止一次两次叫她进屋里去，别站在那里打扰了别人！
　　吃完晚饭，摊位上掌起灯，卫父依然在忙碌。湖藕基本上派发完了，只剩下一些落脚，卫父舍不得，也把它们收拢了起来，用一大缸水浸泡着洗的干干净净。他说到明天凌晨时分，可以自己拖去零售市场叫卖。有个老乡在零售市场有固定摊位，他打声招呼就能借来一用。
　　总算要收摊了，一旁的卫紫云长吁一口气，像是从梦里醒来，心里的失落感一览无遗。她听妈妈说，爸爸会给她谋划一个营生，其实是放在心上的，可是爸爸一天的营生这么辛苦，恐怕是暂时无从提起了。
　　可是，除了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善解人意一面，卫紫云人格里的自私自利一面，终究还是很不争气按捺不住要出来捣乱。
　　“这世界上谁也靠不住，除了自己！你们做父母的又怎么样呢？”
　　“行，你们就混沌地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吧！”
　　“我是不会奢望你们给我多少实实在在的好处的，免得到时候要还……”
　　卫紫云扭曲着表情，蹲在地上大口吃臭豆腐，背影模糊与地上的灯影黑成一团，而这些刻薄的话，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出自她口。
　　“哼！”卫父一声苦笑，一口唾沫吐在脚边。
　　卫母也极其厌恶地瞟了她一眼，然后漠然走开。
　　卫紫云似乎并没想到会受如此冷眼，一时挫败得哭喊了起来。
　　“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们，不再给你们添麻烦，惹你们讨厌的！我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在寻找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