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罪与罚

　　钢镚在火焰的灼烧下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光头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好了，够火候了，兄弟们，把人摁紧了，把他的袖子捋起来。”
　　光头将烧红的钢镚慢慢靠近高明的手臂，一阵炽热的灼痛向他袭来，高明全身颤栗着，那不是恐惧，而是他内心发很出的最后的挣扎，其实高明并不怕铁烙，就是火烧他也不怕，因为那种皮肉苦是短暂的，忍一忍就能挨过去，他真正害怕的是被这帮流氓无赖夺去自由，从此受制于人，要不当初他怎么不去工作听命于人而流落至今选择当乞丐呢？可是现在看来，就是当乞丐也得听命于人，这是高明始料未及的。
　　就在光头将要把钢镚往高明手上烙去的时候，人群外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们都住手！”几个乞丐不约而同地向后看去，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站在距离他们五六米远的地方，高明也看到了这个女人，她一身素黑的装束，不仅脚上的鞋子是黑色的，就连脸上的容颜也是黑色的，高明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尽显沧桑疲惫，像是死了最亲的人。
　　“如果你们再不放人，信不信我马上报警呼救！”
　　光头似乎没料到会这一出，隔着这段距离，他问前面的女人，“你是什么人？和这小子什么关系？”
　　“我是他姐，他怎么冒犯你们了？”
　　光头显然不相信女人的话，“你是他姐？真是笑话，如果你是他姐，那满大街的女人都是他姐了。”
　　“不是亲姐，是表姐，他叫高明，我叫李琴梅，我们都是羊昌人，我25岁嫁到这个城市，去年我表弟来这里投奔我，找到工作后他从我家搬了出去，从哪以后他再没联系过我，我也一直联系不上他，后来我去他上班的单位找他，人家说他早辞职了，我打电话回去，他父母说他没有回家，不久我就报了案，后来警察也一直没找到他的下落，我们都以为他失踪了，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他。”
　　听了女人的话，光头半信半疑的样子，他琢磨着像是在考量女人的话可信度有多少，这时有个乞丐一边挠头一边回忆似的说，“老大，昨天晚上我好像在这里见过这个女人，当时下着大雨，车站一个人都没有，我从这里走过看到她跪在那里淋雨，看上去好惨，我就好心给她扔了两个硬币。”
　　“你确定是她？”
　　“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她，当时她低着头，路灯也很昏暗，我没看到她的容貌。”
　　这时前面的女人向他们走了过来，来到高明前面，她用一种其他人都听不懂的方言和高明交谈了起来，“Whyareyouhere？（你怎么会在这里）。”
　　“ThissentenceshouldbeIaskedyouto，Don'tyougoback（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不是回去了吗）”
　　“I'malsothinking，Whoarethey?Whatisthetroubleyou?（我还在考虑，他们是什么人？你惹了什么麻烦吗）”
　　“Theyaregai,saidIaccountfortheirterritory,robbedoftheirjob,wantmetojointhem,ortochangeprofessions（他们是丐帮的，说我占了他们的地盘，抢了他们的饭碗，要我加入他们，或者改行）”
　　“Doyouwanttochangeprofessionsorwanttojointhem?（你想改行还是想加入他们呢）”
　　“Idon'twanttojointhem,alsodon'twanttochangeprofessions（我不想加入他们，也不想改行）”
　　“Whatdoyouwanttodothat?（你想干什么呢）”
　　“Iwanttoavoidthesepeople。（我想躲开这些人）”
　　……
　　两个人说了一阵，光头听得有点不耐烦了，他大手一辉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说什么鸟语！不管这小子是不是你表弟，今天你们拿不出两千块钱休想走人。”
　　听了光头的话，女人伸手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绿色手镯递到那人面前，说，“我相信你是识货的，这只镯子抵两千块钱绰绰有余了吧。”
　　光头一把将女人手中的东西抢过来，他翻来覆去瞧了又瞧，瞧完后满意地放进了兜里，然后对女人说，“镯子应该不假，现在人你可以带走了，不过在你们离开之前，我想你们有必要听一下一个警告。”
　　“什么警告？”
　　“以后我们的人要是在这个区域发现你表弟还和我们对着干，那就对不起了，我们的兄弟说不定一不高兴了就会把他的脚趾一个个剁下来当下酒菜。”
　　“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我向你保证，不管在哪里，我表弟都不会再干这行了，我会叫他家人过来把他接走。”
　　光头领着几个人离开了。
　　女人的名字确实就叫李琴梅，除去这一点，其他统统是她的灵机之变，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说英语，这不过是个事实罢了，原本他们就会说英语。
　　脱离魔爪后，高明谢过李琴梅，对她的机智由衷称赞了一番。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你是最聪明的。”
　　高明以为李琴梅听了他的恭维会有所回应，结果人家依旧置若罔闻地向前走着，看都没看他一眼。
　　“你那天不是说要回东北的吗？怎么今天还在这里？”
　　“喂，大姐，你真的不打算回家了吗？”
　　“你一直隐瞒下去迟早还要面对你的家人呀。”
　　“大姐你有想过没？其实你这样做不只是在惩罚你自己，也在间接伤害你的家人。”
　　“大姐你耳朵不好吗？”
　　高明一连说了几句都没讨到好，便不再说了，他知道李琴梅此时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不搭理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她，该说的早就说了，可是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仿佛心里有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两人默默向前走着，一路无语，高明回想起这半个多月来在他们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来，这时候他才发现，其实他把他们的每一次重逢都当成了一次全新的开始。
　　这时候的李琴梅在想什么呢？她想起了老家憨厚老实的丈夫，想起了她的家人，想起了那个欺骗她的挨千刀，也想起了这半个月来在自己苦行路中遇到的这个程咬金，她最后的思绪停留在两人从开始认识到今天再次相遇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上来，越想越仔细，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把他们的每一次离别都当成了下一次重逢的开始。
　　从初次见面到敞开心扉，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第一次见面是属于高明一个人的，那天高明在云岩区时代广场摆下阵来，中午的太阳相当毒辣，他热得不行，就收拾起东西去附近买了一瓶矿泉水，顺便吃了午餐，当他从厕所出来去到广场上时，看到广场中央蹲着一个人，高明觉得有些蹊跷就走过去看了一下，走近后发现是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她不是蹲着，而是跪着，头深深埋下去，都快埋到了领子里去了，女人的头发虽然向后扎着，两鬓和额头上还是有几咎掉下来把她的脸遮住了，让高明感到诧异的是这个女人一身素黑的装束，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不仅脚上的鞋子是黑色的，甚至连穿的袜子也是黑色的。
　　让高明感到诧异的不只是这个女人一身的黑色，有一堆问题萦绕在他心头，这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跪在这里？这么热的天，她是在乞讨么？如果是在乞讨，为什么没见到她有任何道具？而且也不见她身上有任何残疾，另外，广场中央也不是个好位置，这里经过的人少，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乞丐是不会选择在那里摆阵的，那么她跪在那里究竟为何呢？这就是高明第一次见到李琴梅时的场景，他并没有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当时李琴梅一直低着头，因为没人和她说话，所以有谁在旁边关注自己她并不知道，事实上她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关注她，连同情也不需要，她只是在做一件与旁人无关的事而已，这件事情与别人的关注和关心无关。
　　高明走开后在不远处放下盒子开始干活，有人上前来他就忙活自己的“业务”，没“业务”的时候他就侧眼观察着那边的女人，三三两两也有一些人围观着她，每次看去她的姿势和方位都没变，她的头一直低着，低着，她的腿一直跪着，跪着。
　　高明越来越好奇这个女人了，她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跪着？他决定待会过去探个究竟，可是当他再次回过头来看向那边的时候，女人不见了。
　　第二次见面是三天以后，这次见面是属于李琴梅的，那天下午她被工地上的机器轰鸣声吵得睡不着，便起来带着行李出去了，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就像一只被折去触须的蚂蚁没有方向的游荡着，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却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当她来到金沙湾广场时，看到有个搞推销的戴着个高帽子在那边，有几个人围着他，这是司空见惯的，她并没有把心思放到那个年轻人身上，当她走近后看到那人不是站着，而是跪在地上，而且头上“帽子”上还写了几个大黑字。
　　“我不是乞丐，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