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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坑蒙加工点

作品名称:那年那晚      作者:苍烟      发布时间:2018-03-22 08:24:50      字数:3600

  西郊水泵厂的厂长室,其实就是个值班室,面积三十多平方米,还隔成了里外间,房屋早进入老龄化,一副晚景凄凉的样子,墙壁多年没刷了,破败的痕迹如掌纹般纵横交错。由于年久失修,加之不常打扫,给人以脏乱差的感觉,很是有碍观瞻。这隔开的里外间,里面的一间是卧室,供值班人员睡觉。外面的一间稍大点,就是办公用了。为让外人识别这里是西郊水泵厂,门口还挂了一块厂牌,开会议事或接待客人,大多就是在这里商谈。室内陈设也极其简单,除了一张掉漆的办公桌和一个立式文件柜,还有几把张牙舞爪的椅子,两个塑壳热水瓶,舍此而外,乏物可陈。
  今天,西郊水泵厂的冯厂长,仍然是穿一身土得掉渣的灰布衣裳,和普通农民差不多,他正在这儿接待一位重要贵宾──神马机械厂的胡主任。别看人家房陋厂小,招待可没降低规格,敬的是红塔山香烟,沏的是铁观音好茶,且殷勤堪比官场款贵,虔诚照拂,恭顺有加,把胡主任捧得像个德高道广的老太爷,飘飘然不知自己为何物了。
  胡主任到达后,在冯厂长的陪同下,先去车间转了一圈,印象是这儿条件太差,那能算是个什么厂啊?就几个人和两台机器,农民搞点副业而己。不过,他虽是个大厂干部,表面上光彩照人,其实技艺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对于机器的性能和障碍,仿佛患重感冒的鼻子一样不通。但这并不妨碍他来这儿接活,也用不着亮什么真功夫,就像包工头承包砌大楼,自己并不需要多少建筑知识。再说了,机械的排障得靠技术能手,说了农民也不懂,胡主任象征大厂的专家,只要打出这块牌子,到这种小地方来,也就是大人物了,再凭自己的一张巧舌,坑蒙个把乡下人,还不是易如反掌,小菜一碟。
  在车间参观时,胡主任特地花了些时间,看了那台待修的机器,先是皱眉,后是摇头。这个信息再明确不过,问题很复杂,障碍很严重,仿佛一个沉疴的患者,已经病入膏肓了。冯厂长察颜观色,焦虑得好似一颗心落在油锅内,把他请到办公室,谦恭赔笑,敬烟沏茶,好话说尽,奉若神明:“胡主任,你到下面看过了,也知道个大概了,我们虽挂了个厂牌,其实是附属虹飞水泵总厂的一个加工点,就几个人和两台机器,挣点儿加工费,扣除各项开支,赚不到什么钱。和你们大厂比,生产设备精良,技术力量雄厚,产值动辄上千万,我们是连叫花子都不如啊。这不,近日一台机器坏了,只好停下来待修,本月任务完不成,总厂又要扣我们的钱。这七八个工人,还绑着我要工资呢,如果三天内修不好,你说我可怎么办啊。胡主任,你们大厂的主管,又是技术权威,伸个指头比我们的腰还粗,你就帮帮我们吧。”说到这儿,冯厂长己经近乎央求,旁边的助理小丁,也是一脸苦相。
  “哎呀!”胡主任先作了个严重的感叹,这是搞定价格的必要步骤,“冯厂长,不是我不帮忙,经过现场勘察,以及目测判断,这台机器非一般性障碍,可能是主轴坏了。”
  “主轴坏了?”小丁打死也不信,从椅子上跳起来,“胡主任,不能吧,这台机器才购买不久,主要是有点快慢不均,经常卡壳,直至不能启动,急死人了。我们也找人来看过,他们也弄不清障碍在何处,不过有时它又能正常工作,不像是主轴坏啊。”
  小丁不知深浅,直抒胸臆,引起冯厂长严重不满,沉脸喝斥道:“小丁,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胡主任是技术权威,过目就能给障碍定性,你个毛孩子,懂得什么!”又转向胡主任道,“胡主任,如果是主轴坏了,那怎么办啊?能修吗?最主要的是我们要赶工期,不能停产,三日内还行;如果超过三天,任务没法完成,届吋合同违约,就要被总厂扣钱了。”
  胡主任见冯厂长着急,这正是他所期待的,为加快逼其就范,摊手作个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道:“当然,我所说的仅是目测,也不一定就完全准确,具体要带仪表检验,才能知道结果。但有一点,障碍肯定很严重,办法也不是没有,要请技术高手来检修,说得更直白些,贵厂就要多花点钱了。”
  “那!”冯厂长又敬上一支烟,试探着问,“胡主任,你估算要多少钱呢?”
  “我估算一千五百元,不能少了,否则,那些技术高手是不肯来的。”
  “一千五百元?这也太多了吧,能不能……少点儿?”
  “这个……恐怕是不能少了,就算上下浮动点,起码也要一千二,还得跟人家商量呢。”
  “这!也是呢,这些技术高手很难请的,他们也不在乎这几个小钱。胡主任,我看这样吧,不管你找谁修,一千二就一千二,但要包下来,三天内修好。如果超过三天,误了任务工期,我们被总厂扣钱,就不想修了。”
  “三天?”胡主任略加思索,大黄牙里痛快地迸出一个字,“行!”
  冯厂长听了,宽慰地点头,但仍存疑虑:“三天时间很急的,修好了我们付钱,这没有问题。可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机器修不好,误了加工期限,我们又要付修理费,又要被扣工钱,那倒不如不修了。胡主任,请你再考虑考虑,三天内能修好吗?有这个把握吗?”
  胡主任自觉是大厂专家,他说“行”竟然受到置疑,也就等于人家对他的人品信用还不放心,当然是大大的不快,但又怕事情谈崩了,揽不到这个活。因为这些穷厂犹豫不决,说变就变,舍不得掏一千二,没把握就不修了,花时间到这个穷地方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便决然表态,拍胸脯保证道:“冯厂长,我们厂有近百台机器,各种障碍见得多了,你们这丁点儿小事算什么,我派人肯定能解决。你们如不放心,可以立个字据,三天内修好,你付一千二;三天内修不好,我罚一千二,以字据为凭,这总行了吧?”
  冯厂长听了,眼神里亮出希望,连说两个“行!行”。可马上又暗淡下来,露出歉色:“胡主任,俗话说,生意不成仁义在,这次不成还有下次,请你务必要找个高手,把这个障碍排除掉。要不,万一来人修不好,担搁了工期,让胡主任你罚了款,我们就不过意了。”
  “怎么会有万一呢?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就算来人修不好,还有更高的能手,我没有这个把握,能和你签约吗。我说了,三天之内,必定修好,如果修不好,我罚一千二,按约办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是是!那好,按胡主任说的办,就这么定了。小丁,去拿纸笔来,给胡主任写个字据;再通知会计小徐,叫她取一千二百元现金备用。”
  小丁应了个“是”麻利地进里间去,拿出纸张和钢笔,摆在胡主任面前道:“胡主任,你慢慢写,我去找会计,叫她取一笔现金,修好了就付款。”说完,一溜烟出去了。
  小丁走后,胡主任想,都说农民敦厚纯朴,其实还有愚蠢易骗,就这么点儿障碍,来个人立马解决,跟他说了个严重难修,明显带有夸大的成分,可他们根本不动脑子,稀里糊涂就信了,还居然肯出价一千二,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不过,此刻给人家写字据,毕竟还是受制于人,加之自己文化不高,只能写得平白如话,一时间拧眉锁眼,像写卖身契似的,搜肠刮肚,举笔维艰,字也歪歪扭扭,但总算斟酌写好。立下的合同内容是:
  合同书:神马机械厂胡福祥,与西郊水泵厂冯天庆,同意订立机器排障包修合同。胡福祥承诺,自1997年4月24日起,至4月26日止,在这三天内,保证将该厂的一台障机修好,修理费一千二百元,由冯天庆负责支付。如果三天内修不好,误了对方工期,胡文祥自愿罚款一千二百元。双方无悔,立此为证。
  胡福祥1997.4.23.
  胡主任笔耕不行,鼓捣这玩意儿,大脑就一片浑沌,但因常在外面接活,多少也写过一些这样的契约,原来腹稿就有点谱,大体有个模式,虽然玩不灵转,但总算把要表达的内容写明白了。搁笔时,犹自微汗津津,像牛负重驮了很远的路,卸掉了背上的沉重包袱。当下审看—遍,觉得可以了,心里就荡起数钱的甜蜜,签约后那一千二就是我的了。跟着站起身来,把它递给冯厂长,说:“照我们的约定,我都写上了,你看看,行不行?”
  冯厂长略一过目,就表态道:“行!行!”虔诚得如观经文,夸胡主任写得太好了,文采飞扬,字字珠玑,到底是大厂的管理专家,学识就是才高八斗。把胡主任夸的像孙大圣封了个弼马温,欢喜得脸都憋成个熟西红柿了。
  恰在这时,小丁进来,说已通知小徐取钱了,请胡主任放心。冯厂长说小丁你来得正好,赶快按胡主任写的再补抄一份。小丁就坐下来,笔走龙蛇,立时挥就。胡主任接过来一看,顿觉自己那字只配跟人家当孙子,可是当时既不敢害臊,又不便说破,只好先办正事,叫冯厂长在上面签了字。然后,两人互换文本,冯厂长收了胡主任的,胡主任收了冯厂长的;再然后像国家元首那样,相互握手,笑,算是完成签约仪式。可惜当时没有摄影记者跟随,否则这一刻的镜头将会载入历史。
  签约后,胡主任就要走了,临行前特别关照冯厂长:“我派来的人只管修机,不管结账,也不要告诉他们修多少钱,修好了我会来跟你们结算。”
  冯厂长点头如鸡啄米,说:“知道知道,我是跟你签约的,与他们无关,来人只要把障机修好就行了。”又嘱咐小丁,我去车间有点事,你替我送送胡主任。小丁莞尔而笑:“胡主任请!”就送胡主任离去了。
  胡主任刚走,小马驹就从里间跑出来,急急地笑问:“姨父,成了?”
  冯厂长笑答:“成了!”因为成了,喜悦像花儿一样,在他们的心里绽放,高兴得如同干了一番大事业。随后,小马驹就拎了姨父家给的一大篮子瓜果蔬菜等农产品,乐滋滋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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