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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妥协也是智慧

作品名称:那年那晚      作者:苍烟      发布时间:2018-03-22 07:23:48      字数:4186

  王小根找舅舅,原想依靠权力,给费宁弄个处分,出一口恶气。可舅舅不但没有采纳,还批评他不会办事,如果费宁不修,连奖金都没了。
  回到保管间后,心里越想越气,还舅舅呢?连起码的亲情都没有!说我就记挂个钱,他才是钻钱眼呢!更可恨的是,他不帮外甥出气,反而替费宁说话,还想利用他捞钱,什么狗屁舅舅啊!想到痛恨处,忿忿地拍了下桌子,把一只茶杯震荡得如冰上舞蹈,旋转了好几秒钟方才立定。
  姫丽丽看在眼里,己猜出个大概,肯定是碰了壁,拿桌子撒气。待他情绪稍定,才问道:“你怎么啦?像丢魂似的,是不是你舅舅不肯帮忙,又训你了?”
  “这个老东西!他的心通在弄钱上,跟他说了全白搭,不但不给我出气,还为费宁开脱。哼!他对我没有亲情,也就别怪我对他无情!”王小根心怀不满,在丽丽面前发窝狠,心想既然你胳膊朝外弯,我还用得着把你当舅舅敬吗。
  丽丽听了,规劝他道:“小根,依我看,你和费宁的争吵,双方都有责任。加之又是替外单位修机,张扬出去会牵动全局,万一追查起来,你和你舅都脱不了干系。你想啊,如果你舅处理费宁,费宁定然要申辩,他若把真相捅出来,你舅在外揽活的事就露馅了。所以,你要以大局为重,你舅把这事掩过去是对的。”
  “他们都是对的?就我是错的?你也是膀弯子往外拐,维护费宁和这个老东西!我就不信了,处理个费宁有这么难?他表弟是副厂长,大权在握,和朱厂长通个气,在会上宣布一下,这么丁点儿小事,还会办不成?”
  丽丽把头摇得均匀有致,仿佛老式挂钟的钟摆:“小根,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朱厂长虽是一把手,副厂长还有好几个,开起会来七嘴八舌,不会都让尤厂长一个人说。那吕厂长首先就会反对,康厂长也不会同意,头头们只要有一个人否决,这事就办不成。再说了,处理人的事,关乎别人一生,需要慎之又慎。哪会像你说的,只要头头通个气,宣布一下就行了。”
  “唉!”王小根叹了口闷气,像和这世界诀别,“照你这么说,我是没有指望了!这当众被辱的仇报不了,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啊!丽丽,我舅不帮忙,你可以帮忙,也只有你能救我,你就只当可怜我,实施那个计划吧。”
  丽丽听他这话,斩钉截铁回绝:“王小根,我再说一遍,你们的那个计划,我绝对不会做,这不是帮忙,而是坑人。费宁跟我无怨无仇,坑害人家天理不容,我劝你别打这个主意,再逼我就跟你拜拜。”
  王小根追到丽丽不易,怕为此引发感情危机,只好退而求其次,暂且息事宁人:“得得!你是个胆小鬼,和你谈不拢,算了,我们另外再想办法。总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这里王小根不快,那边胡主任也不爽。王小根走后,胡主任立即去见大表弟,也就是第三把手尤厂长,通过他寻求权力保护,把自己的位子稳住。厂长室在三楼,是两个独立的房间,朱厂长和尤厂长同室,吕厂长与康厂长合署。朱厂长是一把手,习惯养尊处优,加之健康欠佳,上班就奉行马虎主义了,因而,在大部分时间内,都是尤厂长独自办公。
  这刻,尤厂长正批阅文件,里面没有旁人,胡主任身躯臃肿,像只断趐的肥鹅,摇摇晃晃跨进来,一屁股淹没在沙发上。因为他的脸色太难看,像是赌输了全部家当,把尤厂长看得眉峰紧锁,停了笔问道:“福祥,你这是怎么啦?和谁怄气了?”
  胡主任憋屈道:“健行,我和谁都没怄气,被那吕焘山整了。”
  一听是吕焘山,尤厂长满脸鄙夷:“被吕焘山整了?他怎么整你了?”
  “还不是因为我是你大表哥,他跟你有成见,没办法对付你,把气撒到我身上。”
  接着,胡主任就把吕厂长以检查生产为名,行挟私报复之实,将大体经过说了一遍,免不了加些油盐酱醋:“他带了一帮子人,以检查生产为名,到我们车间来挑刺,批评我们怎么管理不力,怎么纪律不严,记了一大堆我们车间的过错,连几个啤酒瓶都写上了。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最后丢下话来,要我们限期整改;还说现在干部能上能下,择优录用,如整改后还不达标,就要把我这个主任撤了。你说,这不是明摆着,他表面是整我,实际是针对你,想把我抹下来,扫你的面子。”
  “嗷?干部能上能下,就该车间主任下?他吕焘山在化肥厂吃喝玩乐,一年花去公款十万,搞得群情激愤,民怨沸腾,这样的坏典型,他为什么不下!再说了,中层干部任免,要经过党委研究,哪是他说了就算的,最后还要朱厂长拍板呢。福祥,你放心大胆工作,根本就不用理他,对他态度强硬些,别把他当回事。他想把你搞下台,那是白日做梦!”尤厂长决然表态,为他作盾。
  “健行,今天我来找你,就为等你这句话,有你给我撑腰,我就放心了。”
  不过,这事尤厂长虽给予支持。但并不认同他的管理,又语重心长道:“福祥啊,这事我给你顶着,但我还是要说你几句。你们那个车间,也确实存在问题,每次检查都很难通过,评议时意见一大堆,就因为你们不争气,才被吕焘山抓住把柄。所以,你也要把搞副业的心收收,改变一下车间面貌,不然,老是这样下去,拖了全厂后腿,话就不好说了。”
  “我知道,我知道,回去后我就抓整改,你忙吧,我走了。”
  胡主任得到尤厂长支持,如同吃了颗定心丸,不再担心吕厂长撤他的职,对抗的雄心也提升了不少。心想表弟说得对,要跟他硬起来,别把他当回事,就和他吵几句,又能把我怎么样,下次再来检查,不必那样谦恭。但对尤厂长提的要求,要他改变车间面貌,以后少搞点副业,却没有多大兴趣,再谈下去怕耳蜗不舒服,就提前告辞了。
  胡主任从厂长室出来,路上碰到倪思友,随即喊住他。倪思友停下来,胡主任问:“费宁在忙些什么?”倪思友就警觉起来,说他没忙什么啊,完成本职工作吧。与此同时,目光胶在胡主任的冬瓜脸上,似乎要从这张脸上发现些什么,是不是想修理费宁。但胡主任一直面无表情,沉静得如蜡像一般,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可随后一句话让倪思友深感不安。胡主任说,“你带个信给费宁,叫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倪思友应了声噢,胡主任就走了。
  倪思友回到机修班,蛇一般滑行到费宁跟前,一脸的神秘和忧虑,像是马上要天塌地陷。跟费宁附耳道:“费宁啊,大事不好,胡主任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怕是你要倒霉了。”
  费宁道:“胡主任叫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无非有什么工作要谈,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倒什么霉啊?”
  倪思友叹其不悟,到底还是个老实人:“哎呀,我说费宁,你怎么这么笨啊,叫我都没法说了。你想啊,你那天教训了王小根,他必然去告诉胡主任,说你如何不服从领导,还当众动手打他。胡主任是他亲舅舅,当然胳膊朝里弯,很可能大发雷霆训斥你,说不定还会叫你检查呢。”
  倪思友连比划带急,才把费宁说得开了点儿窍:“唔,你说得也是,舅舅护外甥,骨头连住筋!不管怎么样,主任叫去不能不去,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只好走一趟了。”
  “费宁,你要当点心,不能太冲动。说你几句就忍着,硬顶是要吃亏的。”
  “知道知道,主任批评几句还能当真,你放心,我走了。”
  费宁说完,随即出了机修班,到胡主任的办公室去。站定后,察看胡主任的脸色,倒像是阳光煦煦,春意盈盈,眼里还弥漫着柔和的光泽,腮帮子两块鼓鼓的筋肉也松弛下垂,两只肥手正拥抱着一个玻璃茶杯,连杯子里的绿叶都透出和谐与安详。这些迹象都表明,胡主任没有发雷霆之怒的意向,更没有剋他或者决战的征兆。那叫我来又是为了什么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费宁就站在面前,这么一个大活人,胡主任当然看得很淸楚,但他没有急于招呼,而是等待对方开口。气氛是如此恬适安详,费宁彬彬有礼地问道:“胡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胡主任和蔼道:“噢,也没什么大事,和你聊聊。哎,站着干嘛?坐呀,坐!”
  胡主任赐坐,费宁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心里思忖,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闲情逸致,肯和一个普通工人聊天,有什么鬼把戏,就使出来吧。
  果然,接下来,胡主任的鬼把戏,就跟着上演了:“费宁啊,告诉你一下,小根工作没做好,我批评他了。”
  “你……你批评王小根了?这……”费宁放松了警惕,提升了诧异。他是王小根的亲舅舅,按常理应该维护外甥,怎么不训斥我,反批评他呢?这不合正常的思维逻辑啊。
  “怎么?他工作方法生硬,把好事办坏了,不该批评吗?”胡主任和颜顿失,一脸认真。
  “不是,不是不该批评。我是说,你是他舅,不批评我反批评他,他会有意见的。”费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说了实话。
  “是他舅就不能批评啦?有意见就不批评啦?这是厂内的工作,就要讲个原则。”
  “胡主任,不是我争辩,那天争吵好多人在场,有目共睹。主要是王小根太不讲理,太欺负人,他说他是班长,有权派我的活,就是不给钱,也可下任务。你老知道的,机修班都是包干到人,这是额外任务,班里那么多人呢,为啥派到我头上?”
  “我知道,他态度生硬,我也很生气,就为这个才剋他的。这是兄弟厂求援,属协作关系,他应该和你商量,还应该付报酬,怎么可以硬派任务,你不接受没有错。”
  胡主任大公无私,费宁听得舒坦,想这老家伙今天怎么啦?吃了善良药了?但他能不袒护王小根,这毕竟是真的,就直来直去道:“胡主任,你说的这话,我爱听,领导认理不认人,就对了。要像你这么跟我说,就算不给报酬,我也能接受。”
  “那也不行,我不主张无偿援外,该要的报酬,对方必须支付。现在改革开放,市场繁荣,小家庭开支大,全靠几个工资是不行的,得有点副业收入,小日子才能改善。费宁啊,关于小根给你的任务,我看这样:如果你忙得过来,就把这活接了,给你一百元报酬;如果你不想接,别人也修不起来,我就把这活辞了,接还是不接?你考虑一下。”
  费宁想起哲人说过,妥协也是智慧,而且是化解难题的大智慧。胡主任在外面捞黑钱,生怕被厂里发现,更担心吕厂长抓辫子,拿住他的把柄,要是那样的话,处境就尴尬了。所以,他熟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处理这种事情,总是慎之又慎,一定与对方平等相待,友好协商,绝对不打官腔,还会给点好处。对我也是这样,温和礼遇有加,主任都能放下身段,自己何妨也妥协一下。更重要的是,下面有一盘好棋,要和胡主任对弈,为了不惊动他,把这盘棋下好,现在老实听命,投下钓饵,消除他的疑虑,才是明智选择。
  费宁有了个谱,谦恭决然道;“还考虑什么,就算帮兄弟厂一把,别为难人家,你老这么跟我说,这活我接了。”
  “好,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修好后按我说的付酬,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行!那就这样了。胡主任,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这里有龙井,喝杯茶再走吧。”
  “茶不喝了,我先去修机,谢谢主任,告辞了。”
  费宁走后,胡主任得意地冷笑。两个令他憋屈的烦恼,一直困扰在他的心头,没想到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一一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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