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彷徨

　　公司的活越来越忙了，老板在不断地招收新工人，有来的也有走的。我管的这只队伍已经扩大到十几个人了。
　　由于前一段时间人手不够，有些订单延误了期限。吴老板为了按期交货，有时候居然让工人连轴转，加夜班后第二天继续工作。本来一天十一个小时工作，这样就成了连续干了三十多个小时。小伙子们都被熬得眼睛通红，一个个像阎王殿里跑出来的小鬼——没有了人样子。
　　一天吴老板急匆匆地跑过来对我说，刚才甲方质检员打来电话，说有一台水泥料仓的孔开错了，让咱们去人解决。我听了心中一惊，慌忙按他说的型号找出图纸。居然是我经手干的第一台，时间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到现在才检查出问题。
　　因为是第一台，我画好线后曾叫着吴老板拿着图纸又核实过一遍，怎么会有问题？我这人从来还是很自信的，从参加工作到现在几乎没有过大的失误；这并不是技术上有多么高明，其实就是小心谨慎罢了。
　　这也是我的一个最大的弱点，谨小慎微。现在已经到了退休年龄，难道还会在阴沟里翻船吗？也许自己真的老了。
　　吴老板的儿子吴帆开车拉着我和张广涛到了一家叫做什么拉卡尼的合资工厂。质检部的李工是个年轻人，和我是第一次见面。看上去他好像早已憋了一肚子火，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说道：“你们的活越干越不像话了!三天两头过来修活，你们不烦我都烦了。头两天你们的一个料仓拉到喷漆车间，喷了一半又发现有漏焊的地方，我一看让你们修来不及了，赶紧找来两个工人加班修理，还没给他们加班费呢！”这时吴帆连忙插话：“加班费一会我给您，让您了费心了，中午我请您了吃饭!”李工这时的脸色变得好看些了。
　　他接着说：“这回你们这个料仓准备用了，我去看了一下，出大毛病了！有两个孔位置开错了！这套产品还是销往国外的，亏得我发现了，这要发到国外工地，麻烦可就大了!”他说着望了一眼我，我只是微笑着向他点点头。
　　其实我根本不相信会干错了，如果说有些小的偏差或者遗漏的地方，倒是有可能，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
　　几个人一起来到仓库。料仓是两节，李工说是上节的孔开错了。当我和他进入料仓用盒尺一量，我的头一下子就大了，真的错了!再量第二个孔也不对!这时只见李工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老师傅，干错了吧！看看想办法改过来吧！要不是看你们吴老板的面子，就该报废了！这么修改过来，我到上头还得给你们顶着挨雷。”
　　我这时已经乱了方寸，心里不停地叨念，怎么会错了？这时张广涛和我又量了一遍，他焦急地问道：“张工!怎么两个孔都开错了吗？这可麻烦了！我一个人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我呆呆地望着料仓，李工在一旁冷笑道：“光看着有什么用，赶紧领工具想法修吧！”
　　张广涛他们去厂部领工具了。
　　我没有考虑怎么修改，还是在想问题出在哪里。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不会错，你不会错的。如果看错尺寸，应该是有规律的，而且很难错两个，因为两个是分别从一个定位点量的。
　　我看着料仓，大脑不停地在思考着错误的原因，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突然间我眼前一亮，心中猛然明白过来，找到了事情的原因。
　　料仓是个圆柱体，图纸是从顶部定位画一条中心线，然后向正时针方向开孔。料仓的上半截顶部是密封的，我们是从下面——也就是料仓的底部进入；可还是习惯的按正时针去测量的话方向就错了，应该按逆时针或者转过身来面部向外来测量。因为圆柱体从一个方向正时针看到的地方如果再从反方向来看，就会成为在逆时针的方向。
　　我于是量了一下，尺寸果然无误。这时张广涛拉着切割工具回来了，我兴奋地对他说：“不用改了，刚才方向搞反了，咱们没有干错了!”他听了惊喜地说：“张工是真的吗？这下子可好了！”
　　我俩到质检部找到李工，我心平气和的对他说：“刚才我们测量的方法不对，方向弄错了，我们干的活没有问题。”他听了不屑地摇摇头说：“不可能吧！”看来他还没有明白过来。我又对着图纸给他讲了一遍，他依然坚持说方向没有关系。我说咱们到现场看看就明白了。
　　到现场量了以后，果然和我说的一样。李工不知道是碍于面子，还是知识水平太低下了，仍然不认可我的说法。于是又叫来了技术部的人来，才证实了我们干的没有错误。但是事情没有了结，李工又找出了许多小毛病，让我们修到天黑才到家。
　　公司加工的产品始终存在质量问题，但是在吴老板眼里没有当回事。
　　一天下午上班不久，我见到一辆轿车开进厂里，只见李工从车门钻了出来，我慌忙迎了上去。
　　吴老板不在厂，他有一个习惯，每天中午都要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出去喝酒，下午不是在外面潇洒就是回来睡觉。
　　李工告诉我质检部长换人了，新上任的部长出来到各个加工点来转一圈；又指着从车里刚下来的一个五十多岁男子对我介绍说，这位是魏部长。我告诉李工吴老板中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他听后“啊”了一声后说：“我上午打电话告诉他我们要来的。”
　　接下来我领着他们在厂里转了一圈，面对乱七八糟的厂区，我不断地招呼他们小心脚下。魏部长看上去是个有些傲气的人，他观看着我们加工的产品，不停地对我指手画脚地说我们的活干的这也不行那也不好，挑出了不少毛病。不过我发现他并不是多么专业，我只是微笑着不断点头称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把他们让进了我的办公室。魏部长走进后，只见他皱了皱眉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没有人让烟，更没有茶水，魏部长遭到前所未有的冷遇。李工问吴老板什么时候回来，我说我打电话问一下。魏部长听了站起身来，铁青着脸说道：“不必了，我们回去吧！”这时我听到外面有汽车喇叭声，忙说道，“老板回来了”。
　　我急忙迎了出来，只见吴老板醉醺醺地从车里下来，我告诉他李工领着他们新上任的魏部长来了，在办公室等着您了。
　　李工望着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的吴老板说道：“吴总!这是我们质检部的魏部长。”两人握手后对视了一会，吴老板开口道：“我前几天就听说了你们质检部来了一个魏部长，还没来得及去拜访。”魏部长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说道：“吴总!你们这的活干得质量太差劲了!罐体上坑洼不平，焊道上麻麻窝窝，是不是都让学徒工干的吧？还有下面的椎体拼这么多块还不圆。”吴老板听后，本来喝的红通通的小脸变得更红了。瞪起双眼说道：“你才来几天？知道个屁!打你们公司成立那天起椎体就这么干，到你这就变章程了吗？你别跑这来不懂装懂来了!”
　　吴老板的话听得我和李工目瞪口呆。知道他喝多了，但头脑应该还是清楚的。顿时间气的魏部长说不出话来，看了吴老板一眼，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推门走了出去。
　　吴老板连屁股也没有抬一抬。我望着满不当回事的吴老板说道：“吴总这回可惹下麻烦了。”他冷笑着对我说道：“他算个什么玩艺，我还真尿不着他！张工!你信不信？我花上五十万就把他拿下!”
　　接下来吴总没有把魏部长拿下，倒是弄得天天派人跑去修活。我问去修活的张广涛，怎么修起来没完了？他笑嘻嘻地说：“李工说了，你们得罪魏部长了，老头闲着没事就围着你们送来的料仓转，找到一点毛病就让我通知你们来修理，而且一个料仓让你们跑好几次。这回知道锅是铁打的了吧!”不过这样一来，公司产品的质量倒是有了明显地提高了。
　　我是在附近租房子住，每天骑自行车上班。一天我刚到厂门口，见到厂里的工人们乱纷纷出来跑向对过的一个工厂，有的手里还握着钢管。我拦住一个工人问发生什么事了？他告诉我，打起来了，老板和对面厂的人打起来了!我连忙把自行车推到院子里放好，心想还是去看看，能不能阻止双方不要发生大的冲突。
　　我匆匆走入对面工厂，厂区面积挺大。我远远见到众人簇拥着老板已经往回走了。只见吴老板横眉怒目，穿着背心短裤，手里还拎着一截角钢。他从我面前走过，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找到薛龙问起原因。他告诉我是对面的厂有两个工人过来打水，吴老板不让打，争吵起来动了手；后来两人发现不妙，马上跑得没影了。于是吴老板率众讨伐，两个工人见这阵势吓得找个地方藏了起来。
　　我问小薛：“咱们老板还挺爱动武吗？”薛龙笑嘻嘻地答道：“可是了！别看咱们老板个子不高，动起手来特利索。有一次老板带着我们出去打架，让我们都带着家伙，告诉我们先不要下车，听他的招呼。到了地方老板找到那个小子上去就揍，那个角开始还想支拨两下，可哪是老板的对手，一会就被打得满地找牙了。对方看到我们这一车人，没有一个敢动手的。”我听到这说了一句：“你们怎么这种事也跟着去，要是真的动起手来，打坏了人家是犯法，伤了自己倒霉一辈子。”他接下来说道：“老板叫去就去吧！端着人家的饭碗不听招呼还行。我们年轻人好热闹，也没有想那么多。还有一天晚上，老板和老板娘吵架，老板也是喝酒喝多了，上去一脚把老板娘给踹没气了。老板吓坏了，忙喊着我们拉着送医院。到了医院一通检查，大夫给开了点药，说没事回去养着就行了。老板听了没有高兴，反倒来气了，冲着大夫嚷道：没事了，大老远的半夜我把人拉来了，你不给好好看看，妈的你说没事就没事了!那是个年轻的大夫，哪里吃老板这一套，气呼呼地说道：你这个人说话嘴干净点!没事你给我出去!老板听完骂了一声：妈的！这还是好的呢！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把那个大夫扇得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来医院报了警，听说老板花了不少钱才了起来。”
　　下午吴老板见到我，似乎还有几分动情地对我说：“上午张工您了这么大岁数还跟着过去了！”看来老板是认为我也去助阵了，我听了无奈地对他笑了笑。
　　吴老板经常对我讲，现在的工人一个个都学会偷奸耍滑了，干起活来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没有一个真卖力气的。
　　吴老板也经常给工人开会，他每次开会讲话有一个最大的特色，就是从头骂到尾，讲一句话骂一句街。
　　吴老板不太善于言谈，讲话内容无非是不老实干的给我滚蛋!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上班偷懒不干活的看见了就大嘴巴子扇!——实在没有词了干脆只是骂街。
　　开会的工人们听得已经习以为常了，脸上有时还露出麻木的笑容。工人们围着一圈听着吴老板嚷着骂着的在讲话，那情景倒有几分像看耍猴的。每当此时，我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尴尬的是，每次吴老板讲完后，必定让我接着讲话，这应该把我放在了领导的位置。为难的是，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讲些要提高产品质量啊！干活时注意安全啊!
　　每当我讲到安全问题，吴老板便插话道：干活不小心受伤的，我只管送医院给你治，就是死了一分钱也不会赔你的！有本事你就去告我！
　　吴老板是个抠门的人，买的工具设备不是二手货就是劣质产品，因此给安全留下许多隐患。这里也算作我打工的公司工伤事故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