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檀柩>第一章 吝啬鬼出恭插黄饽 刘老三过坊捡乞丐

第一章 吝啬鬼出恭插黄饽 刘老三过坊捡乞丐

作品名称:檀柩      作者:长竹扁担      发布时间:2018-03-10 21:59:35      字数:8639

  生在益北乡,长在益北乡,也挚爱着益北乡这片辽阔大地。冥冥中总有一种沉腔在我灵魂深处婉转高唱,在这片广袤大地上肆意狂吼,其音苍劲雄浑,响彻云霄……
  娘站土岭望北方,风吹辽原摇金粮,黍谷随风三尺浪,皇天厚土益北乡……
  雄壮汉子抬轿杠,花轿颠出青纱帐,高粱红透二姑娘,满脸娇羞醉红妆……
  诗曰:
  1益北原
  
  五月,被阳光蓦然击中
  一匹失去套枷的野马
  嚼碎满嘴金黄
  吐纳益北原刚刚苏醒的收获
  
  五月,突然醒了
  辗转反侧
  解开益北原宽松的衣襟
  聆听着,他雄浑的脉搏
  
  一声唢呐吹破小镇的沉默
  花轿颤动着激情岁月
  金黄的麦浪,点亮了
  红唇一抹
  
  枪声,穿透原野广袤的胸膛
  五月碎了
  碎在姥姥的怀抱
  零零落落
  
  
  2凤桂
  
  凤桂,只开在忧郁季节
  姥姥,就是其中一朵
  十月柔风
  将她从枝蔓轻轻托落
  姥姥就醉在那里
  等待着,生命最后一刻
  陶醉着,生命最后一刻
  
  假如,还有一缕顽劣的疾风
  从心里吹到心外
  所有关于风月的事
  由她一个人诉说
  由我一个人临摹
  
  峥嵘岁月,我捻一朵桂花酿酒
  姥姥就醉在那里
  聆听着那一刻,心荡缄默
  
  老时光里,席地而坐
  缝着陈旧的事,静听着
  姥姥轻轻的诉说,也许
  在醉一壶老酒
  在听一首老歌
  
  词曰:
  幽幽俏姈,半世沉疴,终究一梦。
  任凤桂飘香,荆垂微彤;凌拂细处,叶拟花红。
  风掠轻枝,寂寂冬冷,满树繁华皆凋零。
  闻夜嘤,望水洗皎月,已入心声。
  怎知天涯没落,忆往昔郎君成枯冢。
  恰似当年雨,丝丝缕缕;轻沾落花,若影若盈。
  身逢乱世,迫得营生,金针玉帛绣英雄。
  正迎春,汲一腔血脉,柔骨铁铮。
  民国时期,口埠村有东冢西棺南门北庙四处景致,而这四座古老的标志物,后来也有着它们不同的命运:南门于五十年代末大炼钢铁时期被乡民们伐薪烧炭填了铁饼炉;北庙于七十年代初文革破四旧期间被红卫兵们砸毁殆尽;东冢子岭在八十年代改革初期为了修建济青高速被挖掘一空,夷为平地;而西棺材岭也于七十年代初被乡民们填整了那片蛤蟆窝洼地。自此,这些地标物便不复存在,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东冢,实际上就是一座不知何年遗留下来的大坟冢。座落在口埠村东南方那片坡地里,冢堆方圆几公里,高约二十丈,冢顶杂草丛生,荆棘遍布,其上孤立一棵百年老松。那棵松树枝叶繁茂,造型亦是无比奇特,本是一根所生,却离地面一尺之上分为两岔,远望上去,好似并倚长成的两棵松树。这两岔树冠也是其形各异,恍若两个人形。前面的那岔云簪高挽,垂首躬背,形似一个耄耋老妪;后面的那岔却长得虎背熊腰,很像一个身魁体健的壮汉。壮汉往前探身跨步,伸出两只肌肉暴突的臂膀死死掐住前面那个老妪的脖项,因此这棵树便有了一个形象的名称:掐脖树。掐脖树一年四季枝繁叶茂,上百年来一直保持着这种不变的造型陪伴着给予它生命养份的这座冢子岭。须知益北乡皆为平原地带,视野一目千里,能有这么一座硕大的土堆实属另类。早些年每逢清明、重阳祭节,便有人登高插茱、奠念先祖。后来冢子岭驻扎了一帮土匪,便没人胆敢涉足,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人们可远望不可踏及的所在。
  紧挨着冢子岭西边有一片偌大的槐树林。槐树林南首有一个偌大的湾池,每逢雨季浊水囤积,旱湾便会一片汪洋;因土质松散,每逢旱季雨水又会迅速渗入土中,致使湾土龟裂,杂草丛生。槐树林地比四周的地面略高出一些,形若一匹昂首嘶鸣的烈马,因此,它有一个形象的名称:烈马地。烈马地坑洼遍布,荆棘丛生,其间散布着几座稀疏的土坟堆。四月时节,烈马地的槐树会尽皆开花,树冠坠满雪白,待到那些槐花熟透,春风轻拂,树林里就荡起了漫天的雪花,地上铺满一片银白,颇有一番迷人的景致。
  立足烈马地向西北方向望去,有一片广阔无垠的大洼地,这片地也有一个名称:蛤蟆窝。一条两尺多宽的东西土路将蛤蟆窝地一分为二,土路一直连接着两公里之外的赵铺村。土路向西约五百米处,北侧有一座不知何年遗留下来的圆土坟,南侧有一道孤立的土岭。此岭虽然比不上村东的那座冢子岭大,却也有十几丈高。那道岭本来是一座长方形的土堆,村民们为了填整蛤蟆窝这片洼地,便切着土岭相对松散的根角陆续挖土。久而久之,便把土岭挖成一面缓坡、一面陡峭的造型,远望上去,仿若一口巨大的棺材。因此,这道土岭便有了一个形象的名称:棺材岭。也就是所谓的:西棺。
  北庙,实际上就是座落于口埠集街北首的一座庙堂。庙堂占地十几个平方,方方正正的一座孤零建筑物,内供一座青石关公像。关公像有六尺多高,手执青龙偃月刀。塑像雕刻手工极其粗糙,五官都模糊不清,颚下散垂的三尺美髯实则是一块未加精凿的长条石,用墨汁涂了些许黑线夸张地垂在胸前,一直耷拉到大腿部位。关公像前面有一块专供乡民焚纸烧香的长方形石槽,终日香火不断,烟雾缭绕。庙堂青砖垒砌的墙体有五尺多高,挑翅凌空垂挂的那些铃铛甚是轻巧,风吹铃摇,和着庙堂门口老树上悬挂的那口生铁钟的响声,“叮叮当当”,其音脆响,仿若天籁。因此,乡民们也送北庙一个形象的别称:铛铛庙。
  姥爷说那座铛铛庙始建于道光十五年,竟与慈禧老佛爷同寿,说起来也是颇有些历史渊源了。
  北庙面南背北,与那条贯南通北的大集街遥遥相望。立足庙堂口南眺,能一眼望到集街南首,也能看到村南的那座木质牌坊。那座木质牌坊便是所谓的南门。南门较之北庙所建年代晚一些,两根一抱多粗的朱漆圆木分立集街两侧,中间横挑一块绿漆牌匾,上书两个金光大字:口埠。木柱底部有两个凸雕祥云纹路的石鼓,每个石鼓前又各蹲着一个三尺多高的青石狮子。
  如果说口埠村人对北庙是一种敬畏,那么对南牌坊便是钟爱了。譬如说刘老三,他对这座牌坊就有着一种特殊情感,因为多年前,他曾在这里给大儿子刘光玉捡过媳妇。
  刘老三的家就在牌坊之北相去八百米左右的集街东首,一座土坯夯墙茅草遮顶的低矮草屋。这座简陋的茅舍是刘老三爷爷那辈传下来的,细数年月或许比北庙堂的历史更悠久,但这并不妨碍刘家人在这方寸草舍娶妻生子世代繁衍。老百姓们好打发,只要给他一块安生的乐土,他就能把人类的使命延续下去。刘老三并不晓得他的使命是什么,从他出生的那天起他就一直为了这张嘴忙活。小的时候他爹给他忙活,长大后他自己忙活,成了家后他又为了一家老小忙活。活了大半辈子,他终于忙活明白了——过日子,填饱肚子才是天道。
  刘老三的日子过得辛苦,命运也是不济。他三十五岁那年老婆就因病辞世,从那以后他也一直没再续弦。并不是娶不起,只是不想娶。老婆给自己扔下了三个不懂事的娃子,他得劳心苦力地赚钱养活他们,哪有心情再去找一个女人?找个女人就又多一张消耗饭食的碎口,况且女人的肚子又不闲着,倘若再给自己生几个娃崽儿出来,岂不要了他的性命?他就是这么想的,这三十年一个人熬着也是这么做的。这些年他抖着脑子里所有能听到响声的钢镚过日子,既当爹又当妈,总算是把三个儿子拉扯长大了。长大了不等于成人了,他们都面临着娶媳妇的问题。这是让刘老三最头疼的事,他再抠门儿,也不能让儿子们过他这样的生活,因为这毕竟不是正常人过的日子。
  姑且不提给儿子说媳妇的事儿,只是儿子们长大了给他招惹是非,也让刘老三伤透了脑筋。四年前的一天上午,两个身着制服的人端着枪闯到了他家里,他们自称是益都县警察局的人,问刘老三的二儿子刘汉玉去哪里了。刘老三摇头说不知道。那两个警察把刘老三好一通唬,说刘汉玉杀了人,犯了死罪,是要抵命的。刘老三当时就吓得面如土色,连连说确实不知。警察见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不像是撒谎,又询问了一番,其中的一个警察还做了笔录,随即就走了。临走的时候撂下一句话:“你儿子若是回来,必须告知我们。倘若知情不报,就是犯了窝藏罪。”刘老三傻了眼,二儿子怎么会平白无故惹下官司?他正琢磨着呢!家里又闯进来了一帮人,为首的是二府村的保长宗银城。宗保长这帮人可没警察那般客气,气势汹汹的,进门就是一通打砸,把刘老三并不殷实的家底砸了个稀巴烂,还把刘老三爷仨痛痛快快地揍了一顿。宗银城临走也撂下一句话:“刘汉玉杀了我弟弟,我不会和你刘家善罢甘休,等着吧!我一定要了他的狗命。”这件事已经过去四年,虽说那个宗银城没再过来找麻烦,但从那以后,刘老三就再也没见过二儿子的面。
  刘老三是真不希望二儿子再回来,那么多人都寻他,他回来就会丢了性命。不得不说,这个刘老三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刘老三不但胆小如鼠,还是个十里八庄都出了名的吝啬鬼。他的儿子们都打着光棍,与他的吝啬不无关系。谁也不想把姑娘嫁给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做儿媳妇,像这样“出恭插黄饽”的人,又怎么舍得为儿娶亲花费钱财呢?
  出恭插黄饽是刘老三专享的一个典故。去年冬天他去亲戚家喝喜酒,行至半路突感腹内不适,实在忍不住了就想就地解决,不过这是他极不情愿做的事情,他还从来没干过把这么上等的粪肥浪费到别人田地里的事儿。刘老三行恭完毕,张望着那坨还冒着热气的粪便,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脑袋灵光一闪,突然想了一个妙招,又急着返身回去,折了一根树枝插于其上做了个标记,这才乐颠颠地走了。刘老三喝罢喜酒回家,特意路过那处地界,打算把那坨粪便带回家。他攥着那根竖立的木棍使劲儿往上拔。隆冬时节天寒地冻,木棍与便物早就冻结在了一起,两者一并拔了出来。刘老三窃喜,正愁怎么带便肥回家呢!如今倒是方便了。他将木棍扛上肩头,乐颠颠地往家走,正遇张大婶子去蛤蟆窝地倒尿壶。张大婶子看着他肩膀上扛着的那个貌似笊篱一般的物件心生疑窦,遂上前查问:“三哥唉!扛的啥恁?”
  “黄面饽饽!”刘老三“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回道。张大婶子将信将疑,放了尿壶担子,凑过去躬腰贴面仔细端详,一股子大臭却迎面扑来,她忙甩甩长袖拂拂臭味儿,又伸出两指捏住鼻翼,囊着腔地回道:“俺娘唻,这是啥味儿啊!”张大婶子这才明白是咋回事,知道刘老三拿她开心,遂朝着他狠狠瞪了一眼,转身走了。刘老三还在后面故意挑逗,扯着嗓子吆喊:“张铜牙,你若是想吃,我可以送你恁!回家放到篦篾上蒸一蒸,保准好吃。”张大婶子走出老远,突然想起忘了挑她的尿壶扁担,又重新返回原处,将担子重新搭上肩头,瞪着刘老三诅咒道:“刘老三,天底下没有你不能做的事儿,没有你不能说的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忿忿地骂着,扭着肥大的尻子,健步走了。
  张大婶子那是什么嘴?不消几日,刘老三“出恭插黄饽”的事便在口埠村传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
  没人给刘老三的儿子说媳妇,这也难不住他,三年前他就给大儿子刘光玉白捡了这么一个媳妇。三年前的一天,刘老三下坡回家,路过南牌坊,见石狮子前面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一时也分不清男女,便将锄头一撂走过去细细打量。那分明就是一个女乞丐,正眨着一对可怜巴巴的眼睛乞求刘老三赏她点儿吃食。刘老三一边跟她唠话一边端详,见那女子虽是全身脏污,却颇有几分姿色,最重要的是,看那身段像是未曾开过怀的大姑娘。于是动了心机,遂笑眯眯地问道:“姑娘!你家是哪里的啊?”
  那乞丐摇摇头,眼神懵懵的。
  “愿意给我儿子当媳妇吗?”刘老三紧着又问。那女子神情恍惚,先是点点头,既而又摇摇头,最后再点点头,正摇摆不定的时隙,刘老三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倘若你做了我儿的媳妇,你就不用受乞讨之苦了,每日稳坐家中就能吃饱。”那女子听了点头如捣蒜,连连应喏,跟着刘老三就回了家。
  刘老三分文未花,白捡了这么个儿媳妇,心里滋润,脚步轻快,锄头在肩膀上左右晃荡,甭提心里有多高兴了。他想着把这个女子先给刘光玉,刘光玉毕竟是三个儿子中的长兄,先把他打发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病。刘老三领着乞丐回到家中,刘光玉打量着面前站着的这个脏兮兮的女人不由得皱着眉头捏起了鼻子,囊着腔地问道:“爹!你这是从哪里鼓捣的?”那神情,好似爹领回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从垃圾堆里捡回了一个破烂。刘老三瞅着儿子的表情心里一百个不讨喜,真恨不得挥起手里的锄头敲碎他那个没见过世面的表情。他握着锄把狠狠往地上一拄,没好气地回道:“南门那里捡的!”刘光玉听着爹大力摐锄头的声音有了些怵意,声若蚊蝇地嘟囔了一句:“捡来的也算媳妇?”
  那女子除了不知道自己的住处,对刘老三的发问有问必答,她叫马兰花,今年十九岁,至今未婚配。刘老三喜出望外,看着马兰花咧着嘴开心地笑,还不由自主地伸出了一根大拇指,朝着她晃了晃。马兰花也随着他“嘿嘿”地笑,笑声还很是响亮,嘴角却垂下了一缕黏稠的液体。刘光玉看着马兰花的笑态凝起了眉头,他扽了扽刘老三的衣襟:“爹!我怎么看着她像个傻子?”
  刘老三对着马兰花绽笑的脸扭向了刘光玉,扭回来的时候那张脸已然迅速挂上了怒意,说道:“什么傻子?我看她比你的脑子都好使,问她什么不知道?”刘光玉并没有因为爹的这番话高兴起来,不但眉头紧锁,而且还深深叹了口气。爹瞅着儿子厌烦的表情心里真有些担心,怕他撂蹄子不再听自己的支派,便把嘴巴贴到他的耳根,耍起了他嘴皮子的本事:“我看她的身形,绝对是个没开过怀的;而且我敢保证,她天生就是个生男娃的肚子。”刘光玉扭头瞅着爹,眼神懵懵的,爹神秘兮兮地笑笑,胳膊肘捣捣他,说道,“你且把她洗干净了再看,保准让你出不了屋,爹是过来人,这事儿是懂得的。倘若那时你还不同意,咱们再把她送到南门去。”
  刘光玉无奈,便领着马兰花进了屋,他烧了满满一八印锅热水,让马兰花通身洗了个干净。当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从内屋走出来站到刘光玉跟前的时候,把他惊呆了,见那女子秀发披肩、浓眉大眼、细皮嫩肉、樱唇点点,仿若一朵出水芙蓉。刘光玉喜出望外,突然由骨子里迸发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冲动,他只觉得脑门充血呼吸紧促,疾步走过去一把将马兰花横抱起来,掀开门帘进了内屋,把她摔在了炕头上。
  刘光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结束自己的处男之身的。那女人洁白的肤色像块白玉一样刺激着他的眼睛和敏感神经,他鼓涨着脸颊、鼓涨着血管、鼓涨着所有能鼓涨的身体器官趴俯到她身上的时候,那种过早传感的愉悦却让他瞬间疲软下来。
  刘老三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并没有离开,笑眯眯的眼神时不时地打量着紧闭的屋门。过了好一阵子,刘光玉衣衫不整地从屋里出来了,他那张红扑扑的脸膛挂着满满的喜悦。爹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还行吧?”刘光玉笑吟吟地回道:“还行。”话音还带着微喘。那一刻他真是感激爹给自己淘到了这件稀世珍宝,甭提心里有多滋润了。刘老三趁势拍了拍刘光玉的肩膀,说道:“行就这么定了,改天我下个通知,让大家伙儿都来吃个饭。这些年亲朋好友庄里庄乡的红白公事我可没少随礼,这次依着这事都得让他们还回来。”说着,他敞开院门出去了。刘光玉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回味着刚才激动的一幕,越回味越觉得甜美,但终归是没有尽兴。他见爹出了门,便再也坐不住了,抬起屁股又扭身进了屋。从那以后,刘光玉闷在屋里一个礼拜都没出门,就连他最热衷的“捻红钱”都没兴趣耍了。
  一个礼拜后,爹操持着给刘光玉和马兰花办了一个简单的婚事。爹打好谱儿的事说办就办,想不想办那得分什么事儿,若是好事儿那得雷厉风行,一天都耽搁不得。刘家小院里聚满了亲朋好友,刘老三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满院子地转悠着,挨个点着人头查着账。来客上的份子钱只能比自己原来给他们的多不能少,少了的或许是他们忘记了,刘老三亲自上前点醒补上;那些没来的不远百里快马加鞭也得把他们请来。有专门负责这项事务的人员,即使回来赶不上午饭可以捎带着干粮路上吃,这个都不是问题。在刘老三精心策划之下,刘家院落里倒是非常热闹,男男女女聚了不少人。刘老三特地请张大婶子带着一帮女人们来帮忙,风箱“咕哒咕哒”地拉,锅铲“刺啦刺啦”地响,院子里飘着诱人的香味儿。转年秋天马兰花就给刘光玉生了个小子。刘老三喜得孙子,恣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
  刘光玉现在早就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大儿子刘木生两岁,二儿子刘水生还不到一周岁。刘老三现在也是两个孙子的爷爷了,他想起这档子事仍然觉得心里美美的,他认为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最赚便宜的一档子事儿。如今他等着熬着再给自己的小儿子捡这么一个便宜货,所以每天都会到集街南门那里转悠,看看有没有相巧的女人等着让他领回家。但是这样的好事是可遇不可求的,他都在那里转悠了两年了,也没再遇到过这样的好事。
  今年的某一天,刘老三下地路过集街南门,远远地见门柱旁侧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刘老三一阵窃喜,觉得机会又来了,他加紧向着那里跑了过去,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机。到了跟前细细打量,见那身着蓝碎花上衣的女子盘着双腿坐在那里,前面放着一个缺了口的大洋瓷碗,那女人垂着头,披头散发遮盖着容貌,却是看不清模样。刘老三俯身问道:“姑娘,你家是哪里的啊?”那人慢慢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站立着的人,“嘿嘿”一笑:“大哥,赏点儿吃的吧!我都三天没吃饭了。”那人一说话,粗喉咙大嗓门,刘老三发现他下颚上的那缕胡须比他的头发还长。见了鬼了,刘老三比兔子跑得都快,转眼就没了踪影。
  不管刘老三怎么给刘青玉踅摸媳妇,刘青玉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似乎并不着急,每天只是跟着爹上坡下地、拉犁掘土,任劳任怨地干着农活,好像自己的心里有杆子秤。刘青玉不但是个庄户的好把式,而且还有一个拿手绝活,那就是弹弓打得极准。别看这个小小的手茬儿,亦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他有一把特别精致的皮弹弓,那是他自己纯手工制作的。红枣木的弹弓把上雕刻了两条活灵活现的腾云龙。别看那腾云龙虽小,但是眼睛、鼻子、爪子一应俱全,甚至细细的龙须都显现了出来,真怀疑他那双糙手,是怎么把这两条龙刻上去的,那得需要极其灵巧的手法,还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能完成这种制作。
  口埠村有一个叫来良贵的后生,因其家也住南村,与刘青玉家离得比较近,所以二人颇为相熟。来良贵比刘青玉小不了几岁,他曾经见识过刘青玉打鸟的手技,羡慕不已,便经常缠着他要他教自己打皮弹弓。刘青玉便悉心传授,他说打弹弓要想打得准,除了眼神儿要好以外,还要学会计算,计算好打击目标的角度和距离,还要计算好抻皮子筋的长度。因为皮子筋抻起的长度,关系到弹丸射出去的力度和角度。锁定了一个目标,搭眼一看,就能目测出大概的距离,八九不离十,这个靠得就是经验和眼力了;再者就是角度,平行射击、垂直射击、三十度、四十度、五十度,任何一个角度的射击,弹丸发射出去以后,在空中划出的弧度是不一样的;要调节好弹兜的上下幅度,只有这样,才能准确地命中目标。至于调节弹兜的这个幅度,凭的就是感觉和经验了。所以,打弹弓也需要天份的。刘青玉讲得绘声绘色,来良贵听得迷迷糊糊。真想不到,玩个弹弓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和诀窍呢!来良贵自诩没有这样的天赋,只好作罢。
  刘青玉拿着弹弓走街串巷,总能收获颇丰。他也很是得意,一般都将打来的鸟雀用细绳绑了腿脚悬在脖项上,远望倒像是头陀脖子上挂着的那串大念珠,他也因此得了一个绰号:刘头陀。别人是羡慕,在那个饭食都吃不饱更难得见荤腥的年月里,有这样的野味调剂的确是一种奢侈。刘青玉会将这些鸟雀滚水拔毛,热锅烹炒,爹也会从炕龛里搬出那坛子百里香,然后每人倒上半酒盅慢慢地砸吧。
  那坛酒爹已经珍藏了将近五十年了。刘青玉扳着指头给它掐着年月,它就像似八仙过海里的铁拐李大仙挂在龙头拐杖上的那个酒葫芦,琼浆玉液似乎永远也喝不完。并不是那个酒坛子有多么大,而是爹把每次喝酒的量都控制得好,跟鸡蛋一般大的两个酒盅每次还只是倒一半,嘴巴张大点儿吸溜也就没了,但爹总是领着头地“舔酒”。舔酒是个技巧,也是门学问,用爹的话来说就叫“品”,刘青玉不得不佩服爹的本事,爹说:“这样喝酒才有味道,况且这坛子百里香可是你爷爷当年干拳匪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本来是为了给我留个念想,没打算让咱爷俩喝了它。”
  刘青玉不晓得拳匪是什么,但听名号貌似挺骇人。爹说爷爷干的就是裤腰带上拴脑袋的事儿,而且能做这个的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爷爷是不是大英雄刘青玉无从知晓,但他知道爷爷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还应该是个有血性的人。爹曾说过爷爷为了这坛子酒被辫子兵砍了头,至于什么原因,爹从来不告诉他。听爹的语气或许有什么羞于启齿的话题,抑或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并不值得炫耀,刘青玉便不再问,其实他对这个一点儿也没兴趣。
  刘青玉总是思量,爹怎么没承继爷爷身上的那股子血性呢?爷爷的事他不知道,但是爹这一辈子是怎么窝窝囊囊地活过来的他是了如指掌的。爹二十岁那年娶媳妇,三十五岁死老婆,以后就一个人种着冢子岭的那一亩开荒地,拉扯着他们兄弟三个长大成人,就这么简单。不过他听张大婶子讲过爹的历史,当年的刘老三也算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尿壶镶金边,那可是一张好嘴儿。一个钢镚儿娶了谭麻子的丫头谭麻丫做媳妇,两年后生了大儿刘光玉。刘光玉办百岁宴的那天,谭麻子来喝喜酒,刘老三非得让他留下贺喜钱。谭麻子想不明白,他这个当姥爷的喝外甥的喜酒还要掏钱?为这事和女婿刘老三大吵大闹,刘老三算计这事比他更甚,当然是不依不饶,最后爷俩还动起了手。谭麻子回家就生病,也怨这个人心眼小,没过了半年竟然一命呜呼了。
  其实刘青玉是不胜酒力的,而且那坛百里香的酒劲儿是格外地大,喝着像是喝酒精,他喝上一点儿就能摇晃上半天,喝了酒莫说是打鸟,连走路都是墙扶着他走。
  然而,每次喝酒爹永远不会找大哥刘光玉过来的。爹知道他是个酒鬼,倘若让他端着酒盅舔酒,他早就掀了桌子闹了红脸了,甚至还会从爹的怀里一把夺过那个酒坛子,仰着脖子一鼓作气灌下去。爹早就预料到大哥的这种脾性,所以喝酒干脆不招呼他,况且刘光玉现在已经是成家立业分开单过的人了,不叫他也是正常的事。
  刘光玉和马兰花成亲不久,爹把冢子岭的一亩地分给了他一半,就和他分了家。刘光玉娶了马兰花整整三年,那女人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小子了。不得不说没开过怀的女人的肚子就是好使唤,自从新添了二小子水生以后,刘光玉可不敢轻易挨乎马兰花了,行个好事倒是一时痛快,可她那肚子实在是少有的好地,土壤肥沃,见种就长,这是非常要命的事儿。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