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作品名称:赣江从这里流过 作者:聿苏 发布时间:2018-03-07 11:32:49 字数:5921
王晓寒正与张雪梅说话,彭萍萍返回,与张雪梅打了招呼。神情自若地从包里取出小木盒,放在茶几上,随口问:“若雯呢?”
“出去了,我让她去给安夫人办一个当地的手机号。”张雪梅说。
彭萍萍想了一下:“我觉得还是用董事长的吧。”
张雪梅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伸手拿起公章,看着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安夫人,我看就用董事长的手机号吧,你给若雯一个电话,让她回来。”
王晓寒心想,仅凭一句话就让若雯解除戒备,是否太轻率了?迟疑着说:“多办一个也好。哎,张总,你刚才说要发公函,彭主任也在,何不一块商量一下?”见张雪梅不语,知道她不想把发公函的事告诉彭萍萍,意识到张雪梅让胡若雯回来不是轻率,而是看透彭萍萍在办理房地产证上的态度。
“张总,发什么函,我来办。”彭萍萍说。
张雪梅起身为安夫人倒水:“还没想好呢,等想好了再说。”
这时,彭萍萍的手机响了,周如生责怪的口吻:“你在忙什么?”
“没有啊,出来买点东西?”彭萍萍镇静地说。
“你买的东西不少呀,左一趟,右一趟的,替谁买的?”
彭萍萍眼角溢出轻蔑:“知道了,马上回去。”挂了电话,厌恶的口吻,仿佛对自己说,“看好了,我这主任是当不下去了。”
张雪梅笑道:“不是说,郭孝芹要进财务了吗,你怎么会有这个感觉?”
“小郭——现在管的事可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搞不懂其中的奥妙。人说乱世出英雄,我看祸事出妖精。安夫人、张总,我得回去了。”
张雪梅说:“彭主任,回头周总若问起公章的事,你怎么说?”
彭萍萍一脸的深思熟虑:“想好了,就说张总收去了。放心好了,我不可能把办房地产证的事说出来。”
“那,总得有个理由呀?要不这样,你就说,我要去宜春柠檬酸厂落实收购合同的事宜。这事,董事长生前定的,由我负责,拿公章天经地义。彭主任,周如生很可能让郭孝芹取代你,鉴于目前的这个状况,公章先由我保管,她即便把你换了也是无济于事。就算他不换你,我这么做,也会减轻你的压力。你看如何?”张雪梅说着,把公章放进自己的包内,动作与神态释放出,不容商量。
彭萍萍忧虑地说:“我听张总的。不过,他不可能就此干休,万一再刻一枚?”
张雪梅冷笑道:“没有法人的签字,就是私刻公章,我要他好看!”说着,送彭萍萍出去。
王晓寒心里暗自惊叹,这个张雪梅,别看年轻,心智远在周如生之上,做起事来大起大落,势如破竹;行动起来粗中有细,细中伏线千里。按说,她对丈夫的死,应该有惊人的判断,可为什么不说呢?是担心我知难而退,还是另有原因?
张雪梅回来,随手关上门,整个身子靠在门上,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喃喃自语地:“这下好啦,周如生手中的两把刀,被我们缴了一把,只剩下财务一把了。”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若雯,顺便给安夫人带一部手机来。”刚挂了,掏出公章,快步走到王晓寒面前,递上,说,“安夫人,我要去一下公司,然后,才可以给周如生打电话说,拿了公章,明天去宜春。这样,彭主任压力会更轻一点。”
张雪梅走了,室内一下安静,王晓寒慢慢打开丈夫的钱包,里面有几百元钞票。翻开驾驶证,里面夹层里有几张照片,最外面的一张是她的。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照的;第二张也是她的,竟然在熟睡中的样子。她的心一下被撕裂,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啊!再下面是女儿的,一张撒娇的样子;接着是婆婆和公公年轻时的合影。她从包里取出丈夫的遗像,放在几张照片的上面,装进包里,心里说,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接着,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手机卡取出来,换上丈夫的手机卡,刚一打开,一连串未接提示不停响起。她闭上眼睛,把手机紧贴在胸口上,每一声响都直抵心头。这时,有人轻轻叩门,她知道是胡若雯回来了,可是,身体没有一丝力量。忽然,门外传来胡若雯惊恐的哭声:“张总——门敲不开,手机也关上了!呜呜……”她一跃而起,直扑到门前,开了门,一下拥抱着胡若雯:“对不起,若雯!”
胡若雯的手机传来张雪梅嘶哑的喊声:“找服务员,开门啊!我该死,这么急离开!”
王晓寒拿过胡若雯的手机:“雪梅,我没事。你听,南山的手机还在响着,刚才,我被这声音镇蒙了。”
张雪梅连连吐气:“喔,喔,吓死我啦!”挂了电话。
两人进了室内,安南山的手机才平息。王晓寒神情紧张地看着手机,一时不敢打开。胡若雯这渐渐恢复平静,说:“对不起,安夫人,我太神经质了。因为,有个猜疑一直压在心头,挺恐惧的。”
王晓寒把手机放在床上,握着胡若雯一只手:“若雯,告诉我!”
胡若雯郑重地点头:“在出事之前,董事长已下决心把周如生的职位撤了,可张总却不同意,董事长才吩咐我暂时不要下文。这件事,只有董事长、张总和我知道。让我猜疑的是,那天去南昌,董事长和周如生一道,难道说,路上董事长与周如生谈了什么?或者,张总对周总说了什么?安夫人,我知道不该把没有根据的猜疑告诉你,但是,我对董事长罹难一百个不能接受。另外……”
王晓寒见她犹豫,眼里露出督促的眼光:“若雯,从今后,我们就是姐妹!你知道的,我一定要知道,你我的心要合在一起!”
“不,我不能。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说的不是年龄,而是生活环境。我愿意把忠诚交给你,也愿意把一生的追求交给你,可不能越过界限。”
王晓寒恳切地:“若雯,我懂你!可你也得懂我啊!在这里,我需要一个亲人,一个妹妹啊!先不说这些,我必须知道你说的另外。”
“唉!有些话真不该说的啊!我不知道您是否听说什么,只想告诉你,董事长在这里的生活,人品上没有一丝污点。我是他的秘书,对董事长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切,他若是一个低级趣味的私营业主,我会离开的。张总离婚与董事长一点关系也没有,唯一的原因是,她的丈夫吴敬仁心里养不下一位在事业上卓有成就的妻子;另外,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周总也离婚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离婚的原因对外毫不保留地透露。他的话,谁都以为是故事。董事长就说过,老周的离异不奇怪,奇怪的是离婚后的表现与他一贯言行为格格不入。一个企业,正副两位男女老总先后离婚,其中一位毫不隐晦地说着家丑,另一位一直保持沉默,怎能不引起外人的猜疑,这才有了联手谋害董事长的流言蜚语。假如,董事长罹难后,两人真的联手,外界的流言就不是空穴来风。可眼下截然相反,张总与周势不两立,因此,联手之说不攻自破。我担心的是,张总处于工作上的考虑,对周如生提出一些警示,让他感受到了某种危机,才……安夫人,我的这些话只是乱猜,知道你以后会听到的更多,所有才忍不住说了。好在您不走了,让时间来辨别真伪吧。哦,张总刚才吩咐,让我草拟一份通知,给所有的客户发去。您休息吧,我去对面的房间写通知。”
王晓寒点头,把胡若雯送到门外。回到房间,她怀着颤抖的心打开手机,逐一查看每一个电话,仔细阅读每一条信息。让她惊讶的是,丈夫最后的一个电话是周如生的,打出的电话是给她的。忽然,一个电话进来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她浑身一颤,来电显示“刘名江”。
她稍停片刻,按下接听:“刘书记好!我是南山的爱人王晓寒。您是我接过南山手机打进来的第一人啊!”
刘名江的声音有些沙哑:“总算打通了!我每天都要拨打一遍,就是想知道,谁是接听电话的第一人。自从安南山不辞而别,我的心就被无形的枷锁拘禁了,有种想逃而不能的痛苦。”
“感谢书记的关心!在这个时候能听到您的声音,我的心里就有了依靠。”
“别这么说,对清源生化来说,我什么也不能做,这也我最难受的地方。南山是一位优秀的企业家,从工作角度说,他的离去是赣都市经济领域惨重的损失,从个人的感情来说,我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在相处的这段时间内,我和他无话不说。他走了,我感到一种孤单。”
“谢谢书记对南山给予的支持、信任和厚爱。我会倍加珍惜你们曾经拥有的一切,接过他的担子,继续走下去。”
“好啊!这是我最想听到的一句话。我为南山有你这样的妻子感到欣慰。明天,我抽个时间去看你,不谈工作,只表示一下慰问。”
王晓寒感动:“刘书记!太感谢了!我代表南山感谢您!”
“唉,我能给予你的支持只能是去看望。柠檬酸厂所发生的事我全知道,可是不能插手,我在一个会议上说过,一个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人是上不了战场的。我期待你能像当年南山那样,冲破一切艰难险阻,成为清源生化的新统帅。这——也算是当地政府的态度吧。”
“刘书记,我也向您表态,无论什么的困难,都挡不住我要融入丈夫留下的生存空间!”
“好!明天何时去,你等市委办的通知。”
“嗯,期待。”
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了,王晓寒见是“雪梅”,欣慰地接了,还没等她说话,张雪梅急迫的声音:“安夫人,我忽然想起,现在不可以启用董事长的手机号。你刚才与谁通话?”
“刚才和南山的战友,怎么啦?”
“哦,吓死啦。赶快关机,用你以前的手机说话。”
王晓寒惊觉地关机,一边把自己的卡号安装在胡若雯新买的手机上,一边猜想着张雪梅的意图。她本来打算与手机上所有的客户通话,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心,好让客户心中有数。可是,张雪梅为何如此紧张?越想脑子越乱。
手机刚打开,张雪梅的电话进来,说:“安夫人,你想过没有,你若是用这个手机与其他人通话,周如生马上就会知道。如此一来,我们的通知还没到,周如生会立刻采取行动,到时候,我们的通知岂不成了一张废纸?太危险了啊!”
“天啊!雪梅,幸亏你及时提醒,不然,后果不堪想象。”
“没事了,安夫人不用在意。呵呵,我说要去宜春,周总并不介意,还蛮高兴的,说让彭主任和许部长陪我一道。我说,好啊,让她们来吧。这样也好,我把周总的注意力都引到宜春,让若雯发通知,办理房地产证过户。等他接到客户的电话,才知道我的意图。那时,一切都晚了。安夫人,为了给若雯制造一个安全的环境,你最好呆在厂里。至于安全,你放心好了,我的几位校友会保护你的。”
“好的,雪梅,我马上离开。”
“你不能一个人回去,让若雯送你。”
王晓寒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胡若雯进来,递上写好的通知:“请安夫人审阅。”
清源生化有限公司通知
清源生化有限责任公司因董事长安南山先生不幸罹难,特做出如下通知:
一公司在新任董事长未就任前,暂时中止一切业务往来。
二所有应收应付资金维持现状。
三停止一切物资采购。
四自通知发出之日,任何人不得以公司的名义启动资金往来、调运物资,违者将被公司依法追究责任。
五此通知终止由新任董事长(附法人代表证复印件)以公函形式另行通知。
六公司主体业务不变。
七本通知解释权归清源生化有限公司董事会。
王晓寒反复看着,满意地说:“嗯,真好。张总知道了吗?”
“知道的,其实,都是按照她口述写的。”胡若雯话音未了,手机响了。她看着,思忖着:这个人,走到了绝境才幡然醒悟。
郭连成声音传来:“若雯,我要见安夫人,求你啦!我是跪着给你打电话的。”
胡若雯愣怔地:“郭主席,怎么呢?”
“我有话要对安夫人说,若雯!我对董事长在天之灵发誓,绝没有恶意,完全是处于一片忏悔之心!”
“可是……你稍等。”
胡若雯挂了电话说:“安夫人,这个人叫郭连成,是以前的厂长,人品有问题,所有才被董事长舍弃。董事长出事后,他上蹿下跳,蛊惑员工夺回柠檬酸厂,因和老周各怀鬼胎,才被整了一下。可我觉得,他毕竟当过厂长,在职工之间还是有一定基础,你看是否见一下?”
“你问一下张总,看她怎么说?”
胡若雯与张雪梅通了话,解释的语气:“张总,老郭是挺让人讨厌的,可他毕竟是周总的死敌,眼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不是有一句话吗,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盟友。我的意思还是让安夫人见他一下,听他怎么说。好吗?嗯,我这就告诉安夫人,说是你的意思。”
挂上电话,胡若雯凝眉:“我觉得还是在这里见他好,给他一个与众不同的感觉。你说呢?安夫人。”
王晓寒微笑点头,心里说,小妮子,原来也是一个有心人哪。过了一会,郭连成来了,进了门,“噗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安夫人!我对不起董事长!对不起你呀!”
胡若雯忙说:“郭厂长,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诚意用不着肢体动作,有什么话直说不妨。安夫人,我去办事了。”说完,丢下懊悔的一瞥。
郭连成看在眼里,急忙从地上爬起,追着胡若雯说:“若雯,我听你的,一定平心静气向安夫人汇报自己的想法。”
王晓寒这才起身,请郭连成坐在另一个沙发上。
郭连成端起椅子,与王晓寒拉开距离,请王晓寒先坐下。落座后,先把刚才烧钞票的事说了,王晓寒不动声色,用眼睛发出质问:你来,就是说这?
郭连成不敢与王晓寒对视,把目光瞥向一侧,顿时乱了方寸,表情上露出,下面的话与烧工资有关,因王晓寒不语,才不得不着急调整说话的内容。
郭连成脸上掠过调整思绪的急迫,很快,转为连声哀叹,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好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一错再错。过去,从来没后悔过,心里只是不平,埋怨。埋怨董事长用人失察,埋怨自己没有周如生那么有心计。就在今天早上,看见你面对一群乌合之众,脸上带着微笑、宽容,我的心一下碎了,这才开始后悔。第一个后悔是,不该在董事长尸骨未寒的时候,鼓动工人蓄意掠夺董事长的资产;第二个后悔是,我对董事长从一开始就心存私欲,为了能保住厂长的职位,一味地讨好他,结果把自己的许多缺点都暴露了。安夫人,你是我此生事业上的最后一位明君,我不能再执迷不悟,继续在你面前耍小聪明。我来,就是想问一下,我郭连成还有机会吗?”
王晓寒说:“恕我直言,不知道你说的机会是什么?”
“我说的机会就是替安夫人拨乱反正,把周如生赶下去!”
王晓寒眼里泛出一丝轻蔑:“然后呢?”
“我对天发誓,没有任何个人的野心。这个公司,有张雪梅掌管,我只配听从她的调遣。”
“老郭,告诉我,为何当初我家先生不用你反而用周如生?”
“那是因为我对董事长有所隐瞒,所以才失去他的信任。今天,安夫人不问,我也要把自己的丑恶行为说出来,死活听候您的发落。当初,董事长问我,为何要启用一个连会计资格都没有的许颜芹。我说,那是因为她的妈妈是我的师傅。事实上不是这样,是因为,我看柠檬酸厂的大势已去,才孤注一掷,启用师傅的女儿,以便捞取不义之财。但我发誓,还没等我伸手,董事长就来了。”
王晓寒掏出怀表看了一下。郭连成站起,信誓旦旦:“安夫人,我来不想说这些,而是要献上一计,一举挫败周如生的图谋!”
王晓寒眼里释放出,不喜欢大话。郭连成看出了,坐回椅子的一角,说:“董事长生前交办我一件事,就是收购宜春柠檬酸厂。我去考察了,结果让我目瞪口呆,那个厂的设备胜过我们厂好几倍。所以我想,安夫人无需在这里与周如生周旋,让张雪梅挂帅,把厂里主要骨干带走,周如生就成了孤家寡人。至于公司的资产,一张封条封了去,他就什么也不是了。我们在宜春,一边生产,一边占领销售市场,维系原料供应商关系。这样,周如生就是有天大是野心也无济于事,等待他的只能是彻底完蛋!我郭连成拿着项上人头担保,若不成功,甘愿随董事长而去!”
王晓寒思索着: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萌生的?
她觉得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若是在丈夫出事以前,那么,这个人就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