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危亭待美
作品名称:那年那晚 作者:苍烟 发布时间:2018-03-06 19:31:45 字数:3386
清心亭在水榭旁的高坡上,掩映于竹林绿树中。因建筑年代久远,加之年久失修,原先的青瓦红柱,己经剥落颓败,台阶上的裂缝和苔藓,见证了风雨沧桑,给游人的印象是,此亭垂垂老矣。但不要人夸颜色好,它的六角飞檐,清幽雅致,构成了万绿丛中一小亭的独特景观,往往使游人神思飞越,发怀古之幽情,虽然苍凉破败,仍是驻足热点。亭内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石桌上刻有棋盘,供游人对弈厮杀,当然,也可以小坐、神聊、搓麻、吃东西等等,那就悉听尊便了。
文凤离去,芦苇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一颗心早已飞扬起来,兴奋、激动、期待、忐忑,全都钻进脑子里打架,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他思忖第一要务,就是赶紧占领清心亭,以便红柳到来,有个倾谈场所,于是放开长腿,快步如飞,眨眼工夫,就登上亭子。谢天谢地!小亭空空如也,无人在此休憩,他轻而易举,就占领了这块宝地。接下来,便是整理仪容,耐心等待,想象红柳定会精心修饰,打扮得如同瑶池仙子,一身艳装前来赴约,作难忘的历史性会见。
下午两点半,约定的时间到了,芦苇几次翘首观望,未见红柳芳踪。但等待意中人,不能焦躁,也许是公交不顺,也许是遇见熟人,担搁一点儿时间,这是常有的事,再耐心等等吧,说不定就到了。这样延了些时候,又过去了一刻钟,仍未见红柳的影子,一颗心便没法平静了,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想她是不是出事了?不可能啊!那怎么不来呢,敢情又反悔了?当下急得回肠九转,又不敢就走,便以石桌为中心,像驴子拉磨那样,围绕石桌转起圈来。
在烧心的踱步中,又挨了十分钟,也就是说快半个小时了,再踮起脚跟,翹首张望;但除了柳条的曼舞,翠竹的摇曳,以及偶尔几声蛙鸣,再无红柳的影子,这才彻底的绝望,确信她不会来了。顿时,心里的憋气贯穿全身,发酵一样膨胀开来,痛骂这丫头不是东西,不谈干嘛要捉弄人,害得自己扮演了一次如守株待兔般的蠢货,白白赔掉了一天时间和力气,她将来必遭报应,不得……随后,又重重地向地面跺了一脚,以示和这个丫头彻底决裂;再随后,沉脸瞪眼,抬腿走人。
可是,他才下了两级台阶,就听一声甜脆的“芦苇”,把他瘦长的身条和愤怒的魂魄又拽了回来。“红柳?”他本能地自语,恍如梦中。她是人是妖啊,从哪里冒出来的?再揉了眼细看,可不就是红柳吗,他和她见过几次,她的芳容早就烙在心里。当下来不及调整表情,脸且喜且怒,腿半进半退,那一肚子的烈焰忿火,都飘到爪哇国去了。
更令他惊诧的是,她的寒碜打扮,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盛装出现。既未理云鬓,也没贴花黄,穿的全是随身的衣裳,就这么过来相亲了?这叫什么玩意儿!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啊!都说女为悦已者容,我却为她而容了。但这种不快的想法,在炽热的爱情中零作用,就如同过眼的一缕轻烟,转瞬即逝。
因为红柳虽非妙龄少女,但标致未减,风韵犹存,尽管没有盛装赴约,可那清丽妩媚的容姿,芦苇只能顶礼膜拜。瞧她那瓜子脸、丹凤眼,玉葱鼻、小蛮腰……凡美人所应具备的元素,人家可是一点不缺,就是穿上乞丐的百结衣,也无法消弭她的美质。芦苇知道有一种美叫本真美,也就是天然去雕琢,原来是什么样子,一点不改变它。譬如断臂的维纳斯,就是公认的残缺美。这种美才算得是纯美,自然美,本真美,比那些刻意修饰打扮,用胭脂花粉堆砌起来的假美,要高强一百倍。而此刻的红柳,正是这种本真美,太朴实无华了,太动人心魄了,她以本真美的自信赴约,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时候,红柳站在清心亭下,背靠了一棵柳树,手挽着一根柳条,凤眼紧盯着芦苇,带点戏谑笑着说:“哟!芦苇,我来迟了,生气啦?”
“没……没生气呀,我知道你会来。肯定有事担搁了,等一会不要紧的,怎么会生气呢。”
“还说不生气呢,全写在脸上了,都气成紫茄子了。说不定还在背后骂我呢,我能看得出来。”
“这你就看错了,能等你是我的荣幸,骂你更不存在。男子汉肚子里能撑船,你们姑娘家多心了。”
“哟!你还挺能言善辩的,骂了我还说我多心,口才了得啊!”
“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要论口才了得,还是姑娘厉害。”
“哟,说得头头是道的,怪不得文凤姐夸你能说呢,还真个是。”
“谢谢姑娘夸奖,能说不敢掠美,贫嘴倒是真的。我有个提议,或许太唐突,就是想请姑娘到亭子里坐坐,这样说话方便些,可以吗?”
红柳咬了一下红唇,点头,笑。芦苇就赶紧掏出块手帕,挑了一张石凳,拂去凳上灰尘,随后垂手恭迎,哈腰让座;红柳才款款地走上台阶,到亭子里来。两人坐下后,红柳抱歉道:“芦苇,我下了公交车,碰到个老同学,硬缠着说了一阵子话,又不好意思说有约会,让你等急了。”
芦苇笑道:“没事!我也估猜你遇到了熟人,不然你是不会迟到的。”
尽管芦苇为她开脱,但遇见老同学子虚乌有,文凤和红柳通话时,就已经在盆景园了。到了约定时间,便掩隐在竹林里观察,她要考验芦苇的耐心,是不是对她绝对忠诚。芦苇在亭内翘首张望,焦急看表,转圈推磨,气恼自语,她全都看得一清二楚;直到芦苇确信她不会来了,离开清心亭要走,她才把握时机,适时出现。
至于她不施脂粉,简装赴约,则更是心气高傲的写照,十全十美找不到,现在退而求其次。找个经济实用男,已经降格以求了,再去修饰打扮,那也太掉价了;更重要的是,红柳笃信美貌就是力量,男人求爱无法逾越,芦苇也不会例外,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干事,属平庸平凡类型,想做我的男友,全看你的表现,表现好就谈,不好就散。至于芦苇想的什么自然美,本真美,那全是扯淡,他早被爱火熔化得不会思考。但总体来说,红柳的印象是,芦苇外貌还行,人品尚可,据说还有点小才气,尤其是等了半小时,足见他心里有我。如果能谈得来,真的待我好,也就打算凑合点儿,把自己交给他了。
芦苇呢,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对面坐的就是他最心仪的美人,虽然平日里伶牙俐齿口若悬河,这刻却显得没话说不会说说不好,心里就一个想法——博红柳欢心。红柳望着他笑,他也望着她笑,红柳摆弄衣袖,他也摆弄衣袖,这样延宕了些时候,还是红柳打开话匣子。问他道:“芦苇,听文凤姐说,她平日叫你苇子,是这样吗?”
“是的,我姐打小就这么叫我,这是对我的昵称。”芦苇有话可说了,也随之昂扬起来。
红柳又问道:“芦苇,我有些迷糊,你姓芦,你姐姓尹,为什么你叫姐,又不同姓呢?”
芦苇道:“这个嘛,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和我姐以及二旦,原本是三家人,也是隔壁邻居。那时候文化大革命,我才十一岁,二旦才九岁,我爸去世得早,我妈瘫痪在床,二旦父母双亡,全靠奶奶抚养,两家人都陷入了绝境,一点办法没有。是我姐拼了命相助,把三个家合成一个家,全部家务都由她操持,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后来宁哥也参与帮助,才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你看过《红灯记》吗?倒和我们这三家大体相似,不过人家那是为了革命,我们是生活困难,因为打小就喊她姐,以后就一直喊她姐了。要说我们这三家人的故事,可以写一部长篇小说,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完,以后我再说给你听。”
红柳听了,似有所动道:“噢!你们这三家的故事,还真的有些悲壮,文凤姐也真的不容易,我也还真想听听呢。”
芦苇道:“你想听还不容易,故事就在我肚子里,今天没时间了,下次讲给你听。”
“好哇,这么感人的故事,不听就太可惜了。”又凤眼瞅着他笑道,“那,你姐叫你苇子,我能叫你苇子吗?”
芦苇也笑道:“叫我苇子,当然可以。苇子是我的昵称,用昵称更见亲近。”
“听文凤姐说,你在工会工作,能写会画,是个秀才,对不对呀?”
“这个嘛,应该说,前面对,后面不对。我们单位人不多,工会就两个脱产的,一个是主席,一个就是我,说白了我就是个打杂的,具体工作都是我干。至于秀才,不敢当的,因为工作需要,必须写写画画,偶尔也有点豆腐块见报,混几块钱稿费。不过都是些遵命稿子,表扬为主,只拣好的说,报喜不报忧。”
“很好啊,你能写会画,还有稿费可拿,算个秀才也不为过。不过,还应该多读点书,增加知识积累,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呀?看不看《红楼梦》?”
“《红楼梦》?四大名著,那是必读的书,当然看了。”
“那,红楼梦上好像宝玉说过这么一句话,‘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是什么意思啊?”
芦苇被红柳一问,一时答不上来,竟然卡住了,自己恨自己不争气,关键时刻掉链子,窘迫得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可是亭子里没有地洞,又不能不答,就胡乱解析道:“从字面上看,大概是弱水三千太多……太多……”
“嘻嘻!”红柳媚眼如丝,像看一只猴表演,但笑得很优雅、很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