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包衣后鼓楼遭嘲讽 老佛爷亲临宴长安
作品名称:文人无行 作者:汪眸 发布时间:2018-02-28 12:30:01 字数:4290
“咯哒……咯哒……”的马蹄声穿越过了长安城东南的骡马市,此时天色尚早,骡马市那些卖艺的刚刚摆开摊子。
大概是以为这金丝玉锦红木轮,看似权贵的马车载着什么重要的人物,骡马市的艺者们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展现自己看家本领。
“文人多无行,尔等可信否,咿咿呀呀,看那前朝……”魏和秋好奇地掀开马车的帷裳,却见一戏子妆还没上,便扯着嗓子唱着,满是秦腔的味道。这句话好像是出自前朝胡应麟的《少室山房笔丛》,但是有所改动,是什么新戏,他还未曾听过。
……
魏和秋不知为何,今日一早就被其父叫醒,说是要让自己先行鼓楼,在颠簸的马车上,还有着四个与之年龄相仿的七八岁男童,他们,也仿佛不知道为何前来。
魏和秋的身份,是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提起的。
他虽是汉人,但他的家族,从祖爷爷的祖爷爷开始,就是满清正白旗包衣,说好听来算是官宦出身,但是魏和秋知道,自己的家族说难听了就是满人的走狗,也因为如此,他时常被学堂的汉人学生称为“狗腿子”。
又逢天下即将大乱,满人政府外忧内患,大清帝国的统治摇摇欲坠,自己的名声,也随之更臭了,魏和秋常常听到比“狗腿子”更难听的话,现在的他,简直恨极了自己的身份。
魏和秋曾经听家族里人说,自己生于蛇年冬至,那几天虽是寒冬,却是全国电闪雷鸣,是有圣人降临于世,魏家很是肯定魏和秋就是那圣人,特改族谱取名和秋,寓意“天下安和、丰泰之秋”。
“要到了,一会见到了人,你们可给杂家老实一点!”马车的车夫说道。
魏和秋的心是更加好奇了,他不知道那车夫说的人是谁,但看那车夫明明是一介男子,说话却是一口女人味儿,更奇怪的是,他竟是没有留什么胡须。
“哥哥,那车夫说话声音怎么那么怪?”一个男童问出了魏和秋心中的疑惑。
“嘘!”那男童身旁的一个与之相貌有几分相像男童伸出手做了一个嘘声状,低声道:“这车夫可不是普通的车夫,应该是京城来的太监。”
太监?魏和秋这才恍然大悟,虽然他还未出生,其祖父便辞了官,举家来到长安,但是这太监的威名他还是知道的,东汉末年的十常侍、明朝魏忠贤、还有当朝李莲英,那可都是大大的太监,对于太监,魏和秋虽认识片面,却是厌恶不已,又畏惧不已。
“给杂家安静点!”不知道那太监马夫是听到车上男童们的议论,心存不满,还是说果真要到了,他用那尖锐的嗓音喝道,而车上的男童们,在下一刻便闭紧了嘴巴,仿佛怕呼息也会惹恼这个人物。
当魏和秋在马车中感觉马车的速度渐渐减慢平稳,马车外传来整齐的锣鼓声,让坐在窗边的他忍不住再次掀开马车的帷裳向外望去。
只见素日里尽是人的鼓楼附近,此时已看不到什么平民百姓,上千红衣男女排列成了数排,分工明确的进行着表演,吹唢呐的,敲腰鼓的,敲锣的此时的演奏无比的整齐有序,而最耀眼的莫过于队伍中那些身着红色长袍短褂,手持持红罗伞欢欣舞动的人,她们所跳的,不正是每逢佳节魏和秋才见到过的秧歌吗?
那些舞者脸上堆砌着虚假的笑容,让素来就对这些很是厌恶的魏和秋不忍在继续观看,目光流转,他终于明白为何马车的速度减缓了,也相当的平稳,原来,鼓楼周围的地面上,竟是全铺上了红色的地毯。
好大的阵仗!
这是魏和秋下意识的想法,随后魏和秋更加疑惑,今个儿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何过年都未见过这般大的阵仗今日会出现在鼓楼?
马车终于停止了前进,马车的车夫跳了下来,打开马车的门,对这五个七八岁男童招了招手,语气有些不耐的用他那极其尖锐的嗓音说道:“都下来吧。”
魏和秋是最后一个下了马车的,他下了马车后,那车夫不善地看了他一眼,道:“就属你磨蹭,魏和秋,杂家可把话撂在前头,今日之鼓楼不是以往的鼓楼,今日之长安也不是以往的长安,你可别把这当自己地界!”
魏和秋闻言,平静的点了点头。
“还有你们,都给杂家老实点,不要喧哗,碰到了人,人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明白没有?”那车夫又看向其余四名孩童。
“明白了。”四个孩童齐声回答道。
那车夫对着不远处的的大辫子兵招了招手,指了指马车,那士兵连忙跑了过来,恭敬的接过缰绳,将马车牵走。
“明白就跟杂家走,别走丢了!”车夫也不看那大辫子兵,转过头来对五个男童说道。
那车夫说着,走在了前面,脑袋后面那一条长长的辫子有节奏的左右摇摆,好像正贴切了魏和秋刚刚学到的成语“招摇过市”。
那车夫是直往前走,也不回头,也不说话,走到了刚才大辫子兵所在的位置,鼓楼的楼梯口处,掏出了一枚金灿的令牌,另外的一个大辫子兵连忙躬身对车夫行了一礼,而后退让开来。
而后,车夫率先走上了鼓楼楼梯。
长安鼓楼,始建洪武十三年,东与钟楼向望,魏和秋曾听祖父说过,在当朝康熙年间和乾隆年间,都有过重修,不过圣上拨的款多,修的却很粗糙,那些维修款项,多不知进了谁的口袋。
长安鼓楼,魏和秋的祖父经常是赞誉有加,说是什么“歇山式重檐三滴水”,解释了半天魏和秋也不明其意,只知建的甚好。长安鼓楼高台砖基座东西长约十七丈,南北宽约十二丈,高两丈四尺,南北正中辟有高和宽均为两丈的券洞门。正楼筑在基座的中心,面阔七间,进深三间,四周另有走廊。第一层楼身上置腰檐和平座,第二层楼重檐歇山顶,上覆绿琉璃瓦。楼的外檐和平座都装饰有青绿彩绘斗拱,使楼的整个建筑层次分明,浑雄博大。登楼的青砖阶楼设在砖台基两侧,在第一层楼的西侧有木楼梯可登临楼的第二层。在楼的南檐下正中,悬挂有“文武盛地”蓝底金字红边匾额,据说是乾隆年间,在鼓楼重修后,陕西巡抚张楷重修此楼竣工后,摹仿乾隆的“御笔”。北檐正中悬挂有“声闻于天”匾额,笔力挺拔,相传系咸宁李允宽所书。
那车夫带着五个男童上了鼓楼的基台,魏和秋这才发现,这鼓楼的基台之上,竟站满了辫子兵。为何在下方未曾看见?来这些辫子兵都身着红色铠甲,与鼓楼上今日所挂的帷幔融为一体,自是不甚明显。
“魏和秋,别给杂家东张西望的,进来!”那车夫的声音小了许多,但那尖锐的嗓音却一点也没有变。
魏和秋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那车夫已经打开了鼓楼首层的门,而那四个男童,也正是满怀嘲讽地站在门内,看着自己。
“哦。”魏和秋点了点头,转而跑进了鼓楼首层的门。
鼓楼首层,任是魏和秋也没来过,仔细打量,这鼓楼首层约与魏家的旁厅差不多大,虽不算大,却装潢极其的华丽,朱色柱子,红色地毯,就连那楼梯扶手,也是赤色的,这让魏和秋有些诧异,他早就听其父说这鼓楼年久失修,怎么这些装潢都如新的一般?
“你们给杂家老实的呆着,不许乱跑,一会杂家命你们上来,你们再上来,切记不可喧哗!”车夫交待了一句,便走上了楼梯。
“狗腿子就会乱跑。”其中一个男童指着魏和秋对身边的男童说道。
“就是,跟我家的狗一样。”那个男童笑着回应。
“小心点,人家家里可是包衣出身。”又有一个男童笑道。
“包衣又如何,满不是满,汉不是汉,就跟太监一样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听说了吗?他们家看清国气数将尽,就从京城退回来了,当婊子还想立牌坊,甚是好笑!”四个男童指着魏和秋,不怀好意的笑道。
“你们说谁呢!”魏和秋指着几个男童。
“就说你呢,狗贼!”四个男童同仇敌忾的笑骂道。
“你……你们!”魏和秋指着四个男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版比他们都瘦弱,一时间进退两难,毫无气势的道:“你们等着。”
四个男童仿佛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一般,看着魏和秋,毫无忌讳的哈哈大笑。
“吵什么吵!”楼上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嗓音。
四个男童的笑声噶然而止,抬头闻声望去,却见说话的不是之前那个车夫,而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这个老者不怒自威,再加上他身上穿着葛布箭衣,腰系白玉钩黑带,正是大清朝太监们穿着的服饰,虽孩童们分不清这太监服饰与官级的区分,但太监毕竟是太监,一时间把这几个七八岁的男童震慑住了。
“安静点,不然可是要掉脑袋的!”那老太监巡视了众男童一眼,继续用尖锐的嗓音说道:“一会儿可是要你们上去端饺子的,都给杂家放机灵一些,每个人都准备一句讨人喜欢的话儿,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包括魏和秋在内的五个男童纷纷应道。
笑话,光是车夫太监都能把他们吓到,何况是这个年龄又大,又穿着太监衣服的太监?
……
此时,鼓楼顶层。
一张直径足有一丈的金色圆桌周围,坐着七八个人,圆桌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着金色旗袍,头戴白玉凤冠的的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单是外表,会给人一种极其和善、风韵犹存的感觉。
“老佛爷,旅途劳顿来到这长安城,想必也饿了,是否用点膳?”被唤作老佛爷的妇人身后站着一个老者,恭敬的地俯身问道,此人虽留长辫却未穿宫服,也未留胡须,若不是他声音尖细,怕是没有人知道他也是个净过身的太监。
被唤作太后的妇女微微点头,道:“小李子,你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就不要问哀家了。”
被唤作小李子的太监闻言,微微一笑,道:“老佛爷放心,这次您的膳,绝对是吃过却未曾见过的。”
“哦?”被唤作老佛爷的妇人微微挑眉,仿佛来了兴趣:“这天底下的东西,哀家还有未曾见过的?”
“是吃过,但未曾见过。”被唤作小李子的太监笑着回答。
“那哀家可要瞧瞧,是什么新鲜玩意。”被唤作老佛爷的妇人笑道。
被唤作小李子的太监没再多说,直起身来,绕过金桌,走下楼梯。
“魏之南,哀家初到你这长安,听闻秦人豪爽朴实,秦戏独具特色,是否给哀家来上一段?”老佛爷慈眉善目,对身旁一六十岁老者问道。
“老佛爷想听,何必让小民献丑,小民已年迈,内气不足,再说小民自幼在京城长大,五音不全,怕是真唱起来,扰了老佛爷的雅兴。”那六十岁的老者起身,恭敬的说道。
“魏之南,老佛爷叫你唱你就唱,别推三阻四,不识抬举!”金桌旁的另一个身着深蓝色薄装的中年人将茶杯放在桌上,笑着说道。
魏之南闻言,浑然不惧,正声道:“肃大人,并非我推三阻四,我可以唱,但若是我唱的不好扰了老佛爷的胃口,你可敢主动请罪?”
“你……”被称作肃大人的男子气急,原来他是想这魏之南若是真的唱了,老佛爷定会不悦,就算不会恼怒,他也有十足信心能从这魏之南选得曲目中挑出刺来,然后定他的罪。
两人说句实话从未有多少瓜葛,那肃大人为何这般记恨魏之南,说到由头倒是有几分可笑,肃大人记恨的不是魏之南,而是魏之南的父亲魏崇,原来这肃大人家中原先有一远亲,本是一位为国义士,与魏之南的父亲魏崇还颇有交情,哪知那次事件,原本与自己那远亲合计好的魏崇却突然向朝廷请辞,让自己这位远亲的计划最终落败,当时还年少的自己更是差点被牵连,多亏家中动用了所有的人脉才把自己保到了这长安,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才在长安城中陕西巡抚衙门混了个闲差。更可气的是,这老佛爷来到长安,在魏崇的建议下,竟然将暂居之地就在陕西巡抚衙门边上,这别人眼中的肥差,却让肃大人是夜夜难寐辗转,他就怕老佛爷问起自己的家门,虽然他早已准备好了“家族族谱在周至,与蓝旗毫无瓜葛”的措辞,却仍是怕被老佛爷识穿,或是被魏家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