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借酒浇愁
作品名称:高手 作者:祥云飘过蓝天 发布时间:2018-02-28 13:39:07 字数:8677
林美娟的男友郑恩铭大专毕业后分配到龙泉镇农电站上班,与我大连襟是同事。他也是个赌徒,我们在一起交过几次手,后来就再也没有碰到过,因为林美娟与我的关系,我们彼此总是有意无意地避让着对方。大连襟一定是从郑恩铭那儿得到林美娟手机号码的。
我说:“你家那位最近手气怎么样?他没惹你生气吧?”
“你们男人哪,我就是搞不懂。”林美娟收敛了笑容,神色黯然地望着我,“怎么对赌博就那么着迷呢?实话跟你说,我的感受和嫂子的是一样的,心境似黄连。唯一的不同是,只不过我比嫂子看得开一些。”
林美娟又恢复了她一惯的柔声细气,想起他先前为了帮助我摆脱窘境那么大嗓门地说话,真是难为她了。我望着她,心里对她充满了感激。
“其实,这也是我经常考虑的问题。”我说,“我想啊,主要还是精神空虚,乡下文化生活匮乏和单调造成的。就拿你家小郑来说吧,大学毕业,本来可以大干一番事业,可是到了农村,他又能干出什么样的事业来?理想抱负都没有了,只有寻找别的寄托和刺激啊。”
那天我待在办公室迟迟不肯回家,我害怕面对那样难堪的局面,更加害怕面对春花披头散发悲痛欲绝的面容。到下中班的时候,我对林美娟说,我要请她吃饭。林美娟善解人意地冲我笑了笑,爽快地答应了。走出单位,沿着马路,走过两家超市、三家饭馆和一家米行,再经过一座邮电大楼,过了转盘,行不过五百米,就到了我经常光顾的“姐妹大排档”。
这家大排档是一对李姓姐妹开的。姐姐掌勺,四十来岁;妹妹当服务员,但看上去姐姐比妹妹年轻。我折腾了一宿,嘴里没味,就点了道酸菜鱼,并且关照多放辣。林美娟点了两道菜,鸡蛋炒青菜和她最青睐的排骨炖芋头。趁着菜还没上来的间隙,我给家里打电话说我中午不回去了。接电话的是我大姨子,我说:“大姐,中午我就不回家吃饭了,单位有应酬,走不开。”大姨子语气生硬地说:“什么重要的事情走不开?我可告诉你小江,我和我妈一夜还没睡呢,晚上我们都要回去。你还有点良心的话,就给我早点回来侍候春花,别跟我们耍花招。”我哀乞地说:“大姐,我真的走不开呀,两木材商参观了我们林场,看中了一批木材,我得全程陪同啊。生意要在酒桌上才能敲定,下午就签合同,酒不喝到那个份上,对方不签啊。”大姨子在电话里夸张地、也是怨天尤人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就这样了,下晚班准点回来,我可没耐心等,我自己还要过日子呢。”没等我说话,大姨子就把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四道菜像四件艺术品一样一一登场了。最先亮相的酸菜鱼是用一个印着青花瓷图案的瓷碗盛上来的,上面果然漂浮着一层橙黄的辣油,把酸菜和鱼片都埋在了下面。林美娟已经给我倒好了酒,我端起酒杯与她碰杯,才发现她的酒杯还是空着的。我说:“你怎么不给自己倒酒,要我亲自为你服务啊?”林美娟注视着我,说:“江老师,我不喝白酒难道你不知道?”我说:“今天情况特别,就陪我喝点吧,我一个人独饮没劲。”
“我喝了怕要出洋相,下午还要上班呢。”林美娟说。
“没事。”我怂恿她,“有事我给你担着。”
这时候服务员正端着第二道菜上来。她把那道菜放在桌子上,我只觉得眼前一亮,是鸡蛋炒青菜,那金黄的鸡蛋就像点缀绿草丛中的菊花一样灿烂夺目。服务员与我很熟,但与林美娟未曾谋面。我每每手气好的时候,会带着赌友们来此消费。为了表达对林美娟为我在单位考勤方面打掩护的感激之情,我也邀请过林美娟,但她一次都没有赏光。服务员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我说:“江会计,又赢钱啦?怎么这回只带了个美女,是红颜知己吧?”
搁在别人,对于服务员的放肆我是不会介意的,可是林美娟是从来不开玩笑的,而且她丈夫郑恩铭是个醋坛子,他经常会像幽灵一样神情阴郁地突然出现在我们办公室门口,就像我是个大色魔,随时会对林美娟下手。我愠怒地把头歪向服务员,我发现她挂在嘴角的笑容有点诡异,更加起了反感,不动声色地说:“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成语。”
服务员并没有察觉到我情绪的微妙变化,仍然情绪饱满而又神秘地笑着,说:“让你想起了什么成语?江会计,我没文化,你别跟我文辞滔滔地,我是个粗人。”
“粗人?”我冷笑了一声,“粗人是不会这么皮笑肉不笑的,更加不会笑里藏刀的。”
服务员讨了没趣,羞红了脸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江会计你别生气,我这张臭嘴乱说惯了,送你一盘油炸花生米让你消消气。”
我没再理睬服务员,端起酒瓶要给林美娟斟酒,林美娟手机敏地抢在酒倒出瓶口前捂住了杯子,说:“江老师,我真的不能喝,我拿瓶饮料陪你,好不好?”
我抬头看着林美娟,惊奇地发现她脸色通红,紧锁着眉头。我知道这是口无遮挡的服务员惹恼了她,我低声说:“人家开个玩笑,犯不着这样。何况她也主动受罚,要送盘油炸花生米向你赔罪呢。”
林美娟舒展了眉毛,勉强笑了笑,善解人意地说:“没什么,你又不好捂人家的嘴,人家不是说她胡言乱语惯了吗?就由着她乱猜乱想去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难得你这么大度。”我由衷地赞扬了她一句,收回酒瓶,又往自己酒杯子里倒了一些。酒在玻璃杯里发出清亮激越的声响,一股刺鼻的辛辣伴着粮食的醇香在空气中动人地漂浮着,它使我食欲大增。我这才感到饿了,腹部条件放射似地滚过一阵汩汩的水声。林美娟看了看我,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那丝苦涩的笑意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的心往下一沉,说:“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要遮遮掩掩地,我们之间不应该这样吧?”林美娟嘴角像残花一样的笑意消失了,她说:“我家那位也是,一天让他吃两顿不要紧,但是不能断了赌。我家十天有八天是我和女儿两个人的晚餐。”
林美娟的话使我想起了昨晚那顿在家里吃了一半和在老全家吃另一半的晚餐,在我端着酒瓶愣神的时候,服务员右手端着排骨炖芋头左手端着油炸花生米上来了。她先微微下蹲放下右手的排骨炖芋头,然后直起腰来放下左手的油炸花生米,满脸堆笑地对林美娟说:“这位美女是第一回光顾,刚才冒犯了,对不起啊。”
林美娟又无所谓地笑了笑,挑了挑眉梢,说:“我知道你是跟江会计开玩笑,随便说说的,没什么,我又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林美娟指了指我,说:“倒是他最近手气背,心情不好,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服务员再次道歉,一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说:“难怪江会计好些日子没来喝酒了呢。”
我不依不饶地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赶紧拿个酒杯来陪林女士喝一杯,算是赔罪。”
“好嘞,恭敬不如从命。”服务员爽快而响亮地答应着,动作麻利地把系在腰上的围裙解下来,随手丢在身后的餐桌上,又端来一把铁腿皮垫木背的椅子在我旁边落了座。我端起酒瓶给她倒酒,倒到杯腰的时候,她姐姐走过来阻止我,说:“我妹妹就这么多,别让她喝高了,我们晚上还要做生意呢。”我端着酒瓶的手停在空中,歪过头来瞪着她,“干什么?关你屁事啊。”姐姐仍站在那,态度诚恳地说:“江会计,她真不能喝,晚上的生意全指望她呢。”说着话,又进来了几位顾客,一进来就吆喝着上菜,嘻嘻哈哈地进了里面的包间。姐姐答应着去了后面的灶房,我只好住了手,放下了酒瓶。林美娟已经自己从货架上拿了一瓶椰子汁,皱着眉头费力地启开了盖子,正往面前的玻璃杯子里倒着,乳白色的椰子汁从指甲大小的圆形出口冒出来,椰子汁浓郁的甜香随之飘逸而出。
我们三个人就开始吃起来。我端起酒杯与林美娟的酒杯碰了碰,一仰脖子喝了一口,伸筷子夹了一块鱼片塞进嘴里。服务员敬了林美娟又来敬我,她端起酒杯,用杯口来碰我的杯腰。她的谦卑使我起了恻隐之心,率先喝了一大口。她见我这么爽快,眼睛一亮,一甩头,那根马尾一样垂在左肩的独辫便挂到了右肩上,她也喝了一大口。我向她伸出大拇指,说:“表现不错嘛,不过,”我换了一种调侃的语气说,“不要以为我欺负你哦,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要勉强。”我指了指里面的包间善意地提醒她说:“里面还有客人呢。”
“别人都不重要,陪你江会计是最重要的,就是喝高了我也感到光荣。”她伸手抓了几粒花生米塞进嘴里,咀嚼着说,“舍命陪君子嘛。”
“哦,对了。”我想起来什么说,“你,怎么称呼?嘴巴这么甜。”
还没等妹妹回话,姐姐正好端着一道菜走过来,她把菜送到里面的包间,出来就站在桌旁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她那笑容由于是发自内心的,因而甜美中还渗透着一股善意和温暖。
“她啊?她叫荷花。”姐姐指着妹妹说,“我妹妹出生的时候正是夏季,我家门前有一大片藕塘,荷叶和莲蓬开得正旺,我爸出门去给亲戚发红鸡蛋,看见那一大片盛开的荷花,就给我妹妹取了这个名字。”
“那你呢?”我忽然想起来虽然经常来这儿喝酒,连这对姐妹的名字还不知道。
“我啊?”姐姐笑了,她张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这就是你江会计的不是了,我们姐妹排档也开了有两年多,你不来,每个月也要来个四五次吧?”
“真不好意思。”我真诚地说,“因为每次来都不是我一个人,大家只顾着喝酒,从来没有与你们聊过,只知道你们是苏北人,好像是盱眙吧?”
“我叫李秋菊。我出生的时候正是秋天,我家栽种在院墙边的菊花开得金灿灿地。”姐姐说着起身走到墙边一张桌子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白纸片,递给我,说,“都在上面,你不要见笑,一般人我还不给。”
我见是一张名片,心里一阵暗笑,但给她这一说,就不好意思笑出来了,把名片郑重其事地拿在手中,端详着。名片与别的名片别无二致,白纸黑字,上面一排写着粗体的“姐妹排档”,还加了条纹边框,中间那排是放大了字号且加粗的姐妹俩的名字,李秋菊、李荷花,下面两排内容是经营的项目和特色,小字号,没有加粗,最后一排的右下角是电话号码。电话号码被用黑笔划去了,意思是废弃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组手写的手机号码。
我抱怨说:“有名片也不给我,害得我们每次来了才点菜,时间都耽误了。”
“店小,不好意思啊。”李秋菊说,“人家开大饭店的才配印制个名片,我们小本经营就算了,不是特别知己的,都不给。”
我见她还站着说话,向里面挪了挪,说:“来,一起喝两杯。”
李秋菊说:“你们先吃着,我给里面的客人把菜上齐了就来。”说完,闪身去了灶房。
我与妹妹李荷花对饮,林美娟每次都象征性地端起杯子陪着喝一口。我指了指名片上那串被划去了的电话号码,问李荷花那个电话是不是不用了。李荷花说那个固定电话早就停机了,自从她和姐姐都购买了手机,就取消了固定电话。她说:“光月租一个月就几十块,手机用起来又方便,出门在外能省就省吧。”
灶房里传来铁勺敲打锅的声音,这声音使李荷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她不时地欠身向里面的包间张望。我看出了她的心思,说:“有你姐姐呢,你不用操心,我们安心喝酒。”李荷花说:“我姐要炒菜,怕照应不过来。”李荷花两口就把酒杯里的酒干了,然后起身动作麻利地系上围裙,说:“江会计,对不起,灶房离不了我,失陪了。”
我有些扫兴地说:“你喝这么快干什么?再坐一会儿嘛。”
李荷花指了指塑钢玻璃墙隔起来的包间,说:“我要给里面上菜。”她突然扮了个鬼脸,低声说,“这些都不是好伺候的主,一帮地痞,动作稍稍缓一点,就骂人。有一回客人多,几个活闹鬼来得迟,龙虾没有了,结果把窗玻璃都砸了。”
我也觉得她们姐妹挺不容易的,人生地疏,与客人说话,总是低三下四地。我挥了挥手说:“那你去吧,不要怠慢了这帮牛鬼蛇神。我们你就别管了,需要什么我们自己动手。”
杯子里的酒喝完了,我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倒酒的时候,林美娟提醒我不要喝多了,下午虽说办公室里没有多少事,但晚上家里那摊子还要面对。我舌头有些发硬地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死不了。”林美娟担心我真喝多了,回家不好交代,站起身来抢我的杯子,劝我别喝了。我一只手推挡着林美娟,另一只手摸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右脸颊,说:“他X的,打我?等过了这阵看我怎么收拾他。”
林美娟困惑地看着我说:“江老师,你喝多了。谁打你了?你和嫂子打架了?”我死死地抓着酒杯,不让林美娟夺过去。林美娟想了想又说,“不可能吧?嫂子那么温柔贤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跟你打架?”
“你别问那么多。”我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我的家事,我会一一摆平的,要不我还算个什么男人。”
“那你跟谁打架了?”林美娟追问。
“既然你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那我不妨告诉你。”我说,“我那个不成气候的小舅子。他竟然打了我一拳,他X的,这、这笔账我给他记、记下了。”
“那肯定是你的不是。”林美娟说,“你丈母娘家人都很本分,看嫂子人那么好,你舅子也不会蛮不讲理吧?他一定是被你惹急了。”
“我就是犯、犯再大的错误,也轮不到他来教训我。”我端起酒杯又要喝,林美娟及时按住了我的手:“江老师,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不要再喝了,嫂子还在家等你回去呢,现在这个时候,你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你别拦、拦着我!”我猛吼一嗓子,手一挥,那盘吃了一半的排骨炖芋头应声落地。
李荷花从灶房跑出来,皱了皱眉头,马上又换了一副笑脸,说:“没事,没事,我来收拾。”
李荷花拿来扫帚和簸箕将地打扫了,又用拖把拖了一遍。她拖完地正要离去,我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要她再陪我喝。李荷花一声尖叫,说:“江会计,今天就算了吧,改日我再陪你喝。”她指了指里面,“里面有客人,我还要为他们服务呢。”我仍然不依不饶地抓住她的胳膊不松手:“不行,不陪我就是不行,你一定要陪我喝。”
在与李荷花纠缠不休的时候,我看见林美娟从身上拿出手机给什么人打电话。她打完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站起来拉我抓着李荷花手臂的那只手,说:“江老师,你这样可不好,人家还要做生意,我们回单位吧。”
我的手一离开李荷花的胳膊,李荷花就跑掉了。我端起酒杯,对林美娟说:“她不陪我喝,小林,你陪、陪我喝。”
“你不要再喝了。”林美娟说,“我不陪你喝,我下午还要做账呢。做错了帐,赔钱我可受不了这个打击。我一个月才拿三千多块,我家郑恩铭又好赌,一年到头也没有个盈余,全靠我这点工资撑持着这个家。”
“没有钱我、我给你。”我说,“不就是钱吗?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你要、要多少?你说一声,我开支票,你、你说一声。”
我是真的喝多了,信口开河起来。林美娟哭笑不得地站了起来。我独自喝了一大口,菜也不吃,就趴在了餐桌上,说:“血书,血书。”
我不停地重复着“血书”,脑子里晃动着那条写着鲜红血字的白毛巾,突然“呜呜”哭了。林美娟慌张起来,嘴俯在我耳边说:“江老师你失态了,男人失态是很难堪的事情哦。”
正在林美娟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大连襟推门走了进来。我趴着,所以我是先听见声音,后看见人。他说:“怎么啦?这么委屈啊,多有脸面啊,丢人丢到大排档来了。”
我抬起头来,大连襟愤怒地瞪着我。我抓起酒杯冲他摆了摆手,说:“你、你来了正好,陪、陪我喝、喝两盅,没有人陪我喝、喝酒,我很寂寞啊,你来、来得正是时候。”
大连襟不由分说夺下我手中的酒杯,把我拉起来,架着我向门外走,我没有看见林美娟,就回身去找,看见林美娟站在服务台前结账,我急了,挣脱大连襟,要回去付账,身体趔趄了一下,人就倒在了地上。
林美娟结了帐出来和大连襟合力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听见大连襟与林美娟商量,是把我送回单位呢,还是送回家。我一听见说要把我送回家,就大声反对着要回单位。大连襟左右为难地站在路边,不时地与过往的熟人打着招呼。大连襟骑摩托车来的,他从口袋里掏出摩托车钥匙,插入锁孔,让林美娟骑摩托车去单位,他扶着我回去。林美娟愁苦万状地说她不会骑摩托车,她每天上下班骑的是电动车。我向前走了几步,回身含糊不清地冲大连襟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我说:“你别瞎、瞎操心了,这么一、一大腿远的路,还要人扶、扶着?你不嫌丢、丢人,我还怕丢人呢。”大连襟见我虽然说话都不利索,但步态还没有乱,身边又有一位同事,就只好作罢,自己骑着摩托车先离开了。他骑上摩托车,关照林美娟,我要是有什么事情,立即给他打电话,他就在农电站午休。我恍然大悟,原来,大连襟是林美娟叫来的。
在回单位的途中,我搭着林美娟的肩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天空水洗般地纯净,太阳已经偏过头顶,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格外地舒服。
进了单位大门,我来了便意,就去办公楼后面的厕所方便,林美娟先上楼了。离开了林美娟的肩膀,一股酒劲冲上来,我踉跄了一下,赶紧停下来,稳了稳脚步,让纷乱的思绪静一静,然后才跌跌冲冲地向前走。
进了厕所,我一手扶着墙壁,一手解皮带,由于身体不住地摇晃,像绳子一样绕来绕去的尿液尿湿了裤子。我手离开墙壁,费力地拉上裤子,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肚子里翻江倒海,身体失去平衡往前一冲,差点栽倒,马上扶着墙蹲了下来。我知道这种时候,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抠喉咙,让肚子里的东西像倒垃圾一样地倒出来。我右手食指伸进嘴里,感觉手指一阵钻心的痛,我想起来,手指的刀口还没有结痂呢,就换了左手来抠。我熟练而准确地找到了呕吐敏感的神经区域,一连干呕了几声,终于从嘴里冲出一片白光。我吐掉了口内的残留物,又把左手食指伸进口腔抠;又是一阵干呕,接着又冲出一片白光。这样反复抠了几次、吐了几次,酒醒了大半,人有了一种从水里回到岸上的清爽。
我突然听见从隔壁女厕传来林美娟的声音:“江老师你没事吧?”我脸“腾”地就红了,忙回答她没事,我说:“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喝了点酒嘛,没事。”
出了厕所,我看见林美娟站在从厕所到办公楼的过道上等我。我走到她身边,有点歉疚地向她表示感谢。林美娟说,她上厕所,听见男厕这边传出奇怪的声音,不放心,又不便进来。她嗔怪道:“你在里面干什么啊?挺吓人的,以后不要这样喝了,糟蹋身体。”
她的神情和语气使我感动,想到她那个爱吃醋的丈夫,我把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仰望天空。天空正有一朵棉絮状的白云从头顶飘过,棉絮状的白云飘过后,又飘来一朵动物形状的白云,准确地说像一匹马,所以那朵云看上去就有了一种奔跑的姿态,就像追赶前面的云朵似地。我仰望着那两朵白云,感慨道:“人生如梦,神马都是浮云。”林美娟忍不住笑了,说:“江老师,你蛮幽默呢。”我继续仰着头说:“看看天空多美啊,我要是能化作一片白云就好了,自由自在地。”林美娟也仰望着天空,笑了。我说:“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林美娟说:“江老师,我第一回发现你蛮有诗意呢。有诗意的人其实都有天真和善良的本性,所以……”林美娟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我们边聊边走,到了办公楼前,拾级而上,进了楼道。办公室的门已经开着了,我知道林美娟进来过了。我进去,看见办公桌上已经泡好了一杯茶。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谢谢了。”林美娟在对面坐下来,打开电脑,说:“不客气。”
我说:“你刚才在楼下想说什么?”
“说什么?”林美娟说,“我没说什么呀?”
“你说我这个人蛮有诗意。不瞒你说,我还真写过诗。”我说,“你在学校的时候写诗吗?”
“哦。你是说这个啊。”林美娟已经打开了网页,她盯着显示器说,“我没有那个才情。不过呢,我们班上倒是有不少男孩子喜欢写诗,他们诗写得还真不赖。”
“是吗?”我故意夸张地加重了语气,“那,一定有男孩子给你写爱情诗了?”
“我倒是收到过男生的情书,爱情诗却没有收到过。”林美娟依然注视着显示器,不停地挪动着鼠标,同时发出轻微的点击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啊?这么专注。”我又喝了一口茶,端着杯子走过去,说,“不会是色情网站吧?”
林美娟正在淘宝网选购服装,被放大了的醒目的黄体字显示着打折的幅度。她抬头看了看我,说:“江老师,你平时很严肃的,怎么也开起了这种玩笑?”她点击着那些服装,说,“这是色情网站吗?中了病毒可怎么办?你又不会安装系统。”
“说的也是。”我搬了把凳子在她旁边坐下来,看着网页上那些款式各异的漂亮的服饰,说,“我对网上购物不感兴趣,所以呢,能不能请你换一个我感兴趣的内容。”
“什么才是你感兴趣的内容呢?”林美娟说,“按照你的意思,搜索一些关于赌博怎样出老千怎样赢钱才对你的胃口?”
林美娟不停地点击着那些服饰,最后她挑中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和一件款式完全相同的白色风衣,征求我的意见,问我哪件穿了效果更好。我瞟了一眼那两件风衣,毫不犹豫地为她推荐了黑色的,我说:“黑色大气。你呢,身材高挑,面容白皙,穿黑的更能烘托出你的淑女气质。”
林美娟笑了,纠正我说:“江老师,你用词不当,又不是写文章,还烘托呢,是衬托吧。”
我看了会儿就失去了耐心,其实我心里已经很清醒,但我故意往前一冲,脚下趔趄,做差点栽倒状,林美娟吓得跳了起来,说:“江老师你别吓我,你赶紧趴着睡一会儿吧。”我就回到自己座位,趴在了桌子上。
我是被走廊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和“乒乒乓乓”的开门声吵醒的。
有几个女同事进来找林美娟聊天,她们与林美娟挤在一起,在电脑上玩一种叫“种菜偷菜”的游戏,玩得津津有味的,还有积分什么的,为各自积分的多少在那儿大呼小叫。我对她们把快乐寄托在这个虚拟的游戏上简直不可理喻,我实在受不了她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忍无可忍地喝斥道:“你们能不能小点声?我耳朵快要给你们吵聋了。”她们这才捏了嗓子说话,叽叽咕咕地,像一群鸽子吃饱了在打鸣。
我喝了几杯浓茶,其间上了两趟厕所,这么跑跑动动地,时间在脚下和唇边不知不觉地溜走了。夕照的光辉越来越稀薄无力,经过玻璃的折射像凋零的落叶一样撒泻在桌子和墙壁上。
平素坐办公室,到了下午我总是魂不守舍,常常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去打牌,林美娟乐得为我打掩护,所以到了下午,我很少在办公室正正经经地待着。今天却与往日完全不同,我格外地留恋办公室,迟迟不肯离开。直到那几个女同事都陆续走了,林美娟也关了电脑,我还坐在那儿眺望着窗外夕阳下的风景。
林美娟看透了我的心思,对我说:“江老师,现实还是要面对的,逃避总不是办法,你还是早点回家吧。这个时候,嫂子需要安慰。”
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跟在林美娟身后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