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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赣江从这里流过      作者:聿苏      发布时间:2018-02-27 11:49:32      字数:5761

  按照时间推算,李春江和古中华是在周如生和许颜芹密谋的那天上午抵达赣都市的。王晓寒和父亲王轶臣出发时同行,到了安南山出事现场,王轶臣不许女儿下车,让她尽快赶往柠檬酸厂。
  李春江和古中华第二天才动身,没有亲自去安南山出事现场勘查。随同王轶臣前往赣都市的还有濠州市公安局刑侦科长和一名痕迹专家。
  关于勘查的结果,李春江和古中华是在赣都一家宾馆里听王轶臣详细介绍的。
  刑侦科长凭借二十年侦破经验,很快确定事发位置。王轶臣不顾属下的劝阻,与痕迹专家腰系绳索,从路崖边向下仔细勘察,一直到达谷底。
  他们对崖壁上每一处痕迹,谷底所有印记都做了录像。当王轶臣站在轿车最后的落点,痕迹专家说:“局长,根据崖壁上留下的痕迹,车子是垂直坠落的。另一道明显的痕迹是提升轿车残骸和死者……不,南山时留下的。可以认定,轿车不是在行驶中坠落。”
  王轶臣没有出声,做了一个手势,两人以勘察过的路线为中心,左右拉开十米距离,各选择一条勘察路线,顺着绳索向谷底再次仔细搜寻。
  离公路不到三十米处,王轶臣发现一棵手腕粗的树被拦腰折断,不由停下来仔细观察。在另一边勘察的痕迹专家,看出王轶臣发现重要线索,极快地横移过来,看了一眼,说:“南山兄就是从这里落下的,这颗树干就是第一个坠落点。”说着,向下滑动,在不远处发现一只黑色的手套。
  王轶臣双脚踩在岩壁凸起的地方,手抚摸着断树,老泪纵横,低头轻声呼唤:“我的孩子!”
  “局长,这只手套有问题。”
  王轶臣愣愣地看着:“有没有可能是吊车人员不小心留下的?”
  “没有这种可能,施工人员不会用这种绒线手套;就算用了,也不会落在南山坠崖的线路上。我认为……”
  “上、上去再说。”
  攀上崖壁,痕迹专家与刑侦科长低声交流,王轶臣站在路崖边,脑子里出现一个场景:女婿驾车,发现前方有人招手,驶近后见是熟人,便停下来。女婿刚下车,突然从另一辆车里下来几位陌生人,把他推下路崖。
  想着,他不禁摇头,心里说:女婿的身手,对付几个打手不是问题,即便是寡不敌众,摔下悬崖的绝不可能是他一人。
  脑海里又出现一个场景:熟人招手,他停下车,下车后站在路边说话,有人突然从背后把他推下路崖。
  他再一次否定:不可能的,女婿灵敏过人,即便遇到偷袭,也会在瞬间做出反应,偷袭者没有绝对的胜算,怎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了,偷袭者与女婿同车,行至此处,借故方便,要求女婿停车。女婿刚把车停稳,偷袭者从背后用钝器猛击女婿头部,导致女婿昏迷,然后被推下路崖。
  这个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呢?有两种可能,仇杀、谋财。仇杀有两种,情仇和欠债,女婿的人品不可能招致情仇。最后,只有谋财害命了。
  王轶臣得出明确答案:熟人、谋财。
  两位属下经过商议,向王轶臣提出:“局长,遗体解剖是整个案情的重要环节,我们应该参与。”
  王轶臣沉思良久:“现在还不清楚当地公安机关对南山的死如何定性。若是他们已经立案,我们就不便插手,应当相信当地公安机关。走,赶往赣都。”
  王轶臣抵达赣都市天色已晚,第二上午,他早早赶到赣都市公安局,以安南山岳父的身份要求见公安局长。接待的人说,局长不在。他要求见副局长,也说不在。
  “那么,我想知道公安局对安南山的死是什么态度?”
  对方告知,安南山出事的地方在吉安市境内,所以,只有吉安市公安局才能答复。
  王轶臣与部下急忙赶到吉安,市公安局让他去交警队。
  在交警队,王轶臣只见到一位中队长,得到的答复是,“现场没有发生碰撞痕迹,属于驾驶不审造成的意外事故”。
  王轶臣感到事态的严重性,当即决定把女婿的遗体运回濠州市,解剖。他给女儿的电话里只说:“立刻把南山运回!越快越好。”
  李春江和古中华赶到赣都,安南山遗体已经到家。电话里得知,王轶臣安顿好安南山已是深夜,夫妻见面抱头痛哭,然后才商量怎么对“朱大姐”说。
  凌晨一点,妻子实在忍不住了,拨通女儿电话。
  王晓寒说:“妈——我不能把南山一个人丢在这里,家里的事你做主吧。”
  安南山的遗体安放在女儿所在医院的太平间内,天亮后就要进行解剖,必须在解剖之前让亲家母见儿子一面。
  妻子见他发愣,知道原因,说:“我们去接丽雯大姐,一块去医院。”
  “让她睡一个自然觉吧……以后,以后……”
  “那,我们去陪南山吧。”妻子说。
  出了门,夫妻俩相互依偎着朝医院走去。
  到了医院,进了太平间,王轶臣对搂抱着安南山遗体的女儿说:“晓寒,你不能总这样,无论如何总要面对的。我决定秘密展开调查,一定把凶手缉拿归案!你古叔、春江叔已经抵达赣都,我的任务是立刻对南山遗体进行解剖,从中得出准确的死亡依据。如果发现明显的他杀证据,再以公安局的名义与赣都公安局联系,请他们派法医复检。”
  尸检报告出来:死者生前一切生理状况正常,遗体没有发现生前搏斗痕迹。死者头部没有致命伤,胯骨出现严重裂痕;五根左肋骨断裂,左腿骨折,右锁骨断裂。认定,系高空坠落死亡。
  王轶臣带着尸检报告,以濠州市公安局的名义前往吉安,当地公安局长和分管交通的副局长出面接待。交谈中获悉,事故最先由对面山坡上放牛的老人发现,一小时后,村长向当地交警报告。交警赶到事故发生地,发现车子是赣都市的,加之没有发现撞击的痕迹,草率认定死者系意外坠落,这才通知清源生化有限公司。周如生赶到现场,强烈要求把遗体运回,交警请示领导后,同意死者单位领导要求。
  事故的过程清楚了,但所有的因素都在阴影中。
  王轶臣带着这样的心情返回濠州。
  家里,一片悲哀。
  他进了家,一眼看见亲家朱丽雯坐在客厅内的沙发上,妻子站在她身后,忍不住哭喊一声:“大姐!我对不起你啊!我把孩子弄没了!”到了近前,“扑通”跪下,头抵在地上,不停地叩头。
  朱丽雯身子一软,滑坐在地上,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法医怎么说?那边怎么说?我的儿子怎么死的?”
  王轶臣抬头,声泪俱下:“是,不小心,车子坠落山下。”
  朱丽雯从肺腑间冲出:“胡说!他上有老娘,家有贤妻,下有娇女!怎么可能大意?你若欺瞒,我马上去赣都!”
  “大姐,您别急,我说实话,南山可能是被人谋杀的。”
  “杀我儿的是谁!”朱丽雯惨叫一声昏了过去。在医院昏迷三天,醒来后,儿子已化作一盒骨灰。
  回到家,朱丽雯怀抱着儿子的骨灰盒,踉踉跄跄走进卧室,望着床头丈夫的灰白照片,屈膝欲跪下。王晓寒上前扶着,婆媳二人缓慢跪下。
  朱丽雯把整个胸口压在骨灰盒上,头重重低垂,一句话不说。
  “爸爸,对不起啊,爸爸!”王晓寒忍不住哭喊。
  朱丽雯抬头,扭过脸,眼神中弥散着恋恋不舍的告别。片刻,沉静地说:“晓寒,让我和他父子单独呆一会好吗?”
  婆婆的表情让王晓寒看出即将发生的事情,把哭泣咽下,跪直身子,发誓:“爸!我只想对您说,妈要走了,我一定跟着!”
  话音刚落,一位十来岁的女孩撞门而入,冲过去,一把拿起床头柜上的遗像,搂着哭喊:“爷爷!孙女向你发誓,她们都走,我也不活了!”
  王轶臣惶然过来:“若南,怎么可以动爷爷的遗像。不会的,你奶奶不会的,她儿子的仇没报,怎么可能离开咱们。”
  朱丽雯这才恍惚地自言自语:“是,我儿子的仇未报,怎么可以离开呢?”
  王轶臣夫妻上前把亲家扶起,王晓寒想接过骨灰盒,婆婆说:“让我抱着吧。来,都坐下,我有话对你们说。若南,快把你爷爷放下。”
  “不!我就要抱着,让爷爷保佑奶奶和妈妈平安。”
  “好——你就抱着。轶臣、建绾,你们坐下,咱们说会话。”
  王晓寒把椅子靠近婆婆,让爸妈坐下,自己站在婆婆身边。
  朱丽雯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骨灰盒:“你们怎么安排的?”
  王轶臣落泪,说:“大姐,你是我们全家人的主心骨,我们听你的。”
  “那——我就说了,南山哪儿都不去,让他陪着我。”
  “妈,我想让他跟我一起走。”王晓寒哭着说,
  朱丽雯一愣,眼睛盯着儿媳,嘴唇翕动:“一起——走?”
  王晓寒妈妈闻建绾惊骇地扑过来,抱着女儿:“怎么还说这话啊!”
  王轶臣见朱丽雯茫然,解释说:“晓寒要去赣都,接替南山。”
  闻建绾丢开女儿,一下跪在朱丽雯面前,哭着哀求:“姐啊!晓寒不能去啊!两个孩子,走了一个,咱三个人只有晓寒了,她怎么可以离开!”
  朱丽雯歪头看着王晓寒,眼里溢出恐慌。
  王晓寒急忙拉起妈妈,闻建绾扭动身子,呵斥:“闪开!我说了不算,只有请你婆婆做主了。”转过脸,对朱丽雯说,“姐,你想一下,南山是何等的能力,尚且都被人害了,更不用说一个女儿家,你可要为咱这个家掌舵啊!”
  朱丽雯低头看着骨灰盒,沉思片刻,抬头问:“轶臣,你怎么不说话?”
  “我——听姐姐的。”
  朱丽雯把目光转向儿媳。
  王晓寒不忍心看婆婆的眼睛,侧过身,断然的语气:“妈!我从来没有违背过您。可是,这一次恕媳妇不孝!赣都——我是一定要去的!若不把凶手找到,绝不罢休!”
  朱丽雯把头低下,浑身颤抖。
  闻建绾起身,一把扯过女儿:“你看!把你婆婆吓成什么样了!你——怎么忍心丢下你婆婆!你的心肠怎么会这么硬啊!”
  王晓寒慢慢转过身,上前双手抚摸婆婆的双肩,宽慰:“妈,您不但是我婆婆,还是我的老师,是我灵魂的播种人,教我知识,教我做人。我是一个女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丈夫被人谋害,不管,不问!我知道要去的地方布满杀机,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前往。我也知道,论才智不抵南山一半,可多了一半警惕。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遭到暗算,而我不同,恰恰与对手调换了场地,我在暗处,他在明处;另外,你们所担心的,正是对手所轻视的,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能量。可他们不知道,我是一个警察的女儿,为夫君报仇的决心和意志无坚不摧!所以呀,我去不是盲目、轻率,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妈!一旦抓住了凶手,我立刻回来伺候您!”
  朱丽雯不语,一手搂着骨灰盒,一手握住儿媳的手,成串泪水落下。
  王轶臣站起,一挥手:“女儿,爸爸支持你!”
  闻建绾咬牙哭喊:“王——轶——臣,你听着,我对天、对地,对尸骨未寒的女婿发誓!女儿若有三长两短,我——亲手杀了你!”
  当夜,王晓寒安顿好家事,留下一封“停薪留职”报告,瞒着怀抱骨灰盒发呆的婆婆,吻别睡梦中的女儿,骗过在客厅依偎的爸妈,偷偷拎着丈夫当兵时用过的“皮箱”,一头扎进黎明前的夜幕,毅然踏上南去的列车。
  上午十点,列车驶过九江,她打开手机,按下周如生的电话。刚喊一声“周总”,耳边传来一声期盼已久的惊呼:“安夫人,安夫人!终于等来你的电话了。”
  “周总,不只是电话,我在列车上,晚上七点多钟到赣都。”
  “好,好,太好了!几个人?我好安排接待。”
  “我一个人,不安排。”
  “好,好,我这就准备。”
  王晓寒接着给张雪梅打电话,却打不通。她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苍凉的群山,倦意不觉袭来。心里说,睡一会吧,战场就在前头,不能拖着疲惫的身躯与豺狼虎豹周旋。
  一路上,她一直靠着车窗,半梦半醒。
  车终于停靠在赣都站,王晓寒从周如生“准备”的语气中,预感到出站口会有许多公司管理人员。没想到,走出站检票口,眼前只有稀落的、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接站人。正在张望之间,不远处,从一辆轿车里下来一人,快步走过来,让她依稀觉得似曾相见。
  到了近前,王晓寒认出:“呀,周总,你怎么亲自来了?”
  周如生的表情似悲似喜、似冷似热、似惊似静,分秒变幻莫测。王晓寒看了一眼,心一下惊觉,暗暗惊讶,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这人心里藏着什么,表情如此变幻莫测?
  王晓寒见他伸手,想接皮箱,身子稍微一转,说:“不重,几件换洗衣服而已。”
  “安夫人,你事先该给我打电话的,一来是接你,二来是想到董事长墓地拜祭一下。你看,这样来了,让我心里真过不去。”
  “这里更需要你。周总,这些天累坏了吧?”
  “人累一点倒没有什么,只是心太难受了。安夫人,请上车。”
  王晓寒坐在后排,说:“周总,直接去南山的宿舍,我把东西放下,然后再说话。”
  “还是别这么急,再说,宾馆已开好了。”
  这话一下堵在王晓寒心头,她思忖着,要不要坚持。想了一会,觉得没有必要。
  周如生也保持沉默,不一会,开启车载音响,车内响起了糜烂的情歌。王晓寒听着,心骤然沉了下去,心里埋怨说:南山呀,你怎么能用这种人当总经理?
  这时,对面斜过一束车光,从周如生脸上掠过,挡风玻璃上方的镜子里,闪过一张狰狞可怕的面孔。王晓寒心里划过一道闪电,这个人太可怕了!
  她忽然想起张雪梅。想着她拥抱时感觉,想着她对王若哲说的话,想着丈夫曾经说过,“总经理是虚,副总才是实”,心稍稍安定。
  走进宾馆大厅,周如生与总台服务员说着王晓寒听不懂的当地方言。服务员看了王晓寒一眼,用普通话说:“换一间可以吗?”
  王晓寒一脸茫然,周如生不耐烦地:“换什么,不用打扫的。”
  走进客房,一阵混浊的气息让她窒息。室内到处乱糟糟的,茶几上堆满饮料瓶,地上丢弃几个啤酒瓶,床上一片狼藉;被子搭在椅背上,枕巾落在地上,枕头交叉在床中间,床单皱纹迭起,床头柜下几团床笫后用过的卫生纸。
  酒味、烟味、饮料味混合着浓重的人体呼出的气息,胀满整个房间。
  王晓寒第一反应,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她退出门外,决定换房间。
  周如生进了房间,踢着地上的酒瓶,漫不经心地:“出门在外,就是这个样子。我习惯了,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地方都能住。想起当年董事长初来赣都,哪里能住上宾馆,只能住三十元一间的小旅社。安夫人,要不,我们重新找找看,是否能找到一处你满意的宾馆?”
  王晓寒心里一颤:哦,战斗开始了,他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我知难而退。想着,自己若住下,会让他感觉一个女子软弱可欺;若执意换房间,他会认为我城府低浅。于是说:“谢谢,我喜欢自己找地方住。”说完,转身离开。
  周如生追上,拦住去路:“你这么,不是骂我吗?”
  王晓寒沉下脸,用站在手术台上养成的犀利目光,直视周如生的眼睛。
  周如生眼光躲闪,后退几步,慌乱地说:“安夫人息怒,我这就去换房间。”
  王晓寒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这是一个阴险的小人,他与丈夫的死有关系吗?若有,不会这么简单吧?
  这时,耳边响起爸爸的忠告,“晓寒,到了赣都,千万不能带有怀疑的目光,那样,你就不可能发现真正的目标。能暗算南山的人,绝不是等闲之辈,见了你,可能装出一副顺从恭维的样子,取得你的信任,然后再出其不意对你下手。你只本着一个原则,来,就是掌管自己的产业。只要你的心思不乱,对方早晚会浮出水面。到那时,才真正实现你在暗处,他在明处,最终迫使他暴露”。
  她正想着,周如生拿着一张房卡上来,手忙脚乱地开房门,毕恭毕敬地请王晓寒先入。
  王晓寒进门,转过身:“周总,我累了,你也累了,明天公司见。”说着,随手把门关上,上了保险链。
  周如生在门外说:“已安排好了,董事会成员都在酒店等着,安夫人不去,让我如何交待。”
  “我明天向他们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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