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受伤无数终复员，不争功勋锄作田

　　在朝鲜的那段日子，周鸿山和战士们受的苦，没有在心中向红霞提一个字，他不想让妻子担心。有一次阻击战，志愿军的意志比钢铁还坚硬，他们经受住无比的艰难，冒着随时牺牲的危险，一次次打击了敌人，打退了敌人潮水般的进攻。在信上，周鸿山只和妻子说,美国人如何如何怕死，不经打，志愿军又往前推进了多少，却没有向妻子说一个苦字。
　　这次负伤回国，他没有告诉妻子，在住院治疗期间，他的信中还是写的是朝鲜的战争，他想等康复后回家，给妻子一个惊喜。
　　从东北坐火车到了德州，又乘往商河拉货的汽车，到了商河时，天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周鸿山来到商河县委，经过卫兵通报，他见到了此时已经成为县长的于喜贵，现在的县委书记,是一个年轻后生，周鸿山不认识。以前的老书记叶尚志和王权五，都被调走了，李一民在独立营被编入新七师后，在解放南京时，光荣牺牲了。还有以前的战友们，大部分都在解放战争和朝鲜战场上牺牲了，没有牺牲的也都失去了联系。商河县委县府里的人,他还不知道认识谁，只有于喜贵他是熟悉的。
　　现在的商河县委领导里，人员大部分都已经调换，能认识周鸿山的没有几个了。周鸿山跟于喜贵报到，让他看看自己的复员后的安排。于喜贵说：“好的，你先回家，我考虑考虑你的人事安排问题。”
　　“那好，我听你的回信。那你派人把我送回家吧。”周鸿山要求到。
　　“你先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我们给你接风。”于喜贵谦虚道。
　　“不用了，我两年没有回家了，想早点回家团聚。”周鸿山说的是心里话。
　　“那好吧，我也不强留你了。现在已经天黑了，你走得太晚了,我们也不放心，等以后我们再请你吃饭。现在县委里只有十多辆自行车，我去说一下，你骑车回家吧。”于喜贵说。
　　“行啊！那就非常感谢你了，我过几天再来吧。”
　　“好的，我向上级打报告，一定要求给你一个适当的职务，因为你是咱们商河的英雄人物。”于喜贵微笑着说。
　　“哪里是英雄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士，能给个普通的工作就行，国家的困难也非常多，咱不能拖国家的后腿。我只是想再为国家尽点责任。”周鸿山谦虚地说。
　　“那好，你先回去吧，回头我们再研究研究。”于喜贵说完,领周鸿山向县委的门口走去。
　　来到县委门口，于喜贵对站岗的卫兵说：“这位就是我们的抗美援朝的英雄，周鸿山同志，你快给他推出一辆自行车，把气打足，让他骑回家。”
　　卫兵从车棚里,推出一辆半新的自行车，对周鸿山说：“首长，这辆自行车我已经把气打足，请首长骑吧。”
　　周鸿山说：“谢谢你，谢谢于书记，我现在已经复员，请别再叫我首长了。”说完他骑上自行车，往商河城北骑去。
　　这是令人舒心的、一个难得的夜游的机会。田野里静悄悄地，夜风中饱含着成熟玉米的香味，那种味道周鸿山是非常熟悉的，有种母乳般令人贪婪的气息。周鸿山可以辨别出玉米和黄豆、高粱地里散发出来的不同气息。周鸿山骑着自行车正陶醉在庄稼味道中，自行车却掉了链子，借着整修链条的时机，周鸿山到玉米地里掰了一颗玉米棒子，他扒掉皮，拿着嫩玉米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浓郁的带有甜甜涩涩的味道，立刻钻进他的鼻孔里。他轻轻一咬，嘴里便充满了香甜的浆汁。他回到自行车旁，一只手稳住自行车，一只手拿着嫩玉米啃着，继续向前骑。
　　沿途所经过的大小村庄，几乎看不见一点灯火，只有零星的几声装模作样的狗吠，听起来反倒使人感到更加的安全，温馨。这狗吠声也是那么的亲切，熟悉，多少年了，这种平静的农村生活，曾经多少次在他的脑海中魂牵梦绕。他终于可以过这种安怡的生活了，多么的美好啊！他经历的战争太多，能够生活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村里，是他最终的梦想。
　　这片土地，他太熟悉了。曾经，他在这美丽的田野里手摇着鞭儿，驱赶着羊群。大地上郁郁葱葱，繁花似锦，在生机勃勃的平原上伸展开来。微风吹拂着野生植物，掀动像海洋似的高耸的野草。银色的野生豆蔻，依然闪耀着晶莹露珠的朵朵长春花，也在微风中摇曳。坚挺的芦苇叶，像利剑一样，抖动着，指向蓝天白云。黄色的，粉红色的野花，像一件斗篷似的，覆盖着草莽。野玫瑰和各种野果，把温和、纯净的空气熏得香气袭人。
　　空旷的大沙河，像一顶蓝色宝石镶嵌成的巨大王冠，罩住了整个大地，那宝石比天空还蔚蓝得可爱。
　　沿着树林里的草丛中开出来的一条小路，安安静静地走着。晴朗的天空让人感到欢欣，沁人心脾的空气湿润、温馨，令人喜悦。一条小溪出现在前面，涓涓溪水缓慢地流着。溪流旁边生长着菖蒲、芦苇、三棱草，甚至还有水仙和薄荷。它们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他陶醉了，沉吟不语，停住了脚步。
　　太阳的温暖，野草的芬芳，静怡的四周，和蔚蓝的天空，这无上的魅力，让他产生了一种梦幻的迷惘、陶醉其中。
　　在这野花遍地的旷野中，听到鸟儿唱着情歌，羊儿咩咩地低声叫。几只五颜六色的飞虫，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被花蜜弄得醉醺醺的，也在嗡嗡飞鸣。很多的蝴蝶飞来飞去，有白色透明的，有红绿相间的，也有黑紫交织的，它们像是从花丛里诞生，在空中飞舞着，互相交缠，互相爱抚。
　　周鸿山眼里湿润了，这个经历过炮火和死亡的坚强的战士，再次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家乡。
　　驱车来到怀仁洼李，过了洼李，就是大沙河广漠的河滩了，这里有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永久记忆。顺着大沙河的河沿，向着自己的小村子疾驶，眼瞅着星光下横陈着的茫茫大沙河，心中便跃出那个他识字以前,就铸入了的村庄名字——河西孙。这辆破自行车老是掉链子，迫使他一次一次跳下车来，摸黑把链条上到齿轮上，中断了他诸多的回忆的情绪。
　　拐过河西吴，又过了河西韩家，前面就是河西孙了。一阵微风从沙河里吹来，一股淡淡的芦苇和鱼腥气飘来，周鸿山耸了耸鼻子。多么熟悉的村庄，多么熟悉的味道。他的心情非常激动，终于到家了，魂牵梦绕的家。
　　正如他的所料，妻子红霞看到了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周鸿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对周鸿山说：“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真的回来了，红霞，你这些年受苦了！”周鸿山看着穿着朴素的妻子，面容显得有些憔悴，他觉得妻子是那么的亲切，又是那么的让他愧疚和心疼。他搂住了妻子。
　　“你不要再走了行吗？我真的是离不开你了！”红霞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以后就陪在你的身边，哪里也不去了！”周鸿山非常激动，他的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
　　“真的吗？你真的不走了？”红霞抬脸看着周鸿山，眼泪汪汪。
　　“真的，我已经复员了！”周鸿山肯定地说。
　　红霞扑在周鸿山的怀里，痛哭起来，现在想念的人就在身边，而且是真实的，不是梦，这就是幸福啊！
　　身受多次致命枪伤，几次差点牺牲的周鸿山，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日援朝，多次授奖，那些代表荣誉的奖章有几十块。但是商河县委却没有给他应有的待遇。周鸿山又去商河县委时，于喜贵很愧疚地对周鸿山说：“我把你的材料上报了，但是上面却说你那次把汉奸团长私自放跑，是个大错误，至于你后来的立功表现，只能当做是戴罪立功，人事上不予安排。”
　　“没事儿，我服从组织上的安排，我愿意回家务农。”周鸿山平静地说。
　　“这事儿我还会上上面继续给你申请，你放心。至于回家种地，我会给你们的村里说说，给你照顾。”于喜贵打包票说。
　　“不用照顾，我要求跟其他人一样就行，我不能再麻烦组织了。”周鸿山说。
　　从县委回来，周鸿山过起了平静的普通生活，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几年后，他们拥有了自己的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没有想去争取自己对祖国所作的贡献，只想告别战争，回家安心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他复员以前，在朝鲜战场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副团长，复员后应该会得到国家的抚恤，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的人事安排一直没有音讯，当然，他也没有再去要求。他想，那么多的战友都牺牲了，那么多的活生生的战士，都倒在了朝鲜战场上。他能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上这样安宁的日子，是他和战友们说过的梦想。能够活着，就是幸福，他觉得比起那些牺牲的战友，他得到的太多了。
　　
　　（后记）
　　周鸿山在文革时期，因为所犯那次错误遭到不公的待遇，但他没有申诉，默默忍受着痛苦。1978年患上肝癌，医治无效逝世。子女们在九十年代要求给父亲一个说法，当时的公社书记,要求把周鸿山生前的历次奖励证明拿去。子女们把他的多次立功的奖章、证书，交给了当时的公社书记。这些证书。勋章，奖章包括：金日成独立勋章、中国人民解放勋章、解放中南勋章、解放华北勋章、解放南京八一勋章等几十枚。公社书记一直在推诿，后来换届几次，所交奖章、证书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