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雪舞台
作品名称:我们不是恋人,是故人…… 作者:远梦 发布时间:2018-02-14 18:36:42 字数:4286
(一)西去列车
西去的火车掠过河西走廊肥沃与荒凉交融的大地,穿行在西域广袤浩瀚的戈壁原野,在无遮无掩的视线里,火车徒劳地追逐着西坠的落日……
欧阳牧西坐在列车的窗口前,隐隐约约感到丝丝温情的牵引。最近一些日子,他常常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不能自拔。他在追忆妻子与女儿的伤感中已渐渐的麻木了,一颗破损不堪的心飘忽在近似真空的境界里,遥遥欲坠的灵肉离上帝越来越近,在即将走入生命下一个轮回之际,他的眸光不由自主地飘落在情蕊初绽的地方……
沿途的景物随着火车的前行快速地后移着,他的思绪也在朦胧中依稀闪回。自从他遭遇前段连阴雨般的灾难后,“怀旧"的情怀便成了他心智系统的主宰。他清晰的记得,自己纯得不能再纯的初恋,就发生在西部边陲那座著名的小城,它像一枚翠绿的碧玉镶嵌在茫茫戈海,耀眼夺目。欧阳牧西的中学时代就是在这儿度过的。当他怀着激动、忐忑、期待的心情再次渐渐走近这座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城时,已是过了二十几个春秋了。
他和李瑭菲是同级不同班的同学,李瑭菲比他小两岁。他们在学校文艺宣传队共同度过四、五年的演出生活。李瑭菲是舞蹈队的演员,他是乐队的小提琴手。高中毕业后他考入内地一所重点大学,离开了这座塞外小城。不久,他的父母也调回了内地,二十几年来他再也没回来过。而在他考上大学的前一年,李瑭菲考入了部队歌舞团,成了一名专业舞蹈演员。李瑭菲的突然离去,使他对文艺队的演出热情大减,最后干脆不去了。不管文艺队的指导老师如何挽留,乐队的哥们如何劝说,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回转之意,甚至连宣传队的演出也懒得去看。虽然大家都能猜出牧西离开文艺队与李瑭菲的走有关,但大家对牧西和李瑭菲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并不知详。只有牧西心里清楚,自己和李瑭菲之间的关系,如果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根本算不了什么。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没有卿卿我我的缠绵。这段似情非情,似恋非恋,纯真无暇,甚至连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都弄不太清楚的情结,让牧西完好地保存在记忆的胶片里。其实也不奇怪,在今天欲望横流的世界里,当年的那份真,那份纯,犹如空谷足音显得格外弥珍。
你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冰雪的世界/
为何不能牵你的手/
为何看不清你的脸/
为何泪水模糊眼睛/
为何追不上你脚步匆匆/
遗失的美丽是留在心中永远的痛/
(二)初识瑭菲
李瑭菲是一个混血姑娘。她的奶奶是白俄罗斯人,她的爷爷是一个白俄罗斯男人和一个塔吉克女人的后代。她的母亲是一个上海支边青年。除了她那黑黝黝的头发和黑亮的眼睛属于她的母亲外,其他部分如自然卷曲的头发,深眼窝,长睫毛,白里透粉的脸上点缀着几许雀斑,修长的身材,微耸的胸部,上翘的臀部,无不显露出欧洲人的特征。有人说,这雀斑长在李瑭菲的脸上非但不失美,反到平添了些高贵的成份。在文艺队众多漂亮女孩儿里,李瑭菲是比较出众的,因为纯粹的黄种人是长不出她身上那些特征的。李瑭菲也因此招来不少羡慕和嫉妒的眼光,但她从来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丝毫的优越感,好像她生来就不具备那种在一般女孩儿身上常见的相互攀比的虚荣心。
欧阳牧西第一次同李瑭菲接触,是在一场演出中的间隙。那时的中学生都比较封建,男女生之间的交往都是地下活动,众目睽睽之下的亲密举动被称之为“耍流氓”,往往也是校方围剿的对象。尽管两人在一个文艺队进进出出参加各种汇演、调演、巡演,却从没搭过腔。欧阳牧西对李瑭菲的了解,也只是从别的男生议论中得到的,总起来就是说,李瑭菲身上虽然也免不了漂亮女孩儿的娇骄二气,但表现在她身上却显得那么的自然,仿佛是她气质中与生俱来的,少了反倒觉得不自然了。不像有的女孩儿本身俗不可耐,却要作出高傲的样子给人看。平时好议论女生的男生多是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男生。欧阳牧西很少参与这样的议论,偶尔听听权当消遣。
那天是八一建军节,晚上学校文艺队到当地驻军慰问演出。当时台上正在演藏族歌舞洗衣歌。欧阳牧西像平时一样坐在首席提琴的位置上,专心伴奏。一般情况下,欧阳牧西很少看舞台上演员的表演,尤其是舞蹈他更不感兴趣。那晚台下部队战士情绪特别高涨,台上舞蹈队的女生们跳得也非常卖力,个个额头上都浸着汗珠。正当洗衣歌跳到一半时,突如其来的一只舞鞋飞向乐队,不偏不倚正好挂在欧阳牧西的谱架上。欧阳牧西瞟了它一眼,没有管它,继续拉琴,直到洗衣歌结束,那只舞鞋仍挂在他的谱架上晃悠。这时,跳洗衣歌的女生都跑进后台的更衣室,为下一个节目准备服装。欧阳牧西低着头给弓毛上松香,突然脑后传来:哎,把鞋给我。
坐在欧阳牧西身后的中提琴手捅捅他的腰说,哥们儿,人家要鞋哪。欧阳牧西回头一看,只见李瑭菲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紧贴在前额上,原先挺白的脸此时红朴朴的,微耸的胸部一起一伏,眼里嗔怒的目光直射在欧阳牧西的脸上。欧阳牧西低头看看李瑭菲一只光着的脚,再扭头看看挂在谱架上的舞鞋,禁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用琴弓挑起那只舞鞋递给李瑭菲说:哎,以后上台前把鞋带系紧点,昧儿道实在不太好闻。他这一说,引起乐队男生一阵哄笑。
李瑭菲一把拽下挑在欧阳牧西琴弓上的舞鞋,冲着整个乐队喊道:讨厌,笑什么笑!转身时还歪着脖子瞪了欧阳牧西一眼,然后飞快的跑向后台的更衣室,因为下面还有她的节目昵。这时小号手鲁克过来伏在欧阳牧西的耳边说,哥们儿,这“二转子"(当地人对混血儿的俗称),可不好惹,还没有那个男生敢跟她开玩笑昵,你可当点心。欧阳牧西嘴上没有理睬小号手,心里却说,我又没有怎么着她,什么当心不当心。
演出结束后,热情的解放军战士帮助他们往车上装道具,欧阳牧西拎着小提琴在远处悠闲地踱步。不知什么时候李瑭菲和另一个舞蹈队的女生已站在他的面前。嘿,还真让小号手说着了,来算帐了。卸了妆的李瑭菲比浓装时的她显得清秀、典雅。欧阳牧西想,这么好看的姑娘干吗要满脸怒气呢。
你今天为什么要这样?李瑭菲严肃认真的质问欧阳牧西,眸光直逼欧阳牧西的眼睛。
欧阳牧西避开她的眼睛,心想,什么叫咄咄逼人,今天算是领教了。其实欧阳牧西事后也觉得今天这事儿做得有点不妥,在众人面前叫一个女生难堪,这的确不是他的风格。
欧阳牧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顺口开了个玩笑。
李瑭菲: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嘛,不分地点、场合……
好好,欧阳牧西连忙打断她,生怕她再说出难听的话,叫自己下不了台。
是我的错,下不为例。
李瑭菲:哼,我不明白,平时咱们连话都没说过,你凭什么跟我开玩笑?
欧阳牧西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陪李瑭菲一起来的女生帮腔道:说人家的鞋子昧儿道不好闻,难道你欧阳牧西的就是香的不成?也许吧,你们当官儿的人家什么都比别人特殊,所以……李瑭菲拽了拽那个女生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欧阳牧西正想反驳这个女生无聊的挑衅,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呼拉一下,几乎整个舞蹈队的女生都围了上来,把欧阳牧西围在中间。女生们七嘴八舌嚷嚷声一浪高过一浪,她们把欧阳牧西当成了批斗对象,好不热闹。
瑭菲,他道歉了吗?
瑭菲,不能轻易放过他?
瑭菲,叫他说清楚。
他们乐队的男生就是差劲儿,觉得自己了不起,仗势欺人。
当官的有什么了不起,一群纨绔子弟……
最后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唧唧喳喳的吵闹声中显得极其刺耳,欧阳牧西寻声看去,原来是歌唱队的女独歌手刁静也来凑热闹。哼,等着瞧,下次演出轮到你独唱的时候,我把调儿起高点儿,叫你唱,去学驴叫吧。
其实欧阳牧西心里明白得很,乐队里的男生大部分是干部子弟,平时表现的确比较差劲儿,狂傲自大,盛气凌人,甚至流里流气的,在整个文艺队里早已怨声载道。可我欧阳牧西并不是这种人啊……不分青红皂白,真是岂有此理。不管怎么说欧阳牧西还是头一回面对这等架势,真有点儿招架不住。环顾左右,那些乐队的哥们儿也不知都哪儿去了,连一个过来声援解围的也没有。欧阳牧西尴尬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把轻蔑目光慢慢移到李瑭菲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在说,一个并非恶意的小小玩笑,竟遭你如此的报复,这下你开心了吧。
此时此刻的李瑭菲怒气已消,这突如其来的围攻也是她始料不及的。当欧阳牧西轻蔑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的时候,正好同她不安的眸光相撞。她忙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他已经道歉了,大家都快上车吧,车马上就要开了。大家这才听到司机正连续按喇叭催人上车呢。女生们一下都散开跑向汽车。
随大家一起向汽车跑去的李瑭菲回头一看,欧阳牧西像一尊雕像似的还站在原地发楞,便冲着他大声喊道,喂,你发什么愣啊,快上车呀。这回轮到欧阳牧西涨红着脸,眸光里散发着怒气。说实在的,长这么大他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这时汽车已经发动,李瑭菲见欧阳牧西仍站着不动,心里一急,忙跑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欧阳牧西的手就跑。毫无准备的欧阳牧西,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来拉自己,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恼羞成怒的欧阳牧西刚想发火,正好碰上李瑭菲真诚、着急的目光,忍了忍,没有发作,乖乖地跟着她跑向汽车。
李瑭菲拉着欧阳牧西一阵狂奔,一前一后登上已经缓缓移动的汽车。两人站在车门口的空档处直喘粗气。稍稍缓过劲儿的李瑭菲发现满车厢的人都在用惊诧的目光盯着他俩。这时,欧阳牧西也注意到车厢里的异样气氛。李瑭菲和欧阳牧西疑惑地互相看了看对方,突然,李瑭菲“哎呀"一声,脸一下子红得像熟透了的西红柿,使劲儿甩开自己还紧拉着欧阳牧西的手,忘了松开了。李瑭菲跑到靠后一排座位坐下,丢下欧阳牧西一个人傻站在那里。
原本只有汽车马达声的车厢里,突然爆发出夹杂着叫喊声的轰然大笑。表情木然的欧阳牧西这才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就近挤向一个座位,还没等他把身子挤进去,就听“呀”的一声尖叫,讨厌,踩我脚了,怎么往这儿挤呀。原来慌不择路的欧阳牧西稀里糊涂挤进几个女生的座位。那个年代还很少有男女生混坐的,女生们大惊小怪也就不足为奇了。坐在后排的李瑭菲看见,被女生的惊叫吓得连忙站起来的欧阳牧西,尴尬地不知所措。开始她只是跺了一下脚,自语道,真笨,怎么搞的嘛。最后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站起来冲着欧阳牧西大声说,哎,你傻站在哪儿办展览呢,再找个地方坐下呀。
经过刚才一通折腾,欧阳牧西渐渐镇静下来。他看了看李瑭菲充满埋怨的目光,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然后双手把小提琴盒抱在怀里,坐在脚下一只工具箱上,上身斜靠在车厢壁上,仰着脸望着车厢顶出神儿。眼睛的余光告诉他,在车厢的后排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不管这双眼睛里蕴藏着什么内容,从此欧阳牧西的心不再平静,这是阳牧西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此时,车厢里重归平静,但窃窃私语的议论一路上就没停过。
你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冰雪的世界/
天边悬挂的彩虹是你绚烂的舞衣/
旷野摇曳的白杨是你翩翩的舞姿/
漫天飞舞的大雪是你冰冷的心情/
袅袅琴语难觅天长地久的回声/
遗失的美丽是留在心中永远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