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1901年，何家府苑。
　　“卖橘子水了，南产鲜蜜橘酿成的橘子水！”
　　“小姐，大太太让允玉去府门外打两瓶橘子水，得要一块大洋。”
　　“罢了，我和你一起去吧。”她是何家四小姐何方玖,虽生得娇艳，却体弱多病，许给徐家大少爷，定1904年完婚。
　　“客官要打多少？”
　　“两瓶外打半瓶。”
　　“小姐，您这是？”一旁的允玉插嘴。
　　“许久都没尝过了，凑个新鲜劲儿。”她云淡风清地答道。
　　“小姐，您这话吐出来的倒是轻快，太太可是专门吩咐的，除了茶水以外，旁的万不能喝。您从小体质弱，万一，万一再出什么事，允玉可是担不起的。”
　　“无碍，我自个的身子，自个儿最清楚，这两瓶橘子水打好了，钱一会我放，你拿去给太太吧。”
　　“哎。”望着何方玖苍白的脸庞，她也不再好说些什么，只得转身离去。
　　“客官，这半瓶也打好了。本来那两瓶就是一块大洋的，但这半瓶呢，就算是我做个人情送您了。您可不要小看了这半瓶，我方才听您说，您从小体弱多病的，这半瓶是我用家中秘方做的，对调理身体总还是有些好处的。”
　　“那便谢过了。”语罢，放钱，她便转身离去，一如烟雾般轻盈。
　　“小姐，我可以进来吗？”房门外传来了允玉的声音。
　　“房门没关紧，你有甚事推门进来便是了。”
　　“小姐，允玉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进来瞧瞧。”
　　“帮我找只从蒙特·海瑞那儿订送来的高脚杯，那半瓶橘汁就搁在西边桌上的，你倒上些拿来我喝。”
　　“小姐，您当真要喝？”
　　“我都说了不打紧的，你这说话的功夫也都够我喝上一杯了。快去！”
　　“是。”允玉叹了口气，转身寻找酒杯。
　　“喏，小姐，我没倒多，喝多了也不好。”
　　“我自在这里，心里自然也是有些数的，把杯子搁在这儿，你先出去吧，我想自个在房里静静。”
　　半晌，是房门轻扣的声音。
　　看着杯中橙色将近透明的物体，她的心中，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凄，总觉得喝下这半杯，便会后悔一生。
　　“许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最近烦心事多了？”摇了摇杯子，她自言自语，终将杯中的橘汁一饮而尽。
　　“为何，这橘汁不甜，反带些苦涩，我……”
　　话语未尽，她却已沉重地闭上了双眼。如大理石般苍白的脸庞，不知何时，竟染上了少许鲜见的红晕。一身素色的旗袍，愈显出她身形的纤细苗条。
　　酒杯坠地，她倒地……清脆的玻璃碎声与沉重的倒地声掺杂在一起，结束了一切。仿佛还未到来，便又匆匆地离开。
　　声音引来了允玉，却未能再将她惊醒，可在她那洁白高挺的鼻梁下，呼吸声依然匀称。
　　“小姐，小姐，您醒醒！”焦急的喊声，未能再将她惊醒，却引来了府苑中的人们。
　　“许大夫，你快看看我们家玖玖！这中医也请了、也号脉了，都说无碍，只是睡了而已，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旁的二少爷何承邑看着满屋急得落泪的亲人，问道。
　　“莫急，可否先出去一下，待我稍作诊断。”许大夫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沉着地说道。房内是可怖的寂静，望闻问切后，许大夫却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未出房门，何承邑却急奔进来。
　　“许大夫，你可知玖玖到底有甚事？”
　　许大夫沉吟了许久，终是半隐半实地说了出来。
　　“令妹只是昏睡了而已，不知二少爷可否听说过民间有一种蛊毒，名为‘沉香蛊’。中此蛊者，短则沉睡数月，长则沉睡千年，甚至永眠不醒。”
　　“你说什么，难道玖玖会永远醒不过来？她还那么小，才刚17岁。”何承邑摇着许大夫的肩膀，仿佛疯了一般，脸上满是泪痕，“玖玖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许大夫，我求求您了，您一定可以让她醒来，是不是！”
　　“二少爷，你先别急，观察一段时间，这蛊毒许是自己能解开的；但您若让我解，老夫还未找到解法。唉，可怜你这四妹，从小弱不禁风，如今风华正茂，却中了蛊毒!”许大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老夫先行告辞了，四小姐不需喂药，只需每日在子时敷上一块方帕即可，先观察些时日再说。”
　　“谢过许大夫了，若有这蛊毒的解法，一定要先告诉我。我出去送您。”
　　许大夫刚走，何承邑突然想起了什么：“允玉，随我到西斋，我有话要问你。”
　　“是。”允玉的内心虽然很困惑，却顺从地跟了过去。
　　“跪下！”刚进斋中，何承邑却又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你为何要给四小姐下毒！”
　　“二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允玉实是不知。”允玉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下毒又是何事呀，难道四小姐是被人下了毒？”
　　“你给玖玖下毒，居然还敢再狡辩！平日就你待在小姐身边，说，是谁指使你干的！好一个卖主求荣的奴才，再不说实话，家法伺候！”
　　“二少爷，您息怒，允玉发誓，若给小姐下毒，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二少爷，求求你相信我吧，奴婢打小跟着四小姐，不说主仆情深，起码也不能对小姐作出陷害的事情。”允玉说着说着，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今天还有一件事，允玉觉得可能和四小姐之事有些关联，不知二少爷听不听。”
　　“还不快说！”
　　“今日府门外来了个卖橘子水的，大太太听着新鲜就让奴婢去打两瓶，四小姐也和奴婢一起去了，非也要打上半瓶。大太太那两瓶打好后，四小姐就要我回府送给大太太，她留在那等另外半瓶。”
　　“之后呢？”何承邑的眉头皱了皱，耐着性子问道。
　　“之后奴婢就把橘汁送给了大太太，又去看四小姐，四小姐就已经回到了房中，她还让奴婢给她倒上半杯橘汁。奴婢又劝小姐不要喝，因为先前太太嘱咐了不让四小姐喝茶水以外的东西，可四小姐仍不听，没法子允玉就把橘汁给了四小姐，奴婢还放在了四小姐的桌前。”
　　“你是说，那橘汁有毒！真是一派胡言乱语！为何大太太喝过了却不曾中毒，莫非，是你在其间下的毒？来人，把这个奸诈小人拿下。”说罢，摆摆手，便进来了两个人。
　　允玉立刻慌了：“二少爷，奴婢真的没有下毒，您最了解允玉了，就算允玉有毒，也真没那个胆子去下毒。那毒真不是奴婢下的。当时在府外时奴婢拿了那两瓶橘汁就走了，当时就小姐一人在门外等。奴婢失言，觉得下毒之人可能是那卖橘子水的人，求二少爷明查。若奴婢言语里有半点谎话，就立刻自尽。”
　　“听你如此说，我倒是越发糊涂了。算了，你们两人先将她带到柴房，待我明天再去审她。”他只觉自己越发糊涂。
　　“是。”两人一把抓起了允玉。允玉早已跪在地上麻木了，如今这一抬，甚是粗鲁，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倒吸凉气，却依然倔强地说着，“二少爷，您相信奴婢说的都是实言，二少爷！”
　　“还不快带走！”何承邑严厉得喝道，“还有，这件事先压下去，不许传出去，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走出房门，看着仍然焦急等待的人们，叹了口气，便又装作没事的样子。
　　“邑儿，那会儿许大夫临走时说玖玖没事，当真？”姑妈急切地问道。
　　“姑妈。玖玖没事，就是最近有些劳累，睡了，无事。不多些时日就醒了。姑妈，以后您就要多劳累些了，每日需在子时在玖玖的额头上敷张方帕，这是许大夫临走叮嘱的。大家都回房休息吧，没事了，这件事也就不要再声张了，悄悄压下去吧。”
　　“哎。”
　　“对了，邑儿，我方才看着允玉被带走了，怎么回事？”大太太问道。
　　“娘，我有点事想问问允玉，也没什么。”
　　“那我就放心了，大家都散了吧。”
　　聚在外厅中的人也都陆续离开了。
　　谭和斋中，何承邑皱眉，抚着手中的翠玦：“爹走了，大哥也走了，三姐出嫁，家中只剩我一人当家了。如今，玖玖命不好，中了蛊毒，这家，还怎么过呢？爹，您就这样把烂摊子给扔下了！”他心中甚是悲凄，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只好沉心自语道。
　　“敕一，带我去祠堂。”
　　“少爷，您终于肯去祠堂了！敕一打小就跟着您，现在您终于有勇气去看看了！”敕一几乎是跑进来的，“敕一真为你高兴！”
　　“你的废话有点多，走罢。”他便大跨步地出了居所。敕一跟在后面暗自寻思，莫非二少爷今天有哪根筋没搭对？！看着二少爷即将走远，又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空中，竟落下了丝丝细雨，不知老天爷，是喜，还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