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作品名称:该怎样继续活下去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8-02-11 11:40:50 字数:3696
辛辛苦苦打了五个小时的麻将,结果只赢了二十块钱。我这腰啊,背啊,腿啊,屁股啊,这些部位虽然感觉酸痛,倒也还好,毕竟长时间坐姿不变,都已经习惯了。然而今天也不知怎么着,右手拇指生疼生疼的,怕是长时间抓牌、搓牌、转牌弄的,肌肉都痉挛了。还好是自动麻将机,要是手码的,保不齐得残废喽。
出了麻将社大门,我把二十块钱递给金子,并跟他说:“今天我不回北厚,我得回那边(父母家)。”
“你不回去还给我啥车费呀,留着吧,明天的,明天不还干吗。”
金子确乃十足的干将,可能他对于保险销售员这份工作也跟我一样,抱着玩的心态吧,并非真心实意打算干好它。
“你们要都玩,我就玩呗,我无所谓,随叫随到。”我说。
“那就好,妈的哥们好不容易赢一场,可别断捻儿了呀。”金子咋咋呼呼地说。
“这个你可别问我,问他们去。要是有人的话,我是一定接待。”我冲金子努嘴。
金子会意,转头询问郭峰和周游:“明天准不?”
哥们之间讲起话来,就这么简洁明快。
“准!”郭峰说。
“干呗,反正咱赢。”周游自信满满地说,还不忘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对,你们都赢,就我输,所以我得捞啊。”金子说。
我呢,别过他们,跑到公交车站乘坐公交车回父母家。听母亲打电话说,今天晚上她可没少为我做好吃的。
我一想也对,只要我不玩物丧志,而是找份工作踏踏实实地干,哪怕一个月只挣八百块呢,母亲都会亲自为我做丰盛的饭菜。倘使我不工作的话,那可完了,我只能对付着吃一口家里的便饭了,甚至有时候连便饭都没有。
面对着母亲亲手烹饪的一大桌子丰盛的佳肴,我是狼吞虎咽地吃着,连跟父母说话的空隙都没有。平常时候,饭桌也是我们一家三口畅聊的小型会议桌,可今天当面对琳琅满目的美食的诱惑,我是彻底屈服了,我的注意力全都被它们吸引了。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你看,还这么多呢。哎哟我的宝啊,看你吃饭都瘆得慌。”母亲似乎被我凶残的吃相给吓坏了。
“就是,还有这么多呢,你着什么急呀。”父亲一边嚼着大块猪肉,一边口齿不清地,配合着母亲一并规劝我。
“你还好意思说咱儿子呢,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这副模样,像是一个礼拜没吃饭,快要饿死了似的。好家伙,也不怕噎死你。”母亲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
本来我是打算说些什么的,可既然这两口子开掐了,我正好借机免开尊口,继续风卷残云地猛吃。
要说他们老两口之间的感情,我只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貌合神离。之所以他们仍在维系着这层关系,毫不自夸地说,完全是因为我的存在,若不然的话,早就掰了。可饶是如此,我仍然觉得那搁置了将近三十年,象征着完美婚姻的结婚证书就是废纸一张。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呀?”父亲回以母亲狠狠地一瞪,冷冷地说。
“我事先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这顿饭我可不是为你准备的,我是为儿子准备的。你算个啥呀你,你就借儿子的光吃两口得了,哪儿那么多废话。”母亲说。
“咋地,儿子不回来,你就不做饭了呗?”
“做饭?我给谁做饭?你让我给你做饭呀?你想美事儿去吧。想让我给你做饭,门儿都没有。我可跟你说,你想吃啥你就自己做,我可没工夫管你。”
“不是,怎么地,你就不吃饭了呗?”
“我吃不吃饭用不着你管,我上哪儿去吃饭,朋友不请啊。像你呐,这么多年了,连一个朋友都没交下。”
倘使聊到关于混社会这方面的话题,父亲在母亲面前那简直连头都抬不起来。其实不止是父亲,我也不是母亲的对手啊。在这方面,母亲就是权威,不仅在我家的,这么多亲戚朋友拢在一起,母亲她还是权威。
“行了,老头子,咱别跟老太太聊这个话题啦,好不?你根本就聊不明白,聊啥呀。”我先是打了个饱嗝,然后说道。
“咱跟你妈比不了,你妈多厉害呀。”父亲嘴巴上虽然不服,但心里面也是佩服母亲的。
“知道厉害就好,赶紧吃饭,吃完饭把桌子擦了,碗筷洗了。”
“啊,是。”父亲低声下气地说。
我看着他们老两口,除了微笑,还是微笑。点了根烟,笑说:“老太太就是老太太,我是服了。”
“少贫嘴!对了,你不是说一会儿有话要跟我说吗?”母亲说。
“啊,等你吃完的,我不着急。”
“行,等我把这半碗饭吃完的。”
“你就吃一碗饭,这么点儿啊?”
“我一天天啥事不干,吃那么多干嘛。再说了,就吃这么点儿我还胖了呢。你以为我跟他一样,跟猪似的,就知道吃。”
“他”,自然指的是父亲。要说父亲也是真能吃,我才吃两碗饭,他第三碗都下去一半了。
“喂,这么唠嗑可不好听啊,老头子是猪,我俩成啥了?老太太你有病吧,骂人就骂人呗,还把自己给带进去了。”
“我乐意,少臭贫!不是,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在我面前少抽烟,能死呀,一天天就知道抽。”母亲劈头盖脸对我一阵子数落。
“嘿,你这老太太可真行啊你。哦,小时候我姥爷抽烟,你一句话也不敢说,现在倒好,熬出头了,开始训我了,什么人啊你。”
“我就熬出头了,说你,咋地吧?”母亲笑骂,还不忘在我脸上赏一个清脆的嘴巴。
我能感觉到,并不疼,就是怕打出指印,让人看见多不好啊。
父亲吃饱喝足,收拾桌子,刷碗刷筷。我和母亲呢,则来到屋里的床上,我靠着墙坐着,母亲呢,则更喜欢裹过着棉被趴被窝。
“啥事?说吧。”母亲问。
“还能啥事,还不是哪个张总让我买保险嘛。”我说。
“买保险是好事啊,咋了?”
“那不得花钱呀,净闹。”
“花钱怕什么的,保险这东西有好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很早以前我也不信,可那一次之后,我就后悔了,咋就没信呢。”
“那你的意思,现在你信了呗?”
“可不嘛。”
“那我就买了啊。”
“买呗,有钱,没事。对了,你跟我讲讲那个保险是什么样的,我也听听。”
我呆了呆,得亏今天听课还算认真,不然的话,母亲的话还真就把我给难住了呢。就这样,我把“六合一”的全能保的一些保险责任和权益讲给母亲听,有些记不太准的地方,也得借助那张单子上面的解释。
“嗨哟,讲得不错呀。这口才,挺适合干保险的。”母亲微笑说,也不晓得是取笑我,还是夸奖我。
“拉倒吧,也就跟你说说还行,这要是跟别人说的话,怕是人家早就被气跑了。”
我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的确善于聊天,但仅限于闲聊。像销售保险这种事,得需要专业的术语,还得需要把对方围堵在死角的语术。
术语,众所周知,是技术用语。语术呢,则是语言艺术,属于让对方无法反驳,无法排斥的高端口才。而这种高端口才,正是我所欠缺的。
“其实你康姨也都跟我说了,她听张总说了,你得买个自保件,我也不知道自保件是什么意思,反正就是让你买一个。这么一来,这也算是你的业绩,你能从中得到应得的奖励。另外一点,康姨跟我说,身为保险从业人员,如果没有公司的自保件的话,是很难向别人销售保险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作为保险公司的职员,连本公司的保险都没有,怎么跟人家谈保险呀。人家突然来这么一句,‘你跟我说这款保险多么多么好,那你到底有没有啊’?就这一句话,本来人家可能想买的,却因为你拿不出来自己的保单,人家自然而然就不信这款保险了,也就不信你了,是吧。”
“对呀,就这个意思。另外,你知不知道,你韩姨也给我打电话了。”
“韩姨?平安的?”
“是啊。”
“她啥意思?”我又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还能有啥意思,想让我过去干保险呗,顺便呀,也想让你过去跟她一起干。”
“她知不知道我在这边干了?”
“可能不知道吧,反正我没跟她说。”
“那你打不打过去干呢?”我的意思很清楚,要是母亲打算干,我当然得跟母亲走啊。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可没那个心思。不过呢,我可帮你问了啊,老韩跟我说了,自保件是保险从业人员务必要有的,不然的话,干不好保险。”
“乖乖,这是不是也算潜规则啊。”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不过身为面点师,我可知道,你要是连自己做的面点都吃不下去的话,就别指望别人买你的面点喽。”
我看了看母亲,也听懂了母亲话语中的深意。连续吸了两大口烟,在吐出烟气的同时,说了句,“既然这样,那么我看我还是买了吧。”
“觉得好就买呗。再说了,你那新钢的工作一辞,连个社保都没有,真要是得了什么病,以咱家这生活水平,可是治不起哟。”母亲未雨绸缪地感慨说。
“康姨也买了吧?”
“听她说她也买了,不然不给她续费清单。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不清楚?净扯,我看呐,你比谁都清楚,就是跟我俩装糊涂。”
“我记得古时候有个伟人说过一句话,叫什么‘难得糊涂’。我认为做人啊,就得这样,不然的话,太累。”母亲嘻嘻笑说。
“你不累,我累。拿郑板桥的话当座右铭,可真有你的。那么,我明天就买了啊。”
“卡里钱够吗?”
“不知道,不行的话,你明天早上给我打过来点儿,打两千准够。”
“知道了。”
见父亲收拾完家务,又从社区的健身区域锻炼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回到家,进屋便开始找寻专属于他的随身听。
在父亲眼里,随身听不是用来听歌的,而是用来听评书的。这个随身听也是母亲特意买给父亲的,在购买的时候,还特意询问了售货员这款随身听的频率如何,得知本市的频率非常清晰,这才买回来。
不多时,单田芳那沙哑的嗓子响彻房间,纵然父亲在另一间屋子里待着,可那声音依然震耳欲聋。
我与母亲对视一眼,均知父亲耳背之严重,也便不忍打扰属于他的那份安逸、舒然、惬意之情调了。
“老太太,你一个人忍受吧,我得回家喽。”我笑着说。
“走吧走吧,回家去吧,呆在这儿也没啥意思,还怪闹心的。”母亲频频摆手,让我回自己家,可能母亲也不希望我继续呆在这样的环境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