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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地鸡毛

作品名称:疑前科      作者:木一爻      发布时间:2018-02-07 21:20:04      字数:5982

  刚刚下过一场淋漓尽致的春雨,水泥硬化过的院落汪着许多浅水,杜美外采回来,绕过那些水汪,往专题文艺部的方向走,许立扬从台长室探出头来,沉声喊:“杜美,杜美,你过来一下。”
  北城广播电视台的办公场所,是由一个军工试验基地改建的。院落周遭布满雀巢样的小房子,有点老式四合院的味道,院子里有什么动静,半掩着门的各办公室都能听到。许立扬喊杜美,有人竖起耳朵,有人朝院子里扭头,杜美被众多的耳朵和眼睛关注着,搞得浑身像钻了毛虫般地不自在,她背着一个棕色、圆角形的采访包,很快地站到了许立扬的办公桌前,过来时不小心踩了水渍,穿了平跟旅游鞋的鞋底面上有一些儿深湿的水印。杜美心里莫名的发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许立扬的欣慰变成了紧张。
  隔着宽绰的老板桌,许立扬坐态随意,他额头特别宽阔,寸发向后梳,鼻梁高挺,下巴微微扬起,不说话便给人一副聪慧相。稍一留心,就会发现他弯在桌底下的双腿幅度不大地晃动着……背景是两排并立的红木书橱,从书橱不太透亮的玻璃望进去,可以看到厚的薄的精装的平装的各类书摆个满满当当,坐在这样的书橱前,办公桌上又零散了文件、报纸、飞马图形的笔架之类,一个文化人的形象就丰盈起来……许立扬拿支黑色中性笔,用戴笔帽的那端轻轻地叩击发亮的红木桌面。表情很节俭地示意杜美坐,眉眼上挑,从眼镜边缘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像是完全无意识地瞟了瞟窗外,然后,语气沉静地说:“你给咱们办个事吧。”
  “什么事?我能办吗?”杜美最怕许立扬指派她去某某单位拿赞助款之类的差使。某回,她和许立扬去了个洗煤厂,收公益广告赞助费,厂长说:“现在这社会创收的没有钱,收费的不缺钱。粗粗算了一下,竟有三十多家来收费的单位。”厂长非常高且瘦,像根打枣杆子,杜美仰起头都看不清他的眉眼,听了那话心里却极为不好受,在旁观者看来,许立扬是信任她,把她当心腹。杜美开始也这么以为。等去过几次洗煤厂之类的单位见过几次厂长之类的人之后,人家看她的目光不止是把她当许立扬的心腹,还从“心腹”这个词儿中延伸出一些暧昧来,杜美便不愿在这类差使中抛头露面了。
  许立扬无视杜美的消极神态,说:“是件小事。‘春炫’花卉公司想参加咱们的‘捐资助教’活动。陶二昨晚去我家里了,没说赞助多少。钱是小事。你知道,陶二现在是‘春炫’花卉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他是纪检书记马庆新的妻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活动得花点心思,咱们不是播过个捐助贫困儿童就学的宣传创意吗?儿童找好了,下庄的。双胞胎姐妹俩。她们的父亲肺癌死了,母亲是家庭妇女,常闹病吃药又没什么收入。家里看不到一件值钱的东西。床上光秃秃铺着一条花毯,还打着70年代的铺盖卷儿。布门帘是用碎布头拼凑的,连台黑白电视机都没有。两女孩学习都上进。昨天我和妇联会一起去了解的情况。原先有个电厂准备捐助的不知为什么又不愿了。恰好‘春炫’参与进来,咱们做系列专题连带《周末文艺》,可以在片头和片尾上作些文章,引人注目又有意义才能起到宣传的效果。你好好动动脑子,这个你比我在行。”
  杜美一副认真倾听状,心里却有些抵触,许立扬说她在行。其实,许立扬心里对谁都或多或少地不放心,自视水平高,挑剔别人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这是多次交道后,杜美发现的。因此,许立扬布置工作,杜美总是十二分尽心尽力。
  见杜美没有言声,许立扬接着说:“这个陶二,和你们是不是一届的同学?听说他没上高中,当兵去了。”
  “初中时,他和王文,还有我。我们都一个班的。”杜美记得,同学时的陶二,是从另一个学校转学来的,他在那边的学校多次和同学打架,把一个同学的手上打了个血口子,气得他妈用绳子把他捆在院子里的香椿树上,学校要开除他,他妈又赶着给校长下跪才办了转学。陶二下课就忙着擤鼻涕。多是用手背擦,或是用看不清什么颜色的“手帕”胡乱抹一下。回想起来都恶心。还有一次,陶二用纸盒带了一只小松鼠到学校,课间休息时间,男女同学围成一圈儿看稀奇,打开纸盒,陶二提起拴在小松鼠脖子上的麻绳,小松鼠抽成一团,不动。“死了,死了。”“是只死松鼠。”……同学们叫着,陶二很没脸面,拽起麻绳正要往地上摔,小松鼠耳朵一竖,长尾巴上的毛一抖,顺着绳子爬上了陶二的胳膊……杜美现在还能想起他抓起松鼠,有些惊愕的表情。
  “听说这个陶二,当兵开小差回来的。现在出息了。”许立扬不再敲击桌面了,桌子下的腿也停止了晃动,眉宇微皱,若有所思地说,“他原先在外地搞建筑,回北城开起花卉公司还不到一年,各机关单位的门前绿化、会议室的盆栽全用了他的。春节前,‘春炫’花卉给各单位一把手家里都送去了一盆花,花色不同,但多是他们各人喜欢的。有点意思。”
  “是有意思。”杜美甩了甩脑后的马尾辫,随口附和,对这个“意思”和她的关系依然找不着北。年前她见过陶二,是在他姐姐陶丽蓉家,陶二给陶丽蓉送过去几个含苞待放的盆栽,有牡丹、丁香、杜鹃,杜鹃有粉的、紫的、红的三种花色,陶丽蓉打电话让杜美挑一盆喜欢的养着。女人都爱花,而且丈夫吴昊天又常不在家,养养花草消磨时间不是坏事,杜美挑了一盆紫粉色的。陶丽蓉当时给他弟弟介绍说:“杜美,咱北城才女。她丈夫是个画家,在北京开着画院。”
  “我们初中同过学。”陶二和杜美握手,他削瘦,脸色泛黄,虽然比上学时长高了,脸色也干净老成了,不过长相上一点儿都不像她的姐姐。“他们是亲姐弟吗?”杜美没有问这个问题,不能问,也和她无关。这会儿想起姐弟俩的形貌还有些走思。
  咚,咚咚。很轻的敲门声。杜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扭头一看,见门半开着。用不着敲的。是谁?这么讲礼貌?
  “请进。”许立扬扬起头,说。门开处,王晓玲扭着弧线很美的腰身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个红彤彤的请柬,以假乱真的人造香料味儿立刻在空气中恣意弥漫;王晓玲先冲杜美展开个迅即而灿烂无比的笑容,杜美不及反应,王晓玲早笑意微微地和许立扬说:“‘春炫’花卉公司下个月成立一周年庆典。给您捎的请柬。”
  “放那儿吧。”许立扬的眼睛闪出一丝不寻常的亮光,迅即又消失在镜片后面。
  王晓玲放下请柬,笑容再展,说:“我走了。你们忙。”弧线很美的腰身一扭飘了出去……望着她披散着长卷发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外,杜美心里直犯嘀咕,‘春炫’花卉的请柬怎么是她捎来的?她也知道“春炫”要做专题文艺的事?许立扬习惯把一件工作布置给几个人做,这样,大家怕被别人比下去,都得尽心,但几个人忙乎着同一件事不免有互相扯皮的情况。杜美拿过十六开大小、封皮上印着金色康乃馨的请柬翻开,见里边有:“兹定于X月X日举行周年庆典,敬请光临”的字样,转递给了许立扬。
  屋里的空气在被突如其来的打扰中僵持了一会儿,许立扬接过请柬看了一下,似笑非笑,基本上停着没动的眼睛透过镜片转向杜美,口气中带了些许庄严:“到时候,记得提醒,我们一起去吧。”
  “还有晓玲?”
  “你想叫就叫上。”
  “嗯。”杜美有些听不惯许立扬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满不在乎,却句句都是命令式,不容置否。她不能明面上表示异议,因为许立扬是她的老师,还因为许立扬有恩于她。父母从小就教育她,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
  杜美是那类形而上的女子,细高而苗条,有点瘦,有点神经质。谈不上漂亮,却很有气质。不是她的眼睛,不是她的嘴唇,也不是她自然而随意的马尾辫……可能是她漠然、又有点冷的神情吧?让人由不得多看她两眼。在关注、欣赏或者不屑等等眼神中历练出来的杜美,骨子里有了层自以为是。这个“自以为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多出色,而是不愿去讨好什么。也就是所谓的骨气了。回头,杜美在她的笔记本电脑上敲进几行字,题为《继续发扬的优良品德》一、记得每个有恩于我的人的好处,常致电、致信问候。二、言必信,答应别人的事抓紧时间尽力完成,比如:答应一天交稿,半天完成。对此,是这样想的,因为自己是个急性子,什么都想着快,快,快的,既然答应了要帮人家办,何不早点做完,让人家心安和高兴呢?三、对工作有热情而不仅仅是责任,用心做好每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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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把‘春炫’花卉公司的宣传和捐资助教联系在一起,是不是有些牵强?想起公司经理陶二,上学的时候,家境不好,特别自尊也特别自卑,学习成绩并不理想,乒乓球打得不错,每打赢一个球,便叫:“屁,你这狗日的。”老师多次批评教育他要文明用语。他说着:“一定改,一定改。”转眼又是老样子。陶二那时候和谁闹起纠纷来不要命——隔了多少年的岁月烟尘再见到,说是人生发展得不错,还不仰仗了他姐夫马庆新?现在官官相护、官商相帮,路人皆知,谁都见怪不怪了。那次,在陶丽蓉家和陶二闲谈了几句,竟然就“人生无常”达成共识。这是杜美没想到的,后来,杜美又深想:如果说到“人生无常”,稍稍有点阅历的人恐怕都有同感吧?
  既然“人生无常”,想远了没用,先竭尽所能把眼前的事做好。搁在杜美眼前的事多了去:外采回来的镜头要按文本制作,要加编者按;要写农村医疗改革专题;还有“春炫”的捐资助教……只能按事情的顺序和轻重缓急一一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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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专题文艺部,劈眼却见王晓玲和王文聊得正热:“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不知王晓玲提什么了,王文拍了拍胸脯,豪爽地应道,他和杜美是从初中一直至大学的同学,现任马庆新秘书。王文个子中等偏高,眉眼细致,寸发、方形脸,戴副近视镜,看上去文质彬彬一副永远的男生相。他常常自诩社会活动家,说话声音响亮语态真诚,和谁都见面熟,这些都只是王文的表象。骨子里,他普通工人出生,在一所私立学校当过语文教师,他和杜美说过:“我最怕的就是再回去当老师,隔段时间就要做次噩梦:梦见马庆新不用我做秘书了,退回来原先任教的学校,哭醒。”
  做噩梦,哭醒?一个男人有这么脆弱?杜美还真看不出来。但有这样的思想作底蕴,王文工作努力,做事来一丝不苟。他是来给杜美送他们俩编的《闲话北城》的,工作余闲,两人都爱写些感悟小文,大学时王文就是校刊主编,他提议:“咱们不如办个内刊,出点成绩。”
  杜美没异议,这才是第一期,编排得像模像样,印刷质量也不错,封面是北城标志性建筑:市政广场。市政广场本来气势非凡,摄影和高质量的印刷又给它添了一层炫目的光彩,更显得英姿勃勃……
  杜美略略翻了一下,读到王文的编后记:作为北城人,如果说我们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有幸创办了这份杂志。经济时代,我们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争名夺利、尔虞我诈中谋取生存,而《闲话北城》的诞生,使我们的生活多了一片本土文化的绿意……寥寥数语,饱含深情,杜美由衷地叹服王文的才气,她冲他露出个真诚的笑意,说“还想给你打电话的。昨晚给许老师写了个现场会讲话稿,死了一个脑细胞;今天又得写‘二化一制’总结,再这样写下去,脑细胞都要僵化了。想请教你,每天给马书记写那么多材料,如何应付?”
  “写材料哪用脑细胞?脚细胞就够了。天下文章一笔抄,套几句就行。主要看领导的口味,有的喜欢虚,有的喜欢实。”王文眼镜后的眉毛上扬不假思索。
  “你不知道,我最烦官样文章。是硬着头皮写。又怕交不了差,才这样费心思。”杜美用手正了正马尾辫,看着王文灰色西装里边一件棕与黄相间的横条羊毛衫,觉得不错,想着回头给昊天也买件。
  “你得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别陷进去。等我给你发个网站。交过费的,基本上咱们要用的全能套。”
  “那先谢你了。”在应对时事上,男人的思维和女人就是不一样,杜美想。
  “谢什么?咱这不一家人嘛。许老师很忙吧?我过去打个招呼就要走了。”说着话,王文扬了扬手,转身外去。
  “有事电话。”目送王文离开视线,杜美问王晓玲:“和他熟?”
  “总共也就见过两次面吧?但感觉亲近,好像早认识了。可能梦中见过。”王晓玲笑了笑。刚才在许立扬办公室,杜美已经注意到,王晓玲又换了一套行头。昨天是湖蓝长款丝质上衣,配米白细条绒紧腿裤;今天是一身浅绯色休闲装,配一只浅绯色发夹。王晓玲几乎是一天一套行头,很少有重复的,杜美不知她哪来的这么多钱?而且有钱还要有心情,王晓玲坚持用自己的五光十色对付生活的艰涩阴暗让杜美暗暗叹服:也许人生就该是这样,用尽全力活出快乐光彩的每一天!杜美晚上不是看网剧,就是写材料,总是睡得很晚,早上总是懒到最后一分钟才起床,T恤、夹克、牛仔裤随便穿起来,匆匆用冷水拍拍脸,再涂些大宝润肤露,小区门口买只豆馅包子或是鸡蛋灌饼,边吃边踩着钟点上班……根本就没有梳妆打扮的心情,也许是成了家,丈夫吴昊天又不在家的缘故?可没成家以前她也如此不修边幅。
  王晓玲说她没吃早饭,泡了浓浓的一杯豆奶,又拿出双色巧克力夹心饼干,问:“杜姐吃吗?”
  “早上吃了两水煎包子,这会儿还搁在胸口没下去呢。”杜美答,她想起陶丽蓉说王晓玲昨天下午去人事局闹的事,下意识地看着王晓玲的神情,王晓玲细细长长的眉毛下,一双睫毛长长的毛眼眼、莹润的唇边盈满暖暖的、浓浓的笑意,看得出来,她的笑发自内心,夺人心魂,不像那些皮笑肉不笑的。她端着一只黄色卡通猪宝宝形状的瓷杯,圆润的手指涂了淡橙色的指甲油,乌黑闪亮的头发在头顶撮起一撮打个扭,梳到下面的长卷发中,显得时尚而青春逼人。
  王晓玲姿态灵动地撕开黄绿色饼干包装,正要往嘴里送,一阵轻盈、欢快的鸟叫声“唧唧喳喳”传来,是手机响,她喝了两小口袅袅冒着热气的豆奶,便放下了杯子,躲到一边接电话去了,漂亮人就是不同凡响,一举一动都那么迷人。杜美看着王晓玲,心想:别说男人,女人都喜欢盯着她看。
  王晓玲一通电话少则半小时,多则一小时……连无意间看她接电话的人都觉得这个电话太长了,累。可王晓玲好像乐此不疲,每每接电话,她都眉乐眼乐显得心旌摇曳……好像,电话是她的另一个世界,那里的斑斓多姿让她流连忘返……好一会儿,她的笑声才能从电话回到现实。自从杜美认识王晓玲以来,她就这样,每天像个“开心果”,永远满脸喜色,很少有恼的时候,杜美是后来才应聘到北城电视台工作的,她听同事说过,王晓玲的父亲王大景是个农民企业家,看上去憨厚老实,却很有些狡黠。他先是常在电视台做农产品文字游走广告,宣传他的生态农业、绿色农业……后来,电视台广告部进行新一轮的承包,王大景以其农民式的执著竞争过所有的应聘者,虽然干了不不到两个月便转手出去,但王晓玲从此成了电视台的一员。王晓玲先是做一些接待、电脑录入等辅助工作,台里上上下下见这女孩长相周正,脸上线条分明且柔美,特别是说话声音有特色,不是一般女孩子那样甜美,而是带有磁性,台里正好缺播音员,王晓玲一试镜,形象也不错,便成为北城电视台“闪亮登场”的节目主持人。她学历不高,台里两次招聘考试,王晓玲因为工龄不够,第二次只差一个月,被拒之门外。王晓玲心里苦恼着,招聘考试之后,陆陆续续有人通过各种关系办进了电视台,有位名叫贺多多的女孩,也是以播音主持的身份,办进电视台不到一个月,听说她是市委某领导的外甥女儿。贺多多人长得胖,脸也胖,别号“大饼”,她的声音中永远改不掉的带点“学生腔”……比王晓玲差远了,但人家后台硬。
  这年头,事事皆无定数。但像王晓玲这种没有背景的平民女孩,天上掉馅饼,也很难砸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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