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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四章

作品名称:故事家族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18-01-30 12:12:48      字数:3633

  成分
  
  土改一开始,祖爷爷就被全沟人推荐为农协工作组组长,下面配了两个以前的长工为成员,专门负责石家沟的土改。祖爷爷很高兴,知道自己能当这个组长,一则是自己能写会算,给地主当了几十年管家,全沟的情况最清楚;二则是沾了儿子崇富的光,儿子是烈士,为新政权献出了生命,他这个当老子的就敢挺直了腰杆,大声武气说话做事。
  调查摸底的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全沟的土地山林,都在祖爷爷脑袋里装着,直接写出来,与地契一对照就算完成了。这中间主要是约定亩口,山里地大物薄,是以大家习惯的一斗小麦所种的面积为一亩,还是一百二十平方丈为一亩,是土改的关键。大家争来扯去,最终将土地分成三六九等,河川的地九十平方丈为一亩,山脚的地一百二十平方丈为一亩,坡地按习惯随便定一个数。大家觉得祖爷爷的办法不错,纷纷说我们选这个农协组长选得好,实在公允,是真正为大伙儿着想。
  划分成分,整顿组织最困难。全沟最富有的当然是敦义,祖爷爷认真读着规定:“地主占有土地,自己不劳动,或只有附带的劳动,而靠剥削为生的,叫做地主。地主剥削的方式,主要是以地租方式剥削农民,此外,或兼放债、或兼雇工、或兼营工商业,但对农民剥削地租是地主剥削的主要方式。”敦义划成地主是可以的。但又规定:“富农一般占有土地。一般都占有比较优良的生产工具及活动资本,自己参加劳动,但经常依靠剥削为其生活来源之一部或大部。富农剥削的方式,主要是剥削雇佣劳动(请长工)。此外或兼以一部土地出租剥削地租、或兼放债、或兼营工商业。富农多半还管公堂。有的占有相当多的优良土地,除自己劳动之外,并不雇工,而另以地租、债利等方式剥削农民,此种情况亦应以富农看待。富农的剥削是经常的,许多并且是主要的。富农出租大量土地超过其自耕和雇人耕种的土地数量者,称为半地主式的富农。”敦义可以划成半地主式的富农或者富农。三个农协的同志一商量,大家意见出奇的一致,敦义家的地在解放前,全部划给了长工和短工,自己只有五十亩,就定性为富农。
  祖爷爷自己几十年为地主管着家,没有依靠地租过日子,虽然有几亩地,不能算做地主,况且“革命军人、烈士家属以及因从事其他职业或因缺乏劳动力而出租小量土地者,应依其职业决定其成分,或称为小土地出租者,不得以地主论。”崇富是烈士,当然不能划为地主。因为自己是长年,就定为贫农。
  其他人怎么划?祖爷爷犯了难,全沟的人都不富,大多是长工短工和佃户,自己是地主的管家,定为了贫农,别人如果定为富农和中农,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三个人一合计,石家沟的成分就划定为:富农一户,其余全部为贫农。祖爷爷为自己想到的办法高兴,兴冲冲到张家场的土改工作队去汇报。工作队的领导是位南下干部,不清楚情况,听了祖爷爷的汇报,就让张家场本地的干部给结论。
  有人说:“你们沟头的梁敦义,土地山林那么多,在涪城有铺面,比哪个都富有,定成富农,说不过去!”
  “他家只有五十亩地,解放前地就卖给其他人了,请长年帮着种。”祖爷爷说:“在涪城是有个卖山货的铺子!”
  “啥都不说,光他家那院子,就够地主!”
  祖爷爷无话可说,敦义家的院子,三进三出,雕梁画栋,确实高端大气,赛过方圆几十里任何一家。但一想到敦义家在石家沟做了不少好事,甚至最后将土地送给大家,祖爷爷说:“全沟人参加,都说评富农……”工作队的同志不听祖爷爷,拿笔改成了地主。
  已经当了领导的梁荣贵劝道:“敦祥啊,评敦义家为地主是符合政策的。你把他评为富农,张家场就没一户地主,全县也没几家地主,这个划成分就没法搞。你的意思我明白,敦义家对革命有贡献,政府是有政策的。桥归桥,路归路。听领导的,莫争了……”
  祖爷爷只好无精打采回到家,给敦义说:“我没本事,你被划成地主了!”敦义没说啥,反倒劝解祖爷爷。
  接下来,祖爷爷的工作变得无滋无味。在没收地主家的山林土地和房屋时,祖爷爷满心羞愧;在平分山林土地和地主大院时,祖爷爷觉得难受,好端端一个院子,突然间住进几十户,整天乱哄哄地不叫话!收缴敦义家的金银首饰,家具粮食,平分财产时,更让他无脸见人!
  祖爷爷变得懒散起来,上级再安排工作,就说自己老了,腿脚不方便,开始支使爷爷去出头。爷爷先不敢出人头地,啥事都请示汇报,工作一段时间,渐渐尝到了当领导的滋味,慢慢地找到了感觉,加上当红军时得到的锻炼,工作起来得心应手,干得风生水起,也就不大请示汇报,许多事情自己便做了主。祖爷爷只在敦义被定为不法地主,被押走那天,柱着拐杖出了门,站了半天,远远地看着敦义,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回了家。
  荣贵回来劝祖爷爷:“这是大气候,你抵不住。地主家原本地几百亩,林几千亩。他们赶在解放时,把地和林分给长年和短工,这是搞投机,想保命。涪城的铺子生意做得大。搜出来黄金上百两,银元上千块,粮食上百石,还有这房子几十间,几十户人住都嫌大。这不镇压咋可能!镇压地主,分配胜利果实,才能得到人民拥护,巩固新政权……”
  见祖爷爷不开口,荣贵又说:“地主同我们祖上是一家,都是亲房,谁愿意看着敦义挨炮啊,不行啊!这是阶级专政,不能讲感情。只有打倒地主,才能建立新制度……”
  祖爷爷还是不高兴,啥都不管,显出老态来,特别是看着以前穿金戴银的太太,穿着丫环皱巴巴的衣服,自己做饭,自己洗衣,一双小脚,颤颤巍巍,挎着篮子去做农活,祖爷爷更是无地自容,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人就更加萎顿。于是组织上决定让爷爷代替祖爷爷当了农协工作组的组长。
  
  村长
  
  爷爷当上农协工作组组长,成了石家沟的头面人物。石家沟上下八里路,分成七个生产队,整条沟人口超过三千,大家都姓梁。村头村尾,都是一个老祖宗,开枝散叶,几房人你强我弱,争斗数百年,但毕竟同为本家,都是熟人,知根知底。大家都知道,爷爷本姓傅,起根根发脉脉,应该回到仪阆去,不是梁家人。爷爷虽然当了领导,还是小心翼翼,断断不敢唐突造次,得罪了任何一个人。
  爷爷如同沟里其他人一样,只要方便,只要没有人看见,总会帮地主院子的孤儿寡母。即便如此,敦义的媳妇还是熬不过,带着大女儿,不知不觉从石家沟消失了。有人说是回了涪城,有人说是去了娘家,反正从此再也没回石家沟。留下敦义十多岁的儿子梁崇廉,整日沟上沟下的游荡。
  爷爷看着崇廉,就像看到民国时的自己。十几年了,故乡仪阆变得支离破碎,遥远模糊,但无吃无穿,饥饿难耐和强烈的生存需求却异常清晰。这种真实的煎熬,追逐着自己参加队伍,逃进深山。自己命大,在陌生的石家沟一住就是十几年,改了名,换了姓,成了家,生儿育女,将一直在石家沟生活下去,直到老死。崇廉是富家子弟,生他养他的石家沟如同这个世界,正在按照无法预料的轨道慢慢改变。几代人积累的一切,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赋予他生命的母亲也都绝然而去。做为故乡的石家沟不再真实,不再熟悉,故乡正在幻化成记忆中的名词,自己变成了石家沟上空飘浮着的可有可无的个体。将心比心,自己在飘泊中追求安稳,崇廉从安稳中走向飘泊,这个世道总在不断的变化折腾,人在其间,是那样的可有可无。
  爷爷知道全沟人都是一个老祖先,都受过地主家的恩惠,于是专程去找荣贵,请示崇廉怎样处理,是不是需要将地主家批死批臭,打倒了再踏上一脚。荣贵虽然年龄与爷爷相当,却是梁氏家族说一不二的人物。三十年代挑着货担,踏遍了川北的山山水水,入了党,当过地下党的交通员。虽然没啥文化,当不了大干部,但从上到下的领导都异常尊敬他,据说工资全县数他最高,县长也不如他。
  “地主镇压了,共产党当了政,谁反得了天!崇廉是个小孩家,他有啥子错?”荣贵与爷爷一道商量好了办法,回到石家沟,召集各家各户当家人:“梁家祠堂建起几百年,还没有一个梁氏子孙无人管无人问。崇廉十来岁,东游西荡,要学坏。大家要拿个主意。”
  解放后祠堂的田产归了公,清明会的公田也入了社。不可能指望像祖上传下来的办法,用祠堂和清明会的租子去帮二爷。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找不到办法,最终还是觉得老祖先人的办法最科学。只好学先人,在祠堂里为崇廉指定了住房,每年清明会时每家均出份钱粮,算做崇廉的口粮。
  崇廉不愁吃喝。反倒比有父有母的人还吃得好,身体发育得壮实,虽然没读书,但上起了夜校,认得好些字,明事理,对全沟上下几百户本家投桃报李,腿脚勤快,帮忙做事,从不说半个不字。梁氏宗亲个个喜欢。方圆几百里的各氏大姓,对此无不交口称赞。说梁氏家族不愧是文墨人的后代,大门大户,有根基,做事有来头,讲规矩,祖上拜相封候有道理。
  族人都称赞爷爷这事做得好,像个梁家人。爷爷得了口碑,心中也甚是得意,但是表面上仍然沉默寡言,自己年轻时参加红军,后来当了逃兵,战战兢兢半辈子,想不到,现在居然还当了共产党的领导,绕来绕去,居然是这个结果。只是参加队伍又逃跑的事情,万万不敢漏半句。
  荣贵也很满意,觉得这个外来户当了政,会平衡石家沟几房人数百年的矛盾争斗,即使爷爷要想干点啥,一个人也掀不起浪,也就向公社领导推荐,爷爷就当了村长,真正地成了领导。
  爷爷沉默寡言、胆颤心惊,当了十多年村长,直到在文化大革命的武斗中被夺了权,才将村上的印章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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