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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第一章

作品名称:故事家族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18-01-29 08:39:58      字数:4949

  谨以家族的故事,献给那些愿意去感悟思考历史的人们。
  ——题记
  
  
  
  
  
  
  
  
  
  
  卷一
  
  逃跑
  
  爷爷当年在队伍集中力量攻打天门洞的紧要关头,伙同两个老乡,一起当了逃兵。天门洞距千佛山顶的老祖庙,还有七八里,直上直下。天门洞扼上下要冲,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攻占千佛山,必须经过天门洞。千佛山横亘在川西平原,是川西高原进入成都平原的天然屏障。蒋介石下了死命令:川军89个团,二十多万人,就是全部拼光,也不得后退半步,必须将徐向前、王树声率领的红四方面军阻击在峡谷,严防红四方面军与红一方面军会合;同时命令胡宗南的队伍,从甘肃文县南下,直扑松州,与川军会合,将红四方面军全歼在峡谷。徐向前积极机动,队伍一进石泉,四面出击,各处战斗,主动向川西平原出击,牵动川军频繁调动。
  这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双方寸土不让,全力纠缠,战争空前惨烈。由于红四方面军放弃了根据地,十余万人的物资供给,后勤保障异常艰难。每天派出近千人的队伍到处去打粮,打粮最远的到达彰明、中坝,仍然不能保证队伍的需要,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爷爷不到十七岁,两年前在根据地,就是奔着能吃一口饭,才参加的队伍。民国二十二年,仪阆来了队伍,穿着破衣烂衫,扛着大刀长矛,一进村,就打土豪,开仓放粮。爷爷还不满十五,抱着到手的粮食,欢天喜地回了家,吃到了记忆中的第一顿白米饭。从此天天跟着队伍,见啥做啥,凡有事要办,都跑得飞快,啥都不图,只盼着每顿开饭时,能管个肚儿圆。队伍上下,都晓得有个叫傅贵的小伙子,勤快肯跑,热情好帮忙。爷爷不久就参了红军,虽然还没出操时拿的木枪高,更没有真枪,但爷爷很知足。可是一出根据地,情况全变了。天天躲着川军走,穿州过县,突然间就打起来,交战的有正规军,也有土匪,后来就进了山,到了石泉。整天里担惊受怕,不知啥时会一命呜呼。
  爷爷三人躲在山洞里,商量着朝哪个方向走,左右找不到安全道路。向北,是茫茫草原,胡宗南的队伍等着,碰上就是死;向南,是十几万的川军,也是死;如果沿着河谷,到处都是队伍,不是川军就是红军,向前后退都是死。要想回仪阆,万万不可。队伍撤出了根据地,仪阆肯定成了川军的天下,回去就是送死。回队伍吧,可当了逃兵,队伍要求很严格,弄不好回去一枪就毙了。左右是死,眼一闭,心一横,穿上早就备好的民夫衣裳,向着西北的土司地盘前进。石泉西北部的陇木土司,祖辈在宋代随宋朝官兵攻打羌寨,立下卓越战功,得以享受世袭特权。历经数百年的经营,陇木土司的地盘不断扩张,北接松州,南接龙安,东抵艾林土司,西达大草原。
  爷爷三人穿着短衫褂子,夜行昼伏,一路急行,沿着潺潺的流水,逆河向上。河道愈见狭窄,两岸山高与天齐,一路上古树森森。虽然已经四月,但天气开始变得寒凉,早晚的凉风,刮得人全身冰冷。来到白什衙门,周边的人,穿着打扮已经与平常见到的大不相同,全都盘着头巾,衣着长衫,戴着肚兜,打着绑腿。山民告诉他们,再向前,就是生番之地,里面的人全都打土语说羌话,既不归石泉管辖,也不是土司的臣民,千百年来,天不管,地不收,自由生存。如果侥幸能顺利进入生番蛮子地界,再走几十里,过了大小寨子,就是茫茫大山,了无人烟;挨得过三五日的煎熬,翻过一万多尺的高山,就可以踏上一望无限的草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果真有一块化外之地,岂不是为自己提供了恓身之所,再不怕被赶尽杀绝。爷爷三人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可是,生番之地吃住如何?语言怎样?需要仔细探访。离开战场已经上百里,又是土司的地盘,队伍忙于战斗,不会来到这大山深处;川军忙着围堵红军,自然也无暇顾及,三个人商量一番,觉得应该没有危险,便在白什衙门外短短的小街上,寻找帮工挣钱。时值四月,正在春种时节。很容易就寻到上山砍草,种植苗木药材的活计。三人统一口径,对外宣称,被川军拉了丁,仗打得厉害,为图活命,跑了出来,博得了山民的同情和好感。这样干了十天半月,逐渐与人熟悉热络起来,帮工的雇主,也就越出白什衙门,渐渐向四周寨子扩展。三个人放松了警惕,不再聚在一家一户,慢慢地分家分户打起了短工。
  随着气温上升,河道里的农活渐渐少了,半山高半山的雇主多起来。战争的消息也传了过来,两军仍然胶着不前,还在峡谷里殊死搏斗,队伍开始派人向白什衙门前进,要在土司地盘建立红色政权。爷爷三人慌慌张张,不敢再在衙门周边寻工揽活,一门心思寻找大山深处的雇主,进入了张家场,以便避开前来的队伍。立夏后,爷爷一个人跟着梁氏地主的管事,爬坡上坎三十多里,走进了石家沟,为地主家里的黄连补苗扯草。爷爷没有意识到,这一步,就走完了一辈子,从此,再也没有走出石家沟。
  
  帮工
  
  石家沟四周峰峦重叠,森严绝壁,只一条道能够进出。地主家牛羊满圈,山林上千,耕地过百。老太爷梁荣信,长年生活在涪城,开着铺子,做着贩卖山货的生意,老爷梁敦义负责经营打理。山里的豪华院落,山林土地由媳妇儿主持经营。土地大部分租了出去,自己种着几十亩地,家里养着几个丫环婆子,常年请着两名长工,农忙时节还要雇佣六七个短工。爷爷长到十七八岁,还没见过这种三进三出,过道廊檐,天井照壁一应俱全,规整气派的院落,也没见过如此繁复细致,雕梁画栋的窗棂木柱。从仪阆出发,穿州过县几百里,一直都在地主土豪家打粮筹款,从来没见地主老财如此平易近人。爷爷有些迷糊,怀疑自己以前全错了。
  太太漂亮高雅,举止端庄,轻言细语地问爷爷:“小伙子,怎么跑这样远啊?本地就讨不了生活?”
  爷爷一愣神,差点说出实情,赶紧正正心神,恭恭敬敬回答:“回太太,我是被刘司令的部队抓了伕,逼着我给他们推车牵马,这边仗打得凶,又让我们自己走,找不到路,误走误闯过来的,只好边打工边筹盘缠,等太平了,再回去。”
  太太感慨不已,满心慈悲。吩咐全院上下,善待这个苦命的孩子。爷爷住进地主大院大门边的倒座房,第一次躺在平整干燥的铺上,虽然是连铺,确比自己家里好了不止十倍,舒坦自在,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爷爷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两干一稀,中餐晚饭,除了腌菜,还有下饭的小菜豆腐,每隔三五日桌上会摆上一碗黄光油亮的腊肉。爷爷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在这大山深处,竟然还有这样的福地,爷爷享受到了出生以来最好的饭食。身边人的穿着打扮,语言行动,生活习俗,也同白什衙门等土司地盘的人迥然不同,反倒同仪阆老家的人极其相似,年轻的爷爷恍惚回到了故乡,有种说不完的亲切和自在。整天积极兴奋,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挖洋芋、薅苞谷啥事都抢着干,高兴得管事逢人便夸:“这个帮工是个实在人,不惜力气,听调教!”管事外出,派工出活,上山下地便时常把爷爷带在身边,俨然成了自己的跟班。
  爷爷却有自己的想法:长这么大,来到石家沟,才是真正在活人!在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在队伍上害怕枪子不长眼,时常吃不饱,在石家沟有人管吃管住,只需尽心做事。真想长久留在这个院子里,过这种不操心,只出力,包吃住的美好生活。
  夏至时节传来消息,红军到了白什衙门,衙门的老爷带着一帮人跑回陇木土司的官寨去了。如果红军来到石家沟,认出自己是逃兵,只怕小命不保,但又不敢说,爷爷整天心神不灵,丢三落四。
  “你不好生病了,不像前几天精神?”管事的问他。
  “不是。红军队伍到了衙门,会不会进沟来,我是帮过刘司令的,会不会杀头啊?”
  “你是被抓怕了吧!”管事的笑爷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没人会来石家沟。上坡下坎几十里,关门子不好过。几百年来,棒老儿都不来捣乱。”
  管事的便从梁家祖上从江浙迁来四川,明朝时在北边大草原抗敌,受朝中奸臣祸害,落了个满门抄斩,幼主在家将保护下,一路南逃,躲进这莽莽大山,后来朝延平反昭雪,派人寻访到祖上,世袭了爵位,先祖不愿做官,朝廷便将这方圆几十里地赏赐给梁氏家族等故事一一说来。管事用尽口舌,详细讲说先祖们征战疆场的文治武功,一直说到老爷先祖,卧薪尝胆,成就的辉煌事业。爷爷万万想不到,大山深处的山沟里,居然还有这样历史悠久、身世显赫的家族。怪不得,这个院子里一切都那样中正大气,吃穿用度自有一种气势,真是富贵有根。从此,心理轻松,自由自在。
  红军队伍在白什衙门闹得天翻地覆,据说松州的一位安姓土司老爷也相信了宣传,毅然加入了红军。沟里梁氏家族也有三家人的年青后生,积极踊跃地跑去白什衙门,报名参了军。最让管事不安的是,二十多岁的儿子梁崇富,趁着逢场天去了张家场,居然丢下年青媳妇儿和一对儿女,一去再也没了消息。管事猜想儿子一定去参了红军,只得闷在心里不开口,对外只说派儿子去办事,不知为啥出了意外。家里的女人不知深浅,整天流眼抹泪,管事也不好深说,只能把一切装在心里。
  真如管事所料,队伍到了张家场,就再也不向前,无论如何闹腾,却始终没来石家沟,沟内只是整日流传着关于队伍的种种传言。爷爷表面若无其事,利用各种机会打探消息,尽心尽力忙着管事分派的各种活计。
  管事名叫梁敦祥,四十多岁,念过几个月私塾,粗通文墨,能写会算。敦祥没有见过红军队伍,想不出儿子参军的理由,问爷爷:“这队伍干啥的?这娃见都没见过,就跑去当兵?”
  “我也没见过,不晓得,只是遇见过帮着红军推车运东西的民伕。”爷爷回答,停一停又说:“说是比刘司令的军队仁义,好多当兵的都是穷人,当官的和当兵的一个样。打土豪,开仓放粮,每个人都有份,大家都喜欢!”
  “你为啥不参加?”
  “我?我怕死!”爷爷胀红了脸:“走到哪,打到哪,到处打仗。子弹乱飞啊。刚刚活蹦乱跳的,转眼就死了,缺胳膊少腿,半边脸都没得了,吓死人!”
  “他狗日的胆子大,不怕事!老子好不容易把他养大,还给他娶了媳妇!气死老子了!”敦祥大骂,停了停,叹口气:“自己生的两个娃娃也不管!由他狗日的去,打不死,嫌他命大!”
  “莫急,祖宗保祐,莫得事!”爷爷嘟囔着。
  “只有烧高香,求祖宗保祐!”敦祥无可奈何:“看他自己的命,管不了!”
  六月初,战火纷飞的千佛山终于安全平静下来。闹闹嚷嚷几个月的红四方面军,成功越过大峡谷,北上茫茫无限的大草原,与中央红军胜利会师去了。队伍到来时,成立的苏维埃政府,随着部队的撤离,也相继消失灭亡。担架队、妇女队、儿童团也都解散了,好多人都跟着队伍走。
  随后跟来的川军,神气活现。逐村逐户搜查受伤遗留的红军,白什衙门外的河坝里,时常传来呯呯嘣嘣的枪炮声,红军士兵伤员的尸体顺着河水漂浮下流。风声越来越紧,有人参军的家庭担惊受怕,全家人都躲进老林,不敢归家。
  太太告诉敦祥:“参加了红军的家庭,是政府要理抹的对象。让他们放机灵些,兵荒马乱的,保命要紧,种地倒在其次,只要够吃就行。”
  敦祥嘴里答应着,心里却不在乎,他相信石家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外面人是不敢轻易进沟的。况且自己这几十年都在老爷家做事,民团的人会听太太的,不会找麻烦。石家沟都是梁氏族人,彼此相互照应,没有人会去告密。每天带着长工短工,分工派活,忙得不亦乐乎。听到民团进沟的消息,才通知那三家上山去躲藏,等到离开关门子,再招呼人下山。这样你来我往好几回,什么破绽都没有,一切都很顺利。敦祥告诉爷爷:“沟头沟尾,八里路,进出只有一条道。我们在沟尾,有人进关门子,老远就看得见,跑得赢。只要钻进了老林,神仙也找不到。”
  爷爷觉得石家沟真是好地方,进可攻,退可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在石家沟生活才叫过日子。没有枪杀,没有战争,只要肯出力气,就能挣一份吃食,都是一家人,相互清楚底细,没有阴谋,没有告密,全沟人延续着几千年的生存方式,一切都在阳光下前行。爷爷害怕出沟,想想外面的情景都觉得害怕。回老家去,路途遥远,说不准半路还会出了意外。况且,川军民团都不是好东西,一帮人杀人不眨眼,队伍一撤离根据地,说不定老家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爷爷整日在心里盘算,很想找个人商量,但又不敢,只好憋在心里,全身不得劲,浑身不自在。
  “你也不要老想着回家,走了大半年,家变成了啥样子也不知道。就在这儿打长工,不愁吃,不愁穿,老爷、太太心疼人。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主家!”敦祥有空就劝爷爷:“你回老家去,又没土地,又没房子,给爹妈添麻烦。哪里都是吃口饭,就在这儿做下去。等到天下太平了,挣下一笔钱,再回去成家立业也不迟……”
  爷爷不开口。长工短工,都是帮工,哪里能干一辈子!石家沟虽好,总是别人的地方。人一辈子走到天涯海角,到处漂浮,总该落叶归根,故乡才是最终的归宿。爷爷下不了决心,日子就这样将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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