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根据地经历大劫难，陈凤生夫妻话真情

　　为了找出藏匿的红军伤病员，挖出游击队员和地方干部，彻底摧毁共党的组织和苏维埃政权，罗卓英在整个浙西南地区发出悬赏令，规定为国军提供线索，抓获共军和游击队及共党各级组织、地方苏维埃政权头目的，根据级别分别给予二百到八千块不等的现大洋赏金。
　　并且在各地继续推行“连坐法”。规定每家每户的成年人，都有检举“共匪”疑犯的义务。每人至少举报各类疑犯一人。若知情不报，则以袒共罪论处。十户当中有一户袒共，其他九户同罪。
　　在这种罗卓英自诩为“恩威并施”的政策推行之后，根据地的形势进一步恶化。一些土豪，当初惧于红军和游击队的威力，伪装积极捐粮捐物，看到共军和游击队大势已去，纷纷开始反攻倒算。除了积极为国家提供线索外，他们还为国军到处抓人出谋划策，甚至带着国军到处抓人。在战斗中被俘的少数人，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只好将他们所知道的情况全部供出。地方上的一些地痞无赖，因贪图那高额的赏金，也不惜将周围的人出卖给敌人。
　　不久，汇总各方面获得的线索，敌人基本上掌握了挺进师主力撤走后，留守浙西南坚持游击战争的中共和苏维埃政权领导人的组成情况，列出了长达数页的黑名单。并且将悬赏的金额细化。如配合抓到挺进师政治部主任、中共浙西南特委书记黄富武的，可以得到八千块现大洋的赏金。抓到松遂龙游击队总指挥、玉岩区苏维埃政府主席陈凤生的，可以得到五千块现大洋的赏金等等。
　　对于那些被捕的“共匪要犯”，敌人采用了各种惨无人道的手法来折磨他们。不仅动刀动枪，还挖眼睛、割耳朵、割鼻子、剖肚子、活埋，或者将煤油浇到身上再点火烧，甚至将人用大铁钉钉在墙上。
　　隐藏在安岱后深山的陈凤生和李重才，为了及时了解外面的情况，经常派人乔装打扮，去山外刺探军情。通过各地的游击队员网络，陆续了解到了一些情况。几乎每一条消息，对于他们来说都近乎噩耗：
　　9月20日，敌第十八军十一师兵分四路，进攻龙泉住溪地区。住溪区苏维埃政府住处被烧毁，苏维埃政府主席、副主席等多人被捕牺牲。
　　9月21日，敌十一师进攻安岱后一带。杨干凡带领部分游击队员转移，途中遇敌，队伍被打散。杨干凡下落不明。
　　9月26日，第五纵队十三支队政委邱绍金，在王村口附近被捕牺牲。
　　10月初，十三支队队长李金城，在遂昌垵口乡仰天湖村的山棚内被捕。
　　10月4日，五纵十五支队特派员王金根，在龙泉住溪司公旦被捕。
　　10月5日，中共龙浦县委书记方志富，在龙泉住溪花园坑，遭浙保二团一营袭击而牺牲。龙浦县委被破坏。
　　10月6日，第五纵队政委兼十五支队政委柯勤发，在松阳林山头被捕牺牲。
　　10月9日，红军在水南南山的联络站被破坏。联络员王文龙（公开身份是保长）此前曾送红军伤病员秘密出村，被人告密。敌九十四师将他抓住后，用酷刑折磨致死。
　　10月10日，安岱后村陈老五的儿子陈德敏，因被人检举曾用准备结婚的两块现大洋帮助粟裕买了一条毛毯，被敌十一师抓走，在龙泉一个叫吴岱的地方枪毙了……
　　“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你我总有一天也会遭遇这种结果的。”李重才不无感慨地对陈凤生这样说。
　　“我已经有妻儿家小，后继已经有人，可以安心地走了。”陈凤生说着，又问了一句，“你呢，有家室了吗？”
　　李重才淡然一笑说：“革命未成，不以家为。”
　　“要是我们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你会后悔吗？”陈凤生又问道。
　　“不后悔。如果我们的死能换来千家万户的团圆和幸福，我们的死就是有价值的。”李重才毫不犹豫地说，“你和嫂子他们，分别也有一段时间了吧？你会想起他们来吗？”
　　“如今局势这么紧张，工作又这样忙，想他们也没有时间啊！不过，有时躺在床上尚未入睡的时候，还真是挺想他们的。”
　　“你应该抽点时间去看一下他们。”
　　“如果条件许可，我会去看他们的。”
　　一天，从安岱后传来消息，驻守安岱后的一个连的敌军被调往别处，接防的敌军还没有到来。
　　“这倒是一个回家一看的好机会。”陈凤生终于等来了这么一个难得的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喜不自胜。但严酷的形势，容不得他有片刻的松懈，“这会不会是敌人设下的一个圈套呢？如果不是敌人设的圈套，等到换防的敌人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失去了。”经过一番思想上的斗争，陈凤生决定冒一次险。为了稳妥起见，他将回去与家人小聚的时间定在了深夜。
　　夜里十一点光景，整个安岱后村的灯光已经全部熄灭。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此刻已经睡熟了。就着昏暗的月光，陈凤生悄悄地进入了村里。有一只狗叫了几声，嗅出了他身上的熟人味后，就不再叫唤了。
　　陈凤生轻车熟路地直奔自己的家门口，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大门打开了，持灯站在面前的，正是他的妻子。
　　“你不要命了，这个时候回家来？白军正在到处抓你呢！”妻子看了一眼陈凤生，用嗔怪的语气跟他说。
　　“我探听到今天驻防的敌人撤走了，才大着胆子回来的。”陈凤生关上门，问妻子道，“他们都睡了吗？”
　　“爸妈他们早睡了。就是我们那儿子不听话，非要我带他去找爸爸。我说明天带他去，他才睡去。”
　　两人来到了房间，看到熟睡的儿子，他想用手去摸儿子的脸，被妻子拦住了：“不要吵醒她！”说着，吹灭了油灯。
　　“你干嘛吹灯？”陈凤生不解地问。
　　“你不想把抓你的人引来吧？”妻子说。
　　陈凤生没想到妻子如此细心，联想到她为自己担惊受怕，顿时动情地搂住了妻子的肩。
　　两人相拥在床沿坐下。陈凤生说：“跟了我，福没有多享，苦却吃了不少。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既然做了一家人，就不要说对得起对不起的话了。不过说实在的，自从你参加了什么‘革命’，我这颗心可是一直为你悬着的。”妻子说着，拉起丈夫的一只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仿佛得到什么启示，陈凤生突然血脉贲张起来，于是两人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里，做起了干柴烈火般的游戏。
　　“家里经常会来人吗？”缠绵过后，陈凤生问道。
　　“不是经常来人，是天天来人，有时一天有好几次。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追问着你的下落。”
　　“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说，我还想着向你们要人呢！”
　　“回答得好！对敌人，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还不是跟你学的？有什么样的老公，就有什么样的老婆。”
　　“我今天这么心急火燎地赶回来，除了和你见面外，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一下。如果不抓紧时间交代，我担心没有时间了。”
　　“什么事情呀？”
　　“最近敌人对我们的搜捕比较紧。每天几乎都有被捕或牺牲的同志。”
　　“你的那些同志，个顶个都是好人。我见过他们中的一些人，他们都不生分，帮我做事，还叫我‘嫂子’。为什么好人，就不长命呢？”
　　“都是反动派造的孽。留给我的时间，恐怕也不多了。”
　　“我晓得。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说吧？”
　　“因为你是我的家属，敌人未必会放过你。万一敌人抓住你，问你一些情况，你要把好口，就是死了，也不要说。”
　　“嗯。”
　　“敌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是必死无疑。我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要是我死了，你还活着，赶紧找一个人把自己嫁了。”
　　“我不改嫁！”
　　“你还想为我守节吗？革命家属不兴这一套。我已经对不起你的前半生了，不能把你的后半生也耽误了。”
　　“我要把我们的孩子抚养大，告诉他爸爸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是怎样死的。”
　　“抚养孩子的事，就让我的父母去做吧！”
　　“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我确实是为你着想。我死了，你在这个家里的日子，会很不好过的。”
　　“那我就像你一样去死！”
　　“说什么傻话呢？今天或许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我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我该走了！”陈凤生说着，就要起身穿衣服。
　　妻子却紧紧地将他抱住了：“那就让我为你做最后一次吧！”
　　突然，一阵激烈的狗叫声传了过来。陈凤生挣脱妻子的怀抱，迅速穿好了衣服，打开后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此刻，从房间里，传出的是一个弱女子的抽泣以至呜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