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儿】风雪夜归人（独幕剧）
时间：风雪之夜
地点：一个旧寺庙
人物：张团长（八路军某部团长）
江小泉（张团长的警卫员）
三个国民党兵
老陈（四五十岁）
小李（二十出头）
老王（三十岁左右）
老和尚
若干日本人
[一座旧寺庙。西北风尖利的呼啸声清晰可闻。
[江小泉扶着张团长一步一挪地走出来。张团长头上缠着绷带，血把绷带都染红了。他胡子拉茬，衣衫不整。
张团长：小泉啊，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不用管我了，还是快走吧，早一天撵上大部队就好了。
江小泉：不！团长，我怎么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只要有我在，我就跟你一天，保护你一天。
张团长：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我都伤到这程度了，这次怕是逃不过去啦，只怕再也回不到部队了。你跟着我有啥用啊？
江小泉：张团长，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多说了，反正我就粘着你了！（朝前望望）快看，团长，前面有个破庙，我扶你到那儿避避风雪去。
[两人慢慢走进了庙里。庙里有座佛像。屋子里陈设很简陋。江小泉扶张团长挨着佛像底座坐下来。
江小泉：团长你饿了吧，这儿还有点儿炒面，我去弄点儿水给你喝。
张团长：什么？炒面？部队都断粮三天了，你哪儿弄的炒面啊？
江小泉：（低了头，抿抿嘴）团长你别问那么多了，现在你得吃点儿东西，要不然伤口就更好不了了！
张团长：小泉，你看这孩子，肯定又把自己的口粮偷偷省下来了！你年轻轻的，正长身体，咋能老是不吃东西呢？你看你瘦得跟猴子一样了。
江小泉：哈哈哈，团长，你可真幽默！竟然拿我和猴子相比，哪一只猴子有我这么帅啊？
张团长：哈哈哈，你这小鬼，可真够自恋的。
江小泉：嘿嘿，那我给团长弄点儿水喝去。
张团长：（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快点儿回来。
[江小泉下。
[三个国民党兵老陈、老王、小李垂头丧气走了上来。他们个个衣衫不整，吊儿浪荡地扛着枪。
老陈：一场仗打下来，我们又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了。
小李：（哭丧着脸）我都差点见不到我娘了！那一串子弹就贴着我头皮过去的，一下子就钻进了我前面那个兄弟的后背，我听见他大叫了一声就倒下了。现在想想可真悬啊！
老王：这还值得说哩？你遇见的这事儿和我相比不过是毛毛雨啦！我那一次比你还险，当时我们连正进攻一个无名高地，我们在长官的命令下朝前面跑着跑着，一梭子子弹打过来，妈呀！我左边右边的人突然全中弹倒下了，就剩下我一个被吓呆了，我站在那儿傻子一样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不知道该咋办，我后边的那个兵一脚把我踹趴了，正好一个大炸弹撂了过来，把我前面的地儿砸了好大一个坑。你说悬不悬啊？
小李：咦？老王，那你肯定是上辈子积了阴德，有佛祖保佑你哩。等以后战争结束了，我看啊，你还是先去庙里给佛祖磕几个头表示表示感谢吧。
老陈：唉！仗打到现在，我可是已经经历了成千上百个大仗小仗，如今这条命都不值钱了，说不定啥时候就被老天爷给收走了。
小李：哎，你们快看哪，前面有个破庙哎，咱们进去避避风雪，烤烤火咋样？
老王：嘿，太幸运了，老天爷可怜咱们呢。哎，正好老陈快去给那庙里的菩萨磕几个头，再去求求那神仙保佑他的头可以多安在脖子上几天，哈哈哈。
老陈：快走吧，在这天气里再呆下去会冻出人命哩，我整个人都快成冰棍了。
[三人一起进去。他们一眼看见了半歪在佛像下昏睡着的张团长。瞅见了他那一身八路军衣服，三个人“哗啦”把枪全举了出来。
小李：快抓住这个共党！
老王：咦？怪不得上峰叫我们在这一带好好搜搜呢，果然抓住了一个！
老陈：啊，他受伤了，还有没有同党在旁边埋伏着？你们俩先看着这人，我四处瞅瞅去。
[说着出去了。
小李：哎，王大哥，这回咱们可抓住个活的，又可以领赏了！
老王：领什么赏啊，我看你净做美梦了！当官的一张嘴，咱们跑断腿，有啥好事轮到过咱们啊？
小李：可是，可是……
老王：别可是了，我看这人伤得不轻，现在正昏睡着，怕是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的。不如咱们生起一堆火来，烤烤身子再说。你看着这人，我来生火。
[两人就着一堆火烤了起来。随后老陈也回来了。
老陈：我仔细察看过这庙的周围了，别说他的同党了，连根鸟毛儿都没看见。咦，这么好的火，可得好好暖和暖和。
[三人一起把枪放在地下，烤起火来。突然江小泉飞快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个破罐子。
江小泉：团长，我回来了！（他看见了那三个正烤火的国民党兵，瞅见了他们的军装后，一下子傻眼了，呆愣在那儿）
[三个人扭头看见了他和他那一身八路军衣裳，赶紧站了起来，“哗啦”又全都举起了枪。
老陈：放下枪来，你被我们包围了！
[江小泉把破罐子往地上一摔，下意识地去拔枪，却被老王将枪一下子指到了头上。
老王：你敢动我就开枪打死你！举起手来！
[江小泉慢慢举起手来。他赶紧看了看张团长——后者仍在昏睡中，对眼前发生的情景好像都视而不见。
老陈：（下了江小泉的枪，得意地笑）太好了，共党一抓就是一对儿，这回咱们可立大功啦！
小李：嘿嘿，这下子可太好了，有了赏钱我可以给娘寄回去，叫她给我说个漂亮媳妇。
老陈：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我们还是赶紧把这两个人押回去见长官，要不然再来几个他的同伙，我们可就斗不过他们了。你们两个抬那一个昏过去的，我押这个小的。
[小李、老王同意了，他们走到张团长身边，就要去拉起他。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过后，一个身着灰袈裟的老和尚走了出来。
老和尚：阿弥陀佛——各位施主，佛门净地，莫起杀机。杀机一起，佛祖会怪罪的。
小李：咦？这儿还有个老和尚，你不要管我们的事，好好念你的经吧。
老和尚：这位小施主，我看你面相和善，本性诚厚，可千万莫起害人之心，还是给自己多积点儿阴德，自求多福吧！
小李：（挠了挠头）哦？这个……
老陈：不要听这老和尚的，咱们还是快些把这两个共党送到长官那里，好早些领赏钱呐。
老和尚：施主此言差矣！钱财乃身外之物，这风雪之夜，四处无有人烟，若是几位在半路上冻伤冻死，老衲若不加劝阻，倒是佛门罪过了。
老王：我看这老和尚说的很有道理，天气这么冷还这么黑，不如咱们在这儿休息一夜，烤着火等到天亮，咱们再送这两个人到长官那儿领赏不迟，你们看咋样？
小李：有道理，有道理。我觉得王大哥说得对啊！
老陈：可是，万一……
老和尚：三位别多想了，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此言完全为了施主着想。对了，我这儿还有前些天施主来上香给的几个土豆和玉米，不如你们就烤烤吃了吧，这样也挡些饥寒是不是？
[三人一听说有吃的，脸色马上缓和了下来，互相看看，便重新坐了下来烤火。
[老和尚走进里面，不一会儿拿出了些土豆和玉米给三人。三人千恩万谢。老和尚双手合十、口念佛号，便转身出去了。
小李：（一边烤土豆一边说）哎，今天咱们可真够幸运的，抓了两个共党，还有东西吃。
老陈：咱们三个可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叫那两个共党跑了。
老王：他们肯定跑不了，咱们三双眼睛看着，还能叫他们跑了？
小李：唉，我真想念我妈妈做的馅饼啊，有鸡蛋有韭菜有葱花，要是再淋些小磨香油，不知道有多好吃啊。一转眼我都出来三年了。十七岁那年我出来当兵，我妈哭得跟泪人一样，现在也不知道她咋样了！一直都没有老家的消息，也不知道这战争啥时候能结束，啥时候我能回家看她一眼呢。
老王：你还说呢！我们家兄弟三人，家里穷，我两个哥哥全是光棍，兄弟三个就我年龄小，我爹妈拼死拼活地干，给我刚娶了老婆不到一个月，就被当官的抓来当炮灰。如今我那媳妇不知道改嫁了没有啊！
老陈：哈哈哈，说句不怕你难过的话，说不定你那媳妇已经给你两个哥哥当老婆了啊，你不在，她能闲着？正好一个萝卜按两个坑，合适得很，哈哈哈。
老王：（气得满脸通红）你放屁！你老婆才跟你兄弟睡一床呢！
老陈：哎，开玩笑呢，咋就生气咧？我老陈活了一大把年纪，到了现在还是光杆一条，哪儿有什么老婆啊？我连有老婆的啥滋味都不知道呢。说句实话啊，我这辈子可是做了不少娶媳妇的美梦，可惜醒了都是一场空。唉，小李啊，你可别学我，等仗打完，一定要回家娶上个漂亮媳妇啊！就当替你大哥我娶了。（说完和老王相视而笑）
小李：（挠挠头）嘿嘿……
[三人不再说话，低头用木棍拨弄着火堆里的土豆和玉米。
小李：（从灰堆里扒出一个土豆，烫得两手交替着拿，吹了吹上面的灰）熟了！熟了！我先吃啦。
[另两个人也开始吃起来。吃着吃着，老王抬头望了望江小泉，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起半块土豆站了起来。
老王：（递给江小泉）你也吃半拉吧，看你年纪不大，也怪可怜的，看这样子，肯定也饿了几天了吧。
老陈：（从火堆边站起来，一把抢过那半块土豆）你干嘛啊？竟然敢同情共党？不怕长官毙了你？
老王：何必呢？你没看他年纪那么小，和小李差不多，人家孩娃子出来当兵可不容易了！这么冷的天，你让他吃半块土豆也不愿意，也太狠了吧？怪不得你这一辈子娶不上老婆，所以才会断子绝孙呢。
老陈：你……（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瞪着眼愤愤地重新坐了下来）
小李：老王说得对。还是让他吃点儿东西吧。
[小李走上前去，把自己手里的那个土豆递给了江小泉，江小泉看了看他，头一扭，将脸别到了一边儿。
小李：不吃拉倒，饿死你不怪我！（赌气地坐下，一口吞掉半截土豆）
老王：哎，小李，老陈，我这些天啊，那是越想越不对劲儿，你说咱们都是中国人，为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啊？小日本跑到了咱们中国来撒野，烧杀抢掠，啥坏事儿都干，咱们不对付，倒天天打共产党，我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咋不对头啊？
老陈：你呀，想那么多干嘛？咱们都是长官的一枝枪，叫咱们打哪儿咱们就得打哪儿。常言道，端人家的碗，属人家的管，你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小李：我也觉得老王哥说得有道理。前些天听说蒋委员长把共产党的好多大小干部逮住了，杀了好多呢。这自己人打自己人，窝里斗，到底是咋回事啊？我妈都说兔子还不吃窝边儿草呢。
老陈：蒋委员长说了，攘外必先安内。就是先把家务事处理好，才能对外抗日。这可是报纸上登的，我也是听一个喝过墨水的兄弟说的。咱们现在还是别想这破事儿了，这可都是当官的操的心。
[三个人继续边烤火边吃东西。一直昏睡中的张团长突然呻吟了一下，动了一下身子，嘴里轻轻叫着“水，水……”
江小泉：（被绳子捆着，动弹不得，急得大叫）放开我，放开我，我要给团长弄些水喝，要不然他会渴死的。
老陈：啊，他是团长？大官啊，咱们可逮住了一个大官啊！
江小泉：（边挣扎边叫）放开我，放开我，团长要是渴死了，你们升不了官也发不了财了。
老王：（皱了皱眉头）是啊，老陈，咱们还是解开他的绳子，叫他给那团长大官喂些吃的喝的，要不然人死了可就不值一文钱了。
小李：（看老陈点了点头，赶紧上前解绳子）你可别跑了，不然的话我的子弹可不长眼睛哩。
[江小泉跑到张团长身边，拾起刚才扔掉的破罐子，上外面抓了些雪，在火上烤着，待雪融化了，他把炒面放到罐子里晃了晃，递到张团长嘴边。
江小泉：团长，你好歹吃点儿吧。你不吃东西，这身体咋会好哩。
张团长：（就着罐子喝了一口，然后推开罐子，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轻轻道）小泉，我是不行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肯定是熬不过今晚了。你还是自己吃些吧。
江小泉：团长，你可不能走啊，我都跟了你好几年了，你要是丢下了我，我一个人可咋办啊？
张团长：（叹一口气）阎王叫我三更死，我就不可能活着到五更啊!（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你把它打开。
[张小泉打开了纸包，里面有一个大约有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儿的相片，里面还有一个蝴蝶形的红发夹。那小女孩儿的脸蛋在火光的照耀下，天真可爱地笑着。
张团长：呵呵，我没有告诉过你，她是我女儿，名叫英英，离开她那一天我答应过她，今年冬天回家和她一起过年的。她还说一定要在院子里堆一个大雪人等我回家哩。可惜，我身体不争气，再不能陪她过年了。你要是见了她，把这个红发夹给她，告诉她爸爸不管在哪里，都会永远爱她。还有，（张团长闭着眼睛喘了一会儿）等我不在了，你把这个相片和我埋在一起，我想在另一个世界里能够永远看到她。
江小泉：团长——（哭了起来）
[火堆边的三个人听着，谁也不说话，默默地烤火。团长一时间又昏迷了过去。
小李：（走到江小泉身边）你等着，我看外面的雪下得咋样了，如果下得大了，天亮时咱们一起堆一个大雪人，让你的长官临死时能看一下雪人也好。（说完他走了出去。）
江小泉：（趴在团长身上大哭）团长，你不能离开我啊？我一个人可咋办啊？
[突然门外响起了枪声，接着小李捂着胳膊踉踉跄跄跑了过来，他胳膊上流着血，顺着手指缝直往下流。
小李：（指着外面，满脸惊恐）不好了！不好了！日本鬼子来了！刚刚朝我开了一枪。你们，你们快些跑啊！（顺便把江小泉的枪也扔还给了他，你也快跑，日本鬼子可狠呢，一群狼一样哩，我们碰到它们，肯定一个也活不成啊！）
[正说着，一群人挟着一股强劲的风雪冲了进来，果然是一小队日本鬼子，嘴里在哇啦哇啦地说着什么。他们一进来就用枪指着五个人，嘴里不停地嚷嚷着什么。接着，老和尚从小鬼子队伍后面缓缓地走了出来，面带狞笑。
小李：（不相信地）你？是你给小日本鬼子报的信儿？
老和尚：（皮笑肉不笑地道）施主，老衲也是做了份内之事，要知道，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对我们中国人也是有好处的！我想佛祖肯定也是赞同老衲的做法的。
老王：去你妈的佛祖，你的佛祖就是小日本鬼子！我他妈毙了你个假和尚！（欲举起枪来，只听一声枪响，他倒在血泊中）。
小李：王大哥！（急忙扑到老王身边连连呼喊）
[紧接着又一阵枪响，枪声是从张团长那儿传过来的，他开了三枪，枪枪精准地射在了三个小鬼子的胸膛里，三个小鬼子扭曲着身子倒了下去。队伍里一个小鬼子冲了过去，对着他身上连开数枪。
江小泉：（大惊）团长——（举起枪欲还击，却已经被一个小鬼子朝他身上开了数枪）
小李：他妈的，我和你们这些小鬼子拼了！（话刚说完，腿上早已中了一枪，他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老陈：（赶紧把枪撂到地上，举起手来）我投降我投降！太君饶命太君饶命啊！我愿意为大日本效力，求你们饶我一命吧！
[老和尚跑到为首的小鬼子身边，叽哩咕噜说了一堆话，那小鬼子点点头——要西！
小李：姓陈的，我真瞎了眼，你这个臭卖国贼，你这个臭汉奸，你这个臭不要脸的！（马上有一个小鬼子给了他胸口两枪，他两眼瞪着老陈咬牙切齿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老陈面无表情地看了小李一眼，乖乖地站在了那老和尚身边。日本人整好了队伍，迈着正步准备出发。还没踏出庙门，突然听见一声惨叫——老和尚慢慢瘫软在了地上。
老和尚：你，你——（手指着老陈说不出话来）
老陈：（又一刀子捅了过去）哈哈哈，杀的就是你，你这个臭卖国贼！你这个臭汉奸！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这个卖国求荣的叛徒！我替你的佛祖好好教训教训你！
[一阵枪响，老陈倒在血泊里，微笑着闭上了眼睛。门外狂风尖利地呼啸着，鹅毛大雪疯了一样下得纷纷扬扬。
2011/12/10——2012/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