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皈依佛门

　　隆冬时节，冰天雪地，山冷得在颤抖，河冻得僵硬了，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沿着崎岖的山道向上艰难地行走，道旁随风摇摆的老树渐行渐远，也越来越高大。
　　行至半山腰处，便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寺庙，这是一处与世无染、清雅无喧的清幽净地，丝毫没有喧嚣人世的烟火之气。梵音钟鼓之声不绝于耳，青烟袅袅扶摇直上，素面僧尼在青灯古佛前轻捻佛珠，和这深山古刹浑然一体。走进一看，才能看到山门上写着“莲心寺”三个字，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庙里只有五六个尼姑，主持法号叫做释妙音，早年毕业于福建佛学院，她来这座庙里已经30多个年头了。
　　沈香茗是一个月前来到这里的，她离开公寓后便沿着山路一直盘旋而上，直到筋疲力尽晕倒在路边，被妙音师父所救并收留。初到庙里的时候，她正发烧，神情恍惚，目光呆滞，通红的脸颊上正挂着冻结和干涸的眼泪，整个人都笼罩在蚀骨的哀愁之中。求生的欲望很弱很弱，不吃饭、不喝水，也不说话，并且拒绝吃药。后来在师父的精心照顾下，身体逐渐康复了，却还是一天也说不上几句完整的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大殿里听《大悲咒》。
　　说起来，释妙音师父和沈香茗还是有些渊源的，她的俗家和沈香茗的村子只隔了一条小河。当年初中毕业的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出家为尼，在方圆百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连沈香茗都从大人的口中听说过。只是身为出家人的她不愿再提及俗家之事，沈香茗自然也不会知道眼前的师父就是老辈人口中那个不爱红装爱僧衣的女子。
　　
　　下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雪终于停了，天很蓝很蓝，太阳出来了，照在洁白的雪地上令人睁不开眼。屋顶上的雪在太阳的照射下暗暗融化，看不到屋檐上的滴水，却有冰柱暗自生成垂挂下来，一点点儿加长、增大，闪烁着银光。臃肿的树枝上不时抖下一两块巴掌大的雪块，无声地堆在雪地上，树上的雪顺着树干往下淌水。上下山的小路已经被行人踩实、踩脏了，可两旁的雪依然是那样得洁白无暇。空气干净清冷，挠痒着人的鼻子，像针一样刺痛着脸颊。
　　妙音师父要上山接一位隐居多年的老中医，她让还未出过山门的沈香茗跟随她一同前往。习惯于山路的她上山如履平地，不一会儿便将气喘吁吁的沈香茗落在身后一大截。
　　于是，她停下脚步对着闷头上山的沈香茗说：“小沈，别着急，我等着你呢，时间还早。”
　　“我知道。”沈香茗还是简简单单地回答道。
　　等到沈香茗赶上来的时候，妙音师父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声叹息道：“世间万事皆缘。我们学佛修行，就是学会以智慧去消除这些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就要修忍辱、安忍。你特意去克制、控制自己的情绪，这都不是好的办法，你应该很智慧地去面对这种事情。”
　　沈香茗只是静静地听着，依然是一言不发。但是她的内心却是翻江倒海般起伏不定，她想倾诉，她需要有人倾听。
　　妙音师父抬头望着白茫茫的远山继续说：“比如说，有人来伤害我们，相信我，这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我们信佛就要信因果报应，如是因如是果，谁造谁受。‘若知前世因，今生受的是，若知来世果，今生做的是。’”
　　“因果报应？”
　　“是的！释迦牟尼佛告诉我们，一切众生在六道轮回，是来酬偿业报的。我们过去生中造的善业，这一生来享福；过去生中造的不善业，这一生来受罪，这就是佛所讲的‘人生酬业’。你现在受到了对方的伤害，说明你的前世，或者过去世肯定也这样地伤害过对方。冤冤相报嘛，今生他就来找你麻烦，来伤害你，这也是自己的因果，没有别的。这是从因果的角度去调整自己的心态，自己所遭遇的一切都是自因果报应，这样你就能以淡然的心态去解决。”
　　沈香茗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了下来，这是她从离开公寓第一次落泪：“难道我真的在过去生伤害过他吗？要不然为什么偏偏会遇见他呢？”
　　妙玉师父递过来一张纸巾，说：“小沈，别哭了，世间的事再大也大不过生死。你是有善根之人，过去生也曾与佛结缘，今生亦然。”
　　“师父，那么你愿意听我的事情吗？”
　　“你说吧。”
　　沈香茗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脸上的泪水从来就没有干过，妙音师父始终没有插话，她只是在认真地聆听。
　　“小沈，你知道情人是什么吗？”
　　沈香茗不解地摇了摇头。
　　“情人是爱人、是仇人，也是陌生人。两人相爱时候是爱人；反目成仇的时候是仇人；形同陌路的时候是陌生人。”
　　沈香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初识殷南飞便被他的热情、大方、善良所感动，在他的强烈攻势下她做了他感情的俘虏，她以为找到了一个避风的港湾；后来她不顾一起坚持和他走到一起，便开始矛盾丛生，争吵不断；再到殷南飞赤裸裸地暴露出他的本来面目，他们就形同陌路。
　　妙音师父继续说道：“当一个人被情爱所困时，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如春天；慢慢开始起争执，这就是夏天；再渐渐冷淡起来，就到了秋天；最后自然就到了冬天，该结束这段感情了。但此情还会继续延续，再找下一个重蹈覆辙。因为冬天过后，春天还会再来，如此周而复始着。这就是众生跌于爱河之中不可自拔，生死轮回的主要原因。”
　　“我就要这么放了他吗？我不甘心，我要让他良心上受到谴责。”
　　“佛大慈大悲，不舍众生。众生如不回头，佛也不能奈何。非是佛不度众生，是众生不愿去啊。”
　　“我不是不愿，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用我的心、我的生命去爱他，为了他我付出了一切，我甚至已经走到了生死的边缘，我触摸到了死神的气息。可是，他依然我行我素，我不相信他会是如此一个绝情，没有人性的人。我恨他，我要让他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你过去生欠他的债已经换得差不多了，你们该两清了。如若你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只会继续加深彼此的伤害，不仅累及今生，还会波及来世。听我的话，放下吧，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
　　“我已经放下了，我对他没有爱只有恨，师父。”沈香茗双手合十道。
　　“不，你并没有真正的放下，真正的放下是无爱也无恨。”
　　“师父，我懂了，给我时间，让我慢慢忘却吧。”说这话的时候，沈香茗已经泪流满面了。
　　“如果你能这样很智慧地去面对，才能真正从心里，而不是在表面上接受这些。只有从心里头能够包容，才是真正的包容。”
　　
　　从山上回来后，妙音师父从藏经阁里拿来《佛说阿弥陀经》《无量寿经》《心经》等佛学书籍让沈香茗看，教她打坐、跪拜、念经，给她讲前世今生的因缘。沈香茗渐渐地改变了很多，每天清晨起来，她把大殿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还不忘扫出一条下山的道来。佛法让她那颗长满青苔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宁静，将仇恨的种子沉寂在岁月深处。沈香茗决定剃度出家，她愿意跟随妙音师父修佛，在此度过余生。思考再三，妙音师父却并没有给她剃度，只是让她皈依佛门成为一名居士，法号慧真。
　　沈香茗不解地问道：“师父，你还是没有让我进入佛门，是我的修行还不够吗？”
　　妙玉师父说：“你错了！你现在已经皈依了，已经找到了宇宙间第一伟大的圣者释迦牟尼佛作为老师，成为正式的佛门弟子了。你的道德、人格、信仰会有所提升的。经云‘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畜生；皈依佛，不堕饿鬼’。所以一旦皈依三宝以后，立刻可以恶道除名，人天有份。而如果没有皈依三宝，即使拜佛烧香，也只能算是佛教的尊敬者，不能算做真正的佛教徒。皈依三宝就是皈依佛门，剃度出家就是遁入佛门。皈依三宝不必出家，出家必须要有皈依。”
　　“可是，我已经看破放下了，我想剃度出家。”
　　“你知道什么是看破放下吗？看破是对于宇宙人生真相清楚明白，放下是不把这些忧虑、牵挂放在心上。真正做到看破放下，回归自然，返璞归真，我们日常生活的心态，自然是自在随缘、念佛求生净土，一生圆满。而现在你的尘缘还未了，还不到剃度出家的时候。等你的机缘到了，我自然不会再拦你了。”
　　沈香茗便听从妙音师父的劝告不再坚持剃度出家，在佛法的渲染和教化下，她每天功课不缺，礼佛、诵经、念佛，出了佛堂也把念珠抓在手上。时间久了，她同庙里的居士也渐渐熟识了起来，原来每一个前来学佛的居士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
　　和她最聊得来的一名北京来的方居士，曾是一名高校女教师，因为第三者插足而导致婚姻破裂。气愤不过的她铤而走险伤害了第三者，最终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刑满释放后，失去公职的她离开了自己钟爱的教育战线，来到这里潜心学佛已经好几年了。她穿的普通的居士服倒给她修长的体型增添了一种飘然除尘的风采，尤其她领唱经书的那一刻，沈香茗被她那种气场所折服。木鱼经她手那么一敲，她的声音便把人带入佛家那种修禅忘我的境界，那身型起跪笔直有板有眼，随即唱和，整个简陋的大殿里都弥散着佛光万道。
　　方居士说起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的时候，没有愤懑，没有仇恨，就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和她相比，沈香茗知道自己还未走出这段感情的漩涡，还未真正的放下，她远没有达到方居士那种心如止水的境界，她需要继续学佛修心。在方居士的开导和影响之下，沈香茗的心情渐渐平静了，她也在尝试着忘记殷南飞，每天的晨钟暮鼓让她充分感受到了佛法的博大精深，她愿意就这样与青灯为伴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