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启程的地方

　　这是一栋俄式红砖三层小楼，红砖的颜色有些炫，好像是刚粉刷过。从别致的建筑风格以及周围浓密的灌木来推断，这栋楼至少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建筑。在这所绝对对称，积木式建筑的院子里，她显得格外出众，也显示出她有历史，也有故事。据说，这楼是洪山市唯一保存完好的俄式建筑。早年这楼是作什么的，无从考证！但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这栋楼是军医学校的图书馆。
　　
　　军医学校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产物。随着军队的发展，军医学校也在历次的大裁军中逐一消失。
　　当时的大军区都有自己的军医学校，开设有医疗、护理、检验、药剂和放射专业，专门培养本军区卫生人才。军医学校在当时是“高等学府”，是卫生军官的摇篮。
　　进入军医学校的主要方式是通过各军区统一的考试录取。但也有诸如对越自卫反击战烈士亲属这样的保送生，军队干部子女这样的“后门生”。
　　从军医学校毕业的学生，尽管为军队的卫生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由于第一学历低，在以后的职称评定、级别晋升总是比本科生慢一步。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尽管如此，每当回忆起军医学校的点点滴滴，他们眼睛还是那样的单纯明亮，透过眸子，仿佛看到他们青春年少的激情，抱负和梦想。用他们话讲，他们的校园生活是火红的，多彩的，就是有他们的勤奋、顽强、拼搏，才奠基了今天军队卫生事业的蓬勃壮大……
　　军医学校被裁减后，这所院子转交给了培训中心。直到前年，才移交给原军医学校附属医院，现在的驻军中心医院。几十年的动荡不定，唯有图书馆一直保持着她的安宁、娴静和儒雅之气。
　　
　　图书馆不远处是池塘，池塘里有座假山，假山上有磴道，有凉亭，有树木，有喷泉，山水合一，别有洞天；池塘里的水有些发绿，但荷花的舒展，荷叶下小鱼儿的游嬉，为池塘平添了几分灵气……
　　池塘正前方竖着一个一米高的指示牌，上面写着：“提灯女神追思会”在图书馆三楼召开。
　　三楼是阅览厅。与宽大的拱廊连接着，厅大顶高，如果说话声音大还会发出阵阵回音。书桌、书架是暗红色的，样式有些陈旧，但木料结实，颜色崭新，与井子木质拱形门窗很相配，加上四周茂密的灌木，成荫的梧桐树，使图书馆更加显示出她厚重的历史。在视觉冲击下，下意识会不断提醒自己安静，再安静，然后，掉进深深的书香文海里……只是空气中还残留淡淡的油漆味儿，仿佛告诉读者这里刚刚装修过。
　　此时的阅览厅，布局完全改变，临时主席台前用白黄两色菊花摆出1979－2009的造型，上方悬挂着横标“提灯女神追思会”。投影大屏上是一幅雪域高原的图片，透蓝的天空，翻卷的白云，延绵的山脉，天朗气清，大气浑然…..图片的右上角羽化出一位面容端庄秀美，身着白色护士服的中年女性，她一直微笑着，让人感到亲切、柔和和质朴；她的眼睛象高原天空一样的蓝，既充满灼热的追求，又蕴藏着平静的安宁，显得那么可敬又可亲。图片的正中“洁白人生”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阅览书桌全部挤放在最后面，凳子整齐排成排，已坐满了不到又接近五十岁的中年男女。男人鬓发夹杂了白丝，眼角也爬上了皱纹，有的还挺起了将军肚；女人多数看上去比男人显得年轻，但经过美容后的修饰还是遮挡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最明显的就是囔囔的眼袋。他们曾是这所院子的学生，也是图书馆的常客，原W军区军医学校79级医护大队的同学。男生是七大队，女生是五大队。如今，他们中间大部分已转业到地方工作，只有三分之一还留在部队为军队卫生事业不懈地奋斗着。今天，大家从各地赶来，参加他们心中“提灯女神”向南格的追思会。
　　投影大屏播放着《洁白人生》短片，这部短片记载着向南格在高原的格桑梅朵。《天路》作为背景音乐，像一线钢丝抛向天际，每个音都给人一种冲击，心更加颤动，更加为之动容，泪水夺眶而出，唏嘘的哭泣声慢慢弥漫……
　　向南格，西藏部队某医院副院长，主任护师，硕士研究生，“南丁格尔获”奖得者，享受政府津贴。于2009年5月22日在去藏南哨所执行公务不幸殉职。
　　向南格同学从原W军区军医学校毕业后，主动要求到边疆工作，一干就是27年。她爬上过海拔最高的哨所，走遍了星罗棋布的兵站，进过偏僻遥远的毡房，为部队官兵，为边疆群众，为民族团结，为西藏的护理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她是绿色军营的“守护神”，是边疆人民的好女儿，是我们心中永远不灭的“提灯女神”……
　　短片结束后，屏幕黑场。片刻，在音乐声中推出向南格的视频，和刚才短片相比，镜头不是十分清晰，把向南格的脸拍得很鼓，显然是视频抓拍。
　　向南格还是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这次，我一定参加同学联谊会。真的，好想大家！好想回到母校看看，我们的宿舍、阶梯教室、实验室，对了，还有图书馆，在那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算算时间，还有不到半个月，很期待……对了，联谊会结束后，我邀请同学们到西藏看看，就坐火车吧，沿着这条天路，去欣赏我家乡的美丽、神秘和大气。再去看看，浩瀚同学……
　　
　　这是向南格最后的影像资料。她所说的浩瀚，是江浩瀚，她的前夫。当年，79级七大队高材生江浩瀚和五大队高材生向南格双双结对奔赴边疆建设，成为一段佳话。此时，屏幕上又滚动着向南格在西藏工作、生活的图片，《天路》优美的歌声再度响起。
　　这时，一位身穿空军军服的中年女性站到主席台中央，她环视全场，又转向大屏幕，图片已经切换，是一张黑白图片，十二位稚嫩，质朴，军姿端正、英姿飒爽的女兵。最后一位个子较低的女兵被红笔圈住，旁边指示写着：向南格同学。
　　突然，这位空军女军人面向全场，大声发出口令，五大队五班注意了，全体集合。从位子中陆续跑出十位中年女性，她们就是照片的主人，向南格当年的同班同学。尽管她们不再年轻，但动作还是那样迅速，敏捷，她们按照当年照片的顺序排成队列。
　　空军女军人望着眼前许久不曾见面的老同学，眼睛里透射出激动，兴奋，怀念和弥留，她再次发出口令，班长倪晓航现在点名：温琴，张玉珍，于京京，廖燕，冯红，阳春儿……班长停顿了一会儿，向南格。全班同学立正，一起响亮地发出：到！全场一片掌声。
　　
　　报告！随着一声标准，洪亮又带有磁性的声音，走进一位身材瘦高，但结实，挺拔的中年男军人，他看上去非常的英俊，温厚和纯朴，他面色略为黝黑，但气色很好；他上眼角的皮肤有些松弛，但眼睛深邃，炯炯有神；他笔直的身板就像背部用矫正器固定一样，使得前胸均匀的呼吸都看得十分清楚。一身合适军装穿在他的身上，会让人联想到天安门的护旗手，精神而威武。如果不是他那顶金光麦穗的将军帽，没人相信他是一名将军，与实际相貌有差距。将军的身后是一位还未脱去娃娃相的年轻女军人，二十出头，中等个子，皮肤白净，秀气而斯文。
　　全场疑惑目光都集中到这两位“不速之客”的身上。将军走到主席台中央，从倪晓航手里接过麦克，倪晓航递过麦克和将军对视时，看到他眉弓的三角疤痕，心里一阵颤动，罗大江?
　　将军面向全场深情地说，同学们，我是向南格的丈夫，罗大江。老相识了，当年的“改造分子”。早听说你们要搞30年同学联谊会，小向兴奋了好几天，第一次求我，把部队的招待所包下来，说是要招待你们。去世的前一天，她专门买了哈达，准备祝福每位同学。其实，她完全可以不去哨所，她的假都批了。但她放心不下哨所那位有胃病的战士，她熬好了中药，坚持在回内地之前去看望这位战士，可一去就没回来……
　　将军的眼眶湿润了。他转过身，向那个年轻女军人招招手说，珊儿，过来。年轻女军人快步朝他走去。
　　将军接着说，这是向南格和江浩瀚的女儿，江洪珊，也是我的宝贝女儿。珊儿今年刚从军医大学毕业，本来她分到了重庆，妈妈去世后，她主动要求去她妈妈的医院，继续完成妈妈没有完成的事业。我为女儿骄傲，为她妈妈骄傲。珊儿，入列！
　　全场再一次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