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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夜色黄河

作品名称:在那片芦苇的深处      作者:三叶杨      发布时间:2018-01-08 14:39:01      字数:3380

  缘分是个神奇的东西,完全肆无忌惮地在天南海北、过去未来中急速地运转着。似无规律却又冥冥注定......
  十六年前,我们均在四海八荒的角落里散居着。为了吃上国库粮,端上铁饭碗,为了不用劳其父母一生盖房子、说媳妇,我们仅仅抓住70年代中专热考的尾翼。老师灼灼目光似一团烈火,劈云拨日,是至今想起来都为之一振的神采奕奕。
  “又下神了?”于柏舟穿过宿舍里热闹的人群,走到屋子最里面蒹葭的面前,用力地晃了晃清瘦、狭长的手掌。蒹葭瞬间收回投射到窗外的目光,温暖地笑了笑。很难想象已经放下四张上下床的单间宿舍竟然在此时挤下了十二个人,有在两张床之间按一张桌子玩扑克的、有说笑的、有坐在上铺看小说的。如果还能找出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302室的人气,小魏子经常这样炫耀。尽管如此,于柏舟还是用力挤了挤,挨着蒹葭坐在了窗户边下层的床边。
  “我们这儿管走神叫下神。”于柏舟像对待女儿一样,轻轻地万般爱恋地揉了揉蒹葭的头,谄媚地低下头直视着、笑着,“告诉我,下神的时候都想些什么?”
  “不知道。”看着于柏舟疑惑地眼神,蒹葭再次诚恳地解释,“真的,一片空白。”
  于柏舟信任但却依旧迷惑地点点头:“来,我和你玩‘八一’。”
  “我不会。”蒹葭诺诺地看着于柏舟。于柏舟笑地嘴角裂到脑后方,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诉说:“天下谁人不知蒹葭不会打扑克。放心,这是最简单的,三岁孩童都会。”
  “‘八一’就是每人抓九张牌,互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抽取对方的配对,谁最先配完谁是赢家,最后输家被对方拔取一根头发以作惩罚。”
  最终这是个阴谋,因长度的原因,蒹葭的头发每拔必成功,甚至清晰感知发根拽出发囊时的行程。于柏舟是平头,可想而知。计谋得逞,于柏舟的笑声冲破了宿舍楼顶,全家人停下,惊骇地看着他俩。“哈哈.....蒹......哈哈......蒹葭,你有白头发,哈哈哈......我给拔的都是白头发.....”于柏舟笑瘫在蒹葭身后,伸出左手扬起几根长长地银丝。
  “那也不行……”蒹葭从未如此轻松地释放自己,用力地摁住于柏舟的脑袋,“你也有白头,要互相帮助。”
  明白了一切的大家,不约而同地过来帮助蒹葭。
  “闪开,闪开。”模特一样的沉羽一手拿着护士长给的一把退休了的、用来练习打结的血管钳,一手拨开人群,“我来,我来……”
  大家哄笑着瘫坐在一起。
  “走,去黄河大桥看夜景吧?”突然间,不知谁提议。
  “好呀,好呀.......”大家异口同声赞同,尽管夜色随着时针、分针、秒针地旋转完全浸润了黄河边的这个小城,但是,人生的惊喜有时是另辟蹊径才能完成。何况,天公作美,在这个气爽的深秋,给了他们一个朗月高照的星空。
  年轻,就该别具一格,挑战常规。不是吗?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会有……”不知何时,胖子李光波脱掉了外套,漏出了里面单穿的黑色皮马甲,两只手用力地、有节奏地击打着左右上下臂,和着声若洪钟的男低音。
  大家不约而同地合唱起来。
  云海市是个崭新的美丽的临海城市,黄河的入海口。70年代建城初,主道就双向分设四个行车道。两旁高高的法国梧桐树干和路灯一起整齐的排列着,抽出的新枝蔓突兀在顶端,叶子肥大繁茂,鳞次栉比间投射出秋天的藤黄。一阵秋风吹过,簌簌作响,孱弱者脱离了群体,从枝头零落,借势在空中打几个滚,在地上撒几个娇,从我们生风的脚下调皮地雀跃着,偶尔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秋风秋雨离人殇,
  浓情浓意两未央。
  天街无语溢清寒,
  一杯愁绪写苍凉。
  又是于柏舟。在跑出众人十几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仰头向浩瀚的天宇发出长叹。
  “骚年……”大家“哈哈”大笑着扑向前去。
  随着风速的加大,远远地,黄河大桥进入了眼帘。宏伟、雄壮,气势磅礴,灿烂的灯火把他点缀成横跨黑夜里的一道彩虹。七彩的光晕冲破秋的清冷,带给人温暖的气息。黄河在这份温润下,一改上游的激情,不再跌宕起伏,不再汹涌澎湃,不再一路高歌,只是无声、平缓的涌动,静谧之中尽掩河底无限杀机。
  “魏子,咱们比赛看看谁先跑到大桥中间的A字形高低塔那儿。”刘经年抓住大家心情亢奋的时候挑起事端。
  “预备,跑!”就在大家一呼百应,跃跃欲试的时候,魏子大喊一声,一个激灵,率先跑了出去。
  “耍赖。”大家呼喊着向前奔跑,就被禁锢许久的野蹄子一下子放到了田野中,撒了欢儿地疯跑开去。
  停下脚步,大家上气不接下气。于柏舟放开嗓门:“知道吗?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中专的学生,到海宁卫校报到是村长开着拖拉机送的我。”
  “我是没寻思自己能考上,刚好卡着分数线入得卫校门。”刘经年也凑热闹。
  魏子也挤进来:“其实,我想上师专,但没考上,卫校录取分数线最低。”
  “我是我们县的中考状元,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都来了,我们老师不让我上,到我家做工作让我考中专。和我爸说‘小女孩能考上个中专,毕业了吃上国库梁,国家分配个铁饭碗就行’。于是我就来了。”亦如她的外貌,沉羽的学习也是出类拔萃,只言片语的一带而过,完全不能掩盖她的优秀。三年在校学习期间,年年奖学金,预备党员,第四年实习期任实习大队队长。
  “蒹葭,你呢?”有人问。
  “我,是刚刚好。学习刚刚好,中考分数刚刚好……”
  “行了,行了,别显摆了。你们海宁卫校全省有名,我们云海卫校只是职业学校,咱们还不是一起实习。”胖子刘光波翻着白眼,自嘲道,“不是我学习不好,是我偏科,我可是我们学校有名的‘化学小王子’。你们学习靠的是努力,我学习凭的是心情和兴趣。”
  “咦……炫耀高干子弟的任性,是吧?”一片唏嘘。
  “把他扔下去喂黄河鲤鱼。”大家一哄而上。
  “求大神放过,小人知罪,云海卫校的给海宁卫校的表演个节目行不?”
  说着,胖子脱掉外衣,漆黑的皮马甲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耀眼的光,莲藕似得胳膊的泛着白光。
  “来呀,互相伤害呀——《梦回唐朝》,comeon。”
  “菊花古剑和酒,被咖啡泡入喧嚣的亭院,异族在日坛膜拜古人月亮,开元盛世令人神往。”
  就在大家忘我投入时,胖子画风一转,声音从粗狂一下子变得婉转:“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你和我来到小河旁……”
  “死胖子……”大家又哄笑成一团。但是却跟着一起高歌起来。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风、吹不散长恨,花、染不透乡愁,雪、映不出山河,月、圆不了古梦……”
  一会儿摇滚,一会儿抒情,一会儿金属,一会儿婉约。正当大家兴起意浓曲酣时,一声低吼:“住口,何人此地聚众喧哗?”
  大家惊吓之余,面面相觑。定睛一看,魏子已扑上去:“死根据地,不在医院好好地呆着,跑到这里装神弄鬼。”
  这时大家才看清是英雄徐绍兵,小名铁蛋。他告诉魏子,那时家里很穷,村里的小孩还有饿死的、病死的,为了图个好养活,都给孩子取个贱名铁蛋、石头算好听的,狗蛋、狗子、马子比比皆是。
  蒹葭的童年也是这样,小学时村里四个年级、23个孩子,两个老师,两间教室。书桌是两块石头支撑起的一块木板,凳子是孩子从家里带来的,五花八门,墙有缝,屋顶有窟窿。一三年级一个教室,二四年级一个教室。没有操场,体育课除了爬山,就是到校田劳动。初中拿煎饼咸菜住校,一顿两个,多吃一个下顿饿着。考上中专到学校填写志愿时,遇到同学崔宝华,远远地骑个大把自行车,瘦弱的个子座位还够不到,只能横跨在大梁底下。冲到蒹葭面前第一句话就是:“看见前面那个姑娘了没有?”“咋了。”“不用找这样的媳妇了。”
  徐绍兵大笑着:“出来逛逛,明天头才会更痛。”魏子信以为真地靠近他:“真的还痛吗?”
  看着魏子关切的眼神,徐绍兵心里乐开了花,金口未启,眼睛一花,腿一软,就要躺下去。
  “喂,根据地,根据地……”不明所以的未知让魏子慌了手脚,声音渗透出万分的担忧和惶恐。
  就在这时,徐绍兵一个激灵站起来:“担心我就告诉我。”
  “死根据地,死根据地……会演戏了。”魏子上去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唉……唉……见好就收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明天我准备出院了,时间对咱们来说是最珍贵的。君子不和牛治气,是不?为庆贺我的复出,现在宿舍炉火正旺,火锅正香……”
  “太好了,这时候你们怎么还没吃饭,这么多人够吃的么?”魏子继续追问。
  “你们从哨亭边经过时我就看见了,一切安排就绪。以此感谢这几天的同舟共济。”
  于是,浩浩荡荡一群人和着一股热烈的青春气息活跃着,从过去,到现在,至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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